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翔昱
(河北工程大學,河北 邯鄲 056000)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未成年犯罪出現在大眾的視線當中,其中犯罪年齡也開始趨于低齡化,部分犯罪性質惡劣的未成年人由于年齡不滿十四周歲而免于受到法律制裁,從而引發社會廣泛的熱議。雖然依據最高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最高院”)統計的司法數據不難得出,在過去十年間未成年人犯罪率逐年下降,但也僅是部分受到刑法懲戒的未成年犯罪的統計數據,而相當一部分未成年人,即未滿十四周歲的犯罪群體由于免于刑法的懲罰,無法啟動司法程序,因此無法在最高院的司法統計數據當中。
司法實務在刑事責任年齡方面的困境,遠不止體現在那些統計數據當中,現實中往往發生一些極為嚴重的暴力性事件,也都是由于涉案當事人年齡不滿十四周歲而法律無法給予其制裁。例如,某地十三歲少年殺害十歲女童案件中,嫌疑人蔡某某欲奸淫被害人王某某被拒后,遂以殘忍手段將其殺害,事后從容不迫地回到學校上學,后因犯罪嫌疑人蔡某某不滿十四周歲,按照相關法律不予追究刑事責任,但是考慮到蔡某某的父母已經沒有能力教育和管理蔡某某,所以經過上級部門的批準,決定對蔡某某進行收容教養。就當下社會來看,針對未成年犯罪,用刑罰的手段懲治已經勢在必行,但刑罰之外的手段更應當受到重視。
2004年9月,國際刑法學協會在北京召開了第17屆國際刑法大會,形成了包括《國內法和國際法下的未成年人刑事責任決議》在內的若干決議,該決議認為未成年人由于年齡的特殊性理應受到社會的特殊關照,尤其是立法者應當對其給予充分的立法保護。在“刑事責任原則的正當理由以及不同年齡的劃分”環節當中提出,完全刑事責任年齡應當在十八周歲以上,刑事制度不應當適用于十四周歲以下的人群,即至少年滿十四周歲才能適用刑法。國際刑法協會的決議雖然屬于學理上的倡議或者建議,但是基本上反映了這個問題的基本發展趨勢。
筆者認為各國對于刑事責任年齡的不同規定正是體現出法律與本土相結合的特性,并沒有對與錯、早和晚的區別。法律也是服務于人民,得到大多數人民的認同即證明它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國際刑法學會也完全尊重各國法律自身的要求。
近年來,我國未成年人犯罪率連年上升,未成年人參與的惡性刑事案件時常引發社會的廣泛關注,因此不斷有人提出關于降低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的建議。其實早在多年前就有人提出,適當降低甚至取消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建議。例如我國在刑法修訂過程中,就有學者與專家認為可將刑事責任年齡適當往下調整至十三周歲或者十二周歲,198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的兩次刑法修改稿也均將刑事責任年齡規定為十三歲,但當時主流意見認為,不滿十四周歲犯罪占比極低,由于農村與城市發展不均衡導致農村未成年人對于犯罪概念與后果缺乏認識,單純的刑法制裁不能起到有效預防作用,不利于青少年犯罪的治理和預防,因此過低的刑事責任年齡與當時國情不符[1]。
但如今,我國經濟等各方面飛速發展,城鄉差距進一步縮小的同時,未成年人犯罪可以逃避法律制裁的話題,一次次將刑事責任年齡問題推向風口浪尖。2020年10月1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二審稿對此作出回應,已滿十二周歲未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實施的幾種特定暴力性犯罪,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應當負刑事責任。
為落實對未成年人的特殊刑事政策,最高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最高檢”)于2012年印發了一系列的決定與規定,并聯合最高院、公安部、司法部出臺一系列司法解釋、規范性文件。最高檢2015年1月發布的《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進一步加強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的通知》明確提出,應當充分發揮司法職能,確保國家對涉罪未成年人“教育、感化、挽救”方針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原則以及特殊刑事政策、特別訴訟程序統一實施是檢察機關的重要責任。
2020年10月13日《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二審稿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該草案擬調整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這意味著部分未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不再是刑法當中的免責群體。
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發言人減鐵偉表示,對低齡未成年人犯罪既不能簡單地“一關了之”,也不能“一放了之”[2]。筆者認為,國家對于未成年人犯罪問題的態度為:一方面既要依靠法律制裁,發揮刑法一般預防的效果。另一方面也需要完善相關的矯治制度,積極引導教育,挽救涉罪少年。
