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景隆
哈爾濱體育學院研究生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8
中國傳統文化體系十分龐大,優秀文化更是數不勝數,2017年《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中曾明確指出:“在5000多年文明發展中孕育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植根的文化沃土,是當代中國發展的突出優勢,對延續和發展中華文明、促進人類文明進步,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是在當下的生活節奏下,許多需要耗費巨大時間精力的文化傳統正在慢慢的消失。“山積而高,澤積而長”,優秀的傳統文化是我們來自于歷史深處的文化自信,是經過漫長歲月的洗禮沉淀和歷史輪回的反復檢驗的,最基礎,最根本的文化自信源泉,習總書記曾經強調:“只有根植于中國歷史文化,根植于中國大地的人民情懷,才是醇厚的。”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有利于堅定我們的文化自信,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在百年前那段中國文化幾近失聲的屈辱歲月中,給予中國人民最深沉,最堅實的依靠的,正是當時被我們稱為“國術”的中華武術,正如這個詞令人浮想聯翩的那樣,武術從來不是某一家某一派,而是作為一個集合體,每當民族處于危難、受辱欺凌的時候,武術總能喚起群體認同感和集體無意識,并具有打動成千上萬中國文化身份的人的心靈的力量,[1]驀然回首,武術項目的發展卻長久以來不盡人意,甚至令人唏噓。一百多年來,武術的每一次發展始終都是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斗爭的焦點,有任何傳統武術的新聞報道都會引起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邱丕相教授曾感嘆:“武術的命運,人們淡漠它吧,卻也大都關切。”[2]
上世紀八十年代,國家在挖掘保護傳統武術時,就已經將武術這一名詞割裂成為各家小門派,這些“傳統”門派并不全是所謂的“源流有序,自成體系”,學習者會發現光太極拳就有陳、吳、武、孫、楊等數個不同派別,本著出于保護傳統的出發點并沒有人反對,應該批判的是繼承和發展時這些“門派”都成為后來散落在全國各地的限制中國武術發展的分力。拋開那些形而上的“傳統”武術理論,武術在本質上是一種防身、健身、養生手段,與其他體育項目一樣,有自己的價值觀,道德觀,倫理觀。而相較于幾乎同時代開始“現代化”的亞洲“搏斗運動”——跆拳道和空手道,中國武術是唯一打練分離,舍棄對抗而選擇表演的格斗運動,許多學者都認為雖然國家為武術“入奧”制定了許多方針政策并且進行了一系列改革,但中國武術正在走一條“削足適履”的發展道路,[3]競技武術套路不具備技擊性這本身就違背了武術的本意,近百年來我們一直以西方競技體育的標準來制定中國傳統武術的改革方案,據悉,當時體委的相關領導在看完體操的比賽后表示,就按體操的模式來制定武術競賽規則...它一直是體操的翻版。[4]武術被硬塞到體操的規則框架下,除了新奇的器械加入,其他表演性質難以企及自由體操,自然也就沒太多人在意。武術套路運動看似轟轟烈烈的國際化發展,其實幾近枯竭,邱丕相教授在接受訪談時就一針見血地指出:“雖然說我們的武術有140多個會員國了,但水分很大,很多國家是幾個華僑在那里撐著。”[5]在十多個版本的規則更替下,中國武術并沒有走出體操規則的桎梏,反而更加削弱了武術的技擊內涵,更勿言武術文化。技擊是武術套路的動作之源,實戰是檢驗動作有效性的唯一標準,而當前的瓶頸與爭議恰恰就在這的焦點。理論上的武術上不了擂臺,即使勉強上去也只能敗下陣來,沒有了技擊,傳統武術就無從談起;沒有了技擊,也就沒有了所謂的傳統武術套路。[6]長期打練分離的武術套路畸形發展,就導致諸如徐曉東事件、馬保國事件不可避免,隨著類似事件不斷曝光,公眾對武術的映像也走下神壇被推入井中,自媒體的畸形發展與監管的不利更是對傳統武術落井下石。一百年來,武術的發展一直是自上而下的,武術在被動地發展過程中對真正草根的傳統武術參與者影響不能說微乎其微,但也無法真正觸動這些傳統的學習者、繼承者。這種劍走偏鋒的發展模式,只能越來越背離中國文化的傳統,使中國武術的文化身份變得模糊,文化內涵越來越淺薄。[7]
