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坤
(廣西師范大學,廣西 桂林 541000)
“20世紀50年代初,我國經歷了一個刑法知識的蘇聯化過程。”[1]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法治建設百廢待興,從建立完善的法律體系到形成中國特色的法治思想,一切都得從零開始。我國最初的刑法學者們就走上了向蘇聯刑法學理論學習借鑒的道路,包括四要件的犯罪論體系也大規模地被引入,占據了我國刑法學的絕對統治地位,并且在1979年我國《刑法》頒布以后,逐漸形成了我國的四要件犯罪論體系。
四要件犯罪論的特征有以下三點:一是犯罪構成的整體性,其是由一系列的主觀要件和客觀要件緊密結合的有機整體,是將某種罪的各個主客觀要件結合在一起。二是犯罪構成的抽象性,在該理論中,犯罪構成要件是一種概括性的描述,只有具有社會危害性的符合相應犯罪構成特征的行為才是犯罪行為。三是犯罪構成的法定性。四要件犯罪論在我國法制建設初期對我國刑法體系的形成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它將整個犯罪構成清晰規范地規制起來,無論是在學術研究還是司法實踐中都對社會治理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可以說,三階層的犯罪論體系在德國經歷了大約一百多年的演變,數代刑法學家為之傾注心血,由此形成被稱為刑法學發展史上的鉆石的三階層的犯罪論體系,刑法學通過它才能展現燦爛奪目的光彩。”[2]階層論犯罪體系的發展可以說是集聚了歷代刑法學家的智慧精華,階層犯罪理論可歸結于“構成要件該當性—違法性—有責性”,其階層順序永遠是由從客觀到主觀的推導過程,有因才有果,不會出現主觀歸罪等損害人權的情況出現。階層犯罪論在認定犯罪過程中,將行為違法與對行為人是否具有非難可能性的判斷分開來看,只有在違法的前提下才能進一步判斷該行為是否應當受到譴責。這種層層遞進的認定方式注重傳統認定方式中容易忽略的價值判斷,將客觀要件歸之于主觀要件之前,這樣做不僅體現了刑法的罪刑法定原則,而且體現了懲罰犯罪與人權保護的刑罰任務,是一種更為符合實際的合理的定罪思維。
四要件理論體系與三階層犯罪論說到底其實都是從主客觀認定犯罪事實的問題,不同的是三階層理論更加注重價值層面的判斷,而四要件體系則是嚴格地遵循犯罪構成結構來推導犯罪。四要件學說具有規范的模式,從客觀到主觀,犯罪客體、犯罪客觀要件、犯罪主體、犯罪主觀要件,將犯罪構成所需要的因素整齊正確地規制于每一個方面之中,大到法益,小到危害行為、結果、因果關系等歸之于犯罪客觀方面,將主體、犯罪故意、過失、責任年齡能力、行為能力等規制于犯罪主觀要件,使學者在研究時是一目了然,是一個成體系的整齊的規范的犯罪構成理論體系。除此之外,還將一些特殊的構成要素按照同樣的從客觀到主觀的排序,例如認識錯誤、正當防衛、緊急避險等,這對于司法實踐中對于現實案件的判斷也起到了規范作用,使司法實務者在工作中能夠做到清晰有條理地判斷案件,減少冤假錯案的發生。
而德日刑法中的犯罪階層論為何在當初沒有被我國刑法學家所選擇作為我國的基礎刑法理論,有兩點原因。一是當時的國際環境,四要件學說是由蘇俄刑法所主張,我國當時正是新興的社會主義國家,經過多年的戰亂,許多行業百廢待興。法制更是如此,當時我國與蘇聯是堅定的盟友關系,因此在新中國成立之初許多法律規范也是學習借鑒了蘇俄的模式。第二點原因,從教義學上來說,三階層理論的規范性遠遠不如四要件理論,三階層是從兩個方面判斷犯罪構成的,即違法性和有責性,它將所有的犯罪構成要素統統歸之于兩個方面,這就無法避免地會導致主客觀之間的界限模糊,體系混亂。“階層犯罪論體系則變動不居,常使人產生無所適從之感。”[3]高銘暄教授作為我國第一批的刑法學者,他認為,德日的三階層理論結構不穩,不適合我國一直以來所堅持的穩定的、明確的、體系化的刑法理論架構。
