敘事得失與現實意義

王玉琦

《長津湖》如同一幅氣勢恢宏的長篇畫卷，徐徐展開時，眾多人物相繼魚躍而出，闊大的場面就此展開，伴隨著慷概昂揚的音樂、高亢嘹亮的沖鋒號、轟鳴刺耳的爆炸聲，不斷地帶給觀眾強烈的視聽沖擊。同時，影片也多次以靜默的鏡頭記錄畫面，實現了動中余靜、滿中留白的美學效果。

一、《長津湖》的敘事得失

張馳有度的敘事節奏：《長津湖》在血肉橫飛的戰爭場面中有意插入搞怪逗趣的情節，營造出張馳有度的敘述節奏，令觀眾的神經在緊張之余得以放松，達成了有笑有淚的觀影效果。影片主要呈現了兩場大型的戰斗場面，其一是志愿軍某部七連護送電臺的途中幫助兄弟部隊摧毀美軍通信設備;其二是奉命據守新興里1100高地、殲滅北極熊團。這兩場主要敘事高潮中穿插著美軍飛機對運送志愿軍火車的轟炸，對碎石灘上志愿軍戰士的獵殺，以及對大榆洞志愿軍總指揮部的猛烈轟炸等沖突化情節。同時，在高密度、強矛盾的戰斗間隙中，七連戰士們妙趣橫生的互動和親切友愛的對話讓影片整體情節跌宕起伏，例如伍萬里趴在雷公耳邊說壞話、伍千里勸雷公去自己家中住、余從戎讀伍萬里檢討書等等情節都在殘酷戰場中展示出將士們平凡可愛的脈脈溫情。影片敘事節奏雖緊張有序，但是嚴肅中卻不失輕松詼諧，使觀影者在感動與溫情中感懷志愿軍戰士的愛國主義精神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有血有肉的人物群像：《長津湖》展現了恢弘闊大的戰爭場面，不僅從宏觀上還原了抗美援朝的雄壯詩篇，也在微觀上塑造了包括伍家兄弟、雷公等戰士無畏的英雄群像，并從他們的身上刻畫出中國人民志愿軍英勇奮戰、不畏犧牲的豪邁氣概和熠熠生輝的人性光芒。伍千里無疑是七連的主心骨，他沉著冷靜，帶領七連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伍萬里從一個江邊的野孩子成長為了戰場上的神投手，見識了戰爭的殘酷卻依舊保持純善人性（伍萬里沖進北極熊團的指揮部，看著中槍倒地的北極熊團團長麥克里安，心中的英雄夢驅使他欲再次射殺奄奄一息的麥克里安，但是被哥哥伍千里阻攔——伍萬里最后放下槍支，與美軍飛行員在碎石灘上因一個賭約而殘忍射殺志愿軍戰士形成鮮明對比，展現了志愿軍戰士心底不曾泯滅的人性光輝）;來自沂蒙山的雷公將七連當成自己的家，關心愛護七連的每一個士兵，被士兵親切地稱為“雷爹”，他在長津湖總攻時，只身將美軍的標識彈送回了撤退的美軍隊伍里，避免了志愿軍戰士在飛機轟炸下產生更大的傷亡，這位恩威并施的老炮兵在臨死時唱起家鄉的小調，讓眾人不要把他一個人丟在異國他鄉——他既是偉岸英雄，也是肉體凡胎的普通人;細膩謹慎的指導員梅生本已計劃退伍，卻還是在關鍵時刻趕回了部隊，和昔日的戰友一起開拔前線，饒是對家人十分不舍，梅生還是在國家需要時選擇挺身而出，奉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這個儒雅禮貌的上海人，也會于戰斗結束后在灰燼里翻找女兒的照片，也會在戰場上瘋狂叫囂，性格的反差極大地豐滿了人物形象;沉默寡言的神槍手平河在戰場上沉著冷靜;樂觀開朗的余從戎總是沖鋒在前。這些性格各異的人物共同構成了“第七穿插連”。他們不是“高大全”的完美人物，而是有溫度、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在戰火的淬煉下，迸發出了非凡的力量。在一位位視死如歸、保家衛國的戰士形象中，《長津湖》以精妙的鏡頭語言、貼切詼諧的臺詞，詳略得宜的情節刻畫出了栩栩如生的英雄群像。

