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竹
關鍵詞:書概;師法自然;師法古人;德才兼備;繼承創新
《書概》為清人劉熙載所著的一部書法理論著作。劉熙載在《書概》中對書法史的發展沿革、字法章法、筆法墨法等方面都有著精彩的論述。作為清代書法理論著述的總結性發言,放到今天,《書概》對當今書法藝術的繼承與發展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
“與天為徒,與古為徒,皆學書者所有事也。天,當觀于其章;古,當觀于其變。”[1]549“學書者有兩觀:曰觀物,曰觀我,觀物以類情,觀我以通德。”[1]716在劉熙載眼中的“天”,與“觀物”中的“物”對應,是天地萬物,即所謂的自然;“與古為徒”則是以古人為師,學習古代經典;“觀我”則是不斷地審視自我,做到性靈高潔、才學富足、人格高尚。概括來說,就是要做到師法自然、師法古人、德才兼備三點。只有做到“繼往”,才能更好地“開來”。劉熙載所概括的學書思想不僅為我們繼承古人鋪墊了一條可行之路,還向我們傳遞了關于書法藝術的美學思想。
劉熙載認為學習書法要“與天為徒”,對于自然萬物的學習是領悟和繼承書法之美的重要方式。“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2]書法藝術是以漢字為基礎發展而來的,自漢字誕生之時起就與自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原始社會,人們用極簡的線條勾勒出他們眼中的自然;隨著社會的發展以及審美的需要,人們用線條的質感和形態等更加藝術純粹的形式來表現自然。這些無不體現出自然萬物對書家們創作和學習的啟迪作用。
同樣,如吳德旋在《初月樓論書隨筆》中說:“書家貴下筆老重,所以救輕靡之病也。然一味蒼辣,又是因藥發病,要使秀處如鐵,嫩處如金,方為用筆之妙。”再如“字畫承接處,第一要輕捷,不著筆墨痕,如羚羊掛角”[3]等論述,都體現出自然事物所表現出的形狀對創作以及鑒賞作品過程的重要性。

劉熙載手札(局部)
如今,隨著書法藝術越來越趨于大眾化,在諸如教學等領域以人們常見且易于理解的事物為媒介向大眾說明書法藝術的美學特點。這種“師法自然”的方式無疑對書法藝術傳播有巨大的幫助。因此,不論是利用自然界的事物來比喻經典作品的風格特點,還是從自然萬物中尋找創作的靈感,“師法自然”對書法藝術的繼承和創新都是極其重要的方法和思考角度。
在書法藝術中,“與古為徒”是繼承傳統、開拓創新的最好方式。王僧虔云:“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4]在《書概》中,總結來說,對師法古人形質和神采的正確方式是“熟”與“破”兩點。
“熟”這一概念又被劉熙載劃分為“真(精深)熟”、與“假(粗淺)熟”。所謂“書家同一尚熟,而熟有精粗深淺之別,惟能用生為熟,熟乃可貴”[1]714。“假熟”只是達到了在筆法、字法上的熟練,是單純地停留在了解書法藝術特點的層面,沒有將古代經典的美學特征串聯在一起,沒有形成對不同書家、不同碑帖經典的系統認識。與之相對的“真熟”,則是指深入了解書法的“意韻”,能夠在大量摹寫的基礎上比前人看得更遠。劉熙載云:“蓋書雖重法,然意乃法之所受命也。”[1]715可見劉熙載對“師法古人”的定義不只限于“古人之法”,還要“師古人意”,而“意”恰恰就是書法藝術中的精神和美學內核,正所謂“得心應手,意到便成”。
另外,當達到了“真熟”的層次之后,才可以稱得上是繼承了古人的衣缽,但是只有做到“破”才能提升個人藝術水平,才能推動書法史的發展,并創造出獨屬于這個時代的書法藝術。如何求“破”?《書概》中給出了答案:“學書通于學仙,煉神最上,煉氣次之,煉形又次之。書貴入神,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別。入他神者,我化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為我也。”[1]715所以,得到書法藝術中的“神”是能夠創新的關鍵因素。如果將“破”分為“他神”“我神”兩個階段,顯然在筆墨之中有“我神”則是最高境界。所謂“我神”則是指集百家之神采,為自己所用。技法可以世代相傳,但是神采精神只有通過獨一無二之“我神”才能夠表現出來。沒有自己獨特風格神采的作品,雖然可觀,但是不能耐人尋味,更經不住歲月的磨蝕。“深識書者,惟見神采,不見字形。”[5]因此,書家所作字缺失了由古人轉化而來的獨特個性,即便是寫到妙境也僅僅能稱寫字匠而已。
