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定高質量發展的所有制基礎

胡家勇

所有制問題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問題，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問題。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所有制改革實踐和所有制理論發展相互促進，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黨的十五大把“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作為社會主義基本經濟體制，黨的十六大提出了“兩個毫不動搖”的方針，黨的十七大提出了“平等保護物權”，構建各種所有制經濟平等發展的制度環境。黨的十八大以來，所有制理論進一步發展，提出混合所有制經濟是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實現形式，發揮國有經濟戰略支撐作用，激發各類市場主體活力，等等。可以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有制理論的基本框架、主要邏輯和重要命題已經初步形成。 2020 年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進而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目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基本條件發生了重大變化。從經濟成長階段看，我國經濟已經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社會分工越來越細化，經濟社會網絡越來越復雜和細密，各類經濟信息呈幾何級數增長，經濟復雜性和不確定性顯著增加，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從經濟發展的資源環境條件看，高投入、高排放、高污染的粗放增長之路已經走到了盡頭，生態環境容量變小，資源能源約束變硬；從經濟發展的動力看，技術革命和產業變革的作用凸顯，經濟增長越來越依靠創新和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從社會需求看，消費日趨多樣化、個性化，消費者越來越注重產品品質和消費安全性，對生態產品的需求日益旺盛。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又提出了“統籌發展和安全”“確保國家經濟安全”“確保人民生命安全”等重大問題。這些新因素在不斷出現，其力量不斷增強，勢必對我國所有制改革和所有制理論發展產生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適應經濟高質量發展，所有制改革實踐和理論創新需要進一步解決以下三個基本問題：一是如何加快建立現代產權制度；二是如何合理確立公有制的主體地位；三是如何加快非公有制經濟健康成長。

一、加快完善現代產權制度

產權是所有制的核心，現代產權制度是現代市場經濟的基石，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重要的支撐性制度，它關系到人們創造價值、積累財富、有效配置資源的內在激勵，是各類生產要素流動的基本驅動力。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健全“歸屬清晰、權責明確、保護嚴格、流轉順暢”①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8.的現代產權制度；黨的十九大報告將完善產權制度作為完善市場經濟體制的一個重點，提出實現產權有效激勵；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把“健全以公平為原則的產權保護制度”作為推進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的重要內容；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把“健全產權執法司法保護制度”作為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的制度基礎。現代產權制度建設被置于越來越高的理論和實踐高度。

關于產權制度的重要性，我國古代思想家孟子就提出“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②2016 年12 月頒布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完善產權保護制度依法保護產權的意見》(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中對這一句話有所引用，“有恒產者有恒心，經濟主體財產權的有效保障和實現是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的基礎”。，影響深遠。現代經濟學同樣強調產權的重要性。威廉·鮑莫爾、羅伯特·利坦和卡爾·施拉姆指出：如果不能有效保護產權，“就不能指望個人會冒著失去自己的資金和時間的風險，投資于運氣不濟的冒險項目”③威廉·鮑莫爾，羅伯特·利坦，卡爾·施拉姆. 好的資本主義，壞的資本主義，以及增長與繁榮的經濟學[M]. 北京：中信出版社，2008：6.。實際上，冒險是創新和應對不確定性的核心要素。拉古拉邁·拉詹和路易吉·津加萊斯認為，“競爭性市場要發展起來，第一步就需要政府尊重和保護公民的財產權利”④拉古拉邁·拉詹，路易吉·津加萊斯. 從資本家手中拯救資本主義：捍衛金融市場自由，創造財富和機會[M]. 北京：中信出版社，2004：引言，XXIV.。與傳統經濟相比，現代經濟體系和交易具有非常復雜的聯系和結構。復雜交易，諸如自然資源、資本、技術、知識、數據等交易，具有高度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未來收益是人們從事諸如此類交易的重要誘因。在這種情況下，產權的清晰界定和有效保護就顯得十分重要。

