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寒亭（改編本）

王國章

時間：宋 代

地點：鄭 州

人物：鄭 嵩 鄭州府孔目 蕭鳳云之夫

蕭鳳云 鄭嵩之妻

蕭 娥 本為在籍官妓 后從樂籍中除名 與鄭嵩相好 又與高成私通

高 成 鄭州府祗候

李公弼 鄭州府尹

趙 用 鄭州府祗候

僧 住 鄭嵩與蕭鳳云之子

賽 娘 鄭嵩與蕭鳳云之女

張 保 酷寒亭酒館掌柜

劉慧娘 張保之妻

張 千 鄭州府衙役

其他衙役若干

第一場 脫籍

［幕啟。

［蕭娥家。一桌二椅，桌上有酒盅酒壺，還有一把琵琶。

［蕭娥上。

蕭 娥 （唱）天生麗質美嬌娃，

不幸落籍在娼家。

隨叫隨到事官衙，

陪酒唱曲彈琵琶。

命比黃連苦掙扎，

強顏歡笑陪官家。

（白）奴家蕭娥，自幼家貧，在這鄭州府里落入官籍做了歌妓。若無官差，也在家接些客人。奴家最中意鄭州府里的兩位官人，一個是孔目鄭嵩，一個是祗候高成。（望門外）他二人都說今天要來，我這里備下酒菜，誰先來了誰先吃，誰后來了吃剩哩！

［蕭娥坐下，斟酒。

［高成上，東張西望。

高 成 當差不自由，自由不當差。自家高成是也。今日得個空閑，到蕭娥家聽曲解悶。說話就到了。（敲門）燒鵝，燒鵝！

蕭 娥 （驚喜，站）不在，不在。（整理妝容）

高 成 不在？是鬼在說話哩？是我，高成，快開門?。ㄓ智瞄T）

蕭 娥 （開門，施禮）祗候哥哥萬福！

高 成 免禮！明明在家，咋說不在哩？

蕭 娥 人家叫蕭娥，你卻叫燒鵝，自然是不在哩！

高 成 蕭娥即燒鵝，燒鵝即蕭娥。此娥即彼鵝，都是大白鵝！

蕭 娥 （佯怒，輕打）就你愛給人家起諢號！今天不給你唱曲了。

高 成 （施禮）娘子，小生這里賠禮了！

蕭 娥 算你識趣！老娘備好了酒菜，陪你個鱉孩兒喝兩盅。

高 成 好好，先解解饞。

［二人坐下對飲。

［鄭嵩上，挎一公文袋。

鄭 嵩 小生鄭嵩，在這鄭州府當個把筆孔目，又開了一家大藥鋪，一家四口吃穿不愁。今日府尹大人給我公文一封，著我這幾日送往京城。這半日無事，且到蕭娥家走一遭來。

（唱）得閑暇尋快活花天酒地，

兩相好是蕭娥身在樂籍。

我有心娶進門她也有意，

只恐怕糟糠妻河東吼獅。

今日里但聽曲娶親莫提，

得快活且快活從長計議。

（白）這就是蕭娥家，我來敲門。（敲門）

［蕭娥高成皆驚。蕭娥起身細聽。

鄭 嵩 （又敲門）蕭娥，開門！

［高成趕緊東躲西藏，卻找不到藏身之處。

蕭 娥 （故意）你是哪個？（揪住高成耳朵，把他拽到桌子下藏起來）

鄭 嵩 我是哪個？我是鄭嵩！咋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蕭 娥 就來就來?。ㄩ_門，施禮）原來是孔目哥哥，有禮了！

