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笑峰
(河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法家思想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其產生與發展和當時的社會背景密切相關。春秋戰國時期,鐵農具和牛耕的廣泛運用大大提高了生產力水平,人們開始大量開墾井田(公田)以外的荒地(私田)。與公田相比,耕種私田所得完全由私田主支配,無需繳納稅收,因而生產積極性更高。隨著私田數量的增加,越來越多的土地被用于交換和買賣,“公田不治”,井田制開始瓦解,土地私有制出現。于是,周王室再也無法通過掌握土地來控制諸侯,諸侯國之間相互征伐,沖擊了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分封制。儒家所提倡的“禮治”已不能有效維護社會秩序,迫切需要新的統治方式。新興地主階級奪取政權以后,為了鞏固自身統治,避免重蹈覆轍,紛紛開始變法革新。他們主張“法治”,試圖運用強制性、權威性的手段來解決日益激化的社會矛盾,如齊國的管仲、魏國的李悝、楚國的吳起等,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革并取得了成功,這些改革為法家思想的形成奠定了政治基礎。同時,春秋戰國時期,經濟、政治領域的深刻變革打破了原來等級森嚴的文化教育制度,私學盛行,平民有了接受教育的機會,文化普及程度提高。各諸侯國為謀求富國強兵,紛紛廣納賢士,逐漸形成“百家爭鳴”這一相對寬松的文化環境,也促進了法家思想的形成與發展。
總之,法家思想的形成有其特殊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背景,管仲與韓非的法治思想就源于這樣的時代。通過對時代背景的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二人的法治思想。
法家學派按地域可劃分為齊法家和秦法家。齊法家代表人物是管仲,《管子》一書詳細記錄了他的法治思想;秦法家代表人物韓非是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其主張集中體現在著作《韓非子》中。以下筆者將結合書中內容加以闡述。
1.依法治國,立公去私
管仲認為法是“天下之程式”“萬世之儀表”(《管子?明法解》),任何人的言行舉止都要符合一定的社會規范,這種規范就是法律,運用法律來治理國家,社會才能和諧安定。他認為法并非維護統治階級的個人私欲,而是維護國家的整體利益[1]。因此,君主與官吏應和普通民眾一樣,自覺遵守法律,權力的行使要受到法律約束,不能以權謀私,徇私枉法。這樣一來,法律便能順利施行,統治者才能贏得民眾擁護,才能實現天下“大治”。
2.禮法并用
管仲認為,禮治與法治是治理國家的兩種手段,君主不僅要發揮法律的懲罰震懾作用,還要重視對人們的道德教化。管仲將“禮義廉恥”這四種道德準則稱為“國之四維”,強調“四維”的貫徹與否關系到國家的興亡(《管子?牧民》)。他認為,道德教化能夠促使人們發自內心地認同和遵守法律,保證法治的有效施行,而法治的賞罰手段可以解決許多禮治所不能解決的社會問題,二者相互依存,相互補充,共同維系著國家秩序,可謂缺一不可。
3.嚴格賞罰,維護公正
管仲認為,如果君主的賞賜不夠,民眾就不愿意為其效勞,如果賞罰不明,民眾就不會對法令產生敬畏之心,因而君主必須嚴格地適用賞罰,不能以個人好惡決定是否賞罰以及賞罰多少。管仲還注重官吏執法的公正性,“有法不正,有度不直,則治辟”(《管子?版法解》),執法者如果不能夠公正執法,就會導致社會混亂,法律也就沒有權威。在刑罰的具體執行方面,管仲強調“審刑當罪”(《管子?問》),即刑罰的適用要與犯罪程度相當,不可罔顧案情隨意增減。
4.順應民心,因時而變
