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祥 葉 李 陳 溪等
今天,人工智能已經不是科幻小說里在遙遠的未來才能兌現的想象,而是既不斷地在技術領域闊步發展,又勢不可擋地滲入到我們的現實生活之中。信奉技術改變帶來人類更好的生活的樂觀技術派寄望人工智能以技術智慧的補充來實現人類對于自身局限性的超越,釋放強大的解放人類的動能,而人文主義者卻無法沉浸于理想主義的期待,頻頻瞻望技術與生命倫理之間的沖突,思考生命形式發生變化的可能以及這種可能對于人類長久以來形成的穩定的倫理秩序、生活圖景的顛覆。當人類的主體性受到挑戰,世界將會怎樣?技術帶來的人類生存境遇的巨變是否會將“萬物的靈長”置于前所未有的系統性風險當中?文學與藝術、人類表達自身的藝術形式與作為我們存在的家園的語言又將走向何處?變化正在發生,未來的消息已經影影綽綽地伏藏于當下的生活之中,越來越多的人文主義者已經清醒地意識到,機器、算法、人工智能、數碼技術,凡此種種并非純然只是科學家與技術工作者應當面對的任務與主題,也是人文思想者必須介入的“問題”——如果發展主義走向“技術偏至論”,人文知識分子的省思則有可能成為清醒劑。畢竟技術由人所造,為了人,也改變人,關于人的事情,無論技術派還是人文主義者都沒有理由置身事外。2021年4月24日,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楊慶祥教授應邀在武漢大學文學院演講,主題為《AI是新人嗎?——一個人文主義者的AI想象》,講座內容曾刊發于《長江文藝》2020年10月上旬刊。在講座中,楊慶祥教授闡述了他作為一個人文主義者在新時代對AI的理解和想象,而這種理解與想象與其說是給出答案,不如說是拋出了問題——如果AI時代的到來讓人們猝不及防,人類會遭遇怎樣的心靈沖擊?對AI的想象是否該落腳到對人類社會的憂思之上?楊慶祥與文學院師生圍繞講座涉及的話題展開了精彩對談。參與者主要有葉李副教授、樸婕副教授、陳溪老師、李建鵬老師等,對談由武漢大學文學院蕭映教授主持。
蕭映:在剛剛聽你的分享的時候,我做了一些筆記,把我自己特別關注的且在你的演講中得到印證的三句話,都打上了著重號。我把這三句話分享一下。
第一個,就是你在談到小冰詩的時候,我有這樣的描述,就是“最后的人和最初的詩”。剛才你說的是“最后的人和最初的新人”,所以在這一點上,我跟你有一些共同的想象。
第二個,你談到你是一個人文方面的悲觀派,實際上我一直也是這樣的。我經常跟我的學生講,我就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是了解我的學生都知道,我在生活中還是一個非常熱情的、有理想的人,我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一位老師。但是為什么我覺得我跟你還是有一點像?就是我“恐懼”,這個“恐懼”不是我們平常意義上所說的我擔心、我害怕,而是真實的恐懼。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講,我們在人文的想象方面還是有較多的思考。
第三個,就是你關于AI格化和人格化的思考。我覺得人格化本身是一個不確定的問題,而如果說人格化本身不確定的話,異化又該如何去確定呢?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打了一個問號,也是希望就這個問題會有更多的交流。
好,我以主持人的身份先行做了簡單交流,下面的時間就交給大家。
陳溪:楊老師今天講座中的觀點讓我受益匪淺,這也是我本人一直很感興趣的一個學術主題。我注意到您在講座介紹和導入語中,其實都在有意地淡化學者身份,或者說您在有意地突出自己看待這個主題時的多重身份,即:學者、作家、讀者和人文主義思考者的綜合。如果我沒有完全理解錯的話,這背后隱含了對于人工智能潛在影響甚至撼動我們的生活、思想根基性的審慎和擔憂。科幻文學不是我的研究領域,我可能沒有什么發言權,但我確實對它有持續不斷的探索式好奇,我也有和楊老師感同身受的一種恐懼與防備,比如現階段下AI對我們、尤其對于一些年輕學生們的工具化思維的加劇,還有在不同社會群體中加劇分裂的可能性等等。但是我也經常會在腦海中就這個問題展開和自己的戲劇性對話,就是我也會經常反問:在什么意義上,我們可以說AI形成了一個真正具有主體意識的、和我們構成思想對抗的敵方?實際上楊老師剛才也提到,AI到底能不能夠逐漸建構起所謂的主體意識和獨立認知,將來對人類實現全面掌控,這還是一個尚待論證的問題。
