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安琪

凌晨四點的伊拉克巴士拉火車站臺在夜幕下褪了色,這里連接著巴格達和巴士拉。

一位老人購買了從巴格達到巴士拉特快列車的車票。
巴格達火車站的中央大廳上方懸掛著一盞華麗的枝形吊燈,整個建筑是柱狀的,房間四周的凹處曾有破舊的攤位,出售去土耳其和敘利亞的火車票。大廳中間很空曠,是為曾經熙熙攘攘的人流設計的。
英國攝影師艾米麗·加思韋特和朋友利昂·麥卡倫、賈巴爾正在等待南下巴士拉的夜車。賈巴爾是伊拉克人,他記得以前夏天會有度蜜月的人北上摩蘇爾,冬天人們會南下巴士拉度假。
站在粗糙的混凝土站臺上環顧四周,不遠處鐵軌上一些舊火車外殼已生銹,其中之一是薩達姆·侯賽因曾經的私人列車。在伊拉克戰后重建中,薩達姆原先鮮為人知的生活用品開始呈現在世人面前。
曾參與伊拉克戰后鐵路重建工作的美國專家里克·德格曼透露,專列的兩個車頭是德國制造的,九節車廂是法國進口的,內部裝修也堪稱金碧輝煌,還有大量純金制作的物品以及精美豪華的擺設。過去這列火車完全是屬于薩達姆一個人使用的,時刻處于待命狀態,為了保證專列隨時能夠投入使用,工作人員每天都要及時更換火車上的床上用品,餐車里也始終放著薩達姆喜歡的上等威士忌酒。戰后,專列被洗劫一空,什么都沒有剩下。
從巴格達到巴士拉的鐵路是伊拉克曾經豐富的鐵路資源的遺產。
1903年,著名的巴格達-柏林鐵路項目正式上馬,但直到“一戰”爆發都沒有完全通車。戰爭中,沿途地區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戰后,德國因《凡爾賽條約》而失去了柏林-巴格達鐵路控制權,分布在安納托利亞、敘利亞和中東其他地區的路段被法國、英國和新建立的土耳其共和國瓜分。1922年,英國人建造了一條軌道線,連接了巴格達與南部港口城市巴士拉。

薩達姆·侯賽因曾經使用過的專列的主車廂。專列目前已經廢棄,停放在巴格達火車站。

伊拉克巴格達火車站外的舊式火車模型。
底格里斯河從巴格達市中心穿過。這座古城經歷了數次戰爭的洗禮,如今已逐漸重新走上正軌,但比起它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鼎盛時期的面貌仍然有著不小的差距。
賈巴爾回憶起那時的巴格達,底格里斯河兩岸的沿河大道干凈整潔,被16座大橋連接,這放到今天也是個不小的數字。兩岸高樓林立,私家小轎車川流不息,市區的天橋上已經裝上了自動扶梯。公園里,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劃船游玩,清澈的湖水和茂盛的棕櫚樹讓人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座沙漠城市。到了夜晚,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繁華景象不遜于一些西方國家。火車站常舉辦派對,從遠處就能聽到音樂,“有些人甚至不為搭乘火車,來這兒只是為了跳舞”。

