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股東僅為夫妻時公司性質認定及責任承擔

呂紅蕾

（佳木斯大學人文學院，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2）

一、司法實踐現狀

通過對2018年以來裁判文書的查閱與整理，筆者發現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對夫妻公司性質的認定及責任承擔，主要存在以下三種情況：

（一）未對夫妻公司性質作出認定

這類判決僅從事實層面對夫妻公司進行了認定，但是未對夫妻公司是否屬于一人公司進行認定，判決結果存在兩種情況：一是要求債權人提供證據證明，公司財產與夫妻股東的財產存在混同；二是，基于夫妻公司的事實，直接判令夫妻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二）認定夫妻公司非一人公司

這類判決嚴格解釋法律規定對夫妻公司性質進行認定：一是認為因夫妻公司的自然人股東為兩人，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第五十七條第二款①本法所稱一人有限責任公司，是指只有一個自然人股東或者一個法人股東的有限責任公司。的規定，故而夫妻公司不符合一人公司的形式要件要求，其次，夫妻是獨立的民事主體，應獨立承擔責任，目前亦無法律規定夫妻公司為一人公司；二是夫妻財產的共同共有與公司財產的獨立性系不同法律制度的內容，夫妻雙方將財產投入到公司后即受到《公司法》的約束，公司財產的獨立性并不因股東的夫妻身份而受到影響。

（三）認定夫妻公司系一人公司

認定夫妻公司為一人公司的裁判理由為：根據《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第十七條②除本法第十八條規定的財產及第十九條規定的約定財產之外，夫妻在婚姻存續期間所得財產歸夫妻共同共有。的規定，夫妻公司的注冊資本來源于夫妻共同財產，應歸夫妻雙方共有。公司的全部股權實質來源于同一財產權，并為一個所有權共同享有和支配，該股權主體具有利益的一致性和實質的單一性，亦難以形成有效的內部監督，夫妻其他共同財產與公司財產亦容易混同。因此，夫妻公司應依據《公司法》第六十三條③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自己的財產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規定認定為一人公司，故而在夫妻股東不能舉證證明其財產獨立于公司財產時，適用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由夫妻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1］。

二、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及成因

（一）裁判標準不統一

其中包括性質認定不一致和舉證責任配置不一致兩種情況。第一，對于夫妻公司是否為一人有限公司部分判決回避對夫妻公司性質的認定，未回避認定夫妻公司性質的判決對這一問題也有著截然不同的認定結果，更有甚者即使性質認定相同，裁判結果也各有不同，顯然有失公平，違反同案同判的要求。第二，舉證責任分配混亂。在夫妻公司性質認定的判決中舉證責任的配置有三種不同的情形，分別為：遵循“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即要求債權人提供證據證明夫妻公司存在人格混同；實行舉證責任倒置的原則，即要求夫妻股東證明公司人格獨立；兼采前述兩種原則，即首先要求債權人承擔初始證據證明人格混同的存在，在債權人完成舉證責任后要求債務人提供反證。出現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在于，目前在夫妻公司性質認定和責任承擔方面缺少明確的法律規定和案例指導，裁判者在法律適用過程中缺乏明確的指引。

（二）認定程序具有滯后性

絕大部分裁判文書都是執行程序作出的，即當事人在提起訴訟時很少直接對自然人股東提出訴訟請求，多是在取得生效文書后，在執行過程中追加自然人股東作為被執行人，而這樣會導致司法資源的浪費，而且也會致使司法程序進行過程中，自然人股東已經完成了財產的轉移，不利于債權人利益的最終實現，不能有效化解社會矛盾。

三、夫妻公司性質認定和責任承擔初探

若直接回避夫妻公司性質的認定顯然不妥，因為夫妻公司畢竟具有自己的特殊性；若嚴格依照現行法律規定行事，即認定夫妻公司為非一人公司，似乎無可厚非，但若僅從形式要件分析，不僅是夫妻公司的認定，其他社會問題同樣會面臨無法可依的狀態；但若將夫妻公司全部認定為一人公司，進而適用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又不免過于絕對，適用不當會損害公司獨立人格。因此，筆者認為應區分情況對夫妻公司的性質進行認定，具體如下：

（一）夫妻公司為具有獨立人格的法人

在夫妻約定財產制或者雖為法定財產制，但是在設立公司時進行了財產分割的情形下，應認定夫妻公司為具有獨立人格的非一人公司，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夫妻的財產并非共有，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公司股權也應認定具有獨立性，即不應援引《公司法》第六十三條的規定，判令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但若股東存在《公司法》第二十條第三款規定的行為時，也可以挑破公司面紗，要求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二）夫妻公司為一人公司

在夫妻法定財產制且未分割財產的情形下，因股東出資的財產為夫妻共有，股權不具有獨立性，因此應認定夫妻公司為實質上的一人公司，應適用《公司法》第六十三條的規定，由自然人股東舉證證明其財產獨立于公司財產，否則應承擔連帶清償責任。但是應注意此種情形下的法理基礎仍為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因此在適用時應遵循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中個案否認的要求。

（三）夫妻公司為非法人組織

認定夫妻公司性質為非法人組織除要求夫妻法定財產制且未分割財產外，還要符合公司不具有獨立的人員和財務制度，公司只是經營形式，實際以個體工商戶或者個人獨資企業的運作模式來經營管理，此種情況應認定夫妻公司不具有獨立的法人資格，不需要債務人舉證證明股東與公司存在人格混同，直接由自然人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四、對司法實踐亂象的規制

司法實踐中對夫妻公司性質及責任承擔認定的亂象，已經破壞了個案的公平正義，因此亟需采取有效措施改善此種亂象。

首先，完善立法或出臺司法解釋，細化司法標準，填補法律在夫妻公司性質認定上的空白，避免司法任意性，可以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而且，在立法和出臺司法解釋時，筆者認為不宜將夫妻公司一概認定為不具有獨立人格的民事主體，而是應區分情形予以認定，即分別認定為非一人公司、一人公司以及非法人組織，否則將會破壞公司的獨立人格，也與我國普遍存在的家庭經營模式相違背。

其次，合理配置舉證責任。具體來講，筆者認為夫妻公司性質認定和責任承擔問題與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具有一致性，因此應參照法人人格否認制度中舉證責任配置的原則，即根據“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2］，由債權人提供夫妻公司存在法人人格否認的初始證據，若債權人提供的證據能夠證明夫妻公司存在法人人格否認的事實，那么在認定夫妻公司為一人公司的情況下將由夫妻股東“自證清白”，否則將推定夫妻公司為不具有獨立人格的一人公司；若認定夫妻公司為非法人組織，那么即可直接判令夫妻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再次，認定程序前置化。這一舉措要求全體法律適用者，加強對夫妻公司性質認定和責任承擔的重視，盡量將認定程序前置化，即在審理債權債務糾紛的過程中予以認定和解決，這不僅有利于緩解夫妻公司責任承擔的程序滯后性，減少司法資源的浪費，而且也將減少夫妻股東轉移財產，有利于維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實現案結事了。

最后，發布指導案例或者典型案例。法律作為上層建筑，具有不可避免的滯后性，而且法律也不可能事無巨細地對所有社會問題都作出具體明確規定，因此通過頒布指導案例或典型案例可以為法律適用者提供明確有效的指導，這一舉措是短期內緩解夫妻公司性質認定和責任承擔這一亂象的有效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