楊慶祥:對。
陳溪:所以在這樣的反問和求證下,我有時會思考:可不可以說AI其實更是人文主義的規訓物呢?既然人文主義可以在其知識秩序中規訓很多東西,為什么就不會包括規訓人類自身生產并讓其越來越遵循人類需要和生活規則?我覺得最典型的一種詰問可以是您今天重點談到的AI文學創作。毋庸置疑,AI在諸如計算、畫圖、信息甚至下棋這些能力上已經將我們“征服”,但在情感和語言的處理方面好像一直是難以超越人類的,而“文學AI”的出現和不斷升級似乎使我們受到了智性身份的終極挑戰和重創。但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一直沒有能夠真正感受這其中所謂的“危機”。
您剛才提到了AI之父——圖靈,關于圖靈實驗及其思考方式后來也出現了多種爭議和反駁意見,比如著名的“中文房間”的質疑。而至今我們定義和判斷AI是否“成功地”處理和運用語言的行為,還是只限于從語言作為一種邏輯結果和現象的角度來評判。也就是說,我們通常只關注AI如何作為一個語言形式和結果的產出者,而不是關注其對一種語言的真正理解和把握。就像“中文房間”假設中,從房間里不斷遞出了正確的中文符號卡片,看上去這個房間里的人應該是掌握了中文的,但實際情況可能是他對中文一竅不通,全靠手里的一本中外文字典和足夠的時間來營造了這個假象。但我們知道,語言對于我們的真正意義,不僅僅是我能夠在任意對話或寫作場所中給出正確合宜的結果,而更是我任何時候都能理解我是如何及為什么這樣給出的。所以無論是對于圖靈實驗的挑戰,還是從文學創作的層面探討AI危機的問題,我覺得更重要的都應該是去反問,AI任何時候都能理解它為何這樣寫?它們也許能夠寫出連我們都“雌雄莫辨”的非自然“詩”,但它們能像普通讀者、文學作家和文學評論家們一樣理解自己寫的詩或其它文學作品嗎?目前為止AI好像還做不到,它可以寫出仿真的詩,但它不太可能寫出足以迷亂我們判斷的文學評論,在這方面它們應該會很容易暴露拙劣。況且,AI創作的一切藝術標準和文學標準目前還是依賴人類來確定,AI并未在真正意義上掌握藝術標準的語言游戲規則。如果說將來有一天AI實現了藝術標準的生成,那從根本上來說,也是人類甘愿將話語權交給AI,甘愿選擇將藝術規則“奴性化”。
另外,您好像提到諾斯替教,我以前也想過AI主體是“善神”還是“惡神”的問題。如果AI的危機根源是來自于它與人類的漸近和類似,那么假設它成為一個“惡神”,那只能更證明和顯現了“我”本來的人性之惡——兩種德穆革的相互戲弄與惡德游戲而已。而假設新生AI主體是個超我之上的“善神”,那么我就更不用擔心了,因為作為一個肖似“我”而全面優于“我”的神,他一定比“我”要更智慧、理性和仁慈,我憑什么武斷認定他只會傷害和奴役我,而不是保護和引領我呢?由AI與我們的逐漸相似而誕生的恐懼,原由根基到底在哪里呢?如果他和我越來越接近,結果也就是越來越成為我身邊現在坐著的這些有意識的主體,那楊老師現在就坐在我的身邊演講,我應該感到害怕嗎?如果站在人類史的視角上,也許我應該感到害怕,人對人的傷害性可比AI對人的傷害性可怕多了。
楊慶祥:但是你旁邊坐的老師他可能是一個AI。
陳溪:對,但是如果他真是有主體性的AI,我反倒不怕他。我思考得更多的是:其實人類自己在多大程度上向往AI這樣一種智慧結構,是我們不得不、還是我們甘愿?您剛才談到主奴關系危機,但正如黑格爾所說,有時候正是惡的存在才更會激發更大的善,如果它真的具備主體性,那它一定也會被置于這樣的辯證關系中。黑格爾還談到主奴的關系有時是顛倒過來的,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是不是最后就變成了:人類在多大程度上愿意讓這樣一個具有所謂的最高智慧的AI來統領我們,這最終還是人類的一個選擇。
楊慶祥:我剛才講的可能是一個人文主義者的激進想象,我們用主人的姿態自居時確實不用考慮剛才那些問題,但是我覺得凡事都會有一個臨界點,這個臨界點是處在想象之中的,一旦過了這個臨界點,所有“主人”的思維就不再適用于AI了。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到達這個臨界點,不知道AI“I格化”在什么時候會出現。當然這些情況也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是我們自己在嚇唬自己。因為我們知道人類所謂的例外狀態、所謂的非常態,是我們自己在制造一個他者來戲弄或者嚇唬自己,當然人類活在這樣一個二元關系里面,也會創造、生發出很多新的東西。
