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莉 張婷婷 車艷輝
(甘肅省行為與心理健康重點實驗室;西北師范大學心理學院,蘭州 730070)
決策(decision-making)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指人類或動物根據自己的愿望(效用、個人價值、目標、結果等)和信念(預期、知識、手段等)選擇行動的過程(Hastie, 2003)。 人們在社會生活中時時刻刻面臨著做決策的機會,如選擇一份工作,進行一段戀愛關系,做出財務方面的決定等??茖W合理的決策不僅有利于提升個人生活質量, 也有利于提高社會經濟建設水平(張力元 等, 2015)。然而在當今社會,小到為個人、家庭,大到為國家、企業,普遍存在著盲目決策以及在執行法律法規和政策規定時不嚴格等危險現象,這終將會留下巨大隱患。傳統的經濟理論認為, 個體在做決策時通常對自我最大化的選擇感興趣, 但也有研究成果反駁了自我最大化原則, 研究者認為使決策者偏離這一原則的因素包括決策情境、 決策內容、 經驗和情緒等 (Heilman &Kusev, 2020)。近年來,社會情境因素對人類決策行為的影響越來越受到重視。其中,排斥情境作為威脅人類生存的令人厭惡且普遍存在的社會情境(Baumeister & Leary, 1995),已被證明對決策行為有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社會排斥(social exclusion)指由于為某一社會團體或他人所排斥或拒絕, 一個人的歸屬需求和關系需求受到阻礙的現象和過程 (杜建政, 夏冰麗,2008)。 目前,關于排斥影響決策的大部分研究成果集中在排斥引發的直接性決策后果上以及具有目的性、動機性的決策領域內。 首先,遭受排斥增加了個體的風險尋求 (Duclos et al., 2013)、 冒險行為(Svetieva et al., 2016)、沖動消費(雷星暉, 王曦,2019)等直接性決策后果。 其次,受排斥個體會有目的性地做出決策。一方面,個體會做出為了懲罰和報復排斥實施者的行為決策 (Moor et al., 2012; 譚玲等, 2015);另一方面,也會有更多旨在重新獲得社會認可和接納的行為決策, 例如, 遵從群體意見(Mead et al., 2011), 更加準確地模仿內群體成員的非言語行為(Watson-Jones et al., 2016),增加與他人的合作行為并給予新伙伴更多積極評價和現金獎勵(Maner et al., 2007),從眾性消費決策(Mead et al., 2011)等。 由此可見,排斥對決策的影響研究除冒險行為與涉及金錢投資的風險決策領域以外,還涉及包含模仿、從眾、合作、利他、懲罰等行為的社會決策以及消費決策領域。此外,理解排斥對決策行為產生影響的原因與機制對我們掌握社會排斥的后果模式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因此,本文主要從社會排斥對風險決策、 社會決策及消費決策的影響研究出發,對其進行梳理和總結,并結合理論進行解釋,以便為預測社會排斥后的更多決策行為提供思路,為未來研究提供方向。
風險意味著某種不確定性, 風險決策(risky decision-making) 指決策者在面對兩個或多個不確定的決策結果并有可能伴隨負面后果時, 所產生的復雜心理過程(徐四華,王岑岑,2019)。 在研究者關注的領域內,最常見的風險決策體現在經濟決策中。研究者普遍認為,遭受排斥會引起風險尋求。Duclos等人(2013)通過四項實驗研究和一項實地調查得出一致結論, 社會排斥導致個體做出風險更大但潛在利潤更豐厚(低勝算率、高獎勵)的金錢決策。 Derfler-Rozin 等人(2010)的研究發現,有潛在被排斥風險但還未被真正排斥的參與者在經濟投資游戲中會投資更少的金錢(更安全、但收益更少),而實際已經遭受排斥的參與者仍然表現出風險尋求, 即投資更多的金錢(風險更大、收益更多)。