鄭 嵩 （進門）俗禮就免了吧。今日可有什么新曲？（把公文袋放于桌上）

蕭 娥 哥哥有福，奴家剛學了一支新曲兒，待會兒唱與哥哥聽。來，天寒地凍，先喝杯溫酒吧。

鄭 嵩 也好。（二人坐下，鄭嵩端起高成用過的酒盅，欲飲，又放下）蕭娥，怎么給我只倒半杯酒啊？

蕭 娥 （沉著，賠笑）哥哥，剛才奴家盼哥哥心切，就先和哥哥碰了杯，替你喝了半杯。來，我再給哥哥滿上。（斟酒）

鄭 嵩 既是如此，難為你了！來，同飲一杯。（二人同飲，蕭娥又斟酒）

蕭 娥 哥哥，奴家除去樂籍一事，怎么樣了？

鄭 嵩 （起身）我此次前來，正要告知于你。

蕭 娥 （起身）哥哥請講！

鄭 嵩 （唱）美嬌娥在樂籍三年期滿，

理應當還自由勿須多言。

就此事稟府尹細說一遍，

得首肯脫樂籍就在今天。

蕭 娥 （歡喜）多謝孔目哥哥成全，多謝多謝，請受奴家一拜?。ㄊ┒Y）

鄭 嵩 哈哈，免禮免禮！

蕭 娥 （唱）脫籍事全依仗孔目成全，

我這里施萬福多謝美言。

從此后做平人如出牢監，

再不用應官差歡笑強顏。

鄭 嵩 蕭娥，你熬出頭了！

（唱）嘆蕭娥落入樂籍三年整，

自今日重獲自由出牢籠。

這本是喜事一樁實可慶，

我這里再舉酒杯賀三聲。

（白）來來來，我敬你一杯。（舉酒杯）

蕭 娥 多謝孔目哥哥?。ㄅe杯，二人同飲）

鄭 嵩 蕭娥，如今你除了樂籍，不知日后做何打算??？

蕭 娥 哥哥，我蕭娥無依無靠，在這偌大的鄭州府里，只有你這一個知心人。還望哥哥把我迎娶入門，即便為妾，奴家也是心甘情愿。

鄭 嵩 這個……唉，實不相瞞，我也早有納你為妾之意，只是家妻生性剛烈，不容他人。故而迎娶之事，還須從長計議，慢慢等來。

蕭 娥 哥哥，奴家不會為難你，慢等就慢等。

［祗候趙用上。

趙 用 嫂嫂派我來尋孔目哥哥，這才到蕭娥家。（敲門）哥哥在嗎？

蕭 娥 你是哪個？

趙 用 我是趙用！

鄭 嵩 原來是趙用，快請開門。

蕭 娥 （低聲）喝杯酒也不安心。（朝外）來啦?。ㄆ鹕黹_門，施禮）祗候哥哥萬福！

趙 用 （進門，甩袖）萬福？一福也沒有！

鄭 嵩 趙用，你來何事？

趙 用 （打拱，悲聲）哥哥，大事不好了！這幾日你沒在家，我家嫂嫂病重了，讓我來尋你?？煨┳甙桑砹伺乱姴簧侠?！

鄭 嵩 （大驚）??！怎會如此？前幾日你嫂嫂偶感風寒，已快痊愈，為甚又病重了呢？

趙 用 我也不知，還請哥哥速速回家。

鄭 嵩 自是不可耽擱，快隨我走。蕭娥，我去也。（帶趙用急下）

蕭 娥 呸，死了才好！（一拍桌子）出來吧，人都走啦！

［高成從桌子底下鉆出來，東張西望。

高 成 （長吁一口氣）可憋死我了！他再不走，我非一腳踢死他不可！

蕭 娥 行了，別說大話啦！

高 成 蕭娥，你剛才說要嫁給孔目為妾，難道不要我了？

蕭 娥 呸！我是想嫁你，可你地無一壟，房無半間，功不成名不就，拿什么養活我？難不成還要老娘唱曲賣藝養活你？

高 成 這……難道你煩我了？

蕭 娥 不煩，不煩?。〝Q一下高成的臉）老娘還舍不得你這小白臉兒呢！

高 成 明年我高中皇榜后，八抬大轎來娶你！

蕭 娥 呸！別說那沒影兒的事！

高 成 那你如何打算？

蕭 娥 老娘早就想好了，我嫁給孔目，吃喝不愁；你要是想我了，就趁他不在家來找我。你不費一文錢，還能吃現成飯，有啥不妥？

高 成 看看，想一貨兩賣吧！

蕭 娥 呸，你懂個屁！老娘是真心跟你好，和那孔目只是逢場作戲。

高 成 蕭娥，言之有理，還是你識見高！我忍一忍，權當讓他了。

蕭 娥 明白就好！你在此等候，我先去一趟孔目家。

高 成 去他家干啥？

蕭 娥 （拿公文袋示高成）孔目已回家，必有一場好戲。我只說送公文袋，順便敲敲鑼，打打鼓，這戲就更熱鬧啦。

高 成 娘子快去快回！

蕭 娥 知道啦?。霉拇拢?/p>

高 成 燒鵝走啦，我先吃口燒雞。（拿雞腿就啃）

［幕閉。

第二場 休妻

［幕啟。

［鄭嵩家。一桌二椅，桌上有一針線笸籮和筆墨紙硯。

［蕭鳳云上。

蕭鳳云 （唱）思想起自家事心中傷痛，

沒奈何孔目他沒個正經。

我有心去尋他怕落笑柄，

鄰里人看笑話辱沒門庭。

無妙計賺他回派去趙用，

只說是舊疾發我已病重。

他若念夫妻情必定回程，

到那時再苦勸細作叮嚀。

（做望科，白）唉，莫非相公不愿回來？（再望）呀，飄起雪花了。我給相公的新棉襖綴上扣子吧。（坐，做綴扣子科）

［僧住、賽娘上。

僧 住 我是僧住好兒郎，頂風冒雪上學堂。

賽 娘 學堂就我一女郎，先生夸我好賽娘。

僧住/賽娘 娘，我回來了！（撲向蕭鳳云懷中）

蕭鳳云 （起身，轉喜，摟住倆孩兒）兒啊，下學啦？凍壞了吧？

僧 住 娘，俺不冷！

賽 娘 娘，俺也不冷！

蕭鳳云 里屋生了炭火，恁倆先去烤烤吧。

僧住/賽娘 中，娘，俺去啦！

蕭鳳云 我兒去吧。

［僧住、賽娘跑下。

蕭鳳云 （又望）這風雪越發大了。襖扣已綴好，相公回來就能穿上。（坐）

［鄭嵩帶趙用急上。

鄭 嵩 （悲聲）娘子，娘子——

（唱）頂風冒雪往家趕，

只為再見嬌妻面。

家中事務你包攬，

如今要塌半邊天。（急跑到蕭鳳云身邊，拉住手搖晃）（白）娘子，你怎么樣了？

蕭鳳云 相公，你回來啦？我無事！

鄭 嵩 噯，怎會無事？如是病了，更要抓緊醫治。

蕭鳳云 相公，我無有大礙。

鄭 嵩 娘子，有病就要醫治，莫怕花費銀兩。趙用，快快去請大夫！

趙 用 是，哥哥。（轉身未走）

蕭鳳云 （急站起）祗候莫去。

鄭 嵩 趙用，還不快去！

趙 用 哥哥，我這就去。（無奈，跑下）

蕭鳳云 相公，我真的無事，不用請大夫。

鄭 嵩 怎么會無事？小病不治，拖成大病。還是請個大夫吧！

蕭鳳云 真的不用。你一來，我的病就好了！

鄭 嵩 我又不是大夫，怎個我一來你就好了？

蕭鳳云 我的病已好。今日是我故意讓趙用這么說的，不關他的事。

（唱）嫁與你原指望情深似海，

守空房不由我珠淚滿腮。

想當初咱夫妻千般恩愛，

愿相公回轉來癡心不改。

從今后再莫把野花來摘，

從今后再莫把正道走歪。

鄭 嵩 呔，好惱！你無病說有病，騙我回家中。數落我一通，白白把你疼！

蕭鳳云 相公莫怪！兩個孩兒已經下學，我去做些飯菜，再與你細談。（下）

［鄭嵩拂袖，以示不滿。

［蕭娥上。

蕭 娥 舍得一身剮，拆散他們倆！今日定要好好攪和攪和。來在他家門前，我都成了雪人！（跺腳，抖雪，敲門）孔目哥哥在家嗎？

鄭 嵩 蕭娥？進來吧！

蕭 娥 （進門，施禮）孔目哥哥萬福！

鄭 嵩 免禮免禮。蕭娥，你怎么來了？

蕭 娥 （把公文袋遞給鄭嵩）哥哥把公文袋落我家了。我怕哥哥著急，就急忙來送。

鄭 嵩 （接過，放桌上）好蕭娥，日后定當重謝！

蕭 娥 哥哥見外啦！你幫我除了樂籍，我還欠著你的大人情呢！

鄭 嵩 好好，兩相抵消了。

［蕭鳳云端湯碗上。

蕭鳳云 相公，雞湯熬好了?。ㄒ娛挾穑卑褱敕抛郎希┠闶呛稳耍吭诖俗錾?？

蕭 娥 我……（拿眼看鄭嵩）

鄭 嵩 娘子，她就是蕭娥！

蕭鳳云 好惱！你一個娼家歌妓，不在家賣唱陪酒，為何跑到我家里？難道要強搶人夫不成？

蕭 娥 嫂嫂莫惱！我已除去樂籍，轉為良家。

鄭 嵩 是呀，她專為送公文袋而來，你休要見怪！

蕭鳳云 （指蕭娥）公文袋何須你送？

蕭 娥 （裝可憐狀）嫂嫂，我真是來送公文袋的。

蕭鳳云 好惱！

（唱）休作無辜裝可憐，

休耍伎倆將人騙。

快離我家莫回還，

如若不然腦袋搬。

（從笸籮里拿出剪刀，對著蕭娥，白）快走！

鄭 嵩 娘子，莫要亂來！

蕭 娥 孔目哥哥，保命要緊，我走也。（急忙出門）呸，母老虎！（下）

蕭鳳云 相公，蕭娥竟敢尋上咱家門，著實可恨！

鄭 嵩 呔，你實在不通人情！

蕭鳳云 相公，她本可著人來送，如今故意親自前來，必是有所圖謀。

鄭 嵩 圖謀什么？

蕭鳳云 她斗膽前來，欲讓鄰里知曉與你有私，實有鳩占鵲巢之意。

鄭 嵩 鳩占鵲巢又如何？那蕭娥雖是一煙花女子，但有才有貌，重情重義！

蕭鳳云 相公，難道……難道你真要迎娶于她么？

鄭 嵩 正有此意！大丈夫三妻四妾乃尋常之事！

蕭鳳云 娶一煙花女子，有辱咱家門風；兒女已然長大，日后如何相處？為妻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她相容！