李建鵬:順著陳老師的發言,我作為一個坐在陳老師旁邊的“有整體意識的AI”發表一些自己的感想。我也比較認同陳溪老師的觀點,我們要警惕將AI神格化,有點像《圣經》里的撒瑪利亞人去奪回他自己的神。比如近期出現的質疑文科價值的“文科無用論”,實際上也為我們敲響了警鐘,從長遠來說,需要提防極端情況的出現,即一些人可能真的自甘為AI的忠實信徒,匍匐于強大的技術或機器之下,愿意把自己的主體意識交給AI。現在很多科幻的劇,像《黑鏡》《疑犯追蹤》都投射了部分人的這種相似的情結。有一部分人標舉自我要做一個解放者,就是自詡為撒瑪利亞人,然后想把自己的本格去交給AI,把AI神格化,我覺得這個是我們要警惕的。但是我也覺得陳老師的觀點有一定道理,我們制造AI就像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不知道這里邊是好是壞,即使將我們整個人類歷史往后推百年、千年甚至更久遠之后,我們也不敢完全確定被打開的東西到底是好還是壞。我也不敢說自己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或者悲觀主義者,我就是想像游牧民族一樣去暢想自己,去擁抱那種不確定性。像您說的,可能AI會有主體意識的那一天,也可能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只是我們杞人憂天,但是這個可能會到來的一天,確實是比較令人害怕的。可能在我睡醒之后的第二天,我的手機,我的小愛同學它就已經有了主體意識,然后……
楊慶祥:它背叛你,對吧?就像卡夫卡所寫的早上起來變成甲蟲。我覺得李老師說的兩點挺有意思的,第一點就是AI拜物教,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現在都受到了AI拜物教的影響,我們會把自己的意識交出來,交給AI。所以我提出了一個觀點,就是人越來越AI化,機器越來越人化,我們把人作為屬人的一部分權力交給人工智能、交給機器人、交給手機了。比如我們使用高德導航,是因為我們不想自己來認路找路,只想跟著導航走,這其實就是讓渡了自己的權力。另一點,我們知道施米特提出了非常有意思的觀點——文化游擊戰。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現AI和人類的交互關系的時候,我們還可以“上山打游擊”。所以我一直想寫一篇文章《論當前文化的癥候以及游擊戰的重要性》,這個“游擊戰”只是借用了毛澤東的游擊戰概念,但實際上是另外一種文化層面上的游擊戰。我在去年寫的文章《“黃金時代”備忘錄》里面,就談到在目前的語境里面,所有的維度都勾連起來了,學術的、資本的、官僚的,各個維度的權力勾結起來,形成了一個天網。怎么破解天網?目前看來陣地戰是不行的,文化的游擊戰才是可行的、才是最好的辦法。我們都是“神槍手”,打一下換一個地方,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戰略。在高峰資本主義時代應該實行怎樣的文化戰略,其實是值得我們作為人文主義者去深入思考的。
學生:楊老師您好,我是20級比較文學碩士。剛剛陳溪老師提到,我們造就的AI可能是一個善神,不一定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惡的侵襲。您在講座里也談到,動物園是一個非人的、殘酷的裝置,但是我認為AI有可能把人類放置進“動物園”。比如《黑客帝國》里,人類是由背后的Matrix所統治,但是人類并不知情。因為人類和機器人的大戰已發生在很久之前,他們這些人類生于這場戰爭之后,因此并不知這個時代之前最后的人類是怎樣銷聲匿跡的,而是作為被統治的新人降生在世界上。我們這一代還在探討現代性反思,但可能從我們的下一代開始,自出生起就無時無刻不被智能設備環繞,他們只會認為智能設備很便捷。到那個時候,內卷可能不會成為他們的焦慮,因為從他們的父輩開始就是這樣的生態秩序,并且已經接受了這種殘酷。當他們將其視為自己的日常,就不會認為這是一種殘酷。所以我想,這可能不是我們正在研究討論的進程,而是一個逐漸消失的話題。