Buelow 和Wirth(2017)的研究進一步將決策過程分為兩種不同的類型, 以探討排斥對金錢決策的影響:類型一是自動化的、無意識的、受情緒控制的,通常是不利的;類型二是有意識的、受控制的、理性的、經過深思熟慮的,通常會產生長期有利的結果。研究者運用兩種不同的范式誘發排斥感, 探討了排斥如何影響個體在涉及兩種不同類型決策過程的風險任務中的表現。結果發現,在依賴于第一類決策過程的氣球模擬風險任務(the Balloon Analogue Risk Task, BART)中,排斥對被試的選擇沒有影響;在依賴于第二類決策過程的擲骰子游戲 (the Game of Dice Task, GDT)中,被試選擇了風險更大的賭注。因此,研究者認為,排斥會更多地影響類型二的決策過程,即經過深思熟慮的分析后做出的決策,而不是無意識的直覺決策。 這可能是因為類型二的決策需要更多的認知資源,這與排斥影響復雜的認知過程,被排斥個體可以完成簡單不復雜的任務這一結論一致(Baumeister et al., 2002)。
排斥使人們做出風險更大但潛在更有利可圖的經濟決策。 國外學者 Duclos 等人(2013)認為其原因是社會排斥提高了金錢的工具性, 即在缺乏社會支持的情況下,個體開始強烈地尋求并重視金錢,將它作為一種替代性手段, 以確保從缺失的社會關系中得到補償。類似地,國內學者陸靜怡和王越(2016)認為由于金錢上的獲益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補償人際安全感和心理安全感的缺失, 從而使個體在決策中更加追求風險大但獲益多的選項。因此,隨之而來的問題是, 既然個體將尋求金錢作為一種彌補受阻的社會聯系的手段, 那么除了經濟決策領域內的風險決策以外,排斥對其他涉及風險的行為有沒有影響呢?雖然一定程度的風險行為對人類的生存和進步是必不可少的, 但過度的風險行為與一系列的不良結果有關,例如超速、賭博和酗酒,并對自身以及他人均有消極后果。 有研究表明, 全世界平均每天有超過3000 人死于車禍,這使得車禍成為人們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Beltz, 2018),而冒險駕駛與車禍的發生有著不可或缺的聯系。正如此,排斥同樣會使個體的駕駛行為更有風險性。 在Svetieva 等人(2016)的研究中, 被試參與了一項具有真實駕駛場景和體驗的游戲。 結果表明,被排斥的個體更容易有駛離道路、無意中撞到另一輛車或其他物體、 無意中行駛在道路的相反方向以及突然轉向等風險駕駛行為, 而遭受排斥后的憤怒情緒是主要因素。 一項考察排斥對酒精使用行為影響的研究發現, 男性使用酒精量的決策結果沒有受到排斥的影響, 而女性在排斥的影響下選擇了更少量的酒精 (Bacon & Cranford,2015)。 這說明社會排斥的作用可能存在性別差異,排斥對酒精使用的影響只出現在女性被試身上且女性采取了一種保護策略,表現出了風險回避傾向。與此相似,Sacco 等人(2011)的研究表明,被接納會導致男性更認可有攻擊性的、風險更大的擇偶策略,而被排斥反而會使個體更保守。研究者認為,排斥導致個體優先考慮基本的社會聯系以確保生存, 而接納滿足歸屬需求后會使個體的目標重新被確定進而優先考慮更高層次的擇偶需求。此外,女性在擇偶方面更有選擇性,而男性必須通過競爭實現目標,因此,男性的擇偶過程可能更冒險、更有侵略性。這說明排斥后的行為決策是根據目標的優先性決定的, 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與決策事件相關的性別差異。 綜上所述,排斥會影響隨后的風險決策,受排斥個體的風險決策大多傾向于冒險。 然而, 還有部分研究則發現,排斥并不總是會帶來有風險的決策行為,這取決于個體受排斥后對于優先目標和基本需求的確定。
社會決策(social decision)以復雜的社會互動為背景,是指個體的選擇對自己和他人均產生影響,同時也會受他人影響的一種決策類型,包括信任、公平、互惠、利他、懲罰、報復、競爭、從眾和社會學習等行為(古若雷 等, 2015; Rilling & Sanfey, 2011;楊群 等, 2016; 甄珍 等, 2017)。 近年來,關于排斥如何影響社會決策的研究結論雖存在爭議, 但也有明顯一致之處。