鄭 嵩 話已說明，無須多言，我意已決！

蕭鳳云 相公，若你真要娶她，我就死給你看！（舉起剪刀欲自裁）

鄭 嵩 （急忙抓住剪刀）住手！你即便一死，也是無用，我定要娶她！

［僧住、賽娘跑上，拉住蕭鳳云的衣襟。

僧住/賽娘 娘，你不能死?。蓿?/p>

［蕭鳳云跌坐椅子上，松開剪刀。鄭嵩趁機把剪刀取下藏于袖間）

蕭鳳云 兒呀，為娘也不想死，只是被恁爹和那蕭娥逼向死路了。

僧住/賽娘 （拉住鄭嵩的手求情）爹，別讓俺娘死了！

鄭 嵩 孩兒，非是我讓你娘去死，是她自己要死。

僧住/賽娘 （拉住蕭鳳云的手）娘，你不能死，不能死啊。（哭）

蕭鳳云 （撫摸倆孩子的頭）孩兒啊，為娘如若不死，卻是生不如死??！

（唱）為娘我心中苦無處可言，

生難生死難死生死兩難。

恩情絕緣分盡肝腸寸斷，

難隱忍難茍活負屈銜冤。

原本想無路走一刀了斷，

見嬌兒不由我滿心掛牽。

為恁倆還能見為娘一面，

暫且把這條命留在陽間。

僧住/賽娘 娘，咱不死了，不死了！

蕭鳳云 相公，事到如今，我們已做不成夫妻。你與我一封休書，打發我出門吧！

鄭 嵩 這……

僧住/賽娘 娘，你不要走，不要走。（哭）

蕭鳳云 孩兒莫哭，為娘必須走。相公，莫再遲疑，快寫吧。拿了休書，我即刻去往娘家。

鄭 嵩 這……也罷?。▽懶輹f與蕭鳳云）

蕭鳳云 （接看休書，顫抖）

（唱）接休書忍不住悲憤心寒，

直如是北風緊大雪漫天。

十幾載夫妻情全不顧念，

從此后如陌路永不相見。

僧住/賽娘 （哭）娘，你不要走！娘……

蕭鳳云 （唱）見嬌兒淚撲簌哭聲不斷，

不由我生悲憫把他可憐。

自此后為娘我不在身邊，

臨行前再對兒囑咐一遍。

冬天要穿暖，夏天要換單，

三餐飯要吃飽免受饑寒。

讀書莫偷懶，路途莫走偏，

遵師訓守法條莫呈兇頑。

只盼得成人后俱有才干，

也不枉為娘我一心掛牽。

僧住/賽娘 （哭）娘，俺聽話，恁別走了！爹，你勸勸俺娘吧！

鄭 嵩 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蕭鳳云 兒啊，不必求他，為娘去意已決，我這就走了。（悲痛，下）

僧住/賽娘 娘啊……

［幕閉。

第三場 定情

［幕啟。

［鄭嵩家。一桌二椅，桌上有酒壺酒盅，還有一個首飾盒。廳中貼一大紅“喜”字。

［蕭娥上。

蕭 娥 （唱）除樂籍脫苦海又逢新婚，

癡孔目休發妻娶我進門。

我只愛他家財非他本人，

總念著那高成年輕英俊。

財與貌難兩全讓人遺恨，

蕭娥我不由得心生煩悶。

［鄭嵩上。

鄭 嵩 （唱）休舊人迎新人結婚三日，

送公文赴京師催促太急。

不情愿新婚別無計可施，

暫作別妻與子一聲嘆息。

（白）娘子，我回來了！

蕭 娥 （迎上，施禮）相公，你回來啦？酒已溫好，先飲兩盅驅驅寒吧！

鄭 嵩 多謝娘子。府尹大人催我即刻起程，趙用已在酷寒亭下等我，酒且不飲。兩個孩兒下學回來，你可要好生看待。

蕭 娥 相公放心，我像親娘一樣待他倆。

鄭 嵩 有勞娘子了。我去也?。毕拢?/p>

蕭 娥 相公慢走，一路小心。（望）走遠了。高成一會兒必然前來，我再把酒溫上。（坐下溫酒）

［高成上，東張西望。

高 成 今日鄭嵩已進京，我到他家當相公。說話就到了。（敲門）

［蕭娥驚，站，細聽。

蕭 娥 （開門，一把拉進高成）你個鱉孩兒才來！

高 成 鄭嵩已走？

蕭 娥 已走！

高 成 幸虧他走了，不然我一剪子攮死他！

蕭 娥 少噴大話！來，我陪你喝兩盅。

蕭 娥 （唱）去京師送文書走了鄭嵩，

想誰來誰就來來了高成。

且同飲共歡愉談笑風生，

莫辜負好時光暗自傷情。

高 成 （唱）鄭孔目娶嬌娃捷足先登，

我在暗他在明懷恨滿胸。

他一走我就來插針見縫，

聊慰我苦相思一片真情。

［二人坐下同飲

［趙用急上。

趙 用 （唱）陪孔目送文書趕往京城，

半道上才發覺忘在家中。

冒風雪取文書急忙前行，

外邊冷身上熱汗濕背胸。

（白）一路急行，這才到了。（欲敲門，又止）孔目不在家，為何有喧嘩之聲？我且細看。（趴門縫往里看）哎呀，高成怎么在此？看來二人果有奸情！只是孔目尚不知曉，如何是好？我且再看一看。（又貼門縫觀看）

蕭 娥 高成，日后你可不要甩了老娘，再去找個小娘子。

高 成 哎呀，說哪里去了！我高成豈是那貪色忘義之人？

蕭 娥 這還差不多。今日這場酒，也算咱倆私定終身了。我送你一幅香帕，權作定情之物。（從袖間掏出香帕示成）這香帕上有“成娥”二字，還繡了一對鴛鴦，意思是咱倆好比鴛鴦永不離分。