但是,近年來由于德日刑法學的觀點理論不斷傳入我國,我國傳統的四要件學說正在接受沖擊,不少學者認為應當將德日刑法中的犯罪階層理論應用到我國的實踐當中去。現實社會中已經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超出四要件構成規范的情形。“在四要件框架內,我國刑法各論的研究乏善可陳,幾乎成為犯罪構成四要件的機械套用,沒有展示刑法各論研究的充分魅力。”[4]這導致四要件構成理論無法合理地認定犯罪構成,對于具體犯罪構成的解釋也過于格式化,沒有變通性,難以適應變化多端、紛繁復雜的社會環境。正如上文所說,三階層理論并不拘泥于苛刻的主客觀明確的分別,而是以價值與目的作為評價標準,在具體個案中分析客觀行為與主觀心理。三階層犯罪理論是“構成要件符合性—違法性—有責性”。雖說它的評價標準也離不開判斷主客觀的條件,但是相較于傳統四要件學說的以主客觀為理論支柱,其多了一些變通,增加了價值評價。
我國一直以來就將違法作為犯罪的主要判斷標準,這就導致了對責任這一方面的判斷疏忽,違法的即是犯罪的,在平常人眼里就是要負責的。所以在如今的社會中才會有“犯罪年齡越來越低”這一表述的出現。這些都是在將違法與責任二者融合來看所導致的結果。事實上,違法與責任應當是兩個不同方面的罪與非罪的判斷標準,違法注重評價對法益的侵害性,一個人的行為侵犯了刑法所保護的法益時,那么這種行為就是違法的,“我們不能因為無法指責猴子,就否認猴子抓傷了人,也不能因為無法指責猴子,而否認他人被抓傷。”[5]在行為符合違法這一層面之后,這種行為是否需要被譴責就需要在責任層面來進行判斷。責任階層的判斷也不同于四要件理論那樣拘泥于法條,而是在價值判斷的基礎上評價行為人的行為是否需要受到譴責。因此,犯罪低齡化這一說法是不完全正確的,一個不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或是不滿14周歲的兒童殺了人一定是侵犯了刑法所保護的法益,但是由于責任方面的出罪評價所以導致這樣的違法行為不具有可譴責性,因而不構成犯罪。因此。階層理論在判斷罪與非罪方面比四要件理論要更加具有靈活性,對最終結果的認定更加準確。
階層理論的優越性也體現在具體的事實判斷當中,就拿共同犯罪這一刑法中比較難的知識板塊進行說明。例如,15歲的甲讓20歲的乙為自己的入戶盜竊望風,乙答應并照辦。甲偷到10萬后給乙分了一半。如果按照四要件體系,甲不符合犯罪主體的條件,那么甲無罪,但乙的定罪就會出現障礙,首先乙不具備主犯或是實行犯的條件,那么只能定位于從犯或是幫助犯,此時就會面臨一個問題,本罪的主犯或是實行犯在哪里?而階層的分析方法就可以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因為根據違法性和有責性兩個階層來分析,行為主體是否具有非難可能性在所不論,單單就在違法階層對其行為進行評價,具有法益侵害性就是違法行為,此時15歲的甲的實行行為就是違法的,那么作為從犯的乙當然也是具有違法性的。
經過上述的分析研究,四要件犯罪理論體系向階層犯罪論體系轉變已是必然趨勢。階層遞進式的犯罪構成認定方式的邏輯性要更加適合如今紛繁復雜的社會環境,階層理論是以違法有責為支柱,更為靈活變通。從四要件犯罪體系轉變為階層論體系并沒有從根本上轉變犯罪構成的認知,而是選擇了更為合適合理的理論來為我國刑法的適用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