書法不是枯燥乏味的機械勞動,而是一種創造性的腦力活動。因此,“我神”應當是書家的目標和追求。“入我神”的方法則在于“通會”二字。馮班在《鈍吟書要》中說:“本領者將軍也,心意者副將也,所謂本領,只是規模古人,然須有取舍,不得巧拙兼效;雖欲博涉諸家,然須得通會。”[6]在學書的過程中,要善于抓住所學習對象的特點,做到取舍有度。縱覽名家名跡,融會古人的經典元素,使其成為創作的養分。在技法純熟的基礎上,這些元素會自然而然地從筆底流露出來,從而形成獨一無二的“我神”。繼承的目的在于創新,我們必須“脫去摹擬蹊徑,自出機軸”[7]。回望歷史,正是“二王”大膽的創造,正是黃庭堅“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的勇氣才成就了書法史的燦爛輝煌。
“揚子以書為心畫,故書也者,心學也。心不若人而欲書之過人,其勤而無所也宜矣。”[1]714劉熙載借用西漢時期揚雄的“書為心畫”理論提出“書如其人”觀點,并在此基礎之上進一步闡發:“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1]714其中的“才”是人們的天賦,人們的聰穎程度有高有低,但是可以通過勤奮的練習加以提高;而“學”和“志”則與書家后天形成的學問和道德有密切聯系。
學問會在筆墨技巧之外對創作產生很大的影響。在從古至今的書法品評體系中,書家的學問水平一直是書法批評的重要標準。學習書法的途徑之一就是在學問上下苦功,讀書多則下筆自然古意盎然。在古代,書法是展現一個人學識的表現工具,所以書法表現的應該是“書卷之氣”;反之則成了一種單純的技藝,這樣就不足令人珍貴。劉熙載同樣重視書家的道德水平,書家道德水平的高低一直是討論的焦點,劉熙載則在前人的基礎上借助儒家、道家精神提倡書家規范自身品德。劉熙載云:“賢哲之書溫醇,駿雄之書沉毅,畸士之書歷落,才子之書秀穎。”[1]715可見,道德對書藝具有重要的影響,人品、氣質不同,在書法的風格面貌上也會體現出不同之處,書法風格在一定程度上是書家內心世界的表現。
“書如其人”理論同樣對書法的創新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書家的學問和道德對書法在當今時代的發展和傳播同樣具有很大影響。有必要說明的是,“書如其人”理論確實有類似“書以人貴”等局限性,但是我們應該同時關注到其帶來的積極作用。才學與道德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繼承者和傳播者的必備素質。一個書家若無知無德,則很難在社會中立足,更談何創新和發展。
《書概》基于前人書論,高屋建瓴地提出了“師法自然”“師法古人”“德才兼備”三個觀點,不僅對清代,對當今書壇同樣具有指導意義。第一,以自然為師,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古人對書法之美的認識,從而可以將其應用到自身的創作中去,為書法風格的多樣性創造提供新的角度。第二,以古人為師,但又不落窠臼。師法古代經典,不僅是要掌握書法表面形態部分,還要在“真熟”的基礎上獲得古人的精神氣質,只有這樣才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蘇軾《蘇軾集》,明海虞程宗成化刻本)。第三,德才兼備,“書雖手中技藝,然為心畫,觀其書而其人之學、行必見”[8]。書家筆底表現的不僅是技法還有才學與品德,而這兩點在當今文藝界更加可貴,守住道德的底線尤為重要。踐行德藝兼修,追求真才實學,才能夠“紹于古人”并開拓未來。
劉熙載在《書概》中所表述的不僅是方法論,還有對待書法藝術的世界觀,只有做到“師法自然”“師法古人”“德才兼備”,才能夠更好地繼承書法藝術,并使這一古老的藝術在今天能夠持續迸發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