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紅燕 李冰玉
審計質量是資本市場規制和公司治理的關鍵要素,也是會計師事務所的立足之本。那么,如何衡量審計質量,業界和學界對于審計質量的認識是否一致?本文基于業界和學界對審計質量衡量的一致性,研究到底哪個或哪些指標衡量審計質量的效果較好,為以后業界和學界衡量審計質量提供理論基礎和實踐證據。本文可能的研究貢獻在于:第一,基于理論和實踐一致性的角度研究審計質量替代指標的有效性。學界對于審計質量的研究,最終是為實踐服務的,本文從業界和學界對于審計質量一致性的角度來研究審計質量替代指標的有效性,研究結果為學界選擇審計質量的替代指標及業界判斷審計質量提供了理論支持和借鑒;第二,拓寬了審計質量的衡量方式。過去的研究一般以單個指標來替代審計質量,筆者發現,采用多指標聯合衡量審計質量比單一指標的效果更好,這一結果拓寬了對審計質量替代指標的選擇及衡量方式。
在Aobdia(2019)的研究中,業界的范圍包含了美國會計師事務所及其監管機構PCAOB兩部分內容,筆者借鑒Aobdia(2019)的研究并且結合我國現狀,將業界界定為從業者和監督者,主要指會計師事務所、簽字注冊會計師、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以下簡稱為“中注協”)、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為“證監會”)。證監會近年來加大了對會計師事務所及審計師的監管,并加重了對違規會計師事務所和審計師的行政處罰,如[2021] 11號行政處罰決定書,對廣東中正珠江會計師事務所罰沒款共計5700萬元。而作為行業監管機構的中注協的職責之一是對會計師事務所的執業情況進行檢查,對違反法律法規和行業規范的行為進行懲戒。
業界對于審計質量的關注體現在:(1)證監會每年對違反相關法律法規的會計師事務所和簽字注冊會計師進行行政處罰;(2)中注協每年進行會計師事務所執業質量檢查;(3)中注協每年對會計師事務所進行約談。對證監會的處罰公告、中注協執業質量檢查通報及約談會計師事務所的內容分析后發現,業界對審計質量的感知判斷大多數與審計過程有關并且重點關注以下兩方面:(1)是否是違反了職業道德規范;(2)審計程序是否恰當,審計師是否收集到充分適當的證據來支持發表的審計意見。業界對這兩方面的感知判斷可以幫助理解審計師為執行審計程序的努力程度、能力和獨立性,由于審計過程不能觀測,因此,這些要素也是學界希望通過代理變量來衡量的。
作為監管機構,證監會與中注協具有專業性與權威性的監管對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工作將產生積極作用。受到監管的會計師事務所基于聲譽重塑等原因會進行內部整改,更加重視審計質量,從而審計師會嚴格遵循執業準則的要求,搜集充分適當的審計證據,有效防范審計風險,提升審計質量。由此可見,證監會與中注協的監管對于審計質量的提升具有促進作用,其監管及其結果能夠有效衡量審計質量。因此,本文采用證監會對會計師事務所的處罰、中注協的執業質量檢查和約談來代表業界對于審計質量的衡量。
從目前的文獻來看,學界多以結果為導向來界定審計質量,如,DeAngelo (1981)將審計質量定義為審計師發現和報告重大錯報的可能性;DeFond和Zhang (2014)將審計質量進一步明確為財務報告為公允反映企業的經濟狀況提供合理保證。審計師為了鑒證財務報告的公允性,涉及到其能力、努力程度和獨立性等方面的要求。缺乏審計能力及努力程度不夠導致審計師不能發現客戶財務報告中的錯報,缺乏獨立性則導致審計師出具的審計意見不客觀。還有大量文獻從不同角度研究審計質量的影響因素,如政府監管、行業發展、會計師事務所層面、審計師個人層面、審計過程方面等。影響審計質量的因素涉及范圍廣泛,然而審計過程往往很難直接觀測或測量,因此學界大多以輸出層與輸入層的代理變量衡量審計質量。具體而言,審計輸出層的代理變量大多關注客戶財務報表的特征,即財務報告質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審計質量水平,如操縱性應計盈余、財務報表是否重述、審計意見是否標準等,但是這些指標能在多大程度上衡量審計質量未知。審計輸入層的代理變量大多關注審計師的個人特征,即這些變量相對較多的衡量了審計師的投入與努力程度,如審計收費、行業專長等、事務所規模等,但是,努力程度和審計質量之間的因果關系可能相對較弱。
學界對審計質量的替代指標眾多,并未形成統一觀點,而且與業界的評價是否一致也未可知,亦即理論與實踐的結果是否一致未知。基于業界與學界一致性的角度,驗證哪個或哪些指標、單一指標還是綜合指標更能有效替代審計質量是我們的研究目的。
本文以我國A股上市公司2011-2019年數據為樣本,按照以下條件進行了篩選,剔除了以下樣本:(1)金融類上市公司;(2)被ST或*ST上市公司;(3)缺失計算相關指標的上市公司;(4)行業內數量不足30個的上市公司;(5)證監會行政處罰公告中的非上市公司。在研究中,筆者手工收集了2001-2019年證監會對會計師事務所行政處罰公告中的數據、2011-2019年中注協對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執業質量檢查通告中的數據和2011-2019年中注協約談會計師事務所的數據。會計師事務所的證券從業資格信息、執業質量檢查數據及約談數據從中注協網站上手工收集,行政處罰公告數據從證監會網站上手工收集,財務報表重述信息從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網站上通過搜索關鍵詞“更正、補充更正、追溯調整”手工收集,其余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CSMAR)。數據處理與分析使用stata15.0統計軟件完成。
1.被解釋變量。參照Aobdia(2019)的研究,筆者將證監會對事務所的行政處罰、中注協對事務所的執業質量檢查及中注協對事務所約談作為業界對審計質量的衡量,若會計師事務所被證監會行政處罰、被中注協檢查或約談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2.解釋變量。借鑒張宏亮、文挺(2016),李曉慧、蔣亞含(2018)相關文獻,一共選取11個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3個操縱性應計盈余衡量輸出層審計質量的代理變量:操縱性應計盈余,操縱性應計盈余的絕對值,操縱性總應計盈余的絕對值;4個操縱性應用非應計盈余衡量輸出層審計質量的代理變量:是否重述,是否微利,是否違規,審計意見;以及4個輸入層面的代理變量來衡量審計質量:審計費用,是否是“四大”,是否是“十大”,行業專長。下面主要介紹操縱應計盈余和行業專長的計算方法。
(1)操縱性應計盈余。參照Jones模型及其修正的Jones模型,借鑒Kothari(2005)提出的業績調整的應計盈余管理估計方法,構建如下回歸模型:

