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銘
(南京工程學院體育部 江蘇南京 211167)
身體意象是多維度的概念,是人們對于身體這個物象而引發的各種內心感覺。身體意象,是指由身體這個物象而產生的關于身體的意象,在心理學研究中,身體意象一般指人對自己身體及生理表象所形成的情感、態度、主觀看法等,有時也泛指人類對身體的主觀感覺[1]。由此可見,身體意象不是孤立的,它受到特定歷史文化的浸潤、穿透與塑造。女性身體意象作為一種典型的身體文化,凝聚了不同社會的倫理道德觀念、社會文化價值及某些特定的社會具體規范,從而體現了各個階段體育文化的價值取向。
不同時期的女性身體意象受到不同社會文化、社會制度的影響。頻繁的全國性群眾運動,使人們的日常生活主觀化、非日常化,個人的休閑娛樂被國家的宏大敘事所替代,以此從宏觀角度指導人們生活的意義,從而達到思想上的統一。女性的身體意象更是如此,成為意識形態的一部分,規訓著女性的思想和行為。從當時拍攝的體育電影來看,也凸顯出當時女性的身體被賦予了特定的、明確的政治內涵。如《女籃5號》和《水上春秋》這兩部被稱為體育電影中經典的作品,其創作主題、敘事模式均表現了女運動員在新舊中國不同制度下的境遇,在對舊社會進行批判的同時,歌頌了新時期的體育政策及道德風尚。國家通過樹立優秀女運動員為社會典型,對有社會影響力的女運動員或運動隊賦予極高的社會地位,通過國家渠道將這種體育精神擴散到整個社會,用以約束和規訓當時的民眾[2]。
這一時期的中國體育,被改造的不僅是體育活動的形式和內容,還有對女性身體意象的規訓與遮蔽。“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的潛在之意,以及女性體育呈現出的“去性別化”的時代特點正是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對女性體育文化構建的真實寫照。在舊社會,女性身體受到傳統文化的嚴格考量,男女之間存在著顯著的性別差異,女性的體育空間在日常生活層面被壓縮。而新中國成立后,無產階級所倡導的生產主體使女性能夠獲得與男子同等的體育權利,女性體育運動的意義也日漸被革命的話語所裹挾、塑造,這一點在競技體育領域體現得尤為明顯。1957年11月17日,我國著名田徑女運動員鄭鳳榮,在北京市田徑運動會女子跳高項目上,以1.77m的成績打破了美國運動員麥克丹尼爾在1956年墨爾本奧運會上創造的1.76m的世界紀錄,這是新中國女子項目第一次打破世界紀錄,成了“宣布中國體育運動春天來臨的一只燕子”。女運動員的出現,改變了舊社會女性被壓迫和剝削的固有形象。可以說,體育文化向人們展示的是祛魅的女性身體意象,她們在祛除傳統女性的嬌柔、軟弱、被拯救形象之后,被賦予中性甚或革命引領者、救贖者和獻祭者的角色和意義,啟蒙之后的身體政治前所未有地被凸顯出來。
在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消費主義環境中,我國女性的身體迅速轉化為消費體,具有政治意義的身體敘事迅速退化為圍繞時尚與市場旋轉的欲望化敘事。女性的身體在經歷了特殊年代的規訓與拘謹之后,在市場經濟的推動下逐漸恢復了其本來的活力,對身體欲望的消費與追求不再遮遮掩掩。過去被嚴格控制在私人空間里的身體,在短時間內成為公共市場中的服務產品。女性身體廣泛地參與到了當今的文化創造中,健身、美容、時尚、休閑等領域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身體的魅影。與之相關的是體育運動也重新找回了被置換走的感性內涵與自然屬性,在市場化運作的邏輯下呈現出消費性特征。對此,加拿大學者約翰·奧尼爾直言不諱地指出:“隨著生活越來越案牘化(sedentary),不那么依賴體力(盡管某種迷思在這里依然起作用——注意有多少人感到精疲力竭!),經濟也能夠兜售體力活動,將其包裝成休閑、健身和運動。身體經驗的替代性消費是大眾社會的又一項特征。[3]”