武術作為一種格斗項目,其出發點和最終目的就是用最短的時間使對方失去反抗能力,孟子曰:“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因此,傳統武術在古代格斗中是一種沒有限制的搏斗拼殺,而在一般練習中,為了達到以和為貴的目的,對練套路應運而生,既能類似實戰,又能點到為止。相較于搏斗運動,套路提供了一個更為平和的,在動與靜之間的緩沖地帶,將暴力搏殺技術演繹為簡單招法,一人即可,老少咸宜。現代競技武術套路運動的發展其實是舉國體制下的一個縮影,舉全國之力,集全民之智,利用有限的資源盡可能地快速將其推向世界,而當前這一目標已基本實現,隨著中國的影響力不斷提高,國外的孔子學院亦與日俱增,而競技武術套路的局限性也日益顯露,競技武術的發展與傳播是利弊共存的,一方面它以套路的形式讓一部分中國武術走出國門走向世界。另一方面它又存在自身的局限性,因為他只是中國武術眾多流派和技擊形式的一小部分,并且由于競技武術迎合奧運脫離技擊本身而逐漸“新、美、高、難”,使得它在大眾健身領域無法開展,這就使得武術項目逐漸脫離人民群眾,曲高和寡。長久以來,我們視“入奧”為武術的最終歸宿,在“中體西用”的引導下嘗試把中國式體操推入奧運會,但是一直未能如愿,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于我們自己,國內武術論壇、體育活動、比賽看似轟轟烈烈,卻一直未能沖破舊時的桎梏,傳統武術有很多狂熱者,追隨者,觀看武術套路比賽的觀眾寥寥無幾,“就連武術界內人士也紛紛抱怨看不懂現在武術比賽”,[8]只是一場裁判員和運動員的走馬觀花的表演而已。所謂的“起勢快,定勢穩、手眼身法步,精神氣力功”外加體操類翻騰的“套路之美”只是武術格斗中的衍生品,片面追求套路美就是舍本逐末,如是而已。就像邱丕相教授說的那樣:“所取得的成就足已證明,競技武術已成為當代武術中重要的一支。它是“中體西學”的產物,所處的地位很高,但絕不是武術的全部,也不是發展武術的唯一模式。”[9]傳統武術被生硬地套入體操的框架下重點發展了二十年后,隨著國際影視的“功夫熱”,有技擊對抗性的散打才開始被重新重視和試驗發展。再后來,短兵的競賽項目也被一度學界熱議。徐偉軍教授指出,正如把水分為氫和氧,被分解后二者都不再具有水的屬性一樣,這種分解后的武術也將不再具備武術的原有屬性,因而逐漸被異化為“兩條道路上奔跑的車”。[10]程大力教授甚至批評:“競技套路則是純粹人工化行政扶持出來的項目,既無民眾基礎,也無商業市場,全國大賽也幾乎無一個觀眾。”[11]仔細想來,當前武術發展的困境猶如莊子筆下的“渾沌”,人欲揚其善頌其德,曰:“他技皆只專一長,善拳、腿、摔之法,此獨皆有,嘗試棄之”。日棄其一,七日而武術死。
沒有緣于傳統的創新,是蒼白且沒有底蘊的創新。所以,關注傳統、學習傳統、應用傳統、才可使傳統不斷的流淌。[12]要創新發展傳統武術,使傳統武術從保守落后中脫離出來演變成現代武術,封建、教條、迷信、亙古不變不是武術,現代武術若欲發展就必須剔除這些落后思想,取傳統武術技擊之長,文化之長,使之成為當代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代表。當我們審視奧運項目時會發現,搏擊類項目有柔道(1964年入奧)、跆拳道(1988年入奧)、空手道(2020東京奧運會項目)、摔跤,拳擊,武術套路作為表演類的項目參與競爭難度可想而知,雖然武術已被列為青奧會項目,但從項目分類上看——男女長拳全能和男女太極拳全能4個小項的比賽,其中長拳全能包括長拳和棍術項目,太極拳全能包括太極拳和太極扇項目——可以看出,武術套路項目的分類趨于整合,即不再以一場或一次比賽論輸贏,而在于多次多項的成績總和,其中不但是因為原有武術競賽項目分類過多而雜(這也是武術至今未能入奧的原因之一),而且不夠全面和客觀,裁判很難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內了解運動員的真實水平,且時間過短和單一項目競爭限制了運動員自身的發揮,也違背了人全面發展的原則。除此之外,筆者認為,既然已經將武術套路推到聚光燈下,若競技武術套路最終以此為導向,還應將短器械加入進來,即不再規定器械,而以自選長短器械各一并同拳術一起計入總評分;同時對練也可以加入進來,相較于個人單獨演練,對練——無論是徒手對練、器械對練還是徒手與器械對練——其觀賞性要遠遠高于個人自選套路,創作空間也更大,變化更多,至于項目分類可以參考已有的規則體系,甚至可以放棄以拳種分類,這樣更能帶動和激發遠動員和教練員的創作熱情,從而不斷提高對練套路的技擊性、真實性和觀賞性。