因此，當創新和不確定性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增加時，現代產權制度的重要性也會隨之增加。以往的高速經濟增長處于傳統經濟增長軌道，主要靠大規模要素投入、政府投資和技術模仿，相當一部分投資和經濟活動落在了技術含量偏低和交易簡單的價值鏈低端以及基礎設施和房地產領域，創新和不確定性的作用不太明顯。這樣的經濟增長是不可持續的，必須轉向現代經濟增長，更多地依靠創新和企業家精神，發揮各類市場主體的創造力和冒險精神。這就需要有完善的現代產權制度來保障人們的利益，主要是未來利益和不確定性利益，以支持復雜交易的進行。鮑莫爾、利坦和施拉姆在談到產權制度對創新型經濟的重要性時指出：“創新型企業家行為是一種有風險的活動，承擔這些風險的個人必須得到恰當的補償。也就是說，當他們成功實現其努力時，對由此產生的結果：資金、土地、產品或全部三種財產，他們必須有財產權。此外，企業家(和所有企業)必須相信，他們與其他各方簽署的合同是得到承認的。”①威廉·鮑莫爾，羅伯特·利坦，卡爾·施拉姆. 好的資本主義，壞的資本主義，以及增長與繁榮的經濟學[M]. 北京：中信出版社，2008：96.

現代產權制度是形成良好要素市場和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基礎。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高速經濟增長主要建立在商品和服務市場發育較快而要素市場發育相對滯后的基礎上，生產要素配置的行政化色彩濃厚。但是，要素的行政化配置具有適應性效率低的內在缺陷，會造成諸如生產要素錯配、持續性產能過剩、低端供給過剩而高端供給不足等問題，甚至可能把經濟和社會發展帶入“中等收入陷阱”，這就急需把要素的行政化配置轉變為要素的市場化配置，以提高經濟總體適應性、效率和韌性。現代生產要素市場是生產要素市場化配置的前提條件。只有存在一個運轉良好的生產要素市場，才有可能發現生產要素的相對稀缺性、潛在用途和經濟價值，形成正確的生產要素價格，以供人們作出合理的經濟核算和選擇。現代產權制度是現代生產要素市場的基礎，是成本、價格、生產、分工、交換、儲蓄、投資等一系列經濟行為和經濟參數得以形成的前提②盧現祥. 論產權制度、要素市場與高質量發展[J]. 經濟縱橫，2020(1)：65.。

我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國產權保護狀況得到了改善。鮑莫爾、利坦和施拉姆就認為，中國模式的成功原因之一是 “有效實施的產權和合約權”③威廉·鮑莫爾，羅伯特·利坦，卡爾·施拉姆. 好的資本主義，壞的資本主義，以及增長與繁榮的經濟學[M]. 北京：中信出版社，2008：132.。但我國產權保護狀況，特別是非公有產權的保護狀況并不理想。據世界銀行與國際金融公司研究報告《中國營商環境2012》研究結論，2011 年和2012 年，在182 個國家和地區中，中國投資者保護分別排第93 位和第97 位，投資者保護強度指數(1 到10)為5，屬中等強度保護。

加快建立完善的現代產權制度，以下四點比較重要。

第一，將改革開放以來沉淀下來的一些模糊產權變為清晰的、可交易和能夠獲取合理收益的產權，從而使這些產權所支配的經濟資源快速加入到國民經濟循環之中，特別是加入到創新創業過程之中，而不是游離于社會再生產過程之外，或配置到低效用途上，甚至外逃。如果說改革開放初期不健全的產權還能實現經濟較快增長，那么，在經濟高質量發展階段，這樣的產權狀況已經不再能夠有效激勵經濟增長。

