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士大夫兼具官員、學者與文人等多重身份,已成為宋代文史學者的共識。王水照指出:“宋代士人的身份有一個與唐代不同的特點,即大都是集官僚、文士、學者三位于一身的復合型人才,其知識結構一般遠比唐人淹博融貫,格局宏大?!雹倬唧w到文學研究領域,這一創作主體身份的特殊性,究竟在何種程度上、以何種方式影響其文學創作,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民生抒寫②是考察這一問題的理想切入點。這類題材與士人的淑世精神以及官僚的現實職責直接相關,宋代士大夫的多重身份在民生抒寫上表現最為突出。元祐詩壇即北宋中后期詩壇是宋詩典型風格確立的時期③,本文選取當時最重要的三位詩人——王安石、蘇軾、黃庭堅,圍繞其民生抒寫,從文本細讀的角度出發,對宋代士大夫的特殊身份如何影響其文學表達的問題作一探討。
一般而言,北宋士大夫階層,是隨著范仲淹、歐陽修等新一代士人登上歷史舞臺之后開始被注意和認可的。強烈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高揚的道德意識和理想精神,是他們最引人注目的特點。在文學上,這種精神首先體現在民生抒寫上。梅堯臣、歐陽修等人的詩作中,有很多反映民生疾苦之作。同時,他們也是宋詩有意識地形成自己特色、探索不同于唐詩發展路徑的早期代表,充分體現議論精神和淑世情懷的民生抒寫是這種探索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梅、歐的民生抒寫很大程度上是當時所謂“慶歷士風”的體現,我們不妨稱之為“慶歷詩人”。
慶歷詩人創作了許多民生抒寫的名篇,如梅堯臣的《田家語》《汝墳貧女》。這兩首詩都是梅堯臣在襄城縣令任上所作?!短锛艺Z》序曰:“庚辰詔書,凡民三丁籍一,立校與長,號‘弓箭手’,以備不虞。主司欲以媚上,急責郡吏;郡吏畏,不敢辯,遂以屬縣令?;ニ衙窨冢m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天雨淫淫,豈助圣上撫育之意耶?因錄田家之言,次為文,以俟采詩者云?!雹茉娭兴鶎懯亲髡哂H眼所見甚至是親身經歷之事,因此感慨深刻。從“以俟采詩者”可知詩人是依照儒家詩教精神的自覺來創作,“遂以屬縣令”又道出詩人所處位置的尷尬。“采詩說”反映的是“詩可以觀”“詩可以怨”的詩體功能,是將民間疾苦之聲采獻到統治階層。而梅堯臣自己就是縣令,客觀上是政策的施行者,官員、儒者、文人的身份交會在一起。作為儒者和文人,他對虐政強烈反對,直截了當地予以揭露和批判,并希望引起統治者的重視;作為官員,他又不得不執行這一政策。這種直接的角色沖突,大大提升了全詩的感染力。
這類表達愧疚之情的詩句,在歐陽修詩中也有很多。如《送曇穎歸廬山》云:“西北苦兵戰,江南仍旱枯。新秦又攻寇,京陜募兵夫。圣君念蒼生,賢相思良謨。嗟我無一說,朝紳拖舒舒?!雹荨妒吃忝瘛吩疲骸盃栯m不我責,我責何由逃。”⑥慶歷士人空前強烈的政治責任感和效能感在此表現得淋漓盡致?!妒吃忝瘛贰盃栯m不我責”表明食糟之民也不認為詩人應為此負責,但詩人仍為此苦苦自責。這一方面來自慶歷士人先憂后樂的責任感,另一方面也表現出北宋中前期士人對政治責任邊界感的獨特認知:他們認為自己對世間所有民生問題負有責任。
作為文壇宗主,歐陽修不僅自己在作品中表達民生關切,也大力號召其他人參與其中。如《送朱職方提舉運鹽》曰:“豈知戴白民,食淡有致死?!鋈粡谋贂?,感激赴知己。閔然哀遠人,吐策獻天子?!有衅涿沆?,吾黨方傾耳?!雹哂纱丝梢?,當時詩人們對此類題材的自覺意識,他們注重詩歌的社會效果,希望能夠干預現實。
這種對時事和民生的強烈關注和自覺書寫,與白居易等人倡導的“新樂府”精神一脈相承。不同的是,歐陽修、梅堯臣寫作時官員身份體現更為明顯,他們更多從朝廷時政舉措的角度關注民生,如點兵、鹽政等。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作品反映現實的廣度,但同時也展現出前代詩人難以觀察到的畫面。如歐陽修出使契丹時所作《邊戶》一詩,描寫邊境地區百姓的生活遭際:在澶淵之盟前,“兒童習鞍馬,婦女能彎弧。胡塵朝夕起,虜跡蔑如無。邂逅輒相射,殺傷兩常俱”;澶淵之盟后,則“雖云免戰斗,兩地供賦租。將吏戒生事,廟堂為遠圖。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漁”⑧。這既是詩人在表達愛國憂民的感情,也是使者在履行觀察邊境情勢的職責,寫作態度和視角自然與前人不同。當然,歐集中此類作品并不多,絕大多數仍是傳統的以詩代諫,發揮的是通下情于上的言官角色。