式(1)中,TAi,t是企業當期的總應計利潤;ASSETi,t-1是企業上期期末總資產;ΔSALESi,t是企業當期主營業務收入和上期主營業務收入的差額;PPEi,t是企業當前期末廠房、設備等固定資產價值;ROAi,t-1是企業的資產收益率;εi,t為殘差。對式(1)進行回歸,得到模型估計系數β1、β2、β3、β4,代入式(1)可以得到操縱性應計盈余。操縱性應計盈余的絕對值和操縱性總應計盈余的絕對值也是由式(1)計算得到。
(2)行業專長。借鑒已有的研究,選擇行業市場份額法來計算行業專長,根據式(2)來衡量會計師事務所的行業專門化程度:

式(2)中,SPik為i事務所在k行業中的市場份額;REV為審計收入;分子代表i事務所在k行業的Jik家客戶的審計收入之和;分母代表k行業Ik家事務所的全部Jik家客戶的審計收入之和。
根據研究,對行業專長門檻值的判斷標準一般為超過平均行業市場份額的20%左右,構建式(3)計算行業市場份額的門檻值:

式(3)中,Nfirms表示特定行業審計市場中事務所的個數。
若會計師事務所的行業市場份額大于行業市場份額門檻值,則取值為1,否則為0。
其他的變量及其釋義具體見表1。

表1 變量及其釋義
3.控制變量。根據已有文獻,選擇的控制變量包括企業規模、財務杠桿、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是否虧損、總資產周轉率、營業收入增長率、固定資產原值、總資產收益率、流動比率、應收賬款占比、市凈率、第一大股東的持股比例、應收賬款周轉率等,并對行業和年度進行了控制。
參照Aobdia(2019)的研究,構建式(4)來檢驗業界與學界對審計質量的衡量是否一致。

式(4)中,Audit QualityMeasureit代表學界對審計質量的衡量指標,是解釋變量,Controlsit是控制變量,INDit是行業啞變量,YEARit是年度啞變量,εi,t是殘差項。其他變量及其釋義見表1。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的結果具體見表2。從表2中可以看出,OUTCOME的均值為0.841,說明在我國有84.1%左右的會計師事務所受到過證監會的處罰、中注協的檢查或約談,說明業界對審計質量的監管活動頻率較高。從解釋變量來看,在2011-2019年度大約有6.52%的上市公司的財務報表進行過重述,有33.8%的上市公司是獲得微小利潤,大約有15.5%的上市公司被查出有與財務報表有關的違規行為,大約有2.33%的上市公司的財務報告獲得非標準審計意見,有5.69%左右的上市公司聘請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有65.2%的上市公司聘請國內十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

表2 描述性統計結果
相關性結果具體見表3。從表3中可以看出,解釋變量DA、PEN、AF、BIG4 、BIG10、SPEC與被解釋變量OUTCOME顯著相關。其余的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OUTCOME之間的相關性不顯著。