考慮到奧運項目器械類對抗只有擊劍一項,如果我們去看一些短兵比賽,其實和擊劍的差別并不明顯,所以要想在傳統項目上創新,可以考慮試驗長兵的比賽和制定相關競賽規則。中國武術大辭典收錄的“長兵”一詞有四個意思:(1)能遠擊的兵器,弓矢之類。《史記·匈奴列傳》“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鋌。”(2)裝有柄桿、形制較長的兵器,與刀劍--類短兵器相對面言。《戰國策·西周策》“故使長在前,強弩在后,名日衛疾,而實囚之也。”鮑彪《注》;“長兵,戈矛之 屬。”(3)現代武術器械的類別。凡槍,棍、大刀等長形器械和裝有長柄桿的器械,統稱長兵。(4)武術對抗性項目之一,是以槍的形制和技術為基礎,發展而來的對抗性競技項目。三十年代出現于首屆“國考”。1952年天津市民族形式運動會亦列此項。[13]筆者倡議的是最后一種競賽,也是歷史上離我們最近的概念。既然現在已經將武術作為一種運動項目發展,那么武術最突出的特點不僅在于文化底蘊,更在于徒手和器械的技擊方法,僅以棍術舉例,棍法就有劈棍、掃棍、蓋棍、云棍、揭棍、撩棍、挑棍、壓棍、撥棍等十多種,相較于其他的同場對抗性奧運項目,長短兵正是武術最突出的特色,鑒于奧運項目中已有擊劍,開發武術長兵的比賽規則與形式正是填補空白和傳播武術文化的重要突破口。在很多傳統武術派別中都有長兵的單練、對練套路,比如形意槍,太極十三桿,詠春六點半棍等諸如此類,在研究長兵競賽時要考慮兩點:一是長兵規則基礎。文獻資料顯示,長兵基本規則是根據傳統習練槍法的習慣和經驗總結的,一般競賽是在直徑10米左右的圓形場地上進行,運動員身著護具,頭帶護面,并須擊刺規則所規定的身體部位。在對刺過程中,采用命中積分和擊倒相結合的方式分判勝負。一般為3個回合,每回合3分鐘,回合之間休息1分鐘。也可采用計算命中槍數與時間相結合的方式進行競賽。[13]傳統武術岌岌可危更多是因為他所賴以生存的環境發生了變化,當前的土壤不再適合他的生長,武術不再作為一種職業的立身之本,傳統倫理關系也瀕臨解體,傳統道德觀約束力減弱,傳統武術的價值理念與社會規范和法律開始沖突。那么將他置于規則的“籠子”下去發展則可以看作一種保護,關鍵是這個籠子是不是適合他。傳統武術不是沒有規則,傳統武術之所以鼓勵去擊打的所謂現有規則禁打的位置,比如說形意拳“上打咽喉下打陰,中打兩肋并當心”,這只是在以命相搏的保家護院背景下的總結出的最有效的進攻方式,現在在防身自衛領域依然是最有效的原則。所謂規則,其實有相當一部分是具體化的道德,而道德,是中國人內化的規則,而看似不合時宜的傳統,只是錯位的文化精華。
二是長兵器械的軟化。舊有規則下,長兵競賽是運動員手持長度約300厘米,重量約1-1.5公斤的木質白臘大桿,桿端敷著軟質槍頭,[13]基本是參考槍術的技法要求,出于保護運動員的考慮,白蠟桿也比較危險,長度也過長,這使得器械本身質量加運動過程的速度對于運動員來說過于危險,器械本身的材料還是要進行斟酌。但也不能過于柔軟和輕浮,那就失去了長兵的特點而淪為“軟器械”,這就需要研究者對各種材料進行無數次的試驗,并對規則進行有取舍的限制。參考馬云與李連杰所倡導的功守道之所以沒能持續發展,歸根結底就是因為制度本身限制了運動員的發揮,禁止一切武術技法最終只能走向滅亡。
傳統武術本身的有諸多可取之處,但也混雜著不可取的成分,但歸根結底,武術是一門以技擊性為核心的傳統文化,脫離了武術的技擊信仰,武德、修身、文化等都將失去依托,所以不管是七十年代末提出的散打,九十年代末提出的短兵,還是本文所述的長兵,都是希望傳統武術能夠在保持技擊性的本質下再追求現代化,畢竟民間武術的生生不息并不是套路的吸引,而是他核心的技擊內涵,畢竟“爭斗之所自來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