官員身份在詩歌中的另一個典型表現是,詩人不僅批判官吏,也訓誡百姓。如歐陽修《答楊辟喜雨長句》云:“今者吏愚不善政,民亦游惰離于農?!囂扉h民不責吏,甘澤流布何其濃。農當勉勵吏當愧,敢不酌酒澆神龍?!雹徇@清楚地體現出宋代士大夫多重身份對民生抒寫的影響,在唐人詩中則很難見到此類表述。
可以說,歐陽修是慶歷詩人中最能有意識地描寫民生的一位,但后人對他此類作品的重視程度似不及梅堯臣的《田家語》《汝墳貧女》。究其原因,歐陽修過于注重詩歌的政治意義,表達也時有淺白之?。辉娭懈┦凹词堑母欣⒆载熤楣倘皇钦嬲\的,但對于詩歌而言也是一種陳套。這些特點均明顯地從白居易等前代詩人處繼承而來,在宋人探索詩歌獨特發展方向的時期,歐陽修此類作品并未做出明顯的貢獻。梅堯臣的成功之作則能以平淡出之,表現出新的特質。⑩歐陽修的個別作品,也能以平淡自然的語氣道出典型、深刻的民生問題,但數量較少,尚不成氣候。
后人對以“元祐”為標志的北宋后期詩壇,常有這樣的印象:這個時代的詩人開始轉向內心,側重書寫文人的書齋生活;由于政治氣氛的嚴厲,他們對于民生疾苦的關注也變少了。這固然言之有據,但也應注意到,我們過去是從“新樂府”那種直接書寫民生,批判、諷刺統治者的詩歌樣式作為典范來考慮這個問題,認為只有直接揭露、大膽批判的作品,才算是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這種認識模式在分析慶歷詩人的民生抒寫時或許適用,但用來分析元祐詩壇就暴露出問題了。宋代士人對民生的關注是多樣化的,民生話題并未在元祐詩壇上消失,它開始以一種新的方式呈現。這既是士風演進的自然表現,也是宋代詩人對詩歌藝術特色的有意追求。只有拓寬對民生抒寫的考察范圍,才不至忽略元祐詩人在這一領域的探索。
首先引人關注的是王安石詩歌中的民生抒寫。王安石此類作品中除了《河北民》這一名篇外,其他作品可稱者少。正如莫礪鋒《論王荊公體》一文所論:“王安石早期詩作中有許多直截淺率之作,特別是那些反映社會、時政或表達政見的詩,如《收鹽》《省兵》《發廩》《兼并》等詩,雖然自有其認識價值或思想價值,但從藝術的角度看來,大多率直淺露,枯燥乏味?!边@也是歐陽修等人同類作品的通病。
王安石民生抒寫的新變在于,很多作品并不批判現實,而是描繪理想社會的圖景,在正面歌頌中表現對民生的關注。特別是王安石罷相后退隱鐘山時期所作的《元豐行示德逢》《后元豐行》與《歌元豐五首》堪稱其中的代表?!对S行示德逢》曰:
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龜兆出。湖陰先生坐草室,看踏溝車望秋實。雷蟠電掣云滔滔,夜半載雨輸亭皋。旱禾秀發埋牛尻,豆死更蘇肥莢毛。倒持龍骨掛屋敖,買酒澆客追前勞。三年五谷賤如水,今見西成復如此。元豐圣人與天通,千秋萬歲與此同。先生在野故不窮,擊壤至老歌元豐。
這種盛贊太平景象的作品,在歐陽修等前輩詩人集中難以見到。在后輩看來,此詩似乎也難免諛辭之譏。如晁說之《論神廟配享劄子》云:“安石在金陵,見元豐官制行,變色自言曰:許大事,安石略不得與聞。安石漸有畏懼上意,則作前后《元豐行》以諂諛求保全也?!甭撓翟娙说恼翁幘骋约霸娭小霸S圣人與天通,千秋萬歲與此同”之語,或許其間不無自保之意,但斥為諂諛有些過分。這些作品是對新法成就的歌頌和肯定,作為將畢生心力傾注于變法的宰相,詩人筆下自然有真實的感觸。如李德身就認為這類作品“乃對保守派攻擊熙寧新法的有力回擊”。這些詩作中沒有了荊公早年鋒芒畢露的議論,只以充滿歡欣的筆觸描摹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頗似杜甫《憶昔》對開元盛世的追念。