另外,在《黑客帝國》的結局中,最后打敗機器人的不是人類,人類基本上無力反抗,打敗它的其實是代碼里的bug,是Smith做了一個bug打敗了它。Smith更像是將所有的規則、所有的面孔的差異全部抹平,把所有差異都標準化,因為Smith是一個增值,它只要接觸了Matrix里面的任何一個人,就會變得與它一模一樣。從這個角度反看,Matrix還挺有人性的,它至少保留了不同人的差異,讓我們還能夠在自己的幻夢中沉醉下去,而不至于讓所有的人都被這個系統規訓成一模一樣的Smith。在這個立意上,智械之爭可能不是內斗,人類在其中起怎樣的作用還有待觀察。人類可能只是隔岸觀火而已。
楊慶祥:這位同學說的非常好。他的第一個問題談到了景觀設計,我們知道居伊·德波在1960年代寫了《景觀社會》,后來又寫了《景觀社會評論》。此后,居伊·德波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認為人類沒有辦法超越自己的語境或三維的情境設置來破解當時他認為的秩序,所以最后居伊·德波選擇了自殺。現在,我們作為人文知識者,僅能依靠想象力來提出這些構想,可能這些構想在未來的人類那里不過是家常便飯了。那么在這個時候,這些人類就變成了薩特筆下的序列。薩特說,人在設計的語境里是一個序列。在某一個時刻,一個人突然意識到,“哎,我怎么能成為一個序列呢?”于是人類開始反抗。薩特舉了攻打巴士底獄的例子。當時沒有任何人想到攻打巴士底獄,但突然在人群中有個人大喊一聲,“我們去攻打巴士底獄吧!”他說,這個時候序列就變成了主體。但是,薩特認為這是一種循環,這個主體又會消失在這個勝利的語境里,就如魯迅所說,“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薩特的哲學雖然帶有一點悲觀主義的色彩,但實際上他強調選擇的力量。人可以選擇做一個序列,也可以選擇做那個突然在虛無里發出聲音的人。“選擇”讓序列開始有主導型,無數個這樣的主體會構建新的秩序。但是歷史的齒輪和歷史的幽靈會在什么時候出現呢?我們是無從知道的。然后你講的第二個觀點也非常有意思,你對《黑客帝國》很熟,這可真是遙遠的記憶了。人類可能就是上帝的一個詭計吧,可能他們現在正看著我們,嘲笑這幫傻瓜太逗了,居然還在討論這個問題。所以人要有自我解嘲的能力,我覺得要經常嘲笑一下自己。
樸婕:楊老師的講座帶給我的一點思考,是啟發我注意到,人類對于AI的恐懼,與人對他人的恐懼有所相似。今天講座開始時,您說到您有“間歇性人類厭倦癥”,我當時產生了一個疑問:到底我們厭倦的是“人”,還是“類”?事實上,如果我們和一個具體的人接觸,了解了這個人的習性和趣味,發現這是個普通人,一般不會對這個人產生負面情緒。但在籠統地討論“人類”時,我們會想象一群沒有面目的群體,他們沒有個性、情感、思維,就是混沌的一團。我們因此而厭倦、乃至恐懼他們。我想我們對于AI的恐懼,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把AI假想成了不可具體化的“類”。但我想,這反映出的是人類思維的一些慣性,就是我們作為一個一個的個體,自以為自己是有主體的人,卻把其他的人作為一個類存在來看待。我們在不了解他人時,把他們作為非理性的類存在看待,而保持距離;同樣,我們把AI看作不可理解的,而有所排斥。反過來,當我們想要和AI親和時,我們會賦予AI以人的形象。比如您提到能夠進行詩歌寫作的AI,被賦予了“小冰”等形象,這意味著我們以接受一個具體的人的方式,來接受AI。
如果只是在這個層面上說,我們對AI的恐懼還有點非理性。問題是對于AI的恐懼非常有條理,仿佛AI的邏輯就是要從非常具體的方方面面抹消人的個性。于是我進一步在想,這個恐懼還有另一方面,就是恐懼我們自身的類化,而AI正提示了我們自身正在被類化。碰巧今天您和李建鵬老師都提到,最近吵得很兇的“文科誤國論”。大家說這件事時,多數是將“文科”等同于“人文學科”,忽略了在普通人的習慣里,社會科學也是“文科”。曾經我以為人文和理工科的距離很遠,思維方式差異應該最大;而社會科學畢竟都是“文科”,應該會和人文學科分享很多共識。前些日子我參加我校的跨學科論壇,各學院的學者在一起交流,才讓我深刻意識到人文和社科的差異甚至大于人文和理工的差異,因為理工主要作用于物,和人文學科不直接發生沖突;而人文與社科都面對“人”,對“人”的態度卻大不相同。很多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乃至研究目的,就是將人數據化——比如我們現在很流行“大數據”,把人都化作各種信息——在這些語境里,人非常具體地被“類”化了。人類不是被籠統地看作混沌,而是被具體地切分為類——從這個角度說,“文科”就算不“誤國”,也有些“誤”人。而AI正是現代智能發展到極致的表現,它基于將人進行類化后得出的數據而建立,也因此AI正是人被類化的標志,提醒每個人他們已然喪失了作為“人”的很多屬性。