管仲認為,民眾天生就有佚樂、富貴、存安、生育四種欲望,君主如果能順從民眾的“四欲”來治國,就能政令暢通。因此,他認為法律的有效實施離不開民眾生活狀況的不斷改善,“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管子?治國》),百姓生活條件好了,遵守法律的人就會多起來,君主治理國家就會更容易。君主在制定法律時,也要善于聽取民眾意見,反映民眾訴求。“以天下之心慮,則無不知也”(《管子?九守》),如果君主能夠廣納民意,立法就會比較全面周到。此外,管仲主張立法要從實際出發,遵循客觀規律并且不斷革新。他強調立法要適應農業發展及季節性規律,不能以執政者的思想及意志為轉移[2],法令政策也要隨著形勢和民風的變化不斷調整,以期達到富國安民的目的。
總之,管仲的法治思想具有中和適度的特征,內在包含著以民為本的思想與追求平等公正的理念,禮法并重的提倡也與其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有關。
1.君權至上,法術勢相結合
韓非認為,君主的權威對于法治的實施有著直接影響,因而君主需要憑借一定手段樹立起自己的威信,為此他提出了法術勢相結合的思想。法就是由君主制定并頒布實施的各項法律及刑罰制度;術即政治權術,是君主駕馭群臣的策略與手段;勢主要指君主統治人民所憑借的權威。其中,法與術的運用要以勢為前提,君主只有樹立起權威,讓臣民敬畏自己,才能有效實施法治。可見,韓非將君主的權勢、地位看作是至高無上的,法律只是維護專制、控制人民的工具。
2.務法去禮
韓非認為“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韓非子?五蠡》),時代變了,治國手段也要隨之改變。他認為儒家所倡導的禮治已不能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君主如果還依靠道德教化這種“寬緩之政”去治理國家和人民,就會使天下陷入疲弱混亂的狀態。因此,君主應當“不務德而務法”(《韓非子?顯學》),只有摒棄禮治,順應時代變遷積極推行法治,才能使國家逐漸走向強盛。為有效推行法治,韓非主張法律既要與時俱進,又不可朝令夕改,法律內容也應當以簡明通俗的形式公之于眾,便于民眾了解和遵守。
3.以法治吏,法不阿貴
韓非認為,官吏的守法程度會影響法治實施的效果,如果執法者能夠依法辦事,盡職盡責,就能帶動民眾自覺遵守法律。為此,他主張運用法律來選拔和監督官吏,強調“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韓非子?有度》),君主在實行賞罰時也應做到公正無私,不應有高低貴賤之分,即便是執法者,違反法律也應受到制裁。
4.厚賞重罰,法抑民心
韓非認為,人的本性是趨利避害的,如果按照民眾的意愿去制定法律,治理國家,必然會發生混亂,因而君主治理國家不應順遂民意,而應嚴刑峻法使民眾順從。他認為“賞莫如厚而信”“罰莫如重而必”(《韓非子?五蠹》),君主的賞罰不僅要厚重,在執行上也要堅決而守信用。這也是由人趨利避害的本性所決定的:如果民眾犯罪所受的處罰大于其所取得的利益,就不會有人作奸犯科;如果給予民眾足夠多的獎賞,他們就會自覺為君主效命。
總之,韓非的法治思想具有極端色彩,他將法治看作治國的唯一手段,其目的雖然在于維護專制,但也包含了公平公正的價值追求。
第一,他們都主張法治,反對人治,試圖運用法律來解決社會矛盾,維護新興地主階級的統治秩序。管仲首倡“以法治國”,韓非主張“以法為本”(《韓非子?飾邪》),并把法律作為教育的重點內容。他們的思想觀點都極大影響了中國古代法治思想的發展。
第二,他們都認為人民是趨利避害的,因而都主張通過賞罰手段來減少犯罪,調動人民的積極性,實現富國強兵。無論是管仲的“行令在乎嚴罰”(《管子?重令》),還是韓非的重刑主義思想,都體現了他們注重運用刑罰手段來促進法治的順利實施。
第三,他們都強調執法的平等公正,主張以法治吏。管仲認為執法者應當做到“不知親疏、遠近、貴賤、美惡,以度量斷之”(《管子?任法》),即對任何人都要平等地適用法律;韓非也提出“法不阿貴,繩不撓曲”的思想主張。他們都重視發揮法律對官吏的監督作用,強調執法者要帶頭守法,廉潔奉公,這樣法治思想才能深入民心。
