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東 侯 強 員紅娟
(山西省太原市迎澤區人民檢察院,山西 太原 030000)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第十五條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愿意接受處罰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該條概括的規定了認罪認罰制度的基本內涵,即犯罪嫌疑人在訴訟過程中認罪,同時也愿意為自己的行為接受法律處罰的,可以依法享受從寬處理的結果。可見,精準量刑在推動認罪認罰制度運行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然而實踐中,精準量刑在運行過程中依然面臨著檢察機關不適應、審判機關不接受等多種問題。這些問題不僅關系著檢察機關量刑建議精準化的實現,也關系著認罪認罰制度的持續推進,亟待深入研究解決。
2018年10月26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六次會議作出《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決定,使得認罪認罰作為一項刑事訴訟制度正式出現在了法律規定之中。這一方面體現了我國刑事司法理念從懲罰性向恢復性的轉變,是刑事司法的重大制度變革,另一方面體現了我國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過程中法治領域的突破。檢察機關在案件辦理過程中通過判斷案件,分析證據,在量刑建議過程中最大限度地通過確定性的量刑促進犯罪嫌疑人盡早“真誠悔罪,愿意接受處罰”,從而增強罪犯接受教育矯治的自覺性,促使其將來更好地回歸社會,及時化解社會矛盾,最大限度地減少社會對立面,促進罪犯改造。
精準量刑提出的過程中改變了過去檢察機關“一言堂”的狀態,將量刑的形成過程真正公開透明地展現在犯罪嫌疑人和辯護人面前,使得犯罪嫌疑人由過去的消極主體變為積極主體,直接體現了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起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同時檢察機關通過與辯護人、犯罪嫌疑人在庭審前的充分溝通,及時開展釋法說理工作,使得法庭不再是檢察官和律師的角斗場,減少訴辯雙方在法庭上的沖突,降低了產生社會對抗的可能性,節約了司法資源。
精準量刑工作的開展,迫使檢察人員在案件審查逮捕時即考慮到影響量刑的證據,從而在案件逮捕后將未來可能影響案件量刑的證據繼續偵查事項的方式及時向偵查機關提出,有效減少了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的發生退補的可能性。同時檢察機關在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基礎上提出精準量刑建議,使得部分案件的庭審質證程序簡化,實現刑事案件繁簡分流,提高訴訟效率,很好地體現了兼顧公平和效率的原則。
認罪認罰制度實施以來,關于如何評價認罪認罰從寬情節與自首、立功、坦白等法定、酌定量刑情節的關系一直存在爭議。“兩高三部”印發的《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制度的指導意見》中雖然原則性地規定了認罪認罰與自首、坦白不作重復評價,但是對認罪認罰從寬的具體比例卻未能明確規定。同時2021年7月1日,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實施的《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試行)》中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只有二十三種,遠遠無法覆蓋實踐中刑法所涉及的四百多個罪名。檢察機關在開展精準量刑工作中面臨著可以有效參考使用的量刑規范、司法解釋不足的問題。
一直以來,檢察人員將案件質量作為生命線,把工作的重點放在把握案件定性上,在量刑建議上采用幅度量刑,為了增加量刑建議的采納率,在量刑時往往采用增大幅度的方式。認罪認罰精準量刑的大范圍推進迫使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從之前的上靶即可向必須命中靶心方向轉變,使得檢察人員工作量和工作難度大幅度增加,因而存在不想用、不敢用、不愿用的情形;認罪認罰制度自全面推開以來,精準量刑即成為檢察人員的一項硬性考核指標,檢察人員在確定量刑過程中為了片面追求適用率,過多的遷就犯罪嫌疑人和辯護人,將精準量刑當作是“討價還價,無限退讓”,甚至出現“先簽后調”的情形;量刑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科學,不僅僅是法學,更是社會學,規定往往都是原則性的,要考慮到每一個個案的具體情況。①張軍、姜偉、田文昌代表“控辯審”談認罪認罰從寬:精準量刑建議會不會侵犯法官自由裁量權?檢察人員開展精準量刑存在能力素質不適應,在辦理一些疑難、復雜、新型案件時存在能力不足,無法準確量刑的情形。