因此我想,對AI的恐懼,體現出人類思維兩方面的局限,或者說危機:一方面是人類將AI視為不可知的類,是對不可知的恐懼;另一方面是人類擔心AI將自己類化,是對現代知識體系在異化人的恐懼。
楊慶祥:嗯,樸老師說得特別好。剛才講的有一點令我印象特別深刻,就是提到“人類厭倦癥”這個概念。我以前寫過一首詩就叫《間歇性人類厭倦癥》。我們現在尋找所謂的存在感,也許有個極大的意識誤區,就是我們已經主觀性地把自己帶入成一個有個性、有主體、有審美的個體,然后把所有的他者劃為一個類型,其實我們沒有注意到他者的差異性和他者的個性化,我們對他者的理解應該是理解一個一個具體的人,而不是去理解一個類,這樣才能破解我們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本位意識。榮格在1930年代左右就提出了“常青理論”,它其實對應了歌德的“理論是灰色的,生命之樹常青”。“常青理論”提到了一個問題,就是怎樣瓦解自我意識,榮格認為以自我為中心其實是我們痛苦、匱乏以及仇恨的根源。我們建立了一個不正確卻又非常強大的自我意識,這種自我意識導致了自我干涸、枯竭。當然他后來提出了一系列非常好的想法,我們可以借鑒:他將中國的《易經》提到了一個非常高的位置,要從《易經》的共識性角度去破解歐洲人的直線思維。但是他提出這個觀點的前提是我們首先要有直線思維才可以借鑒東方的“心”。所以后來我在談到中西文化的時候會去思考,中國這100年都是拿來主義嗎?我認為這個觀點需要修正。首先我們要作為一個東方人,一個中國人,才能夠真正借鑒西方。我們現在都在被西方時間所控制,運動手表、列車刻度表,都是西方的時間體系,我們過去不用這個,用黃歷,黃歷是混沌的時間,沒有那么精確。但是這也不是說要把西方的時間去掉,直接閉關鎖國,這肯定是不行的。我們得承認這個西方世界,但是我們可以在西方的時間內部去“扭曲”他們的世界,這種“扭曲”其實是一種再創造,我們重新創造出來一種既不完全西方的、也不完全東方的,而是一個屬于我們此時此刻的當代中國應該擁有的時間和歷史,這是我當時提出來的一個觀點。
葉李:剛才老師們談到“他者”的差異性和個性化,我由此聯想到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們要將第一部詩集的作者小冰,這樣一個引起轟動效應的“AI”塑造為美少女形象,甚至為小冰辟出專門空間存放粉絲們贈送的各種禮物。這樣的打造方式依稀可見與流行文化現代消費邏輯相適配的吸粉策略,仿佛今天打造流量明星一樣,滿足大眾文化廣泛認可的性別認知規范當中的文化心理,投射一般受眾對于女性的性別認知和審美經驗,迎合大張其道的文化潮流內在的意識結構。一方面我們對AI懷有恐懼,另外一方面,又投現代人的審美趣味、文化消費邏輯與心理安全訴求之偏好,設計了一個在人的世界里攻擊性最小的人類形象——美少女——當然,不是美少女戰士。她可愛,美麗,充滿詩意,她寫那么朦朧的現代詩,她可以承載各種審美想象——以一個最小攻擊性的形象而實現最大的審美可能。但她又的確是AI,是一個可能凝結了我們深刻恐懼的“他者”——無論我們用怎樣少攻擊性而具審美性的形象去包裝她都不能改變事實中潛藏的危險。詩意、審美的美少女形象與對具有不確定性的AI抱有的恐懼之間形成的張力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我們關于AI的想象的文化隱喻。
葉李:聽了楊老師的講座,包括看楊老師《AI是新人嗎——一個人文者的AI想象》《與AI角力——一份詩學與思想實驗的提綱》等討論人文主義者對于AI的文化想象、后人類時代我們面臨的人文處境、AI與當下詩歌寫作的詩學問題、以AI為視角探討詩歌之中如何重建“人”與世界之關聯的幾篇文章,頗受啟發。從目前一些人文學者在探討AI問題時,將人文主義立場融入科學想象的論說里,我感覺存在這樣一個思路,即關于AI的想象其實成為了我們對于今天深陷現代性危機的人類必須面對的文化危機、生存挑戰甚至倫理風險的深刻投射,就如楊老師剛才所說的“反射了我們內心深處的恐懼”。