值得注意的是,王安石的《河北民》也以唐朝的盛世景象收束全篇:“汝生不及貞觀中,斗粟數錢無兵戎?!卞X鐘書指出:“王安石對貞觀和開元時代非常向往?!墒俏鯇幵晁紊褡谮w頊第一次召他‘越次入對’,問他說:‘唐太宗何如?’他回答得很干脆:‘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唐太宗為哉!’王夫之《宋論》卷六說他‘入對’的話是‘大言’唬人,這些詩也許可以證實那個論斷。”其實王安石對貞觀、開元之世的向往,與唐太宗不足法的意見并不矛盾。因為在他看來,盛唐治世雖然值得向往,但不是不可企及和超越的,而《元豐行示德逢》以“擊壤至老歌元豐”作結也與“陛下當法堯舜”的觀點一致??梢娫娙穗m然不直接議論,但不妨礙思想和觀點的表達,藝術上更為含蓄,而且將詩人自身情志融入其中,更符合士人文學抒情言志的傳統。與早期作品《次韻和中甫兄春日有感》中的“淮蝗蔽天農久餓,越卒圍城盜少逸?!わL生物尚有益,壯士憂民豈無術”相比,王安石的胸襟抱負前后一貫,但在表現方式上有著直白淺露與含蓄斂藏的區別。
王安石的民生抒寫,也反映了北宋中后期士人身份與心態的變化。論者常強調宋代士大夫在政治和文學舞臺上俱是主角的盛況,但嚴格來說,北宋多數文學家并不處于政治活動的決策層,對朝政的干預能力也是有限的。宮崎市定曾指出北宋士人既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官僚士大夫,但同時也是天子的門生和“家仆”。此說是否允當是另一問題,但確實點出了北宋士大夫身份的復雜性。慶歷詩人對民生的關注,更多是盡儒士和言官的職責。王安石的特殊之處在于,他既是文學領域的大家,也曾是政壇上的核心人物。與前代詩人儒生氣和言官氣不同,王安石的民生抒寫中始終有一種宰執氣象。其詩描寫民生疾苦不僅寄希望于通情于上,而且充滿對整頓乾坤的躍躍欲試,只是就詩歌來說有時不免鋒芒畢露,但晚年的前后《元豐行》很大程度上克服了這種缺點。
元祐詩壇上另一位大家蘇軾也長于民生抒寫,后人印象最深的是他嬉笑怒罵的作品,如《吳中田婦嘆》《畫魚歌》等。這些詩多為批評新法而作,蘇軾也因此落得“好罵”之評。但如果我們將關注的視野放寬,則會發現蘇軾的民生抒寫貫穿其一生,內容也不限于諷刺。蘇軾諷刺新法的詩作,很大程度上是在黨爭中上下相激而成,有很大的偶然性。如果只關注這一方面,可能會忽視蘇軾民生抒寫的意義,難以發現其承上啟下的歷史地位。
與王安石以宰執視角關注、抒寫民生不同,蘇詩的民生抒寫主要是以郡守士大夫視角完成的。民生關懷作為“親民官”的現實職責而出現,與詩人自己的日常生活融合起來。蘇詩的民生抒寫因此有了慶歷士人詩中少見的從容,顯得真摯而自然。慶歷士人極端的責任感使得他們常常陷入孟子所謂“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的焦灼感之中,在詩歌中的表達也缺乏節制。這種情況在元祐詩壇逐漸消失。
蘇軾自任職鳳翔起便在祈雨等公事描寫中表現民生關懷。如《和子由聞子瞻將如終南太平宮溪堂讀書》詩云:“橋山日月迫,府縣煩差抽。王事誰敢愬,民勞吏宜羞。中間罹旱暵,欲學喚雨鳩。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渭水涸無泥,菑堰旋插修。對之食不飽,余事更遑求?!痹娭袑γ裆膽n慮與作為官吏的慚愧,與個人的行役之感結合,顯得格外真實自然。詩中隨后寫道:“近日秋雨足,公余試新筍。劬勞幸已過,朽鈍不任鎪。秋風迫吹帽,西阜可縱游。聊為一日樂,慰此百日愁。”這樣的欣慰和從容表面上似乎平淡無奇,但其出現卻是以地方官員對現實職責的邊界感為前提的。詩人既同情民眾,也感嘆自己的辛勞,進而為公事順利完成而感到輕松愉悅。這樣就將個人的生活體驗融入其中,并向親人平淡自然地娓娓道來,與前人言及民生時劍拔弩張的厲聲呼喊形成很大反差。蘇軾擔任地方長官之后,留下更多這樣的作品,如《次韻劉貢父李公擇見寄二首》其二:
何人勸我此間來,弦管生衣甑有埃。綠蟻濡唇無百斛,蝗蟲撲面已三回。磨刀入谷追窮寇,灑涕循城拾棄孩。為郡鮮歡君莫嘆,猶勝塵土走章臺。
此詩熙寧八年(1075)作于密州,從地方長官的視角落筆,將民生關懷與為郡經歷融合為一,詩中流露出的牢騷語氣非但不妨礙詩人的“仁人仁政”,反而表現出作者寫作時從容坦蕩的狀態。民生疾苦不再是必須正襟危坐、不茍言笑地談論的話題,這樣才形成詩人個人情志和生命體驗融入民生抒寫的空間。又如《和孔郎中荊林馬上見寄》:
秋禾不滿眼,宿麥種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膚肌。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饑。方將怨無襦,忽復歌緇衣。堂堂孔北海,直氣凜群兒。朱輪未及郊,清風已先馳。何以累君子,十萬貧與羸。滔滔滿四方,我行竟安之。何時劍關路,春山聞子規。
