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新梅
(河南省圖書館,河南 鄭州 450052)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家、戲曲家,字猶龍、耳猶,別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茂苑野史等,明代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出身于書香門第,與兄夢桂、弟夢熊并稱“吳下三馮”。馮夢龍“才情跌宕,詩文麗藻,尤明經學”。但是,他仕途坎坷,自二十歲入諸士,屢試不第,以編書、課童為業;崇禎三年(1630),五十七歲時補貢生;崇禎七年(1634),六十一歲時遷任福建壽寧知縣,“政簡刑清,首尚文學;遇民以恩,待士有禮”,任職三年歸鄉。崇禎十七年(1644),李自成推翻明王朝,清軍南下。清順治三年(1646),馮夢龍懷著抗清復明的憂憤故去。馮夢龍學識廣博,多才多藝。馮夢龍致力于創作和整理小說、戲曲及其他通俗文學,除世人皆知的“三言”外,他還編纂了《新列國志》《增補三遂平妖傳》《古今烈女演義》《廣笑府》《智囊》《古今談概》《太平廣記鈔》《情史》《墨憨齋定本傳奇》等。因此,馮夢龍為小說、戲曲、民歌等通俗文學的創作、搜集、整理、編輯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文學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叭浴笔敲鞔膶W家、戲曲家馮夢龍編纂的白話短篇小說集,包括《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共計120卷、120篇,各篇相互獨立?!叭浴笔俏覈≌f創作的一個結晶,是保留至今的一筆可貴文學遺產,展現了不同社會背景下不同人物的生活狀態。白話小說是由“說話人”根據民間傳說加工而成的,即“話本”。所謂“話本”就是說書人使用的文學底本。“是知講史之體,在歷敘史實而雜以虛辭,小說之體,在說一故事而立知結局?!薄叭辉谑芯g,則別有藝文興起。即以俚語著書,敘述故事,謂之‘平話’,即今所謂‘白話小說’者是也。”[1]
《喻世明言》是馮夢龍編纂的白話短篇小說集“三言”之一種,其余二者一曰《警世通言》,一曰《醒世恒言》。《喻世明言》原名《古今小說》,全稱《全像古今小說》,后改稱《喻世明言》,以與《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之名相配。全書總40卷,亦可謂40篇。
《喻世明言》收錄的故事涵蓋宋元明三個朝代,如:《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史弘肇龍虎君臣會》等屬于宋元舊作話本,《沈小霞相會出師表》《蔣興哥重會珍珠衫》屬于明朝擬話本,《鬧陰司司馬貌斷獄》《新橋市韓五賣春情》屬于馮夢龍對宋元舊作的改編和加工。這些故事大都與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主題涵蓋了友情、愛情、婚姻及政治等,如:《吳保安棄家贖友》《羊角哀舍命全交》《范巨卿雞黍死生交》等歌頌了主人翁忠于友情、不計個人得失的精神,《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譴責了一些不忠于愛情的負心男子,《蔣興哥重會珍珠衫》講述了主人翁難忘舊情、破鏡重圓的故事,《木綿庵鄭虎臣報冤》《楊八老越國奇逢》《楊思溫燕山逢故人》等講述了異族入侵、權臣誤國的政治故事,《晏平仲二桃殺三士》屬于歷史傳奇故事等。
《喻世明言》刊行于明泰昌元年(1620)至天啟四年(1624)之前(一說在1621年左右),是“三言”中最早被刊刻成書的。《警世通言》刊于明天啟四年(1624),《醒世恒言》刊于明天啟七年(1627)。這三部書雖然非同時刻成,但它們的編纂與刊刻是經過精心策劃后逐步實施的。天許齋所刊《古今小說》扉頁識語云:“本齋購得古今名人演義一百二十種,先以三之一為初刻云。”該書目錄前題“古今小說一刻”,說明在“一刻”后,將有二刻、三刻陸續問世。“古今小說”四字也是為全部“三言”擬定的一個總名,但在“古今小說一刻”再版時,書名被改成《喻世明言》,后來的二刻、三刻也分別被命名為《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因此,《喻世明言》又被稱為《古今小說》。