第四,他們對法律的認識也有相似之處。首先,他們都主張法律要隨時代發展不斷革新,如管仲提出“節時與政,與時往矣”(《管子?侈靡》),韓非提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韓非子?五蠹》),均強調法令政策要與時俱進。其次,他們都主張法律內容應當公開透明,通俗易懂,君主應將法律“設之于官府”“布之于百姓”(《韓非子?難三》),百姓知曉法律才可能遵守法律。最后,他們都重視法律的穩定性和一致性,管仲提出君主統一立法是臣民守法的前提條件,韓非認為君主不應反復無常地變更國家法令政策,否則必然導致民生凋敝,社會秩序陷入混亂的狀態。
第一,對禮治的態度不同。管仲在重視法治的同時,并不否認道德教化對治理國家和人民所發揮的積極作用。他認為“刑罰不足以畏其意”(《管子?牧民》),僅依靠法律的震懾作用難以有效制止犯罪,君主只有堅持禮法并重,教育引導民眾認同其所倡導的行為規范,民眾才能自覺遵守法律,社會才能更加安定團結。韓非則認為禮治是“先王之政”,君主如果仍然堅持過時的治國方略,就會犯像守株待兔一樣的錯誤(《韓非子?五蠹》)。只有用法律治理當今的百姓,他們才會敬畏社會規范,不敢為非作歹,社會才能井然有序。
第二,對人民的態度不同。如前文所述,管仲主張法律要順應民心,反映人民的意愿與要求。他認為君主應當“令于民之所好,而禁于民之所惡也”(《管子?形勢解》),即要依據人民的好惡來制定和實施法令政策,這樣才能做到令行禁止,這體現其鮮明的民本思想。與此相反,韓非認為人趨利避害的本性決定了人民稱贊的事情未必是好事,如果君主任由民意主宰法令,國家混亂的發生就不可避免了。他將人民看作是君主維護專制統治的工具,主張運用嚴刑峻法來震懾民眾,使他們對法律產生畏懼之心,從而自覺地為君效力,為國盡忠。
第三,實施刑賞的原則不同。管仲注重發揮禮治在以法治國中的作用,只有當禮治不能有效規范人們的行為、維護正常的社會秩序時,才運用刑罰手段去調控。他認為“刑賞不當,斷斬雖多,其暴不禁”(《管子?禁藏》),在實施刑賞時,功勞大小與賞賜多少、所犯罪行與刑罰輕重應該相當,不能隨意增減致使枉法不公。韓非則認為法治的實施只能依靠刑罰與賞賜,且賞罰都要做到厚重、守信和堅決。對于人民所犯的輕罪也要從重處罰,這樣就可以避免重罪的發生;對于有功之人要給予足夠的獎賞,否則法治的效果就難以發揮。
總之,管仲和韓非作為先秦法家的代表人物,二人的法治思想各有閃光之處。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必須研究和總結我國古代法制傳統,挖掘和傳承中華傳統法律文化精華,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法律文化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3]。如管仲主張“禮法并用”“賞罰相當”,這啟示執法人員要根據違法者的違法程度進行處罰,力求公平公正;執法的目的在于使違法者真正認識自身錯誤,使其在今后能夠自覺遵守法律,因而執法人員不能簡單地一罰了之,還要對違法者進行必要的教育引導,堅持法治與德治相統一。再如,韓非主張“法不阿貴”“以法治吏”,認識到官員的守法程度會影響法治實施的效果,這啟示只有各級黨政官員尤其是領導干部以身作則,帶頭守法,才能帶動全社會形成守法用法的良好局面。此外,管仲與韓非都強調法律既要保證穩定性,又要體現時代性,這啟示立法機關:一方面,立法的語言風格、體例結構和內容編排上都要在尊重立法精神、遵循立法原則的基礎上盡可能保持一致,做到相互銜接,避免相互矛盾;另一方面,要密切關注社會生活變化,及時制定能夠調節社會關系、解決現實問題的法律法規,并根據時代發展需要對某些法律條文作出進一步解釋,修改、廢除不合時宜的法律條文。因此,將管仲、韓非二人的法治思想精華運用于新時代法治建設進程,不僅有利于促進國家公職人員依法行使權力,也有利于提升普通公民的法治素養,從而更好地建設法治政府、法治社會和法治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