此詩作于熙寧九年(1076),是蘇軾即將離任密州知州時,寫給前來接任的孔周翰的作品?!坝览⒋税钊?,芒刺在膚肌。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饑”寫對治下百姓的愧疚,尚是前人所能道。而“何以累君子,十萬貧與羸”純是作為地方長官的視角,王文誥所云切中肯綮:“‘君子’二字下得扼要,不但能添宗翰身份,且通首神韻,皆自此句領起也。”此詩正是因兩位郡守士大夫間的殷殷囑托而增添了厚重感,而且僅以兩句點到即止,隨后便轉入故園之思的感嘆。該詩熔憫農憂時之思與個人身世之感于一爐,含蓄雋永,已是前輩詩人筆下所無的新境。王文誥評曰:“仁愛惻怛之意,自然流露于齒頰,諷之而意味無窮。此非他集之所有也。”可謂得之。
蘇詩的民生抒寫還提供了一個新的身份或視角,即“田舍翁”。在貶謫黃州、海南時期,蘇詩中有大量涉及農耕生活的描寫。蘇軾本人也樂于強調這一身份,如“我雖窮苦不如人,要亦自是民之一”,“十年歸夢寄西風,此去真為田舍翁”等。這種有意識的身份塑造也對其民生抒寫產生了影響,如《慶源宣義王丈以累舉得官,為洪雅主簿、雅州戶掾,遇吏民如家人,人安樂之。既謝事,居眉之青神瑞草橋,放懷自得。有書來求紅帶,既以遺之,且作詩為戲,請黃魯直、秦少游各為賦一首,為老人光華》詩云:
青衫半作霜葉枯,遇民如兒吏如奴。吏民莫作官長看,我是識字耕田夫。妻啼兒號刺史怒,時有野人來挽須。
這里雖然贊揚的是王慶源善待百姓,但也反映了蘇軾的思想。這種不恃官長威勢,遇吏民如家人,甚至自稱識字耕田夫的態度,正如紀昀所評“數語寫出循吏”。蘇詩民生抒寫中往往飽含著一種郡守士大夫的循吏精神,將民胞物與的儒家精神落實在現實職守中,在前輩詩人的基礎上更深入了一層。當然,這只是蘇詩民生抒寫的一個方面,蘇軾確有“好罵”之作,藝術上也不無直白淺露之病。賴山陽說“世服蘇之廣長舌,不知其收舌不盡展者更好”,也適用于蘇詩的民生抒寫。
王、蘇為宋詩中的民生抒寫提供了新變,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索的是黃庭堅。在黃庭堅早期作品中,有不少直接反映民生疾苦,如《和謝公定征南謠》《戲和答禽語》《虎號南山》等。這是學界關注較多的部分,但“這一類作品在黃詩中占的比重較小,其反映現實的深度和廣度也遠遠不能與杜甫、白居易等相比,但與同時的其他詩人如蘇軾、王安石相比,黃庭堅在這方面并無愧色”。黃庭堅詩民生抒寫的特點是整首詩都是以反映社會現實和民生疾苦為主題,當我們將黃庭堅詩中所有形式的民生關切和對民生畫面的描繪納入觀察范圍時,就會發現黃庭堅沿著蘇軾開啟的方向進行了更多探索,形成更具特色的藝術效果。
首先,作為不熱衷于仕進的低層官員,黃庭堅筆下官員職責的邊界感更為清晰。我們將黃庭堅“癡兒了卻公家事,快閣東西倚晚晴”與歐陽修“爾雖不我責,我責何由逃”的詩句對比,可以發現前者這種士人自處之道、心理狀態與后者的差別顯而易見。慶歷士人高揚的政治熱情經過政治風云變幻而漸趨沉潛、務實,居其位固須謀其政,不居其位只要堅持士大夫的基本操守即可,不必將世間所有責任都一股腦兒地攬到自己身上。黃庭堅提出“士生于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而“不俗”的標準便是“視其平居無以異于俗人,臨大節而不可奪”。黃庭堅的這種立身處世的原則,很大程度上是受蘇軾影響,甚至被視為“蘇門”的共同特點。如朱熹就說:“至如坡公著述,當時使得盡其所學,則事亦未可知。從其游者,皆一時輕薄輩,無少行檢?!敝祆鋵S庭堅個人也有類似的評價:“黃山谷慈祥之意甚佳,然殊不嚴重?!钡窃诿裆銓懮?,這種不必整日正襟危坐的作風使得他們有了難得的從容。蘇軾在這方面引起端緒,黃庭堅則在此基礎上有進一步的發展。如《次韻舍弟喜雨》云:
時雨真成大有年,斯民溝壑救將然。麥根肥潤桑葉大,春垅未鉏蠶未眠。奔走風雨連曉色,起尋佳句寫由拳。李成六幅驟雨筆,掛在東南樓閣前。