影像奇觀的構建：有學者曾提到主旋律電影在“消費文化語境下向商業化敘事推進”，并指出“它借鑒了商業電影的敘事方式、視聽結構，甚至場面造型、細節設計方面的經驗，同時還采用電腦合成、三維動畫等高科技手段來提高電影的觀賞性，而所有這些商業化的努力又始終與影片的主旋律定位密切聯系”（艾青：《論主旋律電影敘事模式轉型》，《蘭州學刊》2008年第11期）。《長津湖》作為一部精細化呈現長津湖戰役的戰爭電影，不可避免要對戰爭場面進行還原和呈現。就影片而言，美軍下竭隅里的機場、中方大榆洞的指揮部等地的實景構建和明槍實彈的戰斗場面、飛機地毯式轟炸的全景呈現和上萬名演員的調度走位都無疑體現了《長津湖》對影像奇觀的追求。實景搭建和前沿技術模擬出來的畫面也服務于電影本身對于戰爭場面呈現的需要，同時也令觀眾直觀地感受到中美雙方作戰裝備的差異及抗美援朝戰爭勝利的來之不易。

靜態段落鏡頭的運用：《長津湖》如同一幅氣勢恢宏的長篇畫卷，徐徐展開時，眾多人物相繼魚躍而出，闊大的場面就此展開，伴隨著慷概昂揚的音樂、高亢嘹亮的沖鋒號、轟鳴刺耳的爆炸聲，不斷地帶給觀眾強烈的視聽沖擊。同時，影片也多次以靜默的鏡頭記錄畫面，實現了動中余靜、滿中留白的美學效果。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幅畫面是以大全景呈現在銀幕上的巍峨長城：伍萬里因在火車內追逐打鬧，被取消授槍，一氣之下想跳車回家，火車門大開之時，映入眼簾的是連綿的山巒上矗立著的巍峨長城。這個鏡頭具有深刻的含義，一是暗示觀眾，載著七連戰士的火車已經從江南水鄉到了中國北部邊境地區;二是無聲地交代了出國作戰的必要性——美軍飛機肆意轟炸中國邊境丹東地區，抗美援朝戰爭就是保家衛國，守護祖國的大好河山;三是長城代表著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對外敵侵略強有力的回擊，在給予出國作戰的七連以信心和力量的同時，也喚起觀眾的集體記憶，使得觀眾產生由衷的自豪之情。而這些豐富的內涵蘊藏在靜態的段落鏡頭中，引導觀眾主動發散聯想，激起了觀眾心中的驚濤駭浪，從而達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視聽效果。

宏大敘事和微觀視角相結合：《長津湖》不僅從宏觀上交代了整場戰役發生、發展、高潮、結局的全過程，也以有力的鏡頭語言講述了七連戰士為長津湖戰役做出的巨大貢獻。首先，影片中有多個敘事空間的交錯呈現：既以運動鏡頭表現了美軍仁川登陸的場景，也以景深鏡頭表現了中南海頤年堂中的高層會議;既展現了七連在前線與美軍的殊死搏斗，也交代了中美雙方指揮部的戰略部署。其次，影片實現了敘事視點的不斷轉換：既有畫外（故事外的）的非人稱敘述，也有畫內的“人稱”敘事（故事內的人物敘述），還有畫面人物敘事中的“人物”視點（主觀影象或主觀攝影鏡頭）敘事等（李顯杰、修倜：《敘述人·人稱·視點——電影敘事中的主體策略》，《電影藝術》1996年第3期）。美軍飛機轟炸中國邊境丹東地區屬于畫外的非人稱敘述，而在伍萬里的授槍儀式上，眾人對伍百里英勇事跡的講述則屬于畫內的“人稱”敘事，而伍千里登船離家時，看到父母擔憂與不舍的眼神則是畫面人物敘事中的“人物”視點。敘事空間的交錯呈現，敘事視點的不斷轉移使得影片得以將宏大敘事和微觀視角相結合。《長津湖》既不同于紀錄片《冰血長津湖》中對戰爭概貌的客觀敘述，也不同于《英雄兒女》中對平民英雄的生動刻畫，而是將兩者結合起來，既展現了大背景下小人物的英雄事跡，又使人透過戰地的局部景象窺探到整場戰役的全貌。

