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追回自己的財產撞傷小偷該不該賠償？

侗芷

他突然收到法院寄達的傳票。看到傳票內容，他驚呆了：自己竟然被兩年前追趕過的一個偷車賊告到了法院！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出意外：

他被偷自家摩托車的小偷告上了法庭

2018年4月29日晚，徐國欣正在二樓自己的臥室休息，突然聽到父親在樓下急切地喊他：“國欣，快下來，快下來，咱家的摩托車被人偷了！”

聽到父親的喊聲，徐國欣趕緊往樓下跑。父親見到他，指著平時放摩托車的地方氣惱地說：“摩托車被人偷了，車座下面還有錢、存折和證件呢！”

徐國欣急忙撥打了報警電話。十多分鐘后，轄區民警趕了過來，徐國欣和父親配合警察做了筆錄，警察承諾將盡力破案。

警察走后，徐國欣不甘心摩托車就這樣被盜走，何況里面還有重要證件和現金，他決定開車出門去尋找。

出了院子，徐國欣覺得大路上處處有監控，小偷肯定會選擇偏僻的小道。順著這個思路，他駛入一條偏僻的鄉間水泥路，一路行駛一路觀察。

行駛20多公里后，徐國欣借著燈光看到前方有一個人騎著摩托車狂奔，他一踩油門，汽車快速向那輛摩托車逼近。徐國欣發現，那輛摩托車正是自家的。他搖下車窗對那人大喊：“哪里跑，放下我的摩托車！”誰知，對方不但沒停下，反而騎得更快了，并且專門往偏僻、路窄的地方跑。徐國欣不想讓小偷在眼皮底下溜走，一邊向警方報告情況，一邊緊追不舍。在一個狹窄的轉彎處，徐國欣猛踩油門，想把小偷騎的摩托車逼停。由于沒控制住方向，汽車和摩托車蹭了一下。為了避免直接撞到對方，徐國欣猛打方向盤，因為轉彎太急，汽車翻進了路邊的稻田中，摩托車由于慣性被撞出幾米開外。

徐國欣從車里爬出來，看到小偷倒在路中間，掙扎著往前跑了幾步，最終還是倒在了路上。看到這個情形，徐國欣趕緊撥打了110和120，警車和救護車陸續趕來。警方現場勘察后，120把傷者送往醫院。后來，徐國欣從警方得知，偷車賊名叫付濤，在這次事故中受傷比較重，光牙齒就掉了3顆，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

這次事故，徐國欣和付濤都受了傷，付濤的傷勢更嚴重，經司法鑒定為十級傷殘。之后，交警按交通事故做出責任認定：徐國欣對此次事故負主要責任，付濤負次要責任。徐國欣對這次事故認定不滿，拒絕簽字。付濤家人與徐國欣談賠償事宜也沒達成一致意見。此后，付濤一方沒了動靜，徐國欣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2020年11月的一天，徐國欣突然接到法院的傳票，付濤將他和出事汽車所投保的保險公司一起起訴到了法院。

徐國欣了解到，兩年前他的車撞傷了付濤，付濤被抓獲后，公安機關順藤摸瓜，破獲了一起盜竊團伙案，付濤是盜竊團伙中的一員，共計盜竊摩托車7輛，涉案價值3萬余元。2018年10月，付濤因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九個月。

2020年7月，付濤出獄后，認為自己在那次事故中受傷嚴重，影響他后續找工作和生活，自己應當得到賠償，便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徐國欣及其保險公司賠償他的經濟損失。

一審判決：

偷車者承擔90%的責任，追趕者承擔10%的責任

收到傳票的那一刻，徐國欣非常氣憤，覺得自己很冤。村里人也紛紛為他鳴不平：“偷了人家東西，還狀告失主索賠，還有天理嗎？”徐國欣咨詢了律師，律師說，偷車賊起訴到法院，而且法院也受理了，按說也有相應的起訴理由。

徐國欣在原告起訴狀副本中看到付濤的陳述：在這場交通事故中，他并不是逃跑，而是在深夜騎車行駛中，有人在后面開車追著他的摩托車跑，而且緊追不舍，他不知道開車人的目的，如果對方打劫怎么辦？因此，當時他很害怕。對于徐國欣的呼喊，由于引擎聲太大，他沒有聽見，所以越跑越快，心里也很驚慌。徐國欣當時撞他不是意外，發生事故的地方位于轉彎處，他減了速，徐國欣不減速直接撞向自己。偷徐國欣的車是他不對，而徐國欣開車撞他，就是徐國欣的錯，這是兩碼事，不管什么情況，徐國欣都不該開車撞人，他撞人的行為根本沒顧及人的生命安全，屬于人身傷害。