高 成 （接過香帕，細看）妙哉！我一定會隨身珍藏（放于袖間）。蕭娥，我也有一件定情物送與你。

蕭 娥 那敢情好！是金釵還是銀鐲子？

高 成 慚愧?。◤男溟g拿出一張紙）這是我寫與你的情詩！

蕭 娥 少在這兒窮酸臭顯擺！一張破紙，還敢糊弄老娘！

高 成 此言差矣！常言道，秀才人情半張紙。這可是我的一片心??！待日后我發達了，再讓你穿金戴銀！

蕭 娥 看在你嘴上抹蜜的份上，且饒你一回。你先念與我聽！

高 成 娘子聽好?。睿?/p>

高成贈蕭娥

花前同看花遮面，

月下共賞月藏云。

花開花落花相似，

月缺月圓月照人。

蕭 娥 啥花啊月啊，老娘也聽不懂，不過不像是臟話，我就收下了。（接過情詩再看）

高 成 蕭娥，此詩萬萬不可讓外人看見。

蕭 娥 放心，我這就鎖起來。（放入首飾盒，鎖上）

高 成 如此甚好！

趙 用 （暗道）這奸情是鐵定了！

高 成 來，為你我二人今日定情，共飲一杯。

蕭 娥 我敬相公一杯！

［二人對飲。僧住、賽娘哭著上。

僧 住 俺餓了，俺要吃飯……

賽 娘 俺也餓了……

［高成尷尬，放下酒杯。蕭娥怒，站。

蕭 娥 去去去，我與這位叔叔正商議大事，恁倆不要打擾。廚房里有剩飯，先將就吃點！

賽 娘 那是前天剩下的，都餿了。

僧 住 （指桌上的飯菜）俺要吃這！

蕭 娥 這是大人的飯食，小孩兒吃不得。去去去！

僧 住 大人吃得，俺就吃得！

蕭 娥 （擰住僧住耳朵）咦，小鱉孫還敢犟嘴！

［僧住痛得咧嘴大叫，賽娘急忙上前拉住。

賽 娘 不要打俺哥，不要打俺哥?。蓿﹩鑶琛?/p>

［蕭娥放開僧住，去打賽娘的屁股。

蕭 娥 死妮子，還敢攔我？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僧住、賽娘一起大哭。

高 成 （起身攔蕭娥）且莫生氣！讓他拿一點兒回房去吃，免得掃了酒興。

蕭 娥 別管他！這么小就挑吃挑喝，長大了還了得?。▽ι?、賽娘）回房老實待著去，再出來哭哭啼啼，看我不打斷恁倆哩腿！

僧 住 爹爹……

賽 娘 娘啊……

［二人哭著同下。

高 成 蕭娥，這樣不妥吧？萬一鄭嵩知道了，要怪罪于你！

蕭 娥 放心，我自有話說。這倆鱉孩兒礙手礙腳，趁早餓死算啦。

［趙用忍無可忍，推門而進。

趙 用 呔！大膽潑婦，竟敢與人私通，無故責打孩子，不與飯吃，小心孔目回來剝了你的皮！

［蕭娥、高成大驚。

高 成 趙趙趙……趙用，你咋進來了？

趙 用 我正要問你，你怎會在此？

高 成 這……

蕭 娥 （故作鎮靜）此事與你無關！我與高成是表親，今日表哥來看我，你休得多嘴！

趙 用 我與高成共事多年，他有什么親戚我會不知？你休要騙我！

高 成 趙用，你偷聽墻根，太不地道了！

蕭 娥 （跺腳，惱怒）趙用，我勸你休管閑事，不然，哼哼，小心你的小命！

趙 用 孔目于我有恩，我豈能袖手旁觀？我勸你趕快與高成作個了斷，專心相夫教子；如若不然，我就告知孔目。

蕭 娥 呀嗨，趙用，好大的膽子！竟敢恐嚇起老娘我來了！高成，與我打將出去！

高 成 好，我打！（舉手做打狀）只怕我打不過他。咱倆一塊打他吧！

蕭 娥 沒用的東西！趙用，今天我放你一馬，如若不走，我可就喊人抓賊了！

趙 用 不用你攆，我取了公文袋，自會離開。

蕭 娥 （抓起公文袋扔給趙用）給你！

趙 用 （接?。┣f不要為難兩個孩兒，否則孔目回轉，絕不輕饒于你。（搖頭嘆息，下）

蕭 娥 （甩袖）氣死我了！不知好歹的東西！

高 成 趙用此去，必然告知鄭嵩，這可如何是好？

蕭 娥 莫怕！我就說他欠你紋銀五十兩，想賴賬不還，剛才取公文袋時又調戲于我，被我罵了一頓，于是他撒謊陷害咱倆嘞。都是空口無憑，量他鄭嵩也拿咱們毫無辦法。

高 成 中中中，就依你言。來，我再敬你三杯。

蕭 娥 還喝個屁??！你快離開，免得再生枝節。

高 成 （自飲一杯）言之有理！我這就走了。（拿一雞腿慌忙下）

［幕閉。

第四場 問奸

［幕啟。

［酷寒酒館。一桌三椅，桌上有酒壺酒盅。

［蕭鳳云持掃帚上。

蕭鳳云 （唱）寒風勁吹凍煞人，

大雪漫飛難出門。

悲憤滿胸淚紛紛，

無顏回家見雙親。

本想投河來自盡，

幸得張保救命恩。

張保弟為人本分，

劉慧娘賢良溫順。

夫妻倆收留我酒館安身，

連日來相安慰一片真心。

［劉慧娘上。

劉慧娘 姐姐，你不在房中烤火，怎么出來掃地呀？

蕭鳳云 慧娘，我來店中多日，無以為報，權且干些輕活吧。

劉慧娘 人皆有落難之時，理當相幫。（看鳳云）哎呀，姐姐，你怎么落淚了？

蕭鳳云 多日未見兩個孩兒，心中不免掛念，一時傷心，落下淚來。

劉慧娘 姐姐暫且寬心。今日張保進城買貨，我已囑咐他打探你家孩子的消息。

蕭鳳云 有勞慧娘費心了！

劉慧娘 姐姐，請隨我去廚房，咱一邊做飯，一邊烤火。

蕭鳳云 也好。（二人同下）

［張保擔挑上。

張 保 這才到家，我自進去。（進門放下擔子）待會兒鳳云姐姐問起家中之事，我只揀好的講，免得她擔憂。（朝內喊）娘子，姐姐，我回來啦！

［蕭鳳云和劉慧娘上。

劉慧娘 相公回來啦？

張 保 回來啦！

蕭鳳云 兄弟，風大雪大，一路辛苦！

張 保 不辛苦，不辛苦！

劉慧娘 相公，我讓你打聽姐姐家兩個孩兒，不知怎么樣了？

蕭鳳云 兄弟費心，煩勞相告！

張 保 好著嘞，好著嘞！倆孩子除了有些想你，其他一切安好。按時上下學，讀書可用功。無事不出門，不把是非生。

蕭鳳云 如此，我就放心了！

（唱）連日來吃不下睡也不香，

滿心里都是我兒女一雙。

聽張保把孩兒一番稟講，

我直如千斤擔卸下肩膀。

劉慧娘 姐姐，孩兒們一切安好，你不必擔憂！

蕭鳳云 正是。孩兒安好，我死而無憾了！

張 保 姐姐，別總死呀死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我剛進了貨，待會兒做一桌大餐。恁倆抬到廚房拾掇拾掇吧。

蕭鳳云 有勞兄弟了！（和劉慧娘抬擔子下）

［張保坐下歇息。

［鄭嵩帶趙用急上。

鄭 嵩 （唱）到京師送文書急忙回轉，只因為家中事心內不安。本以為蕭娥女貌美心善，哪知道她行事如此不端。趙用講荒唐事親眼所見，不由我怒氣生心中煩亂。風雪大路途遠渾身發軟，暫歇息就在這酷寒酒館。（白）趙用，已到鄭州城外，這雪越發大了，咱們到這家酒館歇息片刻，喝口溫酒吧！