關于AI的想象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參照物——當我們無法在現有的知識范疇之中去充分地理解、完全準確地評估我們面對的危機、風險以及那種結構性的力量對我們的宰制,但又的確依據部分的事實或有限的證據感受到不斷迫近的“惘惘的威脅”之際,對AI的想象就成為鏡子或顯示屏。我們的憂懼、對于可能會失控的世界、人類失掉對于自身和世界的立法權的時刻的來臨的惶惑就投射于“AI”這個具體但又還在“成型”的過程之中的對象上,然后又在關于對象的“文化想象”中被顯形,由此我們獲得認清自身處境的可能——包括看清我們的恐懼和憂怖——如您剛才提到的,恐怖是一種規則,但它很隱蔽,關于AI的想象恰恰把它召喚了出來。從這個角度來看,當下我們關于AI的人文主義討論,無論其內容、思路、視角與持樂觀主義論調的技術至上主義者有怎樣的歧異,仍然具有強烈的現實價值。另外,如果我們懸置涉及“AI”的強技術分析和硬核的科技邏輯的部分,將“AI”理解成依托于科學技術而能夠逐漸在發展過程中形成自身邏輯、不斷自我增殖、穩定運行并對人類社會的內在結構、關系網絡、倫理秩序產生重要影響的特殊“力量”,對AI進行“降維”理解的話,我們使之“創生”時所抱有的期待和憂思,可能類似于我們今天對于“資本”“現代官僚體制”的理解與省察,畢竟我們曾經對后者寄予過期望,今天現代社會的繁榮以及有效率的現代秩序的建立也不能不在相當程度上歸功于它們強大的“動能”和“生產性”。
楊慶祥:是的,尤其是資本。
葉李:資本的膨脹與全球性流動、資本邏輯對于現實經濟、社會結構的強勢介入,現代官僚體制以及寄生于其間的政治權力都曾許諾并帶來過伴隨現代化進程而來的富足、物質充盈的展開更美好生活圖景的“新世界”,同時,令人無法忽視且不斷累積的系統性風險也在增加,強大的將人“非人化”的異化力量也日益露出驚人的破壞性,價值規范的失序、倫理秩序的動搖和部分崩壞都使人對自身存在的合理性認知與根本信念經受前所未有的質疑。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對于AI的文化想象、基于社會政治學式的議題設置而產生的種種憂慮,內含將AI視為與前述“力量”類似之物的“精神起源”或“運思方式”。這類“技術”“力量”“機制”“結構關系”一旦誕生于人類之手,就逐步發展為具有獨立邏輯和在社會結構中憑借這套邏輯穩定運行不斷自我演進甚至超出創造者有效控制能力及意志的“超系統”,反過來對人類的生活和人類社會的秩序產生控制力,形成對人的宰制。當AI成為超于我們自身控制能力的力量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技術的創生物帶來結構性的風險對人的深刻宰制——我們越是想在“唯發展主義是從”“更高更快更強”的價值標準下想過得更好,就越要更深地依賴于這種“力量”以及由其造成的社會結構、發展模式、現代生活方式,而很難去擺脫它——即便意識到結構化的力量、缺乏有效倫理保障的技術“進步”造就的風險在人類命運的前途上投下陰影。
另一個大膽的想法是,如果擺脫把AI與人類置于二元結構之中的想象,是不是會在所謂悲觀的態度、樂觀的態度之外獲得另一種超越性的視角。假設不把AI想象成“他者”——甚至有一天能夠發展出自主意識的另一具有主體性、與我們爭奪世界控制權、顛倒人與人所創造之物的主奴關系的“他者”,而視為世界物種進化過程中的一個階段,會不會有更加平靜從容的態度。站在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上看,今天的世界當然是一個由人類主宰的世界,但是從一個“上帝視角”來看,人類及人類社會可能就是整個世界物種演進中的一個環節。今天的人自原始物種進化而來,而這個變異與演進的過程遠未結束。可能最后屹立于世界的不是作為“最后的人”的我們,也不是作為“最初的人”的“AI”,將來經由人的技術參與、而非自然的進化形成的乃是最后的人和最初的人結合的“新物種”。AI可能成為我們自然身體的一部分,靠我們自己的主體意識去融合,比如結合某種芯片,自然身體與非自然之物結合而成“第二自然”,造就了新物種。于是,人類相當于在一個發展過程中又走了一步,也可以將之理解為特殊的“進化”。這個未來圖景,既不是樂觀的,也不是悲觀的,只是對于不以人類為中心的世界的演變來說,是階段性的。