第二，有效保護國有資本及其收益，防止國有資本流失。國有經濟布局調整、結構優化和混合所有制改革，大都涉及到國有資產的評估、轉讓、流動和重組，如果沒有有效的國有資產保護制度，很容易造成國有資本流失，特別是腐敗對國有資本的侵蝕。特別需要提到的是，國有土地和國有自然資源等是迅速增值的優質國有資產，構成整個國民經濟循環的基礎，迫切需要通過完善國有自然資源產權制度和市場交易規則等加以有效保護和高效利用，借以促進經濟的永續發展和生產生活的生態化。

第三，盡快完善知識產權制度。邁向高質量發展，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完善的知識產權制度是關鍵，這有利于知識和技術的生產、積累、擴散和最優配置，有利于刺激技術的發明和有效利用。在這方面，美國1980 年頒布的《拜杜法案》值得借鑒。《拜杜法案》將知識產權主要界定給了知識和技術的發明人或機構，強調對技術發明人的產權激勵。經過十年左右的力量孕育，《拜杜法案》助推了20 世紀90 年代美國知識經濟的興起，也為數字經濟的發展奠定了基礎。早在1992 年，黨的十四大就提出“不斷完善保護知識產權的制度”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 十四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M]. 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22.，黨的十九大進一步提出“強化知識產權創造、保護、運用”②習近平. 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31.。對于知識產權的界定和收益分配，也作了相應的規定：“試點賦予科研人員職務科技成果所有權或長期使用權”③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新時代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意見[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16.“構建充分體現知識、技術等創新要素價值的收益分配機制，完善科研人員職務發明成果權益分享機制”④〇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 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因此，適應高質量發展的需要，需要盡快細化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交易和保護的制度規則，建立起完善的現代知識產權制度。

第四，約束行政權力對產權的侵害。產權的界定和保護需要依靠政府行政權力和司法制度來實現，但不受限制的行政權力和司法權力有時會成為侵害產權的一個根源。因此，需要將權力裝進制度的籠子，在充分發揮政府在產權界定和保護上的積極作用的同時，抑制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

二、合理把握和確立公有制的主體地位

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一條重要原則。改革開放之前和初期，公有制經濟“一統天下”，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還不是問題。隨著經濟市場化進程的推進，我國的所有制結構逐步演變，總的趨勢是公有制經濟的比重明顯下降，非公有制經濟比重明顯上升。2018 年，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總資產中，國有控股企業占38.8%，私營企業占21.1%，外商及港澳臺投資企業占19.8%；在社會總就業中，民營企業和個體工商戶占56%，國有混合所有制企業的股份有限公司和有限責任公司占19%，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占14%，外資企業占5%；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不包含農戶投資)中，民間投資占62%。從數量上看，除資產占比以外，其他指標非公有制經濟所占的比例已經遠高于傳統的公有制經濟。在這種情況下，科學地把握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黨的十五大對公有制主體地位已經作出了明確界定：公有制的主體地位主要體現在公有資產在社會總資產中占優勢，國有經濟控制國民經濟命脈，對經濟發展起主導作用；而公有資產占優勢，要有量的優勢，更要注重質的提高，不同行業、不同地區可以有所差別。可見，黨的十五大已經開始從“質”的方面來把握公有制的主體地位。目前，人們對公有制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主導作用的擔憂主要是由于過分關注“量”的指標而忽視“質”的指標。馬克思在論述一種生產相對于其他生產處于決定地位時，提出了“普照的光”的理論，指出：“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因而它的關系也決定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這是一種普照的光，它掩蓋了一切其他色彩，改變著它們的特點。”①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八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1.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應該從“普照的光”的角度來理解和把握，而不能簡單地依據和套用某種數量比例。當然，公有制的主體地位需要有一定“量”來保證，沒有一定的“量”，就不能保證一定的“質”，這是質與量的辯證法。

從量與質的辯證關系來理解，雖然我國公有制經濟所占的比例下降了，但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沒有變。