首先, 社會排斥會導致個體發生行為和判斷的變化,旨在獲得排斥實施者以外個體的認可與接納,以尋求人際關系的重新聯系, 試圖改善其受威脅的社會地位 (Lakin et al., 2008; Watson-Jones et al., 2016; Riva et al., 2014)。 Lakin 等人(2008)發現, 被排斥個體比被接納個體對未來的互動伙伴表現出了更強的無意識模仿行為 (Lakin et al.,2008),這是由于模仿可以增加被模仿對象對模仿者的好感,其在促進接納方面有重要意義,可以增進與互動伙伴之間的親密關系 (Chartrand & Lakin,2013)。這種無意識模仿行為同樣出現在兒童被試身上:7~12 歲的兒童在虛擬投球游戲中受到排斥后做拼圖游戲時, 會模仿或配合拼圖游戲中合作伙伴的語言選擇(Hopkins & Branigan, 2020);與被三名內群體成員接納相比, 被三名內群體成員排斥會使兒童對其他內群體身份者所做的一系列動作有更高的模仿準確性,表現出了從眾心理,以培養信任和歸屬感(Watson-Jones et al., 2016)。這些研究說明排斥和模仿之間的聯系普遍存在于動作、語言等方面。30 個月大的幼兒甚至在觀察排斥后也會表現出更強的對他人面部的模仿能力 (Klerk et al., 2020)。在一項要求被試在寒冷冬天拍下39 張獨特而富有創意的照片的實驗中, 被排斥個體會更容易服從實驗者的明確指示, 用更多的努力來呈現更具創造性的校園攝影作品(Riva et al., 2014),即排斥會導致個體出現為獲得社會認可和接納的決策行為,試圖重新鞏固受威脅的地位。 排斥也會提高個體對其他事物的信任感。例如先前接觸一則欺騙性廣告后,與被接納的個體相比, 遭受排斥的個體對先前欺騙性廣告的不信任感不會轉移到后來的廣告上。 也就是說, 他們對后來遇到的廣告更加信任(Aghakhani& Main, 2019)。 研究者認為處理排斥所產生的負面情緒的一種無意識應對方法是忽略不愉快的事件并轉而關注積極事件, 這說明受排斥個體會關注積極線索,以調節消極經歷所帶來的負面情緒(Quirin et al., 2011)。 因此,他們可能會把對積極性的渴望轉移到其他人或事物上, 從而對這些人或事物產生積極的感覺與行為。 此外,也有其他研究證據表明,受排斥者更加不信任排斥源, 而對陌生人的信任與被接納者沒有差異 (Hillebrandt et al., 2011)。 綜上,我們可以發現,并不是任何人或事物都可以成為受排斥者用來尋求積極性的線索, 排斥源本身給個體帶來消極經歷, 因此, 不會出現針對排斥源的模仿、服從、信任等積極性行為。
其次, 社會排斥會降低個體參與針對排斥實施者的親社會決策的可能性。 研究者多采用經濟博弈范式(如獨裁者博弈、最后通牒博弈、投資博弈游戲等)來研究利他、合作、公平、互惠與信任等社會決策的心理與行為機制 (古若雷 等, 2015; Derfler-Rozin et al., 2010; 甄珍 等, 2017)。 Walasek 等人(2019)利用投資博弈范式進行研究發現,人們不喜歡與先前排斥他們的人合作, 但與陌生人的合作性不受排斥經歷的影響。Moor 等人(2012)的研究發現, 遭受排斥后的個體會在獨裁者博弈游戲中通過給排斥者分配更少的錢來懲罰他們。 譚玲等人(2015)采用最后通牒博弈范式研究社會排斥對社會決策的影響, 發現遭受社會排斥的個體對不公平更加敏感,被排斥個體在高不公平情境下,就算放棄自己獲得金錢的機會, 也要表現出更少的互惠行為以懲罰對方。 以上研究都說明受排斥個體有懲罰和報復排斥實施者的意向與行為。 在另一項考察排斥對互惠和信任影響的研究中, 被試作為接收者將得到發送者給予金額三倍的金錢, 然后自行決定返還一部分,將返回金額的數量作為互惠行為的指標;被試作為發送者, 有機會決定給接收者分配一定數量的金錢,等待接收者得到三倍后給自己返還一定數量,將分配金額的數量作為信任行為的指標。結果發現,無論對方是陌生人還是排斥實施者, 有遭受排斥風險但還未真正被排斥的個體表現出了更多的互惠和信任行為, 而實際已經遭受排斥的個體表現出了更少的互惠和信任行為(Derfler-Rozin et al., 2010)。這說明有被排斥風險的個體還有被接納的機會,因此,他們表現出了更親社會的決策,而已經遭受排斥的個體卻相反。縱觀這些研究發現,排斥后的反社會決策通常發生在排斥已經發生并且決策對象為排斥實施者時, 而親社會決策通常發生在排斥現象尚未完全產生但個體感知到有遭受排斥的威脅或決策對象為其他人或事物時。 這也驗證了被排斥的經歷大部分情況下可能只會使個體對排斥實施者的社會決策向消極方面改變(Walasek et al., 2019)。
社會排斥現象也廣泛存在于營銷環境中, 例如奢侈品的高價以及稀缺傳遞著與大部分消費者的距離, 銷售人員的某些行為舉止也可能直接或間接傳遞著排斥信息進而影響到消費者的決策。因此,排斥對決策的影響在消費領域中也普遍存在, 并且排斥對消費決策的相關影響在近年來已受到了研究者的關注。