此詩題下注曰“元豐六年太和作”,與黃庭堅另一首著名的民生詩《戲和答禽語》是同一年的作品。從《戲和答禽語》中“南村北村雨一犁,新婦餉姑翁哺兒”之句,可以推測兩詩是同時所作。后者因“著新替舊亦不惡,去年租重無袴著”這樣直接而有力的批判而備受關注,相比之下《次韻舍弟喜雨》則被忽視?!洞雾嵣岬芟灿辍芬栽娙怂瞄L的近體寫對民生的關注,實較《戲和答禽語》更見功力。首聯道出時雨忽至的喜悅,頷聯景語如畫,“春垅未鉏”卻料想“麥根肥潤”,“蠶未眠”乃是因“桑葉大”,章法錯落有致。頸聯接出詩人“起尋佳句”的雅興,尾聯以李成驟雨圖以假喻真,尤出人意料。全詩章法謹嚴而不失靈動,體現出山谷本色。“李成六幅驟雨筆”讓人聯想到“欲寫李成驟雨,惜無六幅鵝溪”(《題鄭防畫夾五首》),將作為地方官的喜雨之情與文士個人的雅趣融合為一。由同一年所作的《戲和答禽語》不難看出,黃庭堅深知雖有及時雨但百姓仍處在“去年租重無袴著”的苦難之中,但他并不像前輩詩人們那樣陷入無休止的自責。其中原因,黃庭堅已在前一年所作的《寄李次翁》中道出:“頗似元魯山,用心撫疲弱。不以民為梯,俯仰無所怍?!边@種恪盡職責、堅持操守而不拘小節的處世態度與蘇軾一脈相承,使他們在書寫民生時有一種難得的從容心態,只有以這樣的心態寫作,民生抒寫才能如其他題材一樣得到雅化和詩意提升。
其次,受蘇軾影響,黃庭堅在民生抒寫時體現了一種布衣精神和平民視角。蘇軾在貶謫期間,開始以平民化的視角描寫農耕生活,在以官僚士大夫為創作主題的北宋詩壇,這是比較特殊的。但這種特殊很大程度上是向文學傳統中的“布衣精神”回歸,有益于宋詩的發展。北宋士人的為官與在野之間有著森嚴的壁壘,范仲淹、歐陽修等人早年也有貧苦求學的經歷,但他們在及第入仕之后迅速完成了身份意識的轉化。這種身份轉變對詩人心態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王安石《感事》詩生動地表明了這種心態的變化:“賤子昔在野,心哀此黔首?!糁乃?,今也執其咎?!瓋仍A敢不勤,同憂在僚友?!边@種北宋文壇的“共性”,放到整個中國文學傳統中看,反倒成了宋詩的“個性”。北宋中后期政治氛圍的變化,使得很多優秀士人被迫從政治意義上的精英階層中沉淀出來,蘇軾以通達的處世態度適應這種苦難,逐漸以在野的視角觀察生活。黃庭堅受到蘇軾這方面的影響,并有新的發展。
黃庭堅家境貧寒,不得不“以官為業”,詩作中常以“吏”甚至平民自居,有近乎平民的視角。如《還家呈伯氏》中寫道:“私田苦薄王稅多,諸弟號寒諸妹瘦?!边@在北宋士大夫的民生抒寫中是很少見的。詩作于熙寧四年(1071),黃庭堅任汝州葉縣尉,雖然官秩較卑,但畢竟已非“在野”之身。身份意識固然與現實處境有關,但根本上還是心理的自我認知,如杜甫自稱“杜陵布衣”一樣,黃庭堅入仕后仍以寒士自處。又如《沖雪宿新寨忽忽不樂》云:“小吏忽時須束帶,故人頗問不休官?!薄都茸鏖h雨詩是夕遂澍雨夜中喜不能寐起作喜雨》云:“黃卷腐儒何所用,惟將歌詠報升平。”這種身份意識客觀上構成對北宋官員士大夫文學的反撥,使得黃庭堅的很多民生抒寫有了近乎杜甫同類作品的布衣視角和溫厚親切的感人力量。這既是客觀處境的影響,也是有意的追摹,正如《過洞庭青草湖》中所言“我雖貧至骨,猶勝杜陵老”。
最后,黃庭堅民生抒寫最獨特的新變,是將民生畫面作為詩料,點綴在不以憫農為主題的詩作中,起到一種陌生化的作用,成為其追求生新警拔藝術風格的重要手段。
涉及民生抒寫的詩,一般來說整首詩都以憫農為主題。因為民生問題涉及士大夫修齊治平的基本追求和最高理想,天然地具有嚴肅性,不能率爾涉筆。元祐詩壇上,蘇軾在民生抒寫中融入更多個人身世之感的內容,能以相對輕松從容的語氣書寫民生。黃庭堅則更進一步,將民生抒寫作為詩料加以利用,取得獨特的藝術效果。如《次韻張秘校喜雪三首》其二:“巷深朋友稀來往,日晏兒童不掃除。雪里正當梅臘盡,民饑可待麥秋無。寒生短棹誰乘興,光入疏欞我讀書。官冷無人供美酒,何時卻得步兵廚?!逼渲蓄h聯“民饑可待麥秋無”即非關全詩主旨。又如《次韻任道雪中同游東皋之作》云:“四方民嗷嗷,我奔走獨勞。停舟近北渚,扶杖步東皋。霜落瘦石骨,水漲腐溪毛。更有山陰興,能無秦復陶。”該詩是紀游之作,“四方民嗷嗷”并非主旨。這方面最成功的例子當屬《武昌松風閣》:
依山筑閣見平川,夜闌箕斗插屋椽。我來名之意適然。老松魁梧數百年,斧斤所赦今參天。風鳴媧皇五十弦,洗耳不須菩薩泉。嘉二三子甚好賢,力貧買酒醉此筵。夜雨鳴廊到曉懸,相看不歸臥僧氈。泉枯石燥復潺湲,山川光輝為我妍。野僧早饑不能饘,曉見寒溪有炊煙。東坡道人已沉泉,張侯何時到眼前。釣臺驚濤可晝眠,怡亭看篆蛟龍纏。安得此身脫拘攣,舟載諸友長周旋。