還有就是關于教育。剛才的討論中有老師提到,今天AI已經可以寫具有一定水準的詩歌和其它類型的文學作品以及新聞報道、紀實類文章,但不能寫很好的文學評論。我的想法恰恰是,AI或許能夠遵循一般的評論模式寫出有質量的文學批評文章。一位批評家的理論資源、知識譜系往往有其內在的學理脈絡和精神淵源,他能調用的知識和理論無論怎樣廣博還是有“有限性”,而批評路數、闡釋方式、語言風格的形成也有較穩定的思維結構、文化意識作為支撐,如果AI針對那些批評風格鮮明的評論家,就其思維結構、語言結構和知識資源做深度學習,我覺得應該能寫出具備一定質量的批評文章。但是反過來,令人擔憂的是,由于AI通過對典型性的知識文本的深度學習,然后推出比較標準的可復制性強的“樣例”,可能會帶來教育的AI化——以后不是AI向我們學習,而是我們向AI去學習。AI提供了標準化、清晰、“規范”的各種知識模式,我們反而會習慣于向AI經過深度學習以后提供的標準樣板學習、摹仿,排除掉人在知識講授、傳遞中滲透的個性化因素和出乎意料的“變量”,教育在依托智能化手段不斷追逐標準化、高效化的過程里深度AI化,然后教育的AI化又和異于“最后之人”的“新人”的出現之間產生深刻的聯動,于是新的危機又在生存圖景中浮現并激起新的恐懼。
楊慶祥:葉老師說得特別好,尤其講到教育AI化,現在基本已經是大趨勢。但是我也在思考,疫情以來的教育遠程化會導致學生不能接受老師的全部,而只能接受老師的某個部分。其實只有當學生真實地去接觸到一個老師,發現這個老師今天可能鼻炎打噴嚏或感冒流鼻涕了,學生才能感受到,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體溫、會生病。遠程教學,實際上就是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把他所有的體溫、氣息、打噴嚏、流鼻涕等各種真實為人的屬性都消除掉、格式化了,這是非常可怕的。
葉李:所以,從對教育AI化的擔憂出發,我覺得對我們今天依托于網絡平臺的提供示范性樣板的課程模式在肯定其突破地緣差異、時空限制、實現資源共享方面的優勢的同時,也應該持有一點校正性的認識。如果缺乏健全的認知,而一任課堂教學全部奔走在“E課堂化”、標準化的道路上,將會帶來不能忽視的損失。傳統線下課堂授課過程中,老師的風度、氣質、一顰一笑,包括課上與學生互動時的靈光乍現、靈感突發、旁逸斜出的妙語和發乎當時生命經驗的真切感受都是他教授內容的一部分。可能一學期的課上完了,學生日后未必記得全部的知識點,但老師在課堂上展現的風度、神采、人格魅力會吸引學生去向往智慧或者真理,渴望在一個專業領域里繼續游弋,這全是重要的“教學效果”,它來自于契合生命律動的精神激發,也因此鼓勵了人朝著他或她認為的善與真的方向不斷探求而達到更好的生命狀態。假若教育AI化,人恐怕不是因為學習效率的提高、知識獲取的易得、學習規律的科學掌握而獲得更大的自由、思想上的獨創性、釋放更大的能動性,反而有可能只是被更深地束縛、更加“機械化”。
楊慶祥:我特別抗拒線上授課。有一年需要線上授課,我都想把時間控制在最短。所以我現在上課也是能不視頻授課就堅決不開視頻。當然,我覺得這不僅僅是淺層的個人價值判斷層面的問題,更深層的問題是剛剛葉李老師談到的,在目前的語境里面,AI已經被資本化。所以實際上它會設計出一套程序,要求我們每一個人像AI一樣去表達,這個AI不擁有主體意識,而是服從于資本與流量的規則。前段時間我參與了一個文學交流活動。第一場由我和余華進行交流,當時現場對話沒有任何臺本,全是閑談胡侃,但是現場氣氛很好,其樂融融。第二場則是一位擁有數百萬粉絲的up主智能路障和余華對談,那位智老師坐我旁邊有點緊張,他說他從沒在線下面對這么多觀眾交流,而習慣錄視頻前按照寫好的稿子來交流。這其實就像AI化的表達。現在的蜻蜓FM、喜馬拉雅都在讓我們成為這樣的講者,寫稿、念稿,不需要帶任何情感,而我們所擁有的個性化的風度、具有人格魅力的東西恰恰沒有了,所以我特別抵制這個,這應該引起我們的警惕。人類的行為被AI化了,但這個AI化不是為了解放人,而是為了獲得利益和利潤。
樸婕:剛剛諸位老師提到了信息發出方的AI化問題,我想換個角度,思考一下信息接收方的AI化。楊老師您剛剛提到的一個角度對我很有沖擊,就是您說到現在很多新聞,主要是娛樂新聞、體育新聞,都是AI代工的。而我們注意到,長期駐留在這些信息平臺上的青少年,語言已經AI化了。也就是作為語言操控者的人類,本該調整AI的語言,但慢慢被AI所調整。我經常批評微博的熱搜詞語不準確,比如常常看到熱搜寫“某人‘否認’某事”,但“否認”通常會暗示其后面的信息是真實的,因此本來是澄清事實的事件,在這樣的描述中就變成了狡辯的事件。而每天閱讀微博熱搜的群體非常廣,他們漸漸受到這種表述的影響,導致正式書文上的表述也開始變化。在這樣的情況下,信息接收方的智識反而會退化。我們前面都在擔心AI也許是一個高級智能控制了人,但它帶來的另一個可能性是,我們將進入一個反智的時代。
