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私文書證的舉證責任探析
——以手寫增添內容的真實性為切入點

胡 靜

（北京天達共和（杭州）律師事務所，浙江 杭州 310020）

一、瑕疵私文書證的舉證責任之分配

案例一①河南省洛陽市西工區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9）豫0303民初2522號。：2009年起，被告A公司從原告B公司處購買了大量工程車輛進行銷售，B公司多次向A公司催要貨款，后A公司的授權委托人C與擔保人D于2013年10月攜A公司公章前往B公司，以A公司名義簽署《還款承諾函》一份，當場交由B公司負責人保管。C、D均未對該函件做任何形式的留存。A公司出具的《還款承諾函》對拖欠貨款的支付期限做出了承諾，《還款承諾函》中載明：“2、剩余欠款我司將在（2018年及指印）11月30日前向貴司支付200萬元，12月25日向貴司付清余下所有欠款。”其中，“2018年”字樣系手寫添加捺印。在訴訟過程中，雙方并未對該函件簽章真偽提出異議。被告A公司及C、D均認為《還款承諾函》形成和交付時沒有“2018年”字樣，而原告B公司則稱交付時“2018年”字樣就存在。后經過被告方申請，法院委托鑒定機構對“2018年”形成時間及書寫捺印主體進行鑒定。最終現有鑒定技術無法明確“2018年”的具體形成時間，且鑒定過程中C未至鑒定機構采集檢材，鑒定結論得出《還款承諾函》上的手寫添加字體“2018年”及捺印非D所為，不能確定形成主體是否系C。

本案體現了私文書證真實性的舉證責任問題。2019年之前，實踐中對這一問題有三種不同的觀點，一是“申請鑒定的責任分配于原告”②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二是“申請鑒定的責任分配于被告”③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三是“根據具體案情作出具體處理”④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這說明對于這一問題，司法實踐中并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見，所以經常產生“同案不同判”的現象。

2019年12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證據規定》）第九十二條針對這一問題做了較為明晰的規定：“私文書證的真實性，由主張以私文書證證明案件事實的當事人承擔舉證責任。私文書證由制作者或者其代理人簽名、蓋章或捺印的，推定為真實。私文書證上有刪除、涂改、增添或者其他形式瑕疵的，人民法院應當綜合案件的具體情況判斷其證明力”。通過該條第一款可以得出，以私文書證來證明欲證事實的一方需要承擔該書證真實性的舉證責任，這也符合“誰主張誰舉證”的舉證原則。

而對于瑕疵書證還需要進一步探討。“瑕疵書證是指書證外觀形式上的缺陷，包括載體的殘缺、修補，內容中文字的涂改、刪除、增添，簽字、印章的缺失等。”［1］案例一中“2018年”就屬于手寫添加，故屬于瑕疵私文書證。由于其關系到還款時間點、訴訟時效的起算點等，有關“2018年”的真實性問題就成為本案的焦點。針對瑕疵書證，《證據規定》第九十二條第三款規定“人民法院應當綜合案件的具體情況判斷其證明力”，這似乎較為宏觀。但筆者認為第九十二條第三款并不是針對瑕疵書證的舉證主體進行的特殊規定，而是對于證明力判斷的規定。瑕疵私文書證同樣屬于私文書證，其真實性應當由以此證明案件事實的一方去舉證。只是由于書證的瑕疵會一定程度影響其證明力，所以法律規定法官需綜合全案證據予以認定。具體到案例一，根據《證據規定》則應當由主張“2018年”還清貨款這一事實成立的原告承擔證明責任。

二、證明的必要性和方式

（一）進行初始證明的必要性

從遵循真實義務法理的角度出發，也應當由私文書的提出者負有證明義務。僅提供私文書證本身是不足以履行這一義務的，這是因為私文書證不具有公文書的權威性與嚴肅性，正是因為非可靠性和易偽造性，所以私文書證本身并不構成證明其內容成立的充分證據。

原告為了履行其“具體化主張義務”從而需要對其主張進行證明。另外從“本證”的角度出發，對私文書證真偽的證明自然屬于本證的范疇，因而提出私文書證的當事人需借助于其他證據事實，最終達到使得法官認可其所提出的私文書證的真實性。

（二）初始證明的方式

提供瑕疵證據的當事人為了完成其初始證明負擔，可以采取包括下列等方式進行：（1）申請鑒定；（2）其他證據進行印證。

1.對于私文書證中手寫添加部分的真實性判斷，通過鑒定機構鑒定是最為直接也是最為有效的方式。一般來說，對于打印的私文書證如果需要進行手寫添加，雙方會在上面捺印確認，如案例一中“2018年”上面就存在指紋，這意味著鑒定的前提條件基本上是滿足的。在此情況下，需要以瑕疵私文書證證明訴求的原告申請鑒定或墊付鑒定費用。如果不申請鑒定又沒有其他證據和說明的情況下，該瑕疵部分的真實性將極大可能不被認可。值得注意的是，本案被告方為積極反駁主動申請鑒定，系履行原告的舉證責任，但因C未配合鑒定，這種“反復”的行為讓法官最終支持了原告。

2.消除法官內心懷疑還可以通過提出其他證據來印證。手寫添加的內容作為瑕疵證據，綜合全案，如果已有證據可以相互印證，就可以消除法官的疑慮。“瑕疵證據由于其不完全符合證據標準，一般不能單獨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依據。不過如果綜合全案，在其他證據的補充之后，依靠其他證據的佐證，瑕疵證據的真實性得到了補充后就可以作為定案的依據。”［2］由此觀之，瑕疵私文書證的提出者在訴訟過程中需要注重其他證據對瑕疵書證的補強，通過提出其他證據，使得其能和瑕疵書證互相印證，使之存在共同的指向，則可以肯定瑕疵書證的證明力。

案例二①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民事判決書，（2019）浙02民終3718號。：原被告之間存在業務往來，一份打印的對賬單中用手寫了“質量扣款350000元（叁拾伍萬元整），余款790717元”的字樣。訴訟過程中被告認為增添部分為原告私自在事后所為。在法庭審理過程中，原告提供的雙方之間的微信聊天記錄，意圖反映出在后續的對賬中雙方并未回避扣款350000元的內容，聊天截圖顯示被告當時對此并無異議。后被告仍然上訴稱被上訴人（一審原告）需承擔證明責任，但是上訴時并未提交任何新的證據，最終二審法院不予支持。

本案中原告提出的私文書證（對賬單）中出現了瑕疵書證（手寫的扣款表述），法院認為原告通過其他證據（如微信截圖）已經完成了其舉證義務，此時在法官心中已經形成了內心確信。

三、總結

實踐對于“手寫添加內容”的證明責任的探究，可以溯源至對于私文書證的舉證責任的探討。在2019年之前，理論界和實務界對于私文書證舉證責任的問題呈現不一致的觀點。隨著《證據規定》的出臺，這一問題也就有了定論。私文書證經手寫增添內容后即變為瑕疵書證，但瑕疵書證亦屬于私文書證，由以此作為證據證明待證事實的一方負舉證責任。需要注意的是，由原告舉證并不意味著被告無需承擔任何舉證責任，若不認同原告的初始證明，被告仍需舉證反駁，這樣雙方當事人就瑕疵私文書證真實性的證明活動呈現出你來我往的螺旋式上升型結構，以促進訴訟活動的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