其中“泉枯石燥復潺湲,山川光輝為我妍。野僧旱饑不能饘,曉見寒溪有炊煙”頗值得注意?!耙吧叼嚥荒莛尅钡摹昂叼嚒?,是承前句“泉枯石燥”的眼前實景而來,后句又因“不能饘”而將視線移到寒溪炊煙,意脈連貫自然。但總體上“泉枯石燥復潺湲,山川光輝為我妍”兩句是對“夜雨鳴廊到曉懸”的展開,“野僧旱饑不能饘,曉見寒溪有炊煙”兩句又是從“相看不歸臥僧氈”而來。這四句作為相對獨立的小單元嵌入全詩,整體上只是對前面兩句的補充和延展,但卻是斷不可無的妙筆。這四句詩的局部邏輯仍是傳統民生抒寫中的“喜雨”范式,但放在全詩中卻與士大夫的淑世情懷沒有直接關系,這就使得意脈產生表面上的斷裂。潘伯鷹評價這四句時說,“這如實的描寫,使我們今日如見八百年前社會實景的一角”,正道出這四句的新奇與突兀。這種意脈似斷實續的寫法,正是黃庭堅所長,也給全詩帶來生新奇特的效果。宋詩發展過程中一個明顯的特點是,將本不是詩的內容引入詩中,并將其雅化成為具有詩性的內容,黃庭堅對民生抒寫的拓展也可視為一個典型的例證。
以上考察了“元祐三大家”詩作中的民生抒寫,尤其是他們對慶歷詩人的繼承與發展。這里有必要對元祐詩壇民生抒寫的文學史意義略作申說。
古典詩歌傳統中的民生抒寫,可以追溯到《詩經》,如《七月》《伐檀》就是具有典范意義的作品,漢樂府中也不乏《病婦行》《十五從軍行》等名作。這些作品充分體現了“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特點,以民眾的視角進行描述。這一趨勢到建安文學發生轉變,從這時起以士人視角書寫民生逐漸成為主流。王粲《七哀詩》即是顯例,詩中“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粗硭捞?,何能兩相完’”數句直敘其事,尚與《病婦行》相類。然詩篇起首之句“西京亂無象,豺虎方構患。復棄中國去,委身事荊蠻”,結尾之句“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喟然傷心肝”,則純然是文士的視角與口吻。士人作為觀察者和敘述者出現,在敘事的同時描寫自身的內心感受,與漢樂府截然異趣。中國古典詩歌的主要特征是抒情性,但建安以前的民生抒寫總體上偏重敘事,在注重抒發士大夫情志的士人文學傳統中處于相對邊緣的地位。建安詩人身處亂世,情感體驗與民眾頗有相通之處,詩人自身情感的抒發與民生抒寫結合起來。但這種士大夫化的民生抒寫在兩晉南北朝進入低谷,不僅文士較少涉筆,而且樂府民歌也多寫愛情題材,雖然北朝樂府民歌中仍有所涉及,但已不再是詩人關注的主要題材。
建安時代民生抒寫的傳統,到杜甫那里才得到有效的繼承和發展,并最終達到頂峰。以樂府詩為例,側重敘事的樂府詩本是民生抒寫的主要體裁,長處在于選擇典型的民生畫面,進行生動細致的敘事。杜甫在繼承樂府詩傳統的基礎上又有新的發展,在其新題樂府中,“詩人不再是一個居高臨下對苦難民眾表示憐憫的旁觀者,而是苦難民眾的一份子,他把自身的不幸遭遇與廣大人民的痛苦及國家的災難有機結合起來,展現出一幅內容真實、形象生動的時代畫卷”。杜甫繼承士大夫“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以注重言志抒情的士人文學傳統,對關注現實、緣事而發的樂府精神做了全新的闡釋,這與建安詩人民生抒寫的精神一脈相承。
進入中唐,白居易《新樂府》五十首、《秦中吟》十首等作品標志著民生抒寫的又一次轉折。白居易的民生詩繼承了樂府詩重寫實的傳統,其中雖然也不乏士大夫的責任意識,但很大程度上又將民生抒寫剝離出士人文學的抒情傳統。正如白居易本人所說,新樂府“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文學性被放在次要位置。這種觀念表現在詩歌內容上,即滿足于(或刻意追求)對民生疾苦作現象層面的敘述,不描寫詩人的內心感受。不只是《新樂府》《秦中吟》如此,在白居易其他涉及民生抒寫的詩作中,也基本上是以旁觀者的視角寫作,缺乏詩人自身生命體驗的參與,少數抒發個人情志之處,也往往如《觀刈麥》那樣以“念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的詩句表達愧怍之意。從詩歌藝術看,這種抒情之筆是失敗的,因為詩人的情感與詩歌主體中民眾的情感處于割裂狀態,難以形成有機的整體。可以說,白居易的民生詩,與從建安詩人到杜甫的民生抒寫傳統發生了斷裂。這是士人身份屬性變化在詩歌創作中的具體反映,“官員”這一層身份屬性開始浸入詩歌創作中。