第一，公有資產仍保持量的優勢。如果把競爭領域的經營性公有資產、基礎設施領域的網絡性公有資產(如路網、通信網、管網、渠網等)、金融領域的公有金融資產、公共服務領域的公益性公有資產(如學校、醫院、養老院等)、自然資源領域的資源性公有資產(土地、礦藏、水、河流、森林、草原、海洋等)等都包括在內，公有資產量的優勢是十分明顯的。值得注意的是，隨著要素條件的變化和經濟市場化的加深，資源性公有資產迅速升值，在經濟社會生活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據學者估算，2011 年末，全國農業用地價值為61.4 萬億元，建設用地價值為486.66 萬億元，18 種礦產基礎儲量的經濟價值達189.25 萬億元，這三項公有資源性資產的估價總計為737.31 萬億元②鄭志國. 公有制為主體涵蓋資源性資產[J]. 江漢論壇，2012(12)：60.。

第二，公有資產不僅具有“量”的優勢，更具有“質”的優勢。網絡性資產、金融資產、公益性資產、資源性資產和競爭性領域的優質資產大多為公有資產。這些資產處在經濟社會生活的重要領域和關鍵環節，支撐、控制和引領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公路、鐵路、通信、管道、渠道等網絡性資產，支撐著整個社會的人流、物流和信息流。金融資產是資本流動和資源配置的神經中樞，是防范和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基礎設施。學校、醫院和基礎科研機構等公益性資本為居民生活和科技進步提供基本保障。

在新時代鞏固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需要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原則出發。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 “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混合所有制經濟是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實現形式；黨的十九大報告重申了這一原則并提出“加快國有經濟布局優化”“培育具有全球競爭力的世界一流企業”；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構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加快國有經濟布局優化和結構調整，發揮國有經濟戰略支撐作用”“統籌發展和安全”，等等。所有這些重要論述都是我們在確立公有制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主導作用時需要依據系統思維加以統籌考慮的。

第一，進一步厘清國有資本的功能定位和國有經濟的使命擔當。中美貿易戰和新冠病毒疫情使我們對國有資本的功能定位和國有經濟的使命擔當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那就是國有資本和國有經濟必須在國民經濟和人民生命健康的重要領域和關鍵環節發揮“壓艙石”和“頂梁柱”的作用，是化解重大經濟社會風險的定海神針。從另一個角度看，國有資本和國有經濟與政府職能有著天然的內在聯系。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對政府職能作了系統性歸納，其中“加強和優化公共服務”“推動可持續發展”“促進共同富裕”“彌補市場失靈”等就是政府需要通過運用國有資本和國有經濟來發揮的職能。因此，從國有資本和國有經濟的功能定位和使命擔當以及現代市場經濟中的政府職能出發，國有資本要牢牢控制國民經濟命脈部門和重要民生部門，承擔提供重要公共品和大型基礎設施的職責，化解重大經濟社會風險，有效彌補非公有資本和市場機制的內在缺陷。從當前形勢出發，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攻克關鍵核心技術，補齊民生短板，加快新基礎設施建設，等等，都是國有資本和國有經濟應該發力的領域。

第二，加快優化國有資本布局。黨中央一再強調“加快國有經濟布局優化和結構調整”。要依據國有資本的功能定位和使命擔當來優化國有資本的布局，以此來做強做優做大國有資本和國有企業。具體來說，國有資本要加快向公共服務、重點前瞻性戰略性產業、生態環境保護、科技進步、人民生命安全和國家安全等重要領域集中。目前，加快國有資本結構的優化調整的條件已經具備。一是我們已經積累起了數量龐大的非公有資本，它們完全可以承擔起競爭性領域的資源配置和經濟發展職能，可以迅速填補國有資本退出后的經濟領域；二是國有經濟資本化、證券化程度的提高以及多層次資本市場的不斷發育，提高了國有資本流動性，為國有資本向自己功能領域集中提供了便利條件。