夜幕降臨,巴格達站臺上等車的乘客。

列車員在巴格達到巴士拉快車上查票。
歷經數十年的沖突、制裁和占領,伊拉克的大部分鐵路都了無生氣,被風沙掩埋。目前仍在運營的是伊拉克政府2014 年從中國購買的一批車型。
冬季的最后一絲曙光消失在巴格達的天空中。艾米麗一行三人登上了南下的臥鋪列車。一個臥鋪艙里有四張床、一張小桌子。有的一家子背著大包小包的塑料麻袋,士兵則往往背著一個大包。
窗外的城市溜走了,列車駛入了黑暗。大家漸漸安頓好,旁邊臥鋪的旅客也過來串門。
這趟列車上有四名武裝警衛,阿巴斯是其中之一。他說,夜間旅行是乘客現在唯一的選擇,其中部分原因是鐵路缺少防護設施,白天常有人、動物和汽車穿行。
一位伊拉克軍官回憶起2007年圣誕節前的一條新聞。那年的12月23日,巴格達以南發生了一起車禍。一輛從巴士拉開來的貨運列車經過一個小鎮的交叉路口時,撞上了停在路口的一輛小型多功能轎車,車上的13人全部當場身亡,一對夫婦和11個孩子。
阿巴斯帶利昂去見了他的妹妹哈娜。哈娜帶著小兒子一起旅行,兩個人笑起來一模一樣。她問利昂是否聽過伊拉克著名詩人穆薩夫的詩《火車與哈馬德》,伊拉克家喻戶曉的歌手雅斯曾把這首詩譜成了歌曲。
1956年,穆薩夫曾在火車上遇到一個四十來歲的漂亮女子,這個女子看上去疲憊不堪,眼睛干澀而悲傷。她對穆薩夫講了自己的故事。她曾與自己的堂兄哈馬德相愛,戀情廣為人知,卻為當地風俗所不容。后來這個女子逃到巴格達,每次她乘坐去往巴士拉的火車時都會經過愛人所在的村莊,每次都有悲傷的記憶涌上心頭。

伊拉克婦女搭乘從巴格達到巴士拉的臥鋪列車。

列車上的助理火車司機。

巴格達至巴士拉快車的火車司機推動引擎的加速器。

臥鋪車廂的電視屏幕上映出乘客的身影。
哈娜念一句阿拉伯語詩句,就翻譯成一句英語:“哈馬德,我們從你身邊經過,我們在夜班火車上。哦,鐵軌在悲傷地尖叫。”旁邊一位獨自旅行的老人說,這個故事在伊拉克幾乎人盡皆知,他自己坐火車聽到外面的轟隆聲時也會想到它。
一輛小餐車從大家身邊推過,餐車上的食品稀稀拉拉,也沒有人買。車廂里一些乘客靠著枕頭下跳棋,一些人看著窗外,還有一些人打著瞌睡。
長途鐵路旅行有一種單調的節奏,有著共同目的地的陌生人擠在一個密閉空間里,伴隨著轟隆聲很容易聊起天來,而不是尷尬的沉默。
車廂里有不少在巴格達休假后重返工作崗位的年輕人,有一位老婦人每兩周乘火車去巴士拉看望她的姐姐,還有個中年人要去巴士拉港口提一輛新的SUV。
“伊拉克很復雜。”一位名叫阿利的工程師說。他有著寬肩和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伊拉克被政治和宗教等分割成了不同的部分,城市間的夜行列車能讓這個國家感覺緊密。”
旁邊一位名叫法蒂瑪的老師回應道:“我希望他們盡快重建通往北邊摩蘇爾的鐵路。火車應該把人們帶到伊拉克所有的地方,去遜尼派和什葉派地區,不設檢查站。”
一名士兵從伊拉克西部安巴爾省服役回來。他說,伊拉克境內的一切都是來之不易的,好在鐵路仍連接著巴格達和南部巴士拉等區域,這多少是好事,相信未來還會有更多好的消息。
一名警衛見艾米麗等在火車上到處看,便邀請他們去駕駛室。駕駛員海德爾坐在列車控制器前,一旁有個電水壺,水燒開了,發出沸騰的聲音。小小的藍牙揚聲器播放著伊拉克70 年代的歌曲,聽上去有些悲傷。前方狹窄的鐵路一點一點在腳下被吞沒,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
海德爾告訴他們,附近沿途常能看到水牛,要小心水牛擋道,要注意水牛眼中的反光。他一邊說一邊操作著儀表,按響喇叭,閃爍燈光。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回到臥鋪艙睡覺。隔壁有個人在唱歌,聲音悠長、緩慢。利昂去敲了敲他的門,那個人抱歉地笑了笑。他說,自己哼唱的音樂叫做“瑪瓦”,是一種哀歌。利昂問他為何傷心,他說也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喜歡那個聲音。
車廂里的人漸入夢鄉。一覺醒來,列車就會到達巴士拉,那里將是新的一天。

一名駐地在費盧杰的士兵在巴格達火車站臺入口處等待前往巴士拉的快車。

黎明時分,兩個人走過巴士拉的魚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