2021年1月13日，法庭開庭審理此案。法庭辯論環節，徐國欣質問付濤：“假如你的車被人偷了，你追不追？”付濤說：“追是肯定要追，但我不會猛追，不會刻意去撞人。你那是用力撞上去的，目的是要我的命。”付濤說，關于偷竊，之前他已經服過刑，付出了應有的代價，而他事故中所受的身體損害，還是應該得到賠償。

對于付濤的辯解，徐國欣的代理律師認為，被告是在追回自己的合法財產，是在行使正當防衛的權利，根本不存在過錯。如果失主制止違法行為都能被追責，那以后小偷豈不更猖狂了？因此，被告的正當行為應受到法律保護。

法院經過審理后認為：原告付濤盜竊摩托車，被告徐國欣為了保護自己的合法財產進行追趕，并發生了交通事故，付濤有重大過錯，酌定原告應當承擔90%的責任。被告徐國欣追趕過程中，沒有控制車速和保持適當距離，也有一定過錯，應當承擔10%的責任。因徐國欣駕駛的汽車在保險公司投了強制保險，故保險公司應當在強制保險范圍內，承擔賠償責任。

1月20日，法院做出一審判決，判令保險公司賠償付濤各項損失共計15115.72元，徐國欣個人賠償1255元，只負10%的責任。

判決下達后，徐國欣覺得自己太憋屈了，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而是“是與非”的問題，自己保護自家的財產，還要去賠別人錢，太沒有道理了。徐國欣認為，自己根本不是在追趕，而是在抓賊，難道抓賊有錯嗎？抓賊還得顧及賊會不會受傷嗎？因為怕賊受傷，就不抓了嗎？如果抓不到賊，他又怎么保護自己的財產呢？

二審判決：

追趕小偷致其受傷的行為屬正當防衛，不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一審判決下達后，徐國欣的代理律師認為，一審法院對于案件定性存在問題。交通事故是指正常行駛的車輛在道路上發生的事故，而案發當晚徐國欣是為了追回自己被盜竊的摩托車發生事故，其本質不屬于《道路交通安全法》中所指的交通事故。被告方認為這是一種制止犯罪的正當防衛行為，如果在制止犯罪的過程中，并非故意撞擊犯罪嫌疑人，那么徐國欣作為合法財產的守護者還要承擔賠償責任，就有違法律的公平正義。

徐國欣投保的保險公司對一審判決也不認同。他們認為偷竊這種犯罪行為竟能得到精神撫慰，讓人難以理解。因此，保險公司向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請求依法撤銷一審的判決。

令人意外的是，付濤也提起上訴，請求二審法院改判超出交強險以外的損失承擔比例，上訴人與被上訴人徐國欣按主次責任比例3∶7承擔，要求增加自身醫療費用4萬多元，還要求增加護理費、誤工費以及營養費共計7776.68元。

2021年5月8日，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這起案件。開庭之前，法官對案件進行了梳理。法官認為，本案爭議焦點在兩個方面：第一，本案的法律關系應當如何認定;第二，徐國欣以及保險公司是否應當對付濤的損害承擔賠償責任。一審中，法庭認為這是一起機動車事故責任糾紛案，二審合議庭對這個案件進行評議，認為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責任案。本案中，徐國欣追趕犯罪嫌疑人駕駛的摩托車，其目的是為了制止犯罪而追回自己的財產，付濤駕車逃離的過程是對合法財產的侵害正在進行，應當認定徐國欣的行為構成正當防衛。因此，二審法院認為，一審法院把本案定性為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應予以糾正。

二審法院認為，本案當事人徐國欣逼停前車的行為，是在緊急追逐時采取的合理防衛手段。由于徐國欣的防衛行為沒有超過必要的限度，因此他不應對付濤的損害后果承擔民事賠償責任。針對上訴方保險公司的訴訟請求，法院認為，由于本案并非一起機動車交通事故，付濤也非交強險中的第三者，其要求保險公司在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內承擔賠償責任，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因此，二審法院做出終審判決：撤銷一審判決，駁回上訴人付濤的訴訟請求。

這起小偷狀告失主的案件在當地引起極大反響，一位始終關注本案的律師說出了廣大網友的心聲：這樣的二審判決有是非、有力量、有溫度，司法并不是誰鬧誰有理，而是懲惡揚善、明辨是非。人民法院通過審理這樣的案件，鼓勵見義勇為，讓守法者不必為他人過錯買單，從而破解人們生活中可能遇到的“扶不扶”“勸不勸”“追不追”等法律和道德難題，杜絕“誰鬧誰有理”“誰橫誰有理”“誰受傷誰有理”等和稀泥的做法。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