誠然,自兩漢以來文人幾乎都可以歸到“士”的范疇,而“士”始終或多或少包含著“官員”的身份屬性。但在古典詩歌傳統中,“官員”這一重身份往往暗示著庸俗瑣屑的政務、構心斗角的政爭,因此蒙上“俗”的色彩。魏晉名士的不屑俗務,陶淵明的毅然歸隱,王維的居于仕隱之間,白居易的“中隱”之道,都或多或少體現了以官員身份為俗的觀念。在白居易之前,詩人較少直接以官員的身份創作,而是將詩歌作為對為官生涯的反思和調劑。兼具官員、學者、文人綜合身份屬性的士大夫,以北宋時期最為典型,但在中唐士大夫身上已有所顯現。白居易民生詩與傳統的斷裂,背后隱含著詩人如何引入并適應自身的“綜合型”身份、探索適合這種身份的詩歌創作方式的問題。顯然,白居易的民生抒寫尚未找到圓滿的解決方法。
進入晚唐,民生詩中的抒情割裂似乎有所緩解,詩壇上出現了一批諷刺現實的佳作,但這并不意味著詩人們找到了在士人文學傳統中容納“官員”身份的方法。隨著士風的低迷與士人現實處境的困頓,詩歌創作又回到“官員”身份缺失的狀態。這種趨勢一直延續到宋初,如楊億、寇準等在詩歌中都表現出與其政治性格截然不同的一面。在民生抒寫領域,直到梅堯臣、歐陽修,總體上仍是沿著白居易的路線發展的。
元祐詩人的民生抒寫不局限于描寫民生畫面,更融入了詩人自身的內心感受和情感體驗。這當然是對杜甫民生抒寫傳統的復歸,但是正如所有具備積極意義的“復古”趨勢一樣,其背后又有革新的實質。杜甫在顛沛流離的生活中能夠日益接近布衣的身份,但元祐時代的詩人們一直在權力體系中有明確的位置。他們本質上屬于科舉士大夫階層,越是身遭貶謫、生活困頓,權力體系對他們的控制越明顯,他們身處官場的身份特征也更顯著。元祐詩人將官員身份落實到現實職守,使得為官經歷回歸到其應有的地位——士人生命體驗中尋常的一部分,從而克服了官員身份屬性浸入詩歌創作中帶來的抒情割裂和淺俗傾向。經過這樣的轉變,元祐詩人既實現了官員生活的“雅化”,又消解了慶歷詩人的焦灼窘迫,使民生抒寫成為可以從容采擷的詩料,為詩人抒情言志服務,使民生抒寫重新回到士人文學的抒情傳統。
注釋
①王水照主編:《宋代文學通論·前言》,河南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27頁。②本文在“民生抒寫”這一概念上采用一種較寬的范疇,即士人在詩歌中所有表達關心民生疾苦、描摹民生畫面的內容,而不限于傳統意義上直接反映民生疾苦、批判封建統治的作品。③“元祐詩壇”的提法,與詩歌史上“三元”的說法關系密切。清人陳衍云:“余謂詩莫甚于三元,上元開元,中元元和,下元元祐也……今人強分唐詩、宋詩,宋人皆推本唐人詩法,力破余地耳……若默守舊說,唐以后之書不讀,有日蹙國百里而已?!?陳衍:《石遺室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第7頁)不難看出,陳衍提出“三元”說意在強調唐宋詩風的內在延續性和宋詩的獨特價值,其中“元祐”毋寧說是宋詩的代名詞。不過,由于“元祐”又是北宋政治史上舊黨復起的時期,蘇軾、黃庭堅等最能代表宋詩特色的詩人多是舊黨中人,這就容易使人將元祐詩歌的成就與詩人的政治遭際,以及南宋對元祐學術的推崇聯系起來。(參見肖瑞峰、劉成國:《“詩盛元祐”說考辨》,《文學遺產》2006年第2期)但細究起來,“三元”說推重元祐原本是純粹的詩學命題。④梅堯臣著,朱東潤編年校注:《梅堯臣集編年校注》卷十《田家語》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64頁。⑤⑥⑦⑧⑨歐陽修著,洪本健校箋:《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0、120、188—189、150、1264頁。⑩莫礪鋒《論梅堯臣詩的平淡風格》曾指出:“梅堯臣寫民生疾苦的詩頗多傳世名篇,有的詩(如《汝墳貧女》)僅用樸實的字句敘述人民的痛苦遭遇而詩人自己不措一辭,有的詩雖然表明了詩人自己的態度,如《田家語》最后有‘我聞誠所慚,徒爾叨君祿。卻詠《歸去來》,刈薪向深谷’四句,但只是淡淡說來,與白居易詩中‘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那樣的劍拔弩張的呼喊大異其趣。