趙 用 哥哥，我來敲門。（敲門）店家在嗎？

［張保站起，喜。

張 保 大雪天竟有客來，活該我發筆小財。（朝外喊）來啦來啦！（開門，作揖）二位客官，里邊請！

鄭 嵩 店家，叨擾了?。ê挖w用坐下）現成的酒菜，只管上來。

張 保 現成的只有這牛肉花生米，酒已溫好，二位請慢用。

鄭 嵩 （袖內取一錠銀子給張保）店家，紋銀十兩，你且收下。

張 保 （喜，收下）多謝客官。我再炒幾個熱菜。（欲走）

鄭 嵩 店家且慢，我還有話要問你嘞。

張 保 客官有話只管問。

鄭 嵩 如此甚好！請問店家尊姓大名？

張 保 客官，小人姓張名保。

鄭 嵩 張保兄弟，城內鄭孔目你認識嗎？

張 保 聽說過，不認識！

鄭 嵩 他家中之事可曾聽說？

張 保 聽說過。今日小人進城，聽人說鄭孔目休了發妻，又娶了一房。

鄭 嵩 那他的兩個孩兒豈不是要受后娘的氣？

張 保 誰說不是哩！不光受氣，還挨打哩；不光挨打，還沒飯吃。聽說倆孩子餓得難受，這幾日偷偷出來要飯嘞。你說這大雪天……

鄭 嵩 （拍桌子）好惱！這……這……

趙 用 （使眼色）哥哥且息怒！

張 保 怎么，客官與鄭孔目是親戚？

鄭 嵩 （強作平靜）不是！只是看不慣虐待孩兒之人！

張 保 誰說不是哩！我就想打那個后娘蕭娥一記耳光。（虛打一下）

鄭 嵩 店家，聽說那蕭娥本是溫柔賢淑之人，怎么如此狠毒？

張 保 賢淑？她若賢淑，老母豬都會上樹！她原是一煙花女子，專愛銀錢，生性風流！

鄭 嵩 生性風流，卻是怎講？

張 保 客官有所不知，這蕭娥嫁與孔目，可她新婚幾日，趁孔目外出，就與人私通。如今那人天天膩在鄭家，好像他成了主人一般。鄰居們都在恥笑哩！

鄭 嵩 （又拍桌）好惱！

張 保 客官不必動怒。他與咱不沾親不帶故，不必大動肝火，權當聽說書一般。

鄭 嵩 店家，你可知那人是誰？

張 保 小人不知，只聽說也是鄭州府里一位祗候！

鄭 嵩 看來，這事十有八九了。想不到我鄭嵩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竟引狼入室了??！

（唱）原以為不良人故意誹謗，

實是我存僥幸癡心妄想。

我竟然錯把山雞當鳳凰，

我竟然不辨忠犬與惡狼。

我竟然錯認蕭娥是端莊，

我竟然休掉發妻女賢良。

恨只恨潑煙花瞞哄欺誆，

惱只惱賊高成浮浪輕狂。

悔只悔無慧眼受騙上當，

痛只痛傷嬌妻兒女遭殃。

（白）趙用，痛煞我也！

張 保 （急忙跪地）客官，原來你就是鄭孔目！小人不知，胡言亂語，還望恕罪！

鄭 嵩 快快請起?。ǚ銎饛埍＃┬值?，你所言不差，不能怪你。

［僧住、賽娘持棍端碗上。

賽 娘 哥哥，我餓得走不動了！

僧 住 妹妹，此間是家酒館，總可討口飯吃！（敲門）

張 保 二位慢用。又有客來?。ㄩ_門）請進?。毧矗╉z小孩兒……

［鄭嵩、趙用一見，急忙上前抱住僧住、賽娘。

僧住/賽娘 爹爹……

鄭 嵩 可憐我兒，恁倆怎會到此？

［僧住、賽娘只是嗚嗚大哭。

趙 用 天氣寒冷，恁姐弟先來吃口飯吧！

鄭 嵩 來，我兒，先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僧住/賽娘 多謝爹爹。（二人狼吞虎咽吃起來，僧住噎住，鄭嵩急拍其背）

張 保 公子小姐莫急，我去給恁倆燒點熱湯！（下）

鄭 嵩 多謝張保。我兒，恁倆怎么到了這里？

僧 住 俺倆出來要飯，迷了路，不知怎地就轉到這里了！

鄭 嵩 怎么會要飯？

賽 娘 俺倆一天沒吃東西了！

鄭 嵩 怎會一天沒吃？

賽 娘 蕭娥不給俺倆吃！

鄭 嵩 不給恁倆吃給誰吃？

僧 住 光給那個小白臉兒吃！

鄭 嵩 小白臉兒是何人？

僧 住 高成！

鄭 嵩 （拍桌）真是氣煞我也！

（唱）趙用張保話不虛，

蕭娥高成狗男女。

即刻趕往家中去，

定斬不饒清門閭。

（白）趙用，你在此照看孩兒，我這就趕回家中，定要殺了這對狗男女！

趙 用 哥哥休要魯莽，以免惹下官司。

鄭 嵩 你休勸我！顧不得許多了。（急下）

僧住/賽娘 爹爹莫走！

趙 用 哥哥莫去！

［張保端湯上。

張 保 孔目這就走啦？

趙 用 張保，事不宜遲，我須趕上哥哥，免得他惹出禍端。煩你照管兩個孩子。

張 保 放心，我來照管。

趙 用 多謝?。毕拢?/p>

僧住/賽娘 爹爹……

張 保 壞啦，恐怕要出人命！恁倆先莫哭?。ǔ瘍群埃┙憬?，出來吧。

［蕭鳳云帶劉慧娘快步上。

蕭鳳云 兒啊……

僧住/賽娘 娘，娘……

［母子抱頭痛哭。

蕭鳳云 （唱）見我兒衣衫單薄心內寒，

恁姐弟拉棍要飯實可憐。

連日來娘想兒淚流滿面，

待相見卻只在夜夢之間。

兒想娘也必是千呼萬喚，

如幼鳥盼爹娘快把巢還。

現如今恁爹爹詳情了然，

性子急要殺人必惹禍端。

娘冒雪趕回家將他阻勸，

恁二人留此間切莫走散。

張 保 姐姐，天色已晚，風雪彌漫，你獨自回家，極不穩便，不如你且留下，我去你家。

蕭鳳云 這個……

劉慧娘 姐姐，還是由他去吧！他走得也快些！

蕭鳳云 如此，勞煩兄弟了！

張 保 不麻煩，不麻煩。（急下）

蕭鳳云 多謝兄弟！

［幕閉。

第五場 殺婦

［幕啟。

［鄭嵩家。一桌二椅，桌上有酒壺酒盅，還有一盞燈。

［蕭娥、高成燈下對飲。

［幕后合唱：黑云壓城城欲摧，風吹大雪雪成堆。鋪天蓋地似揚灰，酷寒刺骨如針錐。

蕭 娥 高成，這幾日舒坦吧？

高 成 舒坦，舒坦！

蕭 娥 （端起酒杯）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十分清凈，再飲一杯。

高 成 （舉杯）來，你我共飲。（二人同飲）

蕭 娥 (唱）大雪封門三九天，

滴水成冰屋外寒。

紅泥火爐室內暖，

綠蟻新醅飲正酣。

晚來天降雪不斷，

再飲一杯賽神仙。

高 成 (唱） 此酒只應天上釀，

人間哪得幾回嘗？

鄭嵩新婚上京鄉，

我來替他入洞房。

佳人美酒我同享，

只愿今宵能久長。

蕭 娥 高成，再飲一杯。

高 成 好，坐下暢飲。

［二人坐下同飲。

［鄭嵩急上。

鄭 嵩 到了我家門首，先在門口察看，一定要坐實了再動手。（貼門縫往里看）好惱！那高成直把我家當成了他家?。ㄓM，又止）我且躲在一旁，聽聽他們講些什么，再動手也不遲。（下）