若論及《長津湖》的敘事不足，主要體現在這樣幾點：影片以長津湖戰役為背景，敘述重點應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第9兵團與美軍第10軍在長津湖地區展開的激烈戰斗，但就最終的呈現效果來看，影片對高潮部分的呈現差強人意——影片在表現七連炸毀美軍通訊塔這場遭遇戰役時太過淋漓盡致，從而導致呈現長津湖總攻的戰斗場面時后繼乏力（過早地給予了觀眾最大程度的視聽沖擊，導致觀眾在高潮部分熱情消減）;在表現楊根思壯烈犧牲的場面時，影片也缺乏對有關情節的必要交代，使得楊根思的出場和與主線銜接不緊密，情節轉場不夠連貫;影片結尾也沒能在雷公犧牲之后，將楊根思的壯烈犧牲、“冰雕連”的感人事跡充分呈現出來以調動觀眾情緒使本文得以進一步的升華，給觀眾以影片收尾倉促之感。

二、《長津湖》的現實意義

除了《長津湖》以外，《上甘嶺》《英雄兒女》等影片亦是反映抗美援朝戰爭的影片。大致來說，“抗美援朝電影的發展經歷了三個階段：在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的繁榮時期至少有15部影片問世，《上甘嶺》《英雄兒女》等經典影片代表了這一題材最為輝煌的成就;20世紀80年代之后，基于新的國際格局和外交考量，創作數量大幅減少，近40年間上映的抗美援朝劇情片只有6部，尤其是2000年之后僅有1部（《我的戰爭》，2016）;從2020年開始，抗美援朝電影迎來新的創作高潮……”《長津湖》作為近兩年來最受關注的抗美援朝電影之一，不僅“從‘個體——群體——國家三個維度建構了家國同構的共同體想象，展現了作為勝利者敘事的文化與政治自信”（詹慶生：《<長津湖>：戰爭巨制的全景敘事與共同體想象》，《電影藝術》2021年第5期），而且在極大程度上引起了觀眾的共鳴，激起了中國觀眾對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崇高敬意，并且為主旋律影片的市場突圍提供了參考。

首先，《長津湖》鋪陳筆墨，從國家和個人兩個維度交代了中國人民志愿軍出國作戰的必要性和取得抗美援朝戰爭勝利的重要戰略意義。影片先是借毛主席之口在中央會議上鏗鏘有力地說出“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這句話，然后在長津湖總攻結束后，將鏡頭對準七連指揮員梅生，借他之口說出“這場仗我們不打，就是我們下一代要打”這句話。當觀眾痛其所痛，哀其所哀，將他人之苦推及己身之時，就產生了極強烈的情感共鳴。影片用視聽語言帶給觀眾的或是憤慨，或是痛惜之情，二者在此達到高潮，化作對中國人民志愿軍戰士崇高的敬意。由影片之感推及到現實之思中來，這些年我國的高新技術迅猛發展，國防能力大大增強，軍用設備、后勤保障等方面已不再是電影中表現的那么落后，影片因而也極大地滿足了中國人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也激勵著中國人民直面困難，以熱情樂觀的心態擁抱希望，積極地投入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去。

其次，《長津湖》作為一部表現抗美援朝戰爭的主旋律電影，在2021年的國慶檔展現出了巨大的票房號召力;這次成功的市場突圍給國產主旋律電影提供了示范意義。該片由三位名導聯合攝制，由吳京等知名演員領銜主演，三個攝制組輪番作業，上萬名演員服從調度，斥巨資打造了宏大的戰爭場面。而贏取的不俗票房也顯示了市場對于“大導演、大演員、大制作”的電影模式下“高品質、好故事、大場面”的歡迎。作為主旋律電影，卻能主動迎合當代觀眾的審美需求，憑借詼諧有趣的情節設計和影像奇觀構建，成為主旋律電影學習商業電影成功經驗的有益代表。另外，影片上映正值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1周年，借助主流媒體的宣傳渠道，其也取得了很好的宣傳效果，加之廣大觀眾的口碑推廣，取得優異的成績亦在情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