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的低保

張春風

老趙是個文化人，退休后，喜歡舞文弄墨，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文章，所以，在當地小有名氣。

年底的某天中午，老趙剛吃完飯，就聽見有人敲門：“趙作家在嗎？”老趙開門一看，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小眼睛，頭發又稀又黃，穿得邋里邋遢。

老趙狐疑地問：“你是誰啊？”

男人討好地說：“我叫三子，就住在你家河對面呀！”

鄉里鄉親的，老趙讓他進了屋。三子一邊遞煙，一邊說：“趙作家，我想請您幫個忙！”隨后道出了來由。原來，三子這次來，是想讓老趙幫他寫一份低保申請。

三子紅著眼睛說：“趙作家，我可太苦了！四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住著兩間破瓦房，每次刮風下雨，都怕房子會塌下來。平日里，我打打零工，一年就只有四五千元的收入……”

老趙是個熱心腸，聽完非常同情三子，問：“你說的都是真的？”

三子立刻拍著胸脯，指天發誓：“要是有半句假話，我就遭天打雷劈……”

老趙點了點頭：“行！我相信你，這就幫你寫！”

老趙拿出紙筆，幫三子寫了一份低保申請，文字看似平淡，卻極富感染力。三子接過申請書，千恩萬謝地走了。

三子剛出門，老伴就回來了，問他三子來干什么。老趙就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老伴有點擔心：“他說的倒是句句屬實，可是這個人好吃懶做的，你呀，不要好心辦了壞事。”

老趙淡淡地說：“人家那么可憐，只是動動筆的事兒，能幫就幫幫他嘛！”

不久，村里張榜公示低保戶名單，老趙跑去看了看，發現上面有三子的名字，心里十分欣慰。

當天下午，老伴從鎮上買醬油回來，一進門就說：“老頭子，你猜我剛才在棋牌室看見誰了？”

老趙問：“看見誰了？”

老伴憤憤地說：“我看見三子了！他呀，正叼著煙，跟大武他們幾個打牌呢！聽說他還是棋牌室的常客，這可怎么辦呀？”

老趙當然知道，低保戶是不能參與賭博的，不然就會被取消低保資格。現在三子還沒拿到低保呢，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打牌，那還了得？思前想后，老趙決定去三子家走一趟。

當晚，老趙踏著月色，找到了河對岸的三子家。果然是兩間低矮的破瓦房，燈光有些昏暗。一進門，三子正在喝酒呢，不過，菜有些寒酸，只有花生米和涼拌黃瓜。

三子趕緊起身.“是趙作家呀，這次真謝謝你了，快進來一起喝一杯！”

老趙搖了搖頭，開門見山地說：“我不喝酒！三子，現在低保名單還在公示階段呢，不管你以前打不打牌，但現在我必須提醒你，以后不能再打了，要不然，會取消你的低保戶資格的！”

三子聽后趕忙說：“趙作家……我知道錯了！我發誓，以后堅決不再打牌！”

老趙說：“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說完，轉身走了。

話雖這樣說，但是老趙仍然不放心。從那天起，老趙有事沒事總會去棋牌室轉一轉，看到三子還經常出入棋牌室，不過，他真的不打牌了，只坐在大武的邊上看他們玩。

老趙連續轉了幾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隔天清早，老趙來到東村的大武家，說：“大武，我家灶臺壞了，能幫我修一修嗎？”

大武是個泥瓦匠，平時在外打工，家里有事才回來。一聽有活兒干，大武立馬答應：“行！不過，我一個人不好干，需要個幫手。這可是體力活兒，你們老兩口沒法幫忙！”

老趙想了想說：“要不，去喊三子？”

大武如夢初醒，立馬給三子打了電話。不一會兒，兩人結伴到了老趙家。此時，水泥、黃沙、瓷磚等材料已經送了過來。大武讓三子打下手，自己掄開膀子忙碌起來。

兩人手腳麻利，又配合默契，不到半天，就把灶臺修好了。望著修好了的灶臺，老兩口樂得合不攏嘴。中午，老趙準備了好酒好菜招待兩人。酒過三巡，大家也徹底放開了，冷不丁地老趙問大武：“聽說你昨天手氣不錯，贏了多少錢啊？”

大武喝得暈暈乎乎，結結巴巴地說：“……我贏了一百二呢，不……不過，只分到六十……”

話音未落，大武立馬閉上了嘴，與此同時，三子的表情也緊張起來。

老趙故作驚訝：“不對呀！你明明贏了一百二，怎么只分到六十呢？剩下的錢被誰分去了？”

大武立馬改口：“沒人分，我記錯了……”

老趙哈哈大笑：“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倆一起合伙打牌，贏了對半分，輸了對半開，對不對？”

兩人被老趙猜中心思，都不說話了。

原來，三子每次看牌，都只坐在大武身邊，紋絲不動的。雖然三子不再打牌，但是眼睛死死地盯著大武手上的牌，比誰都緊張。所以，老趙就懷疑，他倆有什么秘密勾當，果不其然。

老趙搖了搖頭：“三子啊，你騙我有啥用？難道能騙一輩子嗎？你年紀輕輕的，又好手好腳，干嗎要拿低保？拿了低保，還抬得起頭嗎？人家會說，三子是懶鬼，三子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巴！”

老趙說完，從兜里掏出工錢，給大武一百五十元，給三子一百元。

之后，老趙動情地說：“三子，你現在摸摸這張百元大鈔。”

三子伸出手，輕輕捏了捏。

老趙問：“告訴我什么感覺？是不是心里特別踏實？同時，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感？因為這錢來得光明正大，是你辛辛苦苦掙來的，以后也花得心安理得！”

三子沉默不語，目光卻羞怯起來。

老趙回頭對大武說：“你和三子是好兄弟，能不能實實在在地幫幫他？別讓他再過得稀里糊涂了！”

大武不明白：“我怎么幫他？”老趙笑著說：“剛才，你倆干活兒時配合得那么默契，就像打牌一樣！我相信，如果你能帶他去工地……”

大武如夢初醒：“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呢？”

不久，村委會公布了低保戶名單，奇怪的是，上面并沒有三子的名字。后來老趙才知道，原來在公示的最后一天，三子去了一趟鄉政府，主動要求撤掉自己的名字。此時，三子正和大武一起坐車，在趕往外地打工的路上……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