在消費社會中,女性身體的本體地位得到了確立,對身體美的禮贊,對肥胖、衰老的恐懼,對體育運動養成教育重要性的強調,使健康成為國民的基本意識。中國第一本健身健美雜志——《健與美》創刊,設立了減肥瘦身、魅力、塑身地帶、減肥行動、瑜珈普拉提、健身商務、健美運動等欄目,介紹并推動了大批女性健身項目的流行,緊身健美褲成為當時街頭的時尚標志。陶東風指出:“消費社會之所以特別突出身體的外觀、身體的審美價值而不是生產價值,是因為在消費社會中,原先被賦予身體的各種職責、使命與功能現在大多被削弱、消失或轉移了。特別是身體與生產、生殖能力在很大程度上產生了分離。這使身體的實用功利被解構。對于快感、欲望、差異、風格、外表這些非功利性因素的強調越來越突出,而且成為自我認同的核心之一。”尤其對很多女性而言,她們在參與、選擇體育項目時更多地傾心于能起到塑造形體的瑜伽、普拉提等時尚體育,參與體育鍛煉的目的就是追求苗條、性感、美麗。在消費社會中,體育運動形式作為身體消費的平臺出現,只有放在消費與審美的框架之中才能獲得自己的定位和價值,體育成為身體產業、休閑產業、健康產業的一個組成部分。在消費社會中的各種身體體驗與展示,不斷加速人的身體特別是女性身體的商品化,意味著對包括性別和社會差異在內的社會等級的捍衛。尤其是過去盡量回避或淡化的性特征被一再地強化突出起來,在商品化的社會中,體育文化的身體意象毫不回避對性感的追求,甚至在向性感獻媚。在這種身體美學的觀念下,只有“性感的”才能俘獲大眾的審美眼光,才能讓大眾體驗到體育的愉悅與快感。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和傳播技術的進步,道德倫理與革命生產等清規戒律失去了往日的統治力,身體在經歷了特殊時期的缺席與失語之后,在新時期迎來了感性自然與本能欲望的恢復,成為視覺文化中的重要審美形式。在觀看體育比賽時,借助于電視、網絡等影像技術,人們對體育明星、啦啦隊員、籃球寶貝等身體的觀看被賦予了合法的形式,不必再顧忌受到道德上的指責。不僅如此,人們利用攝影機鏡頭,通過拉伸、特寫、慢鏡頭、回放等轉播技術,全方位、多角度地觀看體育比賽,甚至對一些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運動員面部表情和細微動作也會盡收眼底。視線蘊含了人類的各種欲望,構成了視覺文化的復雜面貌。對此,周憲指出:“視覺欲望不僅包含了一般性的視覺快感,而且還隱含了更為復雜的欲望,那就是滿足感。”體育賽事的情節很簡單,但豐富多彩的身體意象卻承載了最原始的抒情符號,速度、激情與觀眾的身體產生了巨大的共鳴。
21世紀以來,女子體育的發展更是大大拓展了體育文化的感性空間,鋼管舞、沙灘排球、水中芭蕾、女子跳水、藝術體操等項目吸引了觀眾的眼球,女運動員的身姿在服裝與動作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輕盈曼妙[4]。可以說,體育運動集中了各式各樣的身體奇觀,視覺文化與身體呈現成為體育文化的兩翼。在運動視圖中,特別是對于性感的女運動員,身體越來越占據核心地位,而運動中的身體又是視覺化和圖像化的[5]。新媒體平臺上,女性運動員的紋身隨處可見,體壇美女裙擺的長短及女性運動員做出的各種慶祝動作等,都因為粉絲的關注而演化為更具社會意義的身體展現[6]。對此,南帆發出了這樣的詰問:“為什么明星市場誕生于演員、運動員、歌舞表演者之間?身體的魅力是造就明星的前提,他們均是身體表演者。”與建國之初婦女在做廣播體操時害臊臉紅相比,20世紀80年代初,崇尚個人軀體健美的健身操運動開始風靡,1985年,央視為馬華教練專門開設的一檔“健美5分鐘”欄目,迅速火爆全國。由此可以看出,隨著國家對私人身體控制的放松及女性生活領域的拓展,身體的話語空間得到釋放,身體在體育文化的構建中獲得了更多的出場機會。這一點,比基尼在女子體育中的脫穎而出最具說服力[7]。1986年11月,深圳舉辦的全國第四屆“力士杯”男女健美比賽中,中國女子健美運動員第一次著比基尼比賽服,據當時的媒體報道,比基尼健美服是國際健美協會競賽規則規定穿的服裝,這與擊劍運動員穿的擊劍服,摔跤運動員穿的摔跤服一樣,是比賽的需要,評分的需要,不應該大驚小怪[8]。
從建國之初到改革開放之前,中國意識形態高度統一,身體呈現出國家化、工具化的取向,體育文化基本回避了身體的感性欲望。改革開放以來,身體獲得了自由與解放,體育文化也隨之呈現出消費化、休閑化、視覺化的趨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從身體意象的角度探討體育文化,可以透視出我國當前體育文化所蘊含的價值追求、理論轉變及社會價值取向等問題。從身體意象的角度研究體育,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要限制理性主義對體育的控制,提升體育中的感性因素。身體意象在體育文化中的展現,促進了體育文化多元化的敘事風格,促使當代體育文化日益向世俗化、休閑化、感性化方向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