傳統的司法理念認為定罪量刑是人民法院的法定審判職責。檢察機關開展精準量刑工作在案件尚未開庭審理即為犯罪嫌疑人承諾量刑預期是對“以審判為中心”制度的侵犯,存在未審先判的嫌疑;檢察機關是法律規定的監督機關,其開展精準量刑不但侵犯了以審判為中心的定罪量刑權,而且在量刑方面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不利于法律監督職能的發揮。檢察機關在開展精準化量刑建議過程中往往面臨部分法官不配合、有抵觸情緒,在案件訴訟過程中借助量刑情節考慮不全面、量刑幅度過大等因素,對檢察機關提出的精準量刑不予采納等問題。
有學者認為:“中國刑事審判的核心問題是量刑問題,而不是定罪問題。”究其原因不外乎量刑需要考慮的因素要比定罪考慮的更多更無法量化。實踐中,刑事案件的量刑除了要考慮犯罪的構成、法定的量刑情節之外,還需要結合司法解釋、量刑指導意見、指導性案例及被告人在犯罪時、犯罪后動態化的內心活動等一系列因素。上述每一個因素都影響著法官自由裁量權的使用,同時規制量刑權公正實施的主要因素之一是量刑指導意見的完善。檢察機關在推進精準化量刑過程中面臨的刑事案件千變萬化、面對的犯罪情節錯綜復雜,量刑指導意見“以定性分析為主、定量分析為輔”的量刑方法能夠幫助檢察機關確定量刑幅度,同時細化的量刑情節能夠有效指導檢察機關精準量刑,建議檢法兩院進一步完善量刑規范制度,將量刑指導意見涵蓋的范圍進一步擴大,并對實踐中的一些常見的酌定情節以列舉方式予以明確,為檢察機關開展精準量刑工作打好前陣。
1.檢察機關與辯護人、當事人溝通平臺的搭建
認罪認罰制度下精準量刑的特點之一就是改變了檢察機關單方面提出刑罰請求權的現狀,量刑權成了檢察機關、辯護人、當事人(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協商的結果。如此“合意性”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尤其重要。根據“兩高三部”印發的《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制度的指導意見》中第十二條規定了認罪認罰值班律師主要提供法律咨詢、提出程序適用建議、對人民檢察院認定的罪名、量刑建議提出意見等法律援助行為,可見如果認罪認罰案件中的值班律師要對檢察機關認定的罪名和量刑提出針對性有價值的意見,那么其必須經閱卷后對相關證據了然于胸,而不是簡單聽聽檢察機關的意見并以代言人的方式將量刑意見告知犯罪嫌疑人,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與檢察機關的認罪認罰具結過程進行見證。為了保證辯護人、值班律師、當事人真正參與認罪認罰量刑的協商過程中,檢察機關應當積極搭建值班律師參與平臺,充分利用捕訴一體的制度優勢,一旦在審查逮捕階段了解到當事人認罪,愿意接受認罪認罰制度,第一時間即構建值班律師參與制度,給予值班律師充足的時間,為當事人提供法律幫助,減少審查起訴階段因值班律師參與度有限而影響精準量刑的適用。
2.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量刑溝通平臺的搭建
《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規定:“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判決時,一般應當采納人民檢察院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量刑明顯不當……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作出判決。”由此可見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人民法院一般應當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這就要求檢察機關在提出量刑建議時要完全與宣告刑相同。事實上每個刑事案件的量刑因為受眾多因素的影響只能無限趨近于宣告刑,而無法做到與法院的宣告刑完全一樣。在現階段量刑規范化指導意見還未完全覆蓋全部罪名及情節的情況下,檢察機關做到完全精準量刑似乎更難。為此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搭建量刑溝通平臺尤為重要。實踐中審判機關內部依然存在著同案不同判問題,如果僅僅依靠檢察官個人與法官就部分復雜疑難案件量刑進行溝通自然無法真正做到量刑精準化。為了有效減少因量刑不當而引發的上訴、不認罪、審判機關改變量刑等情形的發生,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可以就部分未規范化的罪名、疑難案件建立量刑溝通平臺,并針對常用罪名建立相應的類案量刑情況數據庫。這樣既能充分尊重審判機關的量刑裁判權,也能提升檢察機關量刑的精準性,同時也能更好地發揮檢察機關對量刑工作的法律監督作用。
