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浩羽
近40年來,隨著全球極端天氣發生頻率和強度的明顯增加,國際社會對通過減排減碳應對氣候變化逐漸達成共識,先后形成《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京都議定書》《巴黎協定》等條約,構建起聯合國框架下的制度安排和行動計劃。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國于2020年正式提出力爭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戰略目標(以下簡稱“雙碳目標”)。新發展階段實現“雙碳目標”,我國必將密集出臺各類低碳政策,這將會對現代經濟活動產生全面影響,銀行也會因此面臨新的矛盾、新的場景、新的要求。政策性銀行作為我國金融市場中“逆周期、補短板、調結構”的重要承擔者,必須要積極開始轉型之路。
一、推動銀行綠色轉型是適應經濟發展模式變化的需要
目前我國的能源結構中,80%的二氧化碳排放來自煤炭的燃燒。從產業結構看,電力、工業、交通運輸業三部門二氧化碳排放比重接近90%。因此,實現雙碳目標,一是推進能源體系清潔低碳發展,在電力行業穩步推進水電發展,安全發展核電,加快光伏和風電發展和對清潔能源替代后的剩余化石能源大規模用碳捕獲與存儲技術的發展。二是在能源產品的生產過程(如煉焦、煉油、采礦)中,進一步挖掘去碳空間。三是在體制方面,加快構建適應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發展的新型電力系統,完善清潔能源消納長效機制,推動低碳能源替代高碳能源、可再生能源替代化石能源。四是推動能源數字化和智能化發展,加快提升能源產業鏈智能化水平。
金融是實體經濟的血脈,實體經濟發展模式的變化必然對金融業的發展產生巨大影響。從歷史角度來看,由于不同銀行應對方式不同,每次經濟發展模式的變化均使得銀行業的競爭格局產生了深刻變化。無論是從普通股份制銀行最終轉變為中央銀行的英格蘭銀行,還是從最初管理援助基金的“小銀行”變成今日綜合性開發銀行集團的德國復興信貸銀行,都在反復證明著“天下大勢,順應則興,逆之則衰”這一亙古不變的道理。當前,在低碳目標下,國內外銀行同業紛紛制定綠色發展戰略,推進綠色轉型。在新的“起跑線”上,金融機構只有順應經濟發展模式變化,加快綠色轉型,不斷提升應對氣候轉型金融風險能力,才能“不跑偏”“不掉隊”,在高質量服務國家戰略的同時實現自身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二、“雙碳目標”下政策性金融綠色轉型機遇與挑戰并存
(一)外部環境變化對銀行業資金供需方面帶來新機遇
一是投融資總量缺口,2030年后有擴大可能。從總量看,中國目前存在較大的綠色投融資缺口,而這種情況可能在2030年之后更加突出。以2017—2019年中國綠色投資供給與需求為例,盡管每年其缺口都在縮小,但即便在2019年仍有近0.6億元的缺口。依照現有綠色投資的供給情形,據估算,2021—2030年累計綠色投融資缺口約5.4億元,年均0.54億元。而這種缺口預計在沒有政策干預的情況下,2031年后綠色投融資缺口可能會迅速上升到每年1.3萬億元。同時據財政部數據顯示,截至今年6月末,在污染防治與綠色低碳領域,全國已有4156個PPP項目簽約落地,投資額達4.1萬億元。這些項目投資期限長且金額巨大,存在龐大投融資需求,為綠色金融業務發展提供了廣闊市場空間。同時,隨著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帶來的“環保紅利”進一步釋放,節能環保產業、清潔生產產業、清潔能源產業不斷壯大,高效農業、先進制造業、現代服務業快速發展,這些新興的產業不僅生命力強,而且未來市場可期,為金融機構資產結構調整帶來了新機遇。