第三，深化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以此來強化國有資本的功能和影響力。黨的十九報告將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作為“培育具有全球競爭力的世界一流企業”的重要舉措。發展混合所有制企業，無論是國有資本控股還是非公有資本控股，都能夠放大國有資本的功能，增強國有資本的影響力，從而強化而不是削弱公有制的主體地位和國有經濟的主導作用。

三、促進非公有制經濟健康成長

激發各類市場主體的活力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微觀基礎，而構建各種所有制經濟平等競爭和共同發展的體制機制，是促進非公有制經濟快速成長的關鍵。

促進非公有制經濟的快速成長，需要在理論上深化對非公有經濟的認識，最主要的是要認識到非公有制經濟是現代生產力和現代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人們對非公有制的認識仍基本停留在改革開放初期，許多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和相關論文仍從生產力落后和生產力發展不平衡來尋找非公有制經濟和中小微企業存在的原因，非公有制經濟和中小微企業被打上了技術落后和“散亂差”的烙印。這種認識與現代生產力發展是不一致的，顯得不合時宜，需要隨著現代生產力的發展而改變。從實際情況看，2019 年世界500 強企業排名中，我國有129 家企業上榜，其中就包括華為、太平洋建設、正威國際、中國恒大、京東、碧桂園、阿里巴巴等22 家非公有制企業。獨角獸企業(Unicorn Company)①獨角獸這一概念是由種子輪基金(Cowboy Ventures)創始人Aileen Lee 于2013 年提出來的，指那些發展速度特別快、數量稀缺且被投資者所青睞的創業型企業，現一般定義為創業在10 年以內且估值超過10 億美元的非上市創業公司。在科技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中發揮著獨特而重要的作用，它們大多為民營企業②國有大企業也在融入新經濟，2019 年培育出9 家獨角獸企業。。《2019 年中國獨角獸企業研究報告》顯示，2019 年我國獨角獸企業218 家，總估值7964 億美元，平均估值36.5 億美元，其中螞蟻集團、字節跳動、滴滴出行、菜鳥網絡、快手、京東數科等企業估值超過100 億美元。2020 年上半年又產生了15 家獨角獸企業。在2019 年的218 家獨角獸企業中，有69 家分布于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大數據、云服務、智能硬件、量子通信)、醫療健康(新藥研發、精準醫療、醫療器械)、新能源汽車、智能網聯、新材料、新能源等前沿科技領域，擁有有效發明專利的獨角獸企業113 家，發明專利有效量3737 件，占有效專利總量的25%。

在現代經濟增長中，技術、人力資本③研究發現，人力資源是獨角獸企業快速發展的關鍵資源(Au-Yong-Oliveira M.，Costa J. P.，Goncalves R.，et al. The Rise of the Unicorn：Shedding Light on the Creation of Technological Enterprises with Exponential Valuations[M]. Portugal：Advances in Intelligent Systems and Computing，2018：967-77)。、知識、信息以及新商業模式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而非公有制經濟和中小微企業是凝聚這些要素的一種企業組織形式。我們已不能再將非公有制經濟以及中小微企業與落后生產力聯系在一起。從生產力的歷史演進看，在機器大工業時代，生產規模的擴大往往構成生產力發展的基礎，而現代生產力的發展趨勢是大、中、小、微型化生產多方向并進。通過人力資本的密集投入、靈活運用現代技術，借助于新型企業組織形式和商業模式，非公有制經濟，中、小型企業，甚至微型企業，完全可以成為容納、利用和發展現代生產力的企業組織形式。不僅如此，非公有制經濟和中小企業甚至成為創新的重要源泉。基于當代生產力發展的新特征，需要依據“多樣性”和人力資本的重要性來理解非公有經濟的存在。多樣性和人力資本是適應經濟復雜性、克服不確定性、激發創新活力和滿足個性化需求的基礎條件。因為，一個社會的創新意愿和能力乃至經濟的穩定性等都與多樣性和人力資本質量密切相關，創新人才、企業家、金融家、生產者、消費者，以及企業組織形式、社會財產形式的多樣性，決定著一個社會的活力、創造力和適應性。