《喻世明言》的最早刻本為天許齋刻本,前已述及刊行于明泰昌至天啟四年之前。日本尊經閣文庫藏有原刻本,內閣文庫藏有復刻本,皆殘缺。20世紀40年代,王古魯將日本的兩個版本拍成膠卷,互為補充,拼接成完整的本子。1947年,商務印書館根據膠卷出版了鉛印本,1955年文學古籍刊行社據鉛印本重印。1958年,許政揚以重印本為底本,“校以原照片,并參考《清平山堂話本》和《今古奇觀》”[2],重新整理和校注,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許本對小說中誨淫誨盜的部分文字進行了刪節。香港中華書局及臺北里仁書局翻印了許本。1958年,臺灣世界書局出版了影印本,該影印本被收錄在《珍本宋明話本叢刊》中。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據以影印?!队魇烂餮浴穭e有衍慶堂刻本,大連圖書館庋藏。天許齋刻本和衍慶堂刻本,是《喻世明言》今存之惟二古代刻本[3]。
《警世通言》是一部白話短篇小說集,屬于“三言”系列之第二部,刊刻于明天啟四年(1624),與前一部《喻世明言》體例一致,共40卷、40篇,其中宋元話本12篇,明人擬話本28篇。除具有擬話本的一般特色外,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較宋元話本有長足的進步,為后世的小說創造提供了豐富的藝術經驗。馮氏纂輯《警世通言》取世俗之事,以警世俗之人,如為人不可自滿、為人莫貪美色及為人益修善行等。
《警世通言》的主要特點是通俗性、趣味性及教化性。“話須通俗方傳遠,語必關風始動人?!薄巴ㄋ籽萘x一種,遂足以佐經書史傳之窮。”“譬如村醪市脯,所濟者眾,遂名之曰《警世通言》?!痹摃鴮θ宋?、情節進行了加工處理,以適俗情,如《王安石三難蘇學士》中的蘇、王二人沾滿了市井煙火氣,以貼合市民的審美趣味。該書使用了大量俗語、俚語,既蘊含著一般事理,又使故事如話家常,如《玉堂春落難逢故夫》中的“人無千日好,花有幾日紅”“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平生不做虧心事,世上應無切齒人”等。
《警世通言》的故事內容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女性命運與婚姻愛情。此類作品所占比重較大,如《玉堂春落難逢夫》《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宿香亭張浩遇鶯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趙春兒重旺曹家莊》《王嬌鸞百年長恨》等。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京都名妓杜十娘許身于官宦之子李甲,并把一生的幸福寄托于他,豈知李甲人面獸心,竟把十娘轉賣給“家資巨萬”的孫富。杜十娘怒責李甲,決然怒沉百寶,投江自盡。二是功名利祿與人世滄桑。此類作品雖然不多,如《俞伯牙摔琴謝知音》《呂大郎還金完骨肉》《李謫仙醉草嚇蠻書》《鈍秀才一朝交泰》《老門生三世報恩》《桂員外途窮懺悔》,但卻反映了時人的生活態度。三是奇事冤案與怪異世界。由于時人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導致他們往往在虛幻世界里尋找精神寄托。如《三現身包龍圖斷冤》《一窟鬼癩道人除怪》《計押番金鰻產禍》《旌陽宮鐵樹鎮妖》等,雖然帶有一定的神秘、宿命或迷信色彩,但具有一定的警俗勸世作用。
《警世通言》是古代白話短篇小說的一個高峰,與早期的“話本”相比,在語言、文體和結構等方面都有很大的變化和發展。在語言方面,馮氏深受宋元話本的影響,采用了通俗白話,改變了書面語與口頭語分離的狀況,使語言風格趨于統一。在文體方面,馮氏采用了早期“話本”的基本格式,先以開場詩、典故解說或故事為開端,再轉入正文,詳略得當,手法靈活。在結構方面,作品的故事性較強,追求戲劇性的效果。
該書題材廣泛、內容豐富,人物涉及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商賈、僧尼、倡優、盜賊等,讓讀者見識了宋元明三代的社會生活。該書具有很強的教化痕跡和批判精神,贊揚堅強、忠貞,歌頌誠信、忠義,抨擊奸臣、貪官,對當今社會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受時代的影響,該書宣揚因果報應和封建迷信思想,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讀者在閱讀時,要“取其精華,棄其糟粕”。