再如《陶者》……寥寥四句,只做客觀敘述而無主觀感嘆,而詩人的同情、憤怒盡蘊其中,可謂簡練老辣。就藝術風格而言,這與詩人追求‘平淡’之美的努力是同一走向的。”參見莫礪鋒:《唐宋詩歌論集》,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229—230頁。王安石年輩較歐陽修、梅堯臣晚,但又比蘇黃為早,而且王安石本人已于元祐元年去世。但本文的“元祐詩壇”指北宋中后期,宋詩典型特色形成后的階段,王、蘇、黃是這一時期成就最高、最具代表性的詩人(參見莫礪鋒:《“元祐詩壇研究”按語》,《江淮論壇》2019年第1期),因此本文將王安石納入論述范圍。莫礪鋒:《唐宋詩歌論集》,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239頁。晁說之:《嵩山文集》卷三《論神廟配享劄子》,四部叢刊本。李德身:《王安石詩文系年》,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第274頁。王安石著,李壁箋注,高克勤點校:《王荊文公詩箋注》卷二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08頁。錢鐘書:《宋詩選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46頁。王安石著,李壁箋注,高克勤點校:《王荊文公詩箋注》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26頁。[日]宮崎市定:《宋代の士風》,《宮崎市定全集》,巖波書店,1992年,第339—375頁。黃庭堅《答洪駒父書》云:“東坡文章妙天下,其短處在好罵,慎勿襲其軌也?!眳⒁娻嵱罆裕骸饵S庭堅全集輯校編年》,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33頁?!端未僦妻o典》云:“親民官,治理百姓的地方官,自州府軍監至縣、寨、凡長吏、屬官,即知州、通判、知縣、主簿、縣尉、監鎮知寨等,均為親民官。其選官較厘務官、掾曹官為嚴。”參見龔延明:《宋代官制辭典》,中華書局,1997年,第666頁。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299頁。張志烈、馬德富、周裕鍇主編:《蘇軾全集校注》,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75、1306、1437、1439、1439、2368、2832、3298頁。此為蕭奇中對“磨刀入谷追窮寇,灑涕循城拾棄孩”一聯的評語。參見樊慶彥:《蘇詩評點資料匯編》,山東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207頁。樊慶彥:《蘇詩評點資料匯編》,山東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33、382頁。莫礪鋒:《江西詩派研究》,齊魯書社,1986年,第30頁。鄭永曉:《黃庭堅全集輯校編年》,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587、319、276、430、63、85、97、1179、147、866、1134頁。黎靖德:《朱子語類》卷一三〇《本朝四·自熙寧至靖康用人》,中華書局,1986年,第3109、3120頁。潘伯鷹:《黃庭堅詩選》,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第67頁。蕭統編,李善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087頁。莫礪鋒、童強:《杜甫詩選》,商務印書館,2018年,第17頁。謝思煒:《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三《新樂府序》,中華書局,2018年,第267頁。謝思煒:《白居易詩集校注》卷一《觀刈麥》,中華書局,2018年,第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