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開倫 張 杰 唐漫江
(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三分院,重慶 408000)
案例一:余某某犯盜竊罪,于1991年4月13日被判有期徒刑六年。1991年10月1日趁無人之機脫逃,監獄持續開展追逃,2019年2月5日被抓獲歸案,并被監獄以脫逃罪立案偵查。后檢察機關以已過追訴時效為由,作法定不訴。
案例二:譚某某因犯破壞電力設備罪于1993年9月15日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1994年3月30日在外出勞動時脫逃,監獄持續開展追逃,2019年2月20日被抓獲歸案。經查,其脫逃期間無新的違法犯罪事實,后按脫逃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
案例三:1990年6月6日,寧某某因犯拐賣人口罪、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九年,1992年1月18日在某監獄從事勞動中脫逃。1999年8月26日對其脫逃進行立案偵查。2019年3月2日被抓獲歸案。經審,脫逃期間無違法犯罪事實,后按脫逃罪被判處一年五個月。
三起案件中,余某某、譚某某、寧某某從脫逃到被抓獲時間都已遠超10年,情況類似卻不同判,有以已過追訴時效不再追訴的,有認為未過追訴時效而堅決判刑的,究其原因,無外乎對是否過追訴時效的認識不同。對兩種法律后果成因深入分析,有利于廓清分歧,統一法律適用標準。
根據目前相關判例來看,脫逃罪未受追訴時效限制比較普遍,如案例二和案例三只要脫逃人被抓獲歸案,就按脫逃罪予以追訴。
該觀點認為脫逃罪屬于繼續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八十九條第一款規定,如果犯罪行為有連續或者繼續狀態的,追訴時效從犯罪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罪犯脫逃后,脫逃狀態一直持續,由此推斷脫逃行為也一直處于持續之中,從而認為屬于繼續犯,相應追訴期限應當從行為終了之日即罪犯重新被抓獲之日起計算,實踐中也存在脫逃22年仍以脫逃罪繼續犯為由被追訴的案例[1]。
實務中,脫逃罪案例通常發生在1997年《刑法》生效以前,在具體適用追訴時效延長時,根據1979年《刑法》第七十七條規定,在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采取強制措施以后,逃避偵查或者審判的,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該觀點認為,罪犯一旦脫逃,監獄或早或晚都會發現,會作為在逃人員予以登記,根據當時的司法實際,對于有在逃人員登記表和實際在開展追捕工作就視同于采取強制措施,就不受追訴時效的限制。
該觀點主要從脫逃罪的立法初衷來解釋,認為脫逃罪的設立是讓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積極承擔自身行為引發的法律后果,打擊那些伺機脫逃欲圖不受懲罰者。
脫逃行為對監獄監管秩序造成破壞,如因追訴時效脫逃人不受追訴加刑,就會影響甚至暗示監獄服刑人員積極脫逃,逃避抓捕。因為只要追訴時效一過,最多不過補回原來的刑期,犯罪成本非常低。
另外,從監獄脫逃的案犯,會給公眾構成一定威脅和壓力,如果重新抓捕后對此不予追訴,不符合公眾心理預期,影響公眾樸素正義感。
《刑法》第三百一十六條規定:脫逃罪是指依法被關押的罪犯、被告人、犯罪嫌疑人,從羈押和改造場所逃走的行為。從此可知,“逃走”是這一犯罪行為完成的標志,實踐中可理解為徹底擺脫監管機關和監管人員的控制。
而連續犯是指基于連續的同一犯罪,連續實施數個獨立的犯罪行為,觸犯同一罪名的犯罪形態[2];繼續犯(持續犯)是指行為從著手實行到終止以前,一直處于持續狀態的犯罪;狀態犯是指一旦發生法益侵害的結果,犯罪便同時終了,但法益受侵害的狀態仍然在持續的情況[3]。脫逃行為既不可能連續發生或者一直發生,也不可能像電視劇《越獄》那般一人實施連續脫逃(抓回去再逃)或繼續脫逃。根據脫逃罪既遂通說:行為人非法脫離看守人監管時,犯罪便實行終了。由此可知脫逃完成到追逃完成這段時間,無論是否超過十年都是脫逃這一犯罪行為既遂后的危害狀態持續,而不能認為是脫逃行為的連續發生或者繼續發生。也就不可能適用《刑法》第八十九條第一款之規定,追訴期限亦不應從罪犯重新被抓之日起計算。換言之,如果認為脫逃罪中脫逃行為是一種持續行為,那么實際中就不會存在追訴時效限制,因為被抓之后再脫逃一方面概率非常小,另一方面第二次脫逃同樣屬于繼續犯,時效規定就完全沒有意義,這不符合立法的本意。因此,脫逃罪屬于狀態犯,其追訴期限從犯罪之日起計算。
脫逃罪是否應適用我國1979年《刑法》第七十七條規定。是當前司法實踐中是否受追訴期限限制,從而作出不同判決的重要法律因素。筆者認為,關鍵在于在逃人員登記表或采取的追捕措施能否視同于采取強制措施。
1979年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強制措施包括拘傳、拘留、取保候審或者監視居住、逮捕。在逃人員登記表或實際開展的追捕措施,不符合強制措施的形式和實質要件,超過了人們通常認識的范疇,有類推的嫌疑,應不屬于采取強制措施。由上可知,脫逃罪適用延長追訴時效限制條款要視具體情況,依法適用。
第一,脫逃入罪,自然是要打擊影響司法機關正常監管秩序的行為,普通10年的追訴時效并不會影響這一立法目的實現。特別是當前監獄管理已經規范,信息科技運用日漸成熟的情況下,脫逃罪將極少被應用,抓獲后對脫逃前的犯罪行為收監服刑,已經能達到法律對脫逃行為的威懾效果。
第二,當前更多處理的是監管秩序不嚴格時產生脫逃行為的存量,2015年《人民日報》報道全國各監獄罪犯脫逃連續多年在10人以下[4]。脫逃人對社會的影響和威脅性越來越小,已不易被公眾感知。在相關法律不再被頻繁使用的情況下,既無必要出臺司法解釋等措施,也沒有必要通過擴大法律解釋來懲治罪犯,按照普通時效辦理有利于形成共識和統一標準。
第三,正如著名法哲學家貝卡利亞所講:懲罰犯罪的刑罰越是迅速與及時,就越是公正和有益,犯罪與刑罰之間無限期推遲刑罰只會產生負面效果[5]。存量未處理的脫逃犯如已過追訴時效,說明該脫逃人十年內沒有再犯罪,沒有必要再追究其脫逃罪的刑事責任。且若脫逃期間又犯他罪,犯罪時效重新計算,就當然不受追訴時效限制,刑罰的目的仍能實現。
筆者認為,脫逃罪本身的特殊性,決定了行為人一旦實施脫逃行為即構成脫逃罪,適用十年追訴時效的限制,完全能夠解決理論和司法實務中的罪責刑相適應問題,且有利于促進監管機關加強履職防止脫逃。因此,脫逃罪應適用《刑法》總則關于追訴時效的一般性規定,受追訴時效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