《醒世恒言》40卷,收錄宋、元以來話本、擬話本40篇,屬于“三言”系列之第三部,初刊于明天啟七年(1627),與前兩部《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體例一致?!缎咽篮阊浴匪兆髌穬热葚S富、題材廣泛,涉及家庭、婚姻、愛情、官場、經商、公案、俠義、神怪、逸事等,有的源于民間傳說故事,有的源于史傳,有的源于小說、歷代筆記,其中“漢事二、隋唐事十一”“宋事十一篇”“明事十五篇”[4]。該書體例、風格和諧統一,無論是宋元舊篇還是明代新作都不同程度地經過馮夢龍增刪和潤飾。截至目前,大多學者亦認為,與《喻世明言》《警世通言》相比,《醒世恒言》中馮夢龍創作的成分較多。正如鄭振鐸先生所說:“大抵馮氏纂《明言》《通言》時,古代的資料已將用盡,惟欲湊足三個四十篇之數,故不能不自己努力著手。雖極力模擬說話人的語氣與格調,而明眼人一讀而知其為有意的擬作。”因此,《醒世恒言》真實地反映了明代的社會風貌和作者的心態。
《醒世恒言》的一些作品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一些作品反映了市民階層的經濟生活和思想意識,如《施潤澤灘闕遇友》《徐老仆義憤成家》等;一些作品肯定和宣揚了人生欲望,如《勘皮靴單證二郎神》《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一些作品贊揚了青年男女敢于追求愛情的精神,如《鬧樊樓多情周勝仙》《賣油郎獨占花魁》;一些作品頌揚了普通民眾重友情、講信義的傳統美德,如《施潤澤灘闕遇友》,該篇充分展現了小手工業者相互幫助、渴望友誼的道德觀念。除了對真善美的贊頌,《醒世恒言》收錄的一些作品對封建官府及其爪牙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如《盧太學詩酒傲公侯》《灌園叟晚逢仙女》《一文錢小隙造奇冤》《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一些作品撕碎了宗教的神圣外衣,暴露了僧道的無恥和猙獰面目,如《汪大尹火焚寶蓮寺》《赫大卿遺恨鴛鴦絳》等。
《醒世恒言》的藝術手法較成熟,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人物個性鮮明,充滿情趣,如忠厚的施潤澤、勤勞善良的秋先、癡情的秦重、大膽追求愛情的周勝仙、長于經商的徐老仆等。二是故事情節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心理描寫更加突出。例如,《一文錢小隙造奇冤》通過一文錢將兩件公案、十三條人命串接起來,思路清晰,緊湊有序;《十五貫戲言成巧禍》將復雜案件中的頭緒、人物,有條不紊地聯系起來,凸顯了作者高超的敘事水平和構篇能力,展現了古典傳奇小說的發展進步。與同類作品相比,《醒世恒言》收錄了大量成熟的話本小說,其藝術水準和寫作技巧都得到顯著提高,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但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如傳宗接代、宿命論、陰騭報應等封建說教及一些不健康的性描寫等。
《醒世恒言》以明天啟七年(1627)蘇州葉敬池刻本為最早,此后尚有明葉敬溪刻本、清衍慶堂刻本。
馮夢龍纂輯“三言”,一是選材廣泛,以宋、元、明話本為主;二是勸世教化,“不害于風化,不謬于圣賢,不戾于《詩》《書》經史”;三是應書商之約。目前,雖然學術界對“三言”中馮夢龍執筆創作的篇數說法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三言”中既有馮氏新寫的篇章,又有馮氏對舊作進行的創造性加工。馮夢龍采取刪繁就簡的方式,對舊作進行了改編,為古代白話短篇小說從口頭文學向書面文學轉變奠定了基礎,在風格體例上也規范了古代白話短篇小說的文體形式。“三言”是話本小說的一個藝術寶庫。每篇正話加入話或得勝回頭,大故事中套小故事,故事數量超過120篇,故事情節設計巧妙,語言生動,充滿幽默[5]。后世不僅從“三言”中取材編成戲曲作品,還將“三言”中的一些故事改編成電影和電視劇搬上銀幕,充分展現了其藝術價值,值得后學者研究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