蕭 娥 高成，這幾日你過得好似神仙，明日就不要再來了。

高 成 （驚）怎么，你不要我了么？我還想吃燒鵝嘞！

蕭 娥 日后有你吃的。鄭嵩快從京師轉回了，怕他撞見。

高 成 也是，明日我就不來啦。你多保重，別讓僧住、賽娘告發了咱倆。

蕭 娥 放心，死人是開不了口的！

高 成 （大驚）怎么，這倆小娃已經死了？我說今天咋不出來煩人了！

蕭 娥 我前幾日不給他倆飯吃，就是想餓死他們。他倆沒餓死，倒是餓跑了。聽說在沿街乞討。這大雪天，不餓死也得凍死。

高 成 妙妙妙！他倆一死，就絕了后患。（二人又共飲）

［鄭嵩又上。

鄭 嵩 好險！這對狗男女竟要謀害我的兒女，實在可恨！（袖間抽出短刀，欲進）

［趙用急上，一把拉住鄭嵩。

趙 用 哥哥休惱，暫且住手！

鄭 嵩 是你？休要攔我！

趙 用 哥哥，萬萬不可動刀！

鄭 嵩 你所言句句屬實，如今這對狗男女竟要謀害我兒，我不殺他，恐將遺患無窮。休要攔我！

趙 用 哥哥不可魯莽。你殺了他們，恐怕要吃官司！

鄭 嵩 就是吃官司，我也要出出這口惡氣！

趙 用 你若吃了官司，僧住、賽娘何人照管？

鄭 嵩 這……這也顧不得許多了！孩兒就托付于你吧。（掙開趙用，踢開大門，闖將進去）

趙 用 （追進）哥哥，且莫動手！

［蕭娥、高成大驚失色。

鄭 嵩 呔！爾等狗男女，拿命來！

［高成嚇得趕緊鉆到桌子底下。蕭娥起身躲在桌子后，嚇得渾身篩糠。

蕭 娥 （擠出笑容）相……相公，你……你……你回來啦？

鄭 嵩 哪個是你相公？（指桌下）他才是你相公！（一腳踢翻桌子）

［高成渾身發抖，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高 成 哥哥饒命，不干我事，都是她指使我的。（指蕭娥）

蕭 娥 你……

鄭 嵩 高成，往日我待你不薄，為何如此害我？拿命來?。ㄌ岬洞谈叱桑?/p>

［高成趕緊起身就跑。

趙 用 哥哥休要殺人?。ㄈダ嶀裕?/p>

［短刀扎住高成屁股。

高 成 哎呀，媽呀?。p手捂住屁股胡蹦亂跳）

鄭 嵩 趙用，休要攔我！不殺他，難解我心頭之恨！

趙 用 哥哥，不可鬧出人命?。?/p>

高 成 跑得快了撿條命，跑得慢了活不成。我走也?。ㄌ岸樱?/p>

鄭 嵩 （對窗外）暫且放你一馬，改日算賬?。▽κ挾穑妺D，你的死期到了?。⊕昝撢w用，上前抓住蕭娥衣領，短刀抵于喉間）

蕭 娥 哥哥饒命，我還要給你唱曲呢！

鄭 嵩 哪個要聽你唱曲？你害得我好苦！

趙 用 哥哥，莫殺她，送她去見官吧？

鄭 嵩 見官？哼哼，那太便宜她了！我送她見閻王?。ㄒ坏对朗挾穑?/p>

趙 用 哥哥，你闖下大禍了啊！

鄭 嵩 這個潑婦，著實該殺，死有余辜！待我抓住高成，也要一刀了斷！

（唱）不殺她難解我心頭之恨，

只可惜走了高成是禍根。

他兩個狼狽為奸禍害人，

只應是千刀萬剮早入墳。

趙 用 哥哥，這可如何是好？

鄭 嵩 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我連夜追殺高成！

趙 用 哥哥，再殺一人，于事無補！如今走了高成，想他必會惡人先告狀。不如你這就去投案自首，爭取從輕發落。你看如何？

鄭 嵩 也罷！兩個孩兒還有勞你代為照看！

趙 用 這個自然，哥哥盡管放心。

［張保急上。

張 保 孔目家開著門，我自己進去。（對鄭嵩施禮）孔目大人，兩個孩子擔心于你，著我過來看看。

鄭 嵩 張保，我那兩個孩兒可好？

張 保 姐弟倆一切安好。（猛見蕭娥尸首，大驚）這……事已做下了么？

鄭 嵩 做下了！我這就和趙用去自首，這兩日還望你好好照看僧住、賽娘，大恩大德，容日后再報！

張 保 孔目放心，我和娘子自會善待兩個孩子！

鄭 嵩 如此，我就放心了！趙用，隨我去見府尹大人吧！

趙 用 哥哥，這就走吧！（二人同下）

張 保 想不到孔目真把蕭娥殺了。我趕快回去，告知鳳云姐姐，看她如何處置。（下）

［幕閉。

第六場 送行

［酷寒亭邊，風雪交加。

［鄭嵩幕后唱：鄭嵩我遭發配沙門島上！

［高成、張千押鄭嵩上。

鄭 嵩 （唱）鄭嵩我遭發配沙門島上，

從此后一家人天各一方。

見妻兒只則待轉世還陽，

往日事如夢中醒時難忘。

高 成 （推鄭嵩一把）走！

［鄭嵩踉蹌兩步，勉強立住。

鄭 嵩 高成，如今風急雪大，寸步難行，且到這酷寒亭上歇息歇息吧？

［高成一棍打在鄭嵩腿上，鄭嵩“哎呀”一聲，跌跪于地。

高 成 高成豈是你叫的？現今你是一充軍囚犯，該叫我祗候大人！

鄭 嵩 （無奈）祗候大人，我們歇息歇息吧，暫避一時風雪！

高 成 （又打一棍，鄭嵩又“哎呀”一聲）懶驢上磨屎尿多?。ò档溃┻€是趕他快走，到前面無人處，借故支開張千，我好一棍開了他的瓢，然后回府衙交差，就說他一時想不開，碰樹而死。（對鄭嵩）快走！