二是資金供給能力增強。2016年以來,為引導金融資源向綠色發展領域傾斜,監管機構先后出臺《關于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關于促進應對氣候變化投融資指導意見》《銀行業金融機構綠色金融評價方案》,將銀行資產的碳足跡納入綠色銀行的考核評估機制,逐步形成支持綠色信貸等綠色業務的激勵機制和抑制高污染、高能耗和產能過剩行業貸款的約束機制。如央行已將綠色債券和綠色貸款納入央行貸款便利的合格抵押品范圍,并將不斷豐富碳減排支持工具,向符合條件的金融機構提供低成本資金;未來還有可能在保持銀行總體資產風險權重不變的前提下,降低綠色資產風險權重,增加高碳資產風險權重。同時,隨著企業環境信息披露強制性要求、綠色項目激勵機制、環境污染防治法律的逐漸完善,環境權益也將進一步物權化,碳排放權、排污權、水權、用能權等環境權益抵質押融資等金融服務將獲得廣闊拓展空間。這些措施都不同程度提高了銀行業的資金供給能力。
(二)外部環境變化對銀行業統籌發展和安全方面帶來新挑戰
從碳達峰到碳中和,歐盟將用時70年,美國將用時43年,而中國只有30年的時間,時間短、曲線陡,經濟轉型會更劇烈,帶給金融機構的沖擊也更大。一是戰略轉型時間緊迫。實現綠色轉型,必須將綠色發展、低碳金融的發展目標、措施列入發展戰略當中,其業務流程、管理制度、風險管控等都要進行調整和優化,如何在短時間內做好從傳統金融到綠色金融的銜接與促進,保證綠色金融實施與國家目標的吻合與同步,對金融機構而言是個嚴峻的挑戰。二是信貸資產質量承壓。隨著減污降碳對資產估值和市場預期的影響,高碳排放的企業資產價值出現下跌,財務負擔和經營成本也會上升,可能造成銀行信貸資產收益下降、不良上升、壞賬增加的局面,進而影響銀行資產質量安全。同時,對新項目的風險識別方法與經驗往往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由于缺乏歷史和實踐經驗,目前碳金融的風險管理手段還不系統、全面,在新增綠色項目風險防控策略設計上可能存在漏洞,進而加大了項目的不確定性風險。三是金融工具單一無法滿足融資主體多樣性要求。目前我國綠色金融工具的發展呈現出了“偏科”的問題。2018—2020年,中國綠色信貸在綠色融資總量中的占比約為90%,而綠色債券和綠色股權占比僅僅占7%和3%,但依據估算的綠色投資需求的融資結構,即便中國的資本市場保持現狀,碳中和對綠色股權和綠色債券的投資需求占比也接近40%,跟現狀明顯不符。在當前以信貸為主導,其余金融工具發展規模有限的情況下,部分綠色投資需求存在被抑制的風險。
總的來看,“雙碳目標”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系統性變革,對金融系統自身的綠色轉型來說,是一場硬仗、一次大考,在此過程中,機遇與挑戰并存,機遇大于挑戰。事實上,監管機構正在搭建綠色金融的正反饋體制機制,未來綠色金融業務做得好的銀行業機構將獲得更低的資金成本,同樣資本金約束下將獲得更大信貸投放能力,從而推動綠色金融業務更好地發展。比如,近期人民銀行透露將聚焦清潔能源、節能環保、碳減排技術等三個領域,發放一萬億元低成本再貸款,利率1.7%左右。因此,高質量推動綠色轉型事關未來發展,是不得不做好的一項重點工作。
三、 對政策性銀行自身信貸業務碳達峰措施的思考
(一)在頂層設計層面,要加快把低碳經營理念融入公司治理全流程各方面
推動自身信貸業務“碳達峰”,涉及公司治理的方方面面,必須堅持系統觀念,處理好發展與減排、整體與局部、當前與長遠的關系,做好科學應對。面對新形勢、新任務,結合外部環境以及農發行自身特點,推動綠色轉型要做到三個轉換。一是要轉換觀念。在碳達峰碳中和背景下,銀行業的信貸管理制度、現有客戶體系等都將深刻調整,這是對目前銀行業競爭格局的一次重新“洗牌”。雖然推動綠色轉型短期會加大銀行業務發展的難度,但在不可逆轉的大趨勢下,“早轉早主動,晚轉就被動”,要正確看待“舍”與“得”,拿出“當下轉”的勇氣,加強前瞻性思考、全局性謀劃,科學研判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加快綠色轉型步伐。二是要轉換方法。對項目低碳指標的評價不同于通常的一般風險項目的評價,順應新時代綠色發展潮流,在綠色轉型過程中必須妥善應對低碳轉型給本身帶來的新矛盾。