促進非公有制經濟快速成長需要構建各種所有制經濟平等競爭和共同發展的制度條件，主要包括非公有制經濟自由進入機制和各市場主體平等使用生產要素的體制環境。

第一，構建非公有制經濟自由進入和退出機制。

市場的自由進入和退出，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是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的基本前提，對于競爭的充分展開和非公有經濟成長至關重要。目前我國市場進入障礙主要是行政性壟斷，而行政審批是造成行政壟斷的一個重要原因，它若阻擋了競爭者的進入和新企業出現，其結果必然是限制、弱化甚至排除競爭，使得在位者和通過審批者獲得市場壟斷地位，從而可以通過制定壟斷高價或降低產品和服務質量來獲取超額利潤，創新的動力消失殆盡。

2014 年7 月國務院頒布《關于促進市場公平競爭維護市場正常秩序的若干意見》，提出實施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黨的十九大提出“全面實施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清理廢除妨礙統一市場和公平競爭的各種規定和做法，支持民營企業發展，激發各類市場主體活力”①習近平. 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33-34.，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重申“實施統一的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②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20.。實施負面清單制度是行政審批制度改革的重大進展。在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下，政府以清單方式明確列出禁止和限制投資經營的行業、領域、業務等，而在清單以外，各類市場主體可依法自由進入。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奉行“法無禁止皆可為”的根本理念，既給市場主體更大的發展和探索空間，最大限度地容納經濟的不確定性，又極大減少了政府決策所需的信息量，體現了對政府權力限制的思想，是保障市場自由進入的重要制度安排。負面清單制度需要不斷完善，主要是縮短負面清單的“長度”，給市場主體留下盡可能多的經濟機會。

第二，構建平等使用生產要素的體制環境。

土地、資本和勞動力是三種基本生產要素，平等獲取和使用這些生產要素的權利，是各類市場主體公平競爭、共同發展的基本條件。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生產要素市場得到了發展，各種市場主體都有機會獲得生產要素。但是，在生產要素方面，特別是在重要生產要素市場上，尚有不同所有制主體的權利和機會并不平等的狀況，公有制經濟在獲取諸如資金、土地、能源資源、技術等生產要素上享有超越其他所有制經濟的地位和優先權。以金融資源的獲取為例，個體私營經濟在資本市場上的籌資比例和信貸市場的貸款比例與其在經濟增長和就業上的貢獻是明顯不對稱的。個體民營經濟在土地市場上也處于相對劣勢。據對江蘇省民營企業用地情況的調查，民營企業用地程序繁瑣、用地指標不足、土地價格偏高，分別占總樣本的54.9%、54.6%和52.5%，還有17.2%的企業認為土地出讓過程不透明①徐志明，高 珊，曹明霞. 利益博弈與民營經濟政策執行困境——基于江蘇省1087 家企業的實證分析[J]. 江海學刊，2013，9(1)：95.。

保障各類市場主體公平使用生產要素的權利，需要進行制度建設，而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推動生產要素的市場化配置，特別是需要盡快完善我國的金融市場和土地市場。從根本上講，我國現有金融市場結構還不適合非公有制經濟的融資需要，非公有制經濟“融資難、融資貴”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解決非公有制經濟融資困境問題的根本之道是推進民營資本進入金融業，加快地方性民營金融機構的發展，發展多層次的資本市場。同時，進一步加強金融監管，防范金融體系的系統性風險和維持金融體系的 穩定。

土地制度改革和土地市場發育對于保證非公有制經濟平等獲取土地這一重要生產要素是十分重要的。要改革政府壟斷的征地制度和政府在土地一級市場上的一些壟斷狀況，發揮土地市場在土地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要加快培育土地二級市場，重新配置存量土地資源，以提高土地供應量和交易量，借以增加非公有制經濟主體獲得土地資源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