楊慶祥:對,就是說AI實際上是把人降維化,人類本來把它看作一個高級對手,我們可以通過和它的競爭發展出一個更好的文明和資本,結果發現它是一個低級的對手,我們在與它競爭的過程中實際上走向了更落后的文明。這是將人類看成一個完整的族群、從整體的“種”的維度出發來思考的問題。但是作為個體的人,在生活中我卻希望自己越來越AI。為什么?就是因為AI在我的想象中,它就是冷靜,講究邏輯,能夠當機立斷,能夠舉棋即決斷,這樣的思維模式其實對你的生活會有特別大的好處,你不會糾纏于自己的那些情緒和分裂里。以前我的朋友就叫我AI楊,因為我會用冷靜的方式、用“算法”算出最優的解決辦法來處理問題。日常生活中包括我們在處理一些行政事務的時候,我們都的確想象過用AI化的方式來處理,這樣我們就免于糾結。我昨天因為處理一個學生的錄取問題就誤車了,因為我需要考慮她當下的情緒、她未來的發展,如果我是一個完全的AI,就不需要考慮這么多,就是錄取和不錄取兩個選擇,但是因為我還不是一個完全的AI,所以我一直做她的思想工作,耽誤了一個多小時。后來我非常后悔,因為從理性的角度看,這件事情其實已成定局,但我仍然付出了大量的時間,最后還沒趕上車。所以有時候我的一些思考會有這樣一個希望自己AI化的向度在里面,但是最可怕的就是,這種向度可能是降維的,我們會變得越來越糟糕,把自我完全變成了一個糟糕的他者。這種情緒和想法其實又是有點矛盾的。
學生:在我看來,AI的想象屬于后人類想象,在中國科幻作品中后人類想象正在不斷衍生更新,這一點是“90后”作家寫作、AI寫作與從前的科幻創作不同之處。但是在中國科幻研究中,對于后人類想象的研究對象普遍集中于新生代作家,或者更新代部分作家。然而,他們對于后人類想象很難跳出人類的視角。這是否反映了科幻文學秩序的無序?我還想問一下,如何做科幻文學研究?
楊慶祥:我今天聽了武漢大學文學院老師們的發言,覺得他們每一個人其實對科幻、對AI的研究都非常精深,只是他們目前沒有寫成文章,所以你的第二個問題,我覺得你不用焦慮,你想研究科幻文學可以多跟在座的老師們交流,一定能夠得到很多的思路和啟發。當然也確實有這種情況,我們對科幻文學研究存在偏見,目前還是在一個小圈子里面自娛自樂。所以陳楸帆,一個年輕的科幻作家,在他最新出版的作品里面,其實有一部分是AI寫的。他就是用AI寫一部分,自己寫一部分,最后揉成一篇小說。你卻看不出來到底哪部分是誰寫的,他用這樣的方式做了很多嘗試。有一段時間他在深圳開會,見到我就開玩笑,說“你是嚴肅文學界最關注科幻文學的人”。這就能看出其中的“壁壘森嚴”。我覺得這是我們人文學科需要改善的一個方面,應該主張跨界,應該要打破這種不必要的自我設限和自我壁壘。上次有位老師發了一條朋友圈,我特別受啟發,他說不能把我們的教學讓渡給百度,搜索引擎現在很強大,很多問題的答案學生在百度、Google上一搜,就都可以找出來。這個時候教師的主體性在哪里?這是給我們提出的挑戰,所以每一節課我們都上得誠惶誠恐,這是個問題。
科幻寫作的新人想象,我覺得可以闡發的面向特別多。我建議還是要多看一些國外的青年科幻作家的作品,包括我剛才講的劉宇昆,還有特德·姜,他們在一些問題的思考上確實走在前沿。我覺得可以以他們為軸建立一個坐標系,把我們的創作放進坐標系里來進行定位,可能會更加準確。這兩年就我自己的觀察而言,我們的科幻作家,尤其是80后的一撥人,有一種被耗盡的可能性,這其實很殘酷。我們知道科幻里面特別強調點子,因為點子用完了,后面就沒有了,所以科幻作家經常出現放棄寫作的情況。不是他不想寫,是因為他沒有點子了。所有的寫作都建立在兩個維度的基礎之上,一個是知識,一個是想象,這兩者結合才可能有飛躍。但是很多作家儲備不夠,比如語言學理論,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知識系統,如果對這個知識系統不了解,沒有精深的研究,你就不可能在語言的層面上像特德·姜一樣去處理一個科幻小說:還有一些小說深入到人的意識的最深層,包括對潛意識的研究、對夢的研究、對心理學的研究。所以擁有對交叉學科進行研究的能力和龐大的知識背景非常重要。作為一個研究者,你應該比他們知道的更多,不然就沒辦法深入研究。這些方面都給我們這些文學研究者提出了很多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