這要求我們必須做好綠色金融頂層設計,重塑業務流程,改革信貸評價原則,定期開展氣候風險壓力測試,在產品創新、風險防控、人才隊伍等方面切實提升綠色金融服務能力和水平。三是要轉換結構。“雙碳目標”不僅意味著綠色產業的長足發展,更意味著傳統的高碳排放行業和直接碳減排十分困難的行業需要進行低碳化的轉型。在這樣的背景下,推動綠色轉型需要在資產端做好“加減法”。增量方面,要改革信貸評價原則,將是否符合碳管理的目標要求作為信貸支持的必要條件,增量投入按照低碳銀行標準運行。存量方面,要通過前瞻性評估摸清底數,根據企業的碳排放情況分類管理,實行有計劃的支持、維持與退出。
同時,實現以上變革要不斷加強科技、組織和人才支撐。一是科技支撐方面,要協同推進綠色轉型和數字化轉型。針對銀行業目前普遍存在的對環境和氣候風險的認識不足、數據不足、方法不完整以及評估能力有限等問題,要做好現有客戶的數據挖掘,同時要拓寬碳經濟數據來源,逐步打通與社會相關行業碳金融大數據的平臺交換,及時測算信貸項目碳強度,實現對服務對象的精準畫像,提升對氣候和環境風險的管理能力。二是組織支撐方面,要優化組織架構。建立專門的綠色金融部門,形成一套規范、高效的管理章程和運營辦法,保證綠色轉型發展有跡可循。三是人才支撐方面,要搭建綠色金融人才團隊,有規劃地對人才加強培養,加大對環保、金融、信息科技等領域復合型人才的引進,不斷提升綠色信貸隊伍專業素質和履職能力。
(二)在具體操作層面,要聚焦碳強度,科學調整信貸結構
一是“碳達峰”要重點通過貸款投放結構調整來實現。信貸業務“碳達峰”,不取決于綠色貸款投放的增加,而在于貸款投放結構的調整。“碳達峰”是一個總量概念,是全部信貸項目碳排放量的加總。從公式來看,當年全行信貸總體碳排放量=上一年度全行信貸總體碳排放量+當年增量信貸新增碳排放量-因存量信貸結構調整當年產生的減排量。在這里,峰值的高低不對能否達峰產生影響,只要存量信貸結構調整形成的碳減排量大于當年增量信貸新增碳排放量,且逐年保持這種趨勢,信貸總碳排放量達峰后將逐年下降。其次,綠色貸款項目也不是全部為零排放項目,在這種情況下,由于銀行的貸款余額是逐年增長的,即使存量貸款全部為綠色貸款,只要貸款余額總量在增加,年度總體貸款碳排放量就是增加的。所以,“碳達峰”要重點通過貸款投放結構調整來實現。
二是“碳達峰”“碳中和”不是割裂的兩個階段,必須在著力實現信貸業務“碳達峰”的同時推動“碳中和”。存量信貸的結構并不是可以無限調整下去的,政策性銀行在我國的金融市場中承擔著“逆周期、調結構、補短板”的作用,有些領域是政策性銀行必須重點支持的,不能降低支持力度。在信貸結構調無可調的情況下,隨著信貸總量的增加,“碳達峰”后總碳排放量下降的趨勢必然會出現反轉。所以,必須全面摸排存量項目碳減排、碳中和潛力,同步開展信貸業務“碳達峰”“碳中和”工作,推動部分條件好的貸款項目提前實現“碳中和”。
三是必須變定性分析為定量分析,科學設計減排路徑。通過調整存量貸款結構實現“碳達峰”受限于每年貸款到期量,調整方向為:把從碳排放強度高的行業到期收回的貸款投向碳排放強度低的行業(行業轉換),或把到期收回的貸款投向同行業的綠色轉型方面(行業內轉換),從而實現總體碳排放量降低。同時,由于存量信貸的結構調整能力是有限的,增量信貸要更多投向低碳領域,從而降低通過存量信貸結構調整來降碳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下,在2028年如期實現信貸業務“碳達峰”是一項技術含量很高的工作,需要對每年貸款的存量調整和增量投放結構進行設計。但由于目前各行業碳強度尚不明確,對總體信貸項目碳排放量的計算便無從算起。應加強與相關部委的溝通,盡快明確各行業碳排放強度測算標準,先行測算銀行按國民經濟分類的各行業貸款的碳排放強度,并建立測算實現碳達峰的貸款結構調整模型,模擬生成政策性銀行貸款結構調整的最優路徑,定期測算貸款實際結構偏離模擬路徑的差異,確保如期實現“碳達峰”。
(作者為中國農業發展銀行業務副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