一般認為,未成年人之所以不用承擔刑事責任是因為其不具有相應的刑事責任能力,但是不具有刑事責任能力并不意味著其不具有相應的認識和辨認能力。在英國,七歲以下兒童會被認為絕對不具有刑事責任能力,也無需承擔任何刑事責任;十四周歲以上的未成年犯罪需要承擔與之罪行相應的刑事責任;而在七周歲以上未滿十四周歲期間的未成年犯罪往往會被司法推定為無罪,但是這種無罪推定會被有效證據所打破[3]。在其司法實踐中,在檢方有相應的證據可以證明該未成年在犯罪過程中主觀上有著相當大惡意時,且可以辨認和認識自身的犯罪行為,那么涉法少年的無罪推定則會被打破,此時其就具有相應的責任能力,進而需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惡意補足年齡規則”的核心問題是對于未成年犯罪的主觀惡性的認定,這對于認定未成年人是否構成犯罪至關重要[4]。我國現行的司法制度中,許多特殊程序都與當事人的主觀惡性相關,需要偵查部門嚴格考察,比如,羈押必要性審查、附條件不起訴等。最高檢2017年所頒布的《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指引(試行)》第一百九十七條也提到,可以采用心理測評、心理疏導等方式增強附條件不起訴決定的科學性。
筆者認為,我國對于未成年人犯罪的刑事檢察實踐中,對未成年人主觀方面“惡意”的認定,與惡意補足年齡規則中“惡意”的認定方式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是對于未成年是否構成犯罪的個案化認定,這無疑為《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順利推進實施奠定了良好的實踐基礎。
無論報應刑還是預防刑,降低刑事責任年齡而對低齡犯罪人科處刑罰都更有利于實現刑罰的目的。相比較過去,當今的信息化社會更容易使未成年暴力犯罪的相關信息被大眾所知悉,適當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把部分極端惡性案件經處理后傳播到網絡,對于那些蠢蠢欲動的未成年能夠起到極大的警示作用,能夠更好地起到刑法當中一般預防的作用。
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不僅對未成年能起到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的作用,更是對被害方及其親屬的一種安慰。如果國家對于青少年犯罪不能形成有效的作為,將極大可能會激發被害人及其家屬的報復心理,從而造成更大、更多的犯罪可能。舉國震驚的張某某案便是最有力的說明。兒時目睹母親被殺,當時的犯罪嫌疑人王某軍卻因未成年而逃脫法律的制裁,僅拿到部分民事賠償的張父多年向法院申訴均未果,弒母兇手多年來始終逍遙法外,于是仇恨的種子在張某某心中生根發芽,最終釀成慘劇。
面對涉罪少年也不能盲目將其按照犯罪來處理,而需要結合社會的其他力量,綜合政府、社會、家庭等多方面共同管理才能有效地減少未成年犯罪的發生。
雖然社區矯正制度早已有所確立,但在司法實踐中卻很難得以實現其價值。究其原因不難發現,社區矯正主體不明以及措施單一、模糊使其難以有所發揮。《社區矯正法》規定了社區矯正主體有法院、檢察院、公安機關、以及司法行政部門、監獄之外,還包括了居民委員會、學校等,但這些主體之間的分工以及權利責任的分配卻沒有具體的規定。《社區矯正實施辦法》共四十個條文中針對未成年的條文卻僅有一條,該條籠統的規定了對于涉罪未成年應當遵循“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等,可操作性極為困難。
中國香港特區專門為未成年犯罪設立的社區矯正中心不僅僅是為了懲戒未成年犯罪,更多的是具有一種社會福利性質,為涉法少年提供矯治的專門場所。因此該矯正中心具有監禁與非監禁的兩種功能,監禁就是設立未成年監獄,讓涉法少年在監獄內受到監獄化的管理;非監禁又包含院舍訓練式與社區為本式的兩種方式。
在院舍層面的犯罪青少年教育矯正工作大致有教導所、勞教中心、更生中心、感化院等。其中教導所與勞教中心的矯正強度僅次于監獄,通過短期的嚴格紀律訓練的方式矯正觸法少年。更生中心與感化院則更加強調這些觸法少年如何回歸社會,與社會建立良好的對接。在社區層面的犯罪青少年教育矯正工作大致有感化教育、社會服務令計劃、受感化青少年及高危青少年住宿服務等內容。這些非政府組織提供的社區服務為預防和控制青少年犯罪提供了重要方法與平臺[5]。
樸素的價值觀告訴我們,任何人犯故意殺人罪都應當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在當下社會取消刑事責任年齡也是不太容易實現的,但降低部分犯罪的刑事責任年齡卻是容易受到普遍支持的。在信息時代的現在,任何一個年滿十二周歲的未成年人對基本的是非對錯都存在基本的認識判斷,很難以其認識能力不足,無法判斷殺人的罪行來說服他人。《民法總則》已經將原《民法通則》中的民事責任能力的起點從年滿十周歲下調至年滿八周歲,這正是結合當下社會的發展,體現出法律的與時俱進。因此刑法也不能固守法律的邏輯命題,而必須迎合社會生活的實際需要。
另外,根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的規定,對有嚴重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可以送工讀學校進行矯治和接受教育。但工讀學校的目的不是懲罰,而是矯正。從實踐中反饋的信息來看,工讀學校的矯正效果極其有限。同時,是否送往工讀學校,家長具有決定權,如果家長不同意將違法少年送往工讀學校,政府也無法強制執行。筆者認為有必要建立統一的少年司法制度,將社區矯正、收容教養、工讀學校等這些保安處分措施和對未成年人的刑事追訴統一納入少年司法制度,由人民法院的少年法庭進行審理。
其實,在我國關于未成年犯罪方面早有相關管理辦法,只是對于在法律實踐當中未給予充分重視與完善,導致未成年犯罪前后未能受到有效的矯治辦法,從而違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治理理念。下調刑事責任年齡并非為了一刀切地懲罰未成年犯罪,其立法目的一方面是對一些具有極大惡性的觸法少年給予必要的刑事懲罰,給予被害方一定程度的心理安慰。另一方面為了告誡那些試圖觸法的不良少年,年齡限制不再是逃脫法律制裁的保護傘。刑事責任年齡降低后,相關部門應當注重完善非刑罰的管理措施,完善管理辦法,落實管理責任,及時有效地引導、教育迷途中的未成年人才是避免少年悲劇發生的有效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