表3 相關性分析結果
表4為式(4)的操縱性應用應計盈余衡量輸出層的單個指標與OUTCOME的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結果表明, abs DA與OUTCOME,在1%的水平上顯著,而DA、abs TA與OUTCOME不顯著。說明學界采用abs DA作為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具有一致性。而DA與abs TA這兩個學界使用的衡量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不具有一致性。

表4 操縱性應用應計盈余指標的Logistic回歸結果
表5為式(4)的操縱性應用非應計盈余輸出層單個指標與OUTCOME的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結果表明,PEN、AO與OUTCOME均顯著相關,而 RESTA、SP與OUTCOME的關系不顯著。因此,學界采用PEN與AO作為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具有一致性,而RESTA與SP這兩個學界使用的衡量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不具有一致性。

表5 操縱性應用非應計盈余輸出層指標的Logistic回歸結果
表6為式(4)的審計輸入層單個指標與OUTCOME的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從表6可以看出, BIG4、BIG10、SPEC與OUTCOME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相關,而AF與OUTCOME的關系不顯著。因此,學界采用BIG4、BIG10與SPEC作為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具有一致性,而AF這個學界使用的衡量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不具有一致性。

表6 審計輸入層指標的Logistic回歸結果
表7為式(4)的全部指標聯合使用與OUTCOME的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結果表明, abs DA、PEN、AO、AF、BIG4、BIG10、SPEC與OUTCOME顯著相關,說明學界采用abs DA、PEN、AO、AF、BIG4、BIG10與SPEC作為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具有一致性,而DA、abs TA、RESTA與SP這4個學界使用的衡量指標與業界指標之間不具有一致性。其中AF指標單獨使用時與OUTCOME的系數不顯著,在指標聯合使用時與OUTCOME顯著相關,其余指標的顯著性在指標單獨使用時和聯合使用時基本一致,說明指標聯合使用的顯著性更高,效果優于單一指標使用,而且指標聯合使用的擬合度遠遠高于單一指標的使用,效果更好。

表7 全部指標的Logistic回歸結果
為了保證結果的穩健,筆者更換了行業專長與操縱性應計盈余的計算方法,進行穩健性測試。
在穩健性測試中,首先將行業專長這個指標采用行業組合份額法。行業組合份額法以事務所在特定行業的審計收入占其整個審計收入的比例來衡量,構建以下模型:

式(5)中,FOCUSik為i事務所來源于特定行業k的收入份額;REV為審計收入;分子代表i事務所在k行業中的所有客戶的審計收費之和;分母代表i事務所在所有行業中所有客戶的審計收費之和。
我們選擇行業組合份額作為虛擬變量衡量審計質量,其關鍵點在于行業專長的門檻值的判斷,門檻值的計算公式為:

式(6)中,Nindustries是事務所審計業務涉及的行業個數。
將采用行業組合份額法計算得到的行業專長指標記為FOCUS,若會計師事務所的行業組合份額大于行業組合份額門檻值,則FOCUS取值為1,否則為0。將FOCUS代替SPEC放進式(4)中,重新進行Logistic回歸。
將解釋變量可操縱性應計盈余與可操縱性應計盈余的絕對值替換為采用Jones(1991)模型計算,穩健性測試的結果具體見表8所示。

表8 穩健性測試結果
從表8可以看出,穩健性測試的結果與前文基本一致,表明結果是穩健的,證實了上述結論。
審計質量及其衡量標準一直是業界和學界關注的焦點,本文從二者衡量一致性的角度,以我國上市公司2011-2019年的數據為樣本進行了實證研究。研究發現:(1)學界使用的操縱性應計盈余的絕對值、是否違規、審計意見、審計費用、是否是“四大”、是否是“十大”、行業專長這7個指標與業界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具有一致性;(2)操縱性應計盈余、操縱性總應計盈余的絕對值、是否重述、是否微利這4種學界指標與業界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不具有一致性,它們代表了審計質量的不同方面;(3)多個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聯合使用比單一指標使用的效果更好,因此在衡量審計質量時,聯合使用操縱性應計盈余的絕對值、是否違規、審計意見、審計費用、是否是“四大”、是否是“十大”、行業專長等7個指標來綜合判斷,其效果更好。
通過本文的研究,可獲得如下啟示:(1)學術界在尋找更為合適的衡量審計質量的指標時,要更多地考慮從業者和監督者的意見,從業界角度出發選擇替代審計質量的指標,能夠更好地將理論與實踐結合;(2)研究結果為今后中注協、證監會等監管機構對審計質量的判斷和衡量提供理論支持,外部監管機構應采取多角度多指標聯合判斷審計師的審計質量,以提高監管效率和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