鄭 嵩 祗候大人，我實在走不動了！

高 成 走不動了？我看你是欠打！（又舉棍要打）

張 千 （抓住棍子）還是讓他歇息歇息吧。

高 成 如此走走停停，猴年馬月才能到得沙門島？（收起棍子）鄭嵩，快走！

鄭 嵩 唉，我命好苦?。。⊕暝酒穑ǔ┐筇蒙细娓叱伤酵ㄈ似?，

本想著依律法嚴加懲治。

哪料到物證少人證無力，

李府尹發落我充軍邊地。

趙用他氣不過重情重義，

去我家尋證據一時難覓。

賊高成得僥幸暗暗自喜，

學毛遂來自薦解我千里。

一路上催促急連連呵斥，

稍遲慢他則要棍棒相擊。

他意在取我命出口惡氣，

定然要棒殺我半道以里。

謝府尹派張千相助得力，

若不然我必定一命歸西。

（白）二位大人，看在多年同衙共事的份上，還是歇一歇吧！

高 成 少啰唆，快些走！（舉棍又打，鄭嵩急躲）

張 千 （用棍架住高成的棍）噯，還是緩上一緩，到亭上避避風雪吧！（挑起高成的棍子）

高 成 （收起棍子）也好，歇歇就歇歇。（暗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且忍他一時。

［張千扶著鄭嵩，三人同到酷寒亭下歇息。

［蕭鳳云帶僧住、賽娘跑上。

僧住/賽娘 爹爹，爹爹……

蕭鳳云 （唱）頂風冒雪往前行，

攜兒帶女哭連聲。

只為發配是鄭嵩，

我帶孩兒送一程。

僧 住 娘，咱們去哪兒找爹爹啊？

蕭鳳云 前邊酷寒亭上有人影晃動，不知何人！

［僧住手搭涼棚細望。

僧 住 娘，風雪太大，看不甚清。

蕭鳳云 孩兒啊，你來喚一喚爹爹。我且躲于樹后。（下）

僧 住 爹爹……

［鄭嵩大驚，望，見是僧住、賽娘，急跑下亭子。

鄭 嵩 兒啊……

僧住/賽娘 爹爹……

［僧住、賽娘奔至亭邊，撲到鄭嵩胸前，三人抱頭痛哭。

鄭 嵩 兒啊……

（唱）大風雪兒相送喜憂參半，

一時間五味瓶心中打翻。

喜的是倆孩兒又現眼前，

受虐打經凍餓尚在人間。

憂的是這一見再見更難，

自此后你二人孤單凄慘。

賽 娘 爹爹……

僧 住 爹爹保重，我們等你回還。

鄭 嵩 兒啊，風雪甚大，時候不早，快快回去吧，爹爹這就起程了！

賽 娘 爹爹，恁不要走！

僧 住 爹爹保重！俺娘……

鄭 嵩 孩兒，恁娘怎么了？

僧 住 俺娘也來了，你不見她一面么？

鄭 嵩 這個……唉！

（唱）說相見只怕是兩相難堪，

不相見卻又是于理虧欠。

遭變故想回頭當面道歉，

欲相見難相見無有顏面。

僧 住 爹爹，就算為了孩兒，還是見見俺娘吧！

鄭 嵩 這個……也罷！怪我有錯，理當主動。恁娘哪里？

僧住/賽娘 （指蕭鳳云）那不是！（喊）娘，俺爹要見你哩！

［蕭鳳云上。

蕭鳳云 （唱）他那里與孩兒痛訴悔恨，

一字字一句句吐露真心。

他落井我不做投石之人，

且相見全看在孩兒情分。

［鄭嵩上前，作揖。

鄭 嵩 娘子！

蕭鳳云 （轉身）哪個是你娘子？！

鄭 嵩 （下跪）賢妻！

蕭鳳云 （甩袖）誰人是你賢妻？！

鄭 嵩 這個……（望向兩個孩兒）

僧住/賽娘 （一同跪下）娘，俺爹真心悔過，特來向恁賠罪。爹爹，你快求求俺娘吧！

蕭鳳云 （上前攙起倆孩子）孩兒無錯，且請起身！

［僧住、賽娘站起。

鄭 嵩 賢妻，鄭嵩有錯，愧對于你！

蕭鳳云 （回身怒視鄭嵩）你……你……你你你……

（唱）見此人心欲碎怒火沖天，

往日事一件件如在眼前。

待開口卻無言骨鯁喉間，

傷心事似雪重壓塌青山。

我不是你的妻莫再相喚，

你也非我的夫不比從前。

鄭 嵩 賢妻，鄭嵩知錯了！你且把休書撕毀，算我收回成命！

蕭鳳云 （唱）那休書并非是薄紙一片，

它于我千斤重重如泰山。

那休書似鋼刀情絲斬斷，

你與我成陌路破鏡難圓！

僧住/賽娘 娘，爹爹知錯了，恁就原諒他吧！

蕭鳳云 孔目，事已至此，你悔恨么？

鄭 嵩 悔不當初，憾恨至極！還望賢妻留些情分！

蕭鳳云 （唱）這光景你求我網開一面，

那時節你可是決絕果斷。

你和那不義人無有二般，

盡是些薄情郎負心之漢。

女子們三從四德做針線，

只有那從一而終受稱贊。

男子們三妻四妾人稱羨，

還在外拈花惹草相比攀。

可恨你不撞南墻不轉彎，

何處去何處從自己擇選。

鄭 嵩 賢妻受苦了??！

（唱）上愧蒼天下愧地，

愧對兒女愧對妻。

今生若有翻身日，

必報恩情自不提。

倘遭不幸轉來世，

當牛做馬任驅使。

三個響頭磕在地，

托付兒女給賢妻。

［鄭嵩連磕三個響頭。

僧住/賽娘 爹爹……（拉著蕭鳳云衣袖求情）

賽 娘 娘，爹爹已磕頭謝過，恁就原諒他吧。

僧 住 娘，恁就饒過爹爹吧，也好叫他安心上路！

蕭鳳云 也罷！

（唱）常言道殺人不過頭點地，

也說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本與你恩斷義絕無情分，

有孩兒打斷骨頭連著筋。

現如今你已然真心悔恨，

我自會帶著兒女回家門。

如此來你去沙門能安心，

孩兒們有依有靠有娘親。

［僧住、賽娘趕忙攙起鄭嵩。

僧 住 爹爹，請起！

鄭 嵩 （站，作揖）多謝賢妻！

賽 娘 爹爹，俺等你回家。

［高成、張千從亭上走下。

高 成 磨磨唧唧，耽擱不少時辰，趕緊上路吧！

張 千 千里送行，終須一別！就此別過吧！

蕭鳳云 二位公人有勞了?。◤男溟g掏出一錠銀子，欲遞與張千）一路辛苦，還請二位買些茶水飲用，順便給孔目一碗。

高 成 （搶先接過銀子，放于袖間）這個自然，給他兩碗也中。

張 千 嫂嫂放心，我等定然不會虧待孔目。

蕭鳳云 如此，多謝了！

高 成 起程了，起程了！

鄭 嵩 （又抱住倆孩兒）兒啊……

僧住/賽娘 爹爹……

［高成強行拉起鄭嵩就走。

高 成 走吧！

［僧住、賽娘跪行哭喊：“爹爹……”