首先, 經歷排斥的消費者更傾向于做出從眾的購物決策。Mead 等人(2011)的研究驗證了受排斥者更愿意把錢花在同伴喜歡但無吸引力的食物甚至有危險的毒品上, 這種順從的消費模式依賴于互動伙伴的偏好,目的是通過消費與他人建立聯系。即受排斥者將消費作為一種幫助自己尋求接納的重要途徑(Mead et al., 2011), 這是由于從眾帶來的相似性會促進接納,同時減少被拒絕和排斥的機會(Chartrand & Lakin, 2013; Watson-Jones et al., 2016)。與此相反,Bozkurt 和 Gligor(2019)的研究認為被拒絕的個體更有可能尋求獨特性, 對稀缺產品表現出更大的偏好。 這可能是因為被拒絕的個體感到他們在現有社會關系中的地位被削弱 (Lee & Shrum,2012),在拒絕他們的群體中尋求社會接納的可能性更小,從而表現出了對獨特性的渴望。 或者,留下好印象以及提高社會吸引力的動機使個體通過與眾不同的消費行為顯示身份或獨特性(Berger & Heath,2007)。 同樣地,Wan 等人(2014)的研究表明消費者在經歷了排斥后,會策略性地選擇產品,使自己有別于大多數人。 此外, 如果將排斥經歷歸因于種族文化、不可變的人格特質等穩定因素,個體會認為重新被接納不太可能,從而采取行動肯定自己的獨特性,表現出更強烈的對獨特產品的偏好。由此可見,金錢作為一種資源, 人們可以用它來實現社會目標(Mead et al., 2011), 并且把消費作為一種人際關系策略。若在遭受排斥后有被重新接納的機會,則傾向于表現出從眾的消費決策;相反,若排斥現狀無法改變或重新被接納的機會很小, 個體則會表現出具有獨特性的消費決策。最后,由于充滿負面情緒的決策者想要平復心情以及獲得快樂的體驗, 他們為了獲得某一商品而放棄的金錢數量會增加 (Cryder et al., 2010; 雷星暉, 王曦, 2019)。 因此,有研究者提出, 經歷排斥后的消極情緒能夠促使個體進行沖動消費(雷星暉, 王曦, 2019)。也有研究者認為,自我控制是決定人們是否能夠屈服于消費欲望的關鍵過程, 被社會排斥后的自我調節受損可能會增加沖動消費(Vohs & Faber, 2007)。
隨著神經科學的發展及腦成像研究技術的普及,研究者揭示了與社會排斥相關的神經網絡。大量fMRI 研究發現, 對社會排斥的反應會激活很多腦區, 主要包括涉及消極社會事件情緒處理的內側前額葉皮層(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mPFC)、腹側前扣 帶 回 皮 層 (ventr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vACC)、亞屬前扣帶回皮層(subgenu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sACC) 和外側前額葉皮層(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lPFC),以及與期望違背、疼痛處理和負面情緒有關的腦島(insula)和背側前扣帶回皮層(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dACC)等(彭蘇浩 等, 2019; Moor et al., 2012)。
決策作為社會排斥后果研究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關于二者的腦成像研究也成為一大趨勢。研究表明,當個體遭受社會排斥后,其做出安全決策會引起與社會認知相關的雙側顳頂連接區域(temporoparietal junction, TPJ)、mPFC 和內側后頂葉皮層(medial posterior parietal cortices, mPPC) 以及與自我調節相關的額下回(inferior frontal gyrus)的更大激活; 而做出冒險決策會引起與獎勵動機有關的腹側紋狀體(ventral striatum, VS)以及與消極情緒和情緒調節相關的 sACC 和 lPFC 的激活 (Peake et al.,2013)。 這進一步說明了社會排斥影響風險決策,當個體做出安全決策時, 社會認知過程及自我調節努力發揮重要作用;而當個體做出冒險決策時,獲得獎勵感和消極情緒及其調節扮演重要角色。