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璟

九年級的這段時間說來漫長,我也不清楚我被點了多少次名。但一節(jié)課下來,我的名字,總是比其他人多那么幾次的。
初三開學那年,我們換了一位常駐九年級的語文老師,姓王。王老師頗似一位學者,戴一副小框黑色眼鏡,穿一件白藍相間的格子襯衫,一條古樸的卡其色長褲,一雙老式涼鞋。頭頂一片黑發(fā),但離遠些看,又感覺他頭上籠起了一層秋日早晨的白霜。他年近花甲,教完我們這屆學生后再教兩屆學生便面臨退休。
第一次上課時,他帶來一個人工智能——天貓精靈。他首先問了天貓精靈一個問題作為例子,然后讓我們也這樣向天貓精靈問問題,倏忽之間我們倆一對視,我就成了第一個去問問題的學生。
“‘十年生死兩茫茫的下一句是什么?”我大聲向天貓精靈問道。
“不思量”,清麗甜美的聲音響在我的耳畔。但似乎回答的這句話太短,一時之間沒人說話,教室一片寂靜,我在臺上站著,顯得特別尷尬。
我慢慢地彎著腰回來,結果下講臺時被坐在講臺一側同學的書箱子一絆,差點兒摔了個人仰馬翻,教室一片嬉笑聲?;氐阶簧系奈?,覺得屁股像被火烤著,心也跳得飛快。“我一定給這位新來我們班的語文老師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心里這樣想道。
然后他又點了第二個、第三個同學接著去向天貓精靈問問題。我發(fā)現(xiàn)他在這期間會靠著講臺側著脖子用手指點著什么,后來我才意識到他是在記我們的名字。
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就能不對著座位表十分流利地念出我們當中一部分人的名字,并且叫我們回答問題了。
九年級的這段時間說來漫長,我也不清楚我被點了多少次名。但一節(jié)課下來,我的名字,總是比其他人多那么幾次的。
即將中考的那段時間,王老師教學時,中考模擬卷的閱讀題我們都是一起做的。也不知道我究竟怎么了,有時候我心里有答案,但是一旦被點起來,想說的東西就和自己心里想的不一樣,或者突然之間忘記之前所想的,從而就喜歡答錯題目。這時王老師突然一句威嚴而干脆利落的“坐下”,就足以讓我把手放在桌上,頭擱在手上,望著腿上的書流一節(jié)課的眼淚。
我又特別喜歡問他問題,有時候他在課堂上一筆帶過的那些他覺得不值得細究的題目,我就會在課下問他。
“你可不能這么學呀,這樣會把人學愚的。有些問題呢,只求懂個大概,不必這樣刨根問底?!边@是他對我過于細究那些問題說的話。
那時候中考之前有過一檢、二檢和三檢,我語文考得都不怎么好,加上他對我說的這些話,我真的覺得自己語文沒有救了。我沒有辦法很快地改掉我細究的習慣,同時我也接受不了這三次質檢考試的成績與之前語文考試永遠優(yōu)分的落差。
在某個安靜如常的晚上,我哭得歇斯底里。我?guī)缀趸孟肓宋抑锌颊Z文所有可能的結果。
可是哭并解決不了什么,甚至會讓人的心態(tài)爆炸。我頂著巨大的壓力,想方設法找原因。同時也按照王老師說的去做,一直這樣做到中考。
中考結束后,回到學校。我在政教室門口碰見了王老師,他和一些別的同學談論語文考試的題目。我站在旁邊,不知該說些什么,又打不上岔,沒來得及好好地和王老師道個別,我們就這樣散了。
查詢中考成績的當天,網站一直卡一直卡,本來兩點多可以查到成績,結果一直等到四點。帶著一顆繃緊的心,我持續(xù)不斷地點啊點,每點一下,心臟就會驚悚萬分,傳給我大腦一種難受的莫可名狀的感覺。
驀然地,一幅成績圖映入我的眼簾。我剎那間驚了,語文成績前那個優(yōu)分的數(shù)字,幾乎令我歡呼雀躍了一下午,深深地刻我心上。
“考了多少分,查到了嗎?”王老師沒過幾分鐘就從微信發(fā)來了問候。
這時,我終于可以大膽地、欣喜若狂地告訴他:“我的語文達到優(yōu)分啦!”
王老師祝賀著我。即使隔著屏幕,我還是能感受到他言語之中的滿意與欣喜。
最后一節(jié)課,王老師的那聲“下課”通過空氣傳播到我耳朵的一瞬間,我那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是啊,他會在雨天穿一雙可以下河捕魚的深靴子給我們上課;他也會時不時地看漏題目;他使用教室的多媒體設備不那么利索;他也很會賣關子,把我們繞得團團轉。可是,隨后的那聲整整齊齊的“老師再見”,也就意味著,我們再也上不了王老師的語文課了。
“今年7月,我在這個教室送走了上一屆畢業(yè)生?!边@是他走進我們班教室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拔蚁嘈拧衲昊▌偃ツ昙t……”這是中考百日誓師大會他演講期間引用的一句詞。
可能下一學期他也會在相同的教室說相同的話,只不過那個7月變成了6月??赡芩矔谙乱粚卯厴I(yè)生中考百日誓師大會上告訴那一屆學生,去年他在相同的地方說過“今年花勝去年紅”,但我想告訴他們,這句詩的下一句是“可惜明年花更好”。
可那都已不再屬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