1.量刑建議科學化
我國《刑法》第六十一條規定:“對犯罪分子決定刑罰的時候,應當根據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情節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依照本法的有關規定判處。”檢察機關精準量刑必須充分考慮犯罪嫌疑人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犯罪事實清楚的案件是適用認罪認罰,提出精準量刑的前提;犯罪性質的輕重是判斷案件適用量刑基準刑的基本要件。認罪認罰制度雖然對一切案件都適用,但是并不是對一切案件均采用同樣的從輕幅度。檢察機關提出精準量刑建議要充分考慮案件事實、案件性質和案件造成的社會后果,綜合運用“罪刑法定”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科學提出量刑建議。
2.量刑建議全面化
正如前文所述,量刑建議并非量刑情節的單一調整,其是眾多量刑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一份精準量刑的提出,既需要考慮自首、立功、坦白等法定情節,還需要考慮行為人事前的一貫表現、事中的犯罪動機、目的、手段、方法、犯罪對象、犯罪所處的時空條件以及犯罪的形態,事后的悔罪表現[1]等酌定因素。檢察官在量刑過程中為了保障量刑的精準性,應當做到對量刑情節的全面化考量。量刑情節的全面化不但能夠有效保證量刑趨近于宣告刑,而且能夠讓犯罪嫌疑人更加從內心接受量刑,認可量刑,減少案件因量刑預期發生變化而引發的上訴,真正實現認罪認罰制度提高訴訟效率的初衷。
3.量刑建議清單化
精準量刑除了全面考慮量刑情節,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考量量刑幅度即每一個量刑情節依法應當從輕或者從重的幅度。實踐中,檢察機關在提出量刑建議時一般采用兩種方式,一種是在起訴書中直接提出;一種是單獨制作量刑建議書。這兩種方式均存在只是簡單列出量刑情節,并以從輕或者從重概括表述的問題,并不能清楚地展示檢察官對每一個量刑情節采用的具體幅度。為了讓量刑建議書的作用有效發揮,檢察機關無論在與辯護人協商量刑過程中還是向審判機關提出量刑建議時均應當以清單化的方式提出,對案件所具有的量刑情節和采納的幅度明確標識,全方位展示檢察官量刑的全過程,從而有效提升犯罪嫌疑人對精準量刑的接受度和審判機關對精準量刑的采納率。
4.量刑建議協商化
認罪認罰案件精準量刑有效提出的前提之一就是充分體現量刑建議形成的協商化。量刑建議不是由檢察機關單方面提出形成,其應當是檢察機關、辯護人(值班律師)、犯罪嫌疑人三方合意的結果。檢察機關應當改變以往重定罪、輕量刑的辦案思維,在辦理認罪認罰案件時充分發揮值班律師或者辯護人的作用,保障量刑建議形成中的合意性。在犯罪嫌疑人簽署具結書前,檢察人員應當向犯罪嫌疑人及其律師開示指控犯罪的證據材料,讓值班律師或者辯護人就定罪量刑、認罪認罰的程序即法律后果等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全面、細致的解釋,確保控辯雙方達成的量刑協議具有穩定性。[2]
5.量刑建議調整嚴格化
量刑建議既然是檢察機關、辯護人(值班律師)、犯罪嫌疑人在充分考慮案件事實、案件性質的基礎上,綜合全部量刑情節,通過平等協商的基礎上達成了量刑合意,其調整必然嚴格化。實踐中經常會發生檢察機關為了提高認罪認罰量刑采納率而隨意根據審判機關要求調整量刑建議的情形。這不僅不利于提升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主動性,而且影響檢察機關量刑建議提出的司法權威性。檢察人員在案件審判過程中確因量刑情節發生變化需要調整量刑的,應當履行嚴格的量刑建議調整程序,不能簡單的以口頭方式變更,同時檢察機關業務考核時也應當將量刑調整作為一項指標,避免檢察人員在審查起訴時為了完成任務認罪認罰適用率“無限退讓”隨意量刑,而后以通過調整量刑的方式彌補量刑失誤。
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檢察機關開展精準量刑工作也并非一蹴而就便能達到理想狀態。實踐中檢察機關應當在辦案過程中不斷積累辦案經驗,熟練應用量刑規范,在全方位把握量刑要素的基礎上,充分發揮量刑協商溝通機制的作用,才能真正突破精準量刑的壁壘,真正推動認罪認罰制度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的運用更深入、更廣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