另外,經濟博弈中的親社會決策與不同神經網絡的激活有關,首先是對社會規范違反行為有反應的腦島和dACC的激活, 這兩個腦區也是解決自我和他人利益沖突的關鍵區域; 其次是對理解他人很重要的顳頂交界處 (TPJ) 以及涉及認知和情緒控制的PFC 的激活(Moor et al., 2012; Rilling & Sanfey, 2011)。Moor 等人(2012)的 fMRI 研究探討了個體在網絡擲球游戲中遭受排斥時的大腦激活區域與他們在獨裁者博弈任務中決策表現的相關性, 發現受排斥者會給排斥實施者分配更少的金錢, 這一懲罰行為與 TPJ、顳上溝(superior temporal sulcus, STS)和 lPFC 激活程度顯著相關(Moor et al., 2012)。 同樣,Will 等人(2015)運用fMRI 考察了個體遭遇社會排斥后對排斥實施者進行懲罰或寬恕行為時激活的大腦區域, 結果發現,TPJ、mPFC、dACC 和lPFC 激活程度高的被試更親社會, 愿意寬恕排斥者。 其中,TPJ 和mPFC 是心理理論涉及的重要腦區,因此,個體遭受排斥后,心理理論相關腦區的激活與其做出的行為決策有關。 總而言之,社會排斥與決策的關系研究不僅體現在行為層面, 也存在于神經層面。
決策是遭受社會排斥后個體行為研究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 以往研究證明了遭受排斥對個體決策產生的影響。本文在以往文獻觀點的基礎上,歸納出這些影響產生的機制, 包括認知資源方面的理論和風險敏感理論的相關解釋。
人類有一種形成和維持與他人聯系的基本需求(Baumeister & Leary, 1995),因此,為了依賴他人生存和繁殖, 我們對社會排斥的反應似乎是一種自動化的過程。 目標驅動資源再分配理論(goal-driven resource redistribution theory) 作為一種進化理論, 認為遭受排斥后不同的行為結果都可以解釋為向目標相關過程提供資源和從目標無關過程轉移資源的結果(Shilling & Brown, 2016)。 因此,由社會排斥導致的看似矛盾的決策反應可以用這一理論來解釋。 首先,遭受排斥通常導致歸屬的優先,歸屬感的缺失會引發資源的再分配, 目的是將資源導向重獲社會接納這一目標, 而遠離其他的心理和行為任務,這最終將引起對社會排斥的適應性反應(例如,風險回避行為、 從眾的消費決策以及積極性社會決策)。 然而,當感知到重新歸屬的可能性較低或排斥是長期性的時, 排斥經歷也會使個體優先考慮獲得地位或自我保護等其他目標,此時,其他行為反應可能取代歸屬行為(例如,獨特的消費決策以及消極性社會決策)。此外,當接收到排斥信號時,人們可能將它解釋為一種警告, 然后立即采取行動來減輕與排斥相關的危險。因此,遭受排斥之所以會導致個體在經濟上做出更有風險的決策, 也可能是因為個體將獲得更多的金錢作為目標以應對排斥經歷, 即尋求更大的經濟利益來重新確立在社會群體中的地位(Murphy, 2019)。
高喚醒的消極情緒會削弱個體對潛在負面后果的考慮, 這是由于調節消極情緒可能損耗參與決策或減少沖動行為選擇所需的自我控制資源(Denson et al., 2011)。 自我控制資源模型 (resource model of self control) 把自我控制定義為個體改變自身的反應以符合社會規范和有助于實現長期目標的有限資源(Baumeister et al., 2007)。 個體在對各個選項進行比較的過程中會運用自我控制資源來抑制某些選項帶來的誘惑以及調控自身情緒狀態對決策的影響。排斥是容易引起憤怒的典型事件(Chow et al.,2008),憤怒作為一種與行為動機相關的負面情緒狀態, 同樣會抑制自我約束能力以及減少控制行為(Svetieva et al., 2016)。因此,遭受排斥的個體自我控制資源減少 (Baumeister et al., 2005; 張野等,2016),抑制能力下降,情緒化的消費決策及風險行為增加(沖動性消費決策、冒險駕駛等)。 盡管如此,被排斥者仍然擁有心理資源, 這表現在當自我調節能夠促進實現歸屬時, 個體就愿意集中剩余的有限資源進行自我調節努力以促進社會聯系,此時,與歸屬無關的自我調節就不太可能會發生 (Cheung &Gardner, 2015; Shilling & Brown, 2016)。