［趙用幕后高喊：“且慢！”帶眾衙役上。

［眾人大驚。

趙 用 （作揖）孔目哥哥，暫且留步！

鄭 嵩 趙用，你為何冒雪趕來？

趙 用 哥哥，我非為送別。只因我在你家尋得證據，府尹大人要重審此案，著我前來傳令，命你等眾人速速回衙受審。

鄭 嵩 如此甚好！多謝賢弟！

高 成 （大驚失色）啊？

［幕閉。

第七場 改判

［鄭州府大堂上。一桌一椅。

［李府尹站于案桌后，眾衙役列于兩旁。

李府尹 升——堂！

眾衙役 威——武！

李府尹 （唱）前頭判案未查清，

鄭嵩充軍理不公。

多虧祗候是趙用，

生來愛打抱不平。

他尋證據鄭家中，

搜得情詩紙一封。

內中果真有奸情，

此案還須再審明。

錯案不改法不容，

有損本府清廉名。

張 千 稟大人，一干人等俱已來到衙前。

李府尹 帶到堂上。

張 千 是。（對外）鄭嵩等人，堂中聽審。

［鄭嵩等人上堂跪下。

眾 人 見過大人！

李府尹 免禮！鄭嵩，前日無有證據，難以證明通奸謀害之事，只能判你充軍。現有趙用從你家搜出情詩一封，本府要重斷此案！

鄭 嵩 謝大人！

［高成面露懼色，躲于張千身后。

李府尹 趙用，著鄭嵩過目。

趙 用 是，大人?。◤母干夏贸銮樵?，出示鄭嵩）

鄭 嵩 “高成贈蕭娥！”果有此詩！大人，小人并未錯殺好人??！

李府尹 只此一詩，并不十分確鑿。待我再細細審來。高成哪里？

［高成顫抖著站出來。

高 成 （作揖）大人，小人在此。

李府尹 跪下！

高 成 是，大人?。ü蛳拢?/p>

李府尹 高成，我來問你，這情詩可是由你所寫，贈與蕭娥？快快從實招來！

高 成 這個……大人，這名叫“高成”的何止萬千，怎可認定就是小人所寫？也可能是別個同名同姓之人啊！

李府尹 這個……理雖如此，仍似有些牽強。

趙 用 大人，事已至此，他還想抵賴！我還有證據！

李府尹 證據在哪里？

趙 用 在高成身上！

李府尹 高成，快把證據交上來。

高 成 大人，小人身上除了骨頭就是肉，并沒有什么證據。

趙 用 高成，快把香帕拿出來吧！前日堂上一時氣急，竟然忘了這個！今日你休得抵賴。

高 成 胡說！香帕乃女用之物，我豈會有？

趙 用 你敢讓我搜一搜么？

高 成 搜什么！我怕癢！

李府尹 高成，若搜出來，你就認下；若搜不出來，也好還你清白。張千，你來搜一搜！

張 千 是，大人?。◤埱г诟叱尚厍耙凰?，掏出一方香帕）大人，搜得一幅香帕！（呈與府尹）

高 成 （暗道）哎呀，早知如此，我就放家里了。蕭娥死了，本要留個念想，卻要壞了大事。

李府尹 （接過香帕細看）趙用，是這個么？（出示趙用）

趙 用 大人，正是！

李府尹 高成，我來問你，這香帕上繡對鴛鴦，又有“成娥”二字，是什么意思啊？

高 成 回大人，估計是這對鴛鴦要變成飛蛾吧！

李府尹 休得胡說！鴛鴦如何會變成飛蛾？況此“娥”非彼“蛾”，乃是一嬌娥?？煺f，這香帕是何人所贈？

高 成 是……是我撿到的。

趙 用 大人，他在狡辯！這香帕乃蕭娥送與他的定情信物，是我親眼所見！

李府尹 高成，本府念你跟隨多年，本不想難為于你。不成想你百般搪塞抵賴，也就怪不得我了。來呀！

眾衙役 在！

李府尹 大刑伺候！

眾衙役 威——武！（舉棍欲打高成）

高 成 （嚇得跌坐地上）且慢！大人，我招就是了！

李府尹 快快從實招來！

高 成 大人，小人認罪！饒小人一命吧！

李府尹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來呀，簽字畫押?。ㄒ谎靡勰霉钭尭叱僧嬔海?/p>

鄭 嵩 謝大人明斷！

高 成 謝大人饒命！

李府尹 罷了！張千，把鄭嵩的刑具取下，給高成戴上，即刻解去沙門島充軍！

張 千 是，大人。（解下鄭嵩枷鎖，給高成戴上）

高 成 苦也?。ū粡埱崞穑?/p>

李府尹 罪犯押走！

張 千 （推高成）走！

高 成 唉，偷雞不成蝕把米，算計別人害自己！

［張千帶一衙役押高成下。

李府尹 鄭嵩聽斷！

鄭 嵩 在，大人！

李府尹 本案現已查明，蕭娥高成私通在先，又虐待孩兒，罪有應得。然你不顧家室，貪花戀酒，拋棄發妻，連累兒女，亦是有過。今削去你孔目一職，降為祗候任用。

鄭 嵩 （作揖）謹遵發落！

李府尹 罷了！起來吧！

鄭 嵩 多謝大人

［鄭嵩起身，立于一旁。

李府尹 蕭鳳云，你且近前，本府有話問你！

蕭鳳云 （上前施禮）見過大人。

李府尹 你本是貞潔烈女，賢淑隱忍，不幸經此一難，悲苦萬分，也更見高潔。本府將重賞于你，以示褒獎。

蕭鳳云 謝過大人！

李府尹 我來問你，如今此劫已過，你愿與鄭嵩重歸于好么？

蕭鳳云 這個……

僧住/賽娘 娘，恁就原諒俺爹吧！

李府尹 經此磨難，想必鄭嵩已然悔過。若你二人重奏琴瑟，孩兒們自會歡喜不盡。望你三思！

蕭鳳云 也罷！全憑大人安排！

李府尹 如此甚好！審案已畢，退堂！

鄭 嵩 多謝大人！

蕭鳳云 恭送大人！

［李府尹帶趙用及眾衙役下。

［僧住、賽娘拉住鄭嵩和蕭鳳云。

僧 住 爹，咱們也回家吧！快過年了，回家咱倆一塊兒放炮仗！

鄭 嵩 好好，我兒受苦了！

賽 娘 娘，咱走吧，回家你教我剪窗花！

蕭鳳云 好好，咱們走！

鄭 嵩 賢妻，都是我的不是，讓你受苦了！

（唱）一時迷途今知返，

破鏡方得能重圓。

患難之中真情現，

家和勝過金如山。

蕭鳳云 （唱）曾經滄海復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云。

但愿還將舊時意，

一心惜取眼前人。

從此要做同心鳥，

比翼齊飛不離分。

［四人亮相。幕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