個體的需求描述了當前狀態和目標狀態之間的差異,風險敏感理論(risk-sensitivity theory)認為需求水平是影響風險決策的重要因素, 人們會根據自己的需求水平做出風險決策, 滿足需求是進行風險行為的重要動機(Mishra et al., 2012)。在高需求的情況下,由于低風險選項不能滿足個體的需求,從而表現出了對高風險選項的偏好, 即離需要的狀態有一定差距的個體會為了彌補這一差距而表現出更冒險的行為(Mishra & Fiddick, 2012; Mishra et al.,2015)。 因此,當決策者的某種需求處于相對剝奪狀態時,結果多變的高風險選擇更有可能受到其青睞,這就進一步解釋了受排斥個體為什么更傾向于選擇高風險高收益的選項。 此外,有研究表明,相對剝奪感會導致危險行為, 處于相對弱勢地位的個體更可能出現吸煙、酗酒、藥物濫用、賭博等有風險性的行為(熊猛, 葉一舵, 2016)。 社會排斥的情境線索提示個體處于一種相對剝奪、需求不被滿足、缺乏社會關系的狀態。根據這一觀點,在排斥情境下的冒險行為可能是由于相對剝奪感變得更加強烈而導致的。最后, 其他一些具有冒險性的決策可能是受害者的一種適應性行為, 因為只有高風險的選項才能滿足受害者的需求(宋云嬙 等, 2017)。例如為了達到歸屬的目的,個體會做出一些具有風險性的、可能不利于自己的親社會決策及從眾性的消費決策,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有一定機會幫助自己彌補受損的社會關系,而這樣做的前提是有歸屬的機會(Derfler-Rozin et al., 2010; Riva et al., 2014; Walasek et al.,2019)。
總的來說, 以上三種理論模型對于排斥對決策行為的影響均有一定的解釋力。其中,目標驅動資源再分配理論和自我控制資源模型從認知資源的角度對排斥后的決策行為做出了相應的解釋, 并且自我控制資源模型與目標驅動資源再分配理論相符合,認為決策者可能分配一定的認知資源處理歸屬感缺失的問題, 從而導致其應對復雜決策的認知資源相應地減少。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目標驅動資源再分配模型更強調資源分配的主動性以及決策行為的目的性,即通過某些行為實現自己的優先目標;而自我控制資源模型更強調資源的有限性以及資源分配的被動性, 認為遭受排斥的后果是認知資源缺乏進而出現不良決策。 風險敏感理論則聚焦于心理需求對個體決策行為的決定性作用, 認為個體的決策行為是出于某種需要, 在劣勢情境下的冒險決策實際是一種為了改善現狀的理性行為。
社會排斥在決策中的角色比較復雜, 不同研究間的結論有不一致之處, 本文梳理了排斥對個體幾類決策的影響及其理論解釋。 結合以往研究我們會發現,在中國注重人際關系的文化背景下,該領域的研究顯得不僅具有理論價值, 還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例如,觸犯法律的現象以及在重大事項上違反政策導致的微腐敗現象屢禁不止, 往往就是從一些小小的決策失誤開始的, 而為了預防和杜絕這類事件的發生, 從社會排斥視角提出可行措施有其重要意義。即國家、政府以及企業的各級各類組織應該堅持以人為本,無論是對人才的專業技能的培養,還是生存意識的灌輸,都應大力提倡并踐行“和諧、平等、友善”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營造積極向上的關系氛圍,避免“圈子內”的排斥現象發生,進而避免決策失誤現象的發生。此外,被社會排斥的個體可能做出偏離社會規范的決策,導致攻擊性行為增加(Poon &Chen, 2016) 和幫助行為減少 (Guk-Hee & Park,2019)。這是由于個體對歸屬機會的感知會影響他們對 排 斥 的 反 應 (Derfler -Rozin et al., 2010;Walasek et al., 2019), 當推斷重新歸屬的機會很小或不存在時,將引發“損人不利己”的決策結果。因此,家庭以及社會應該關注受排斥個體,從多渠道給予他們更多被接納的機會。最后,盡管排斥對決策的影響已有相當多的實證研究成果, 但仍存在一些不足,需要未來研究進一步完善和深入探討。
第一,探討排斥類型對決策的影響。排斥具有多種類型,其中包括拒絕型排斥和忽視型排斥。有研究者整合以往觀點:當人們被忽視時,包括控制感和意義存在感在內的效能需求會受到威脅; 而當人們被拒絕時, 包括自尊和歸屬感在內的關系需求會受到威脅(楊曉莉, 魏麗, 2017)。 因此,排斥形式不同,個體受阻的需求就不同。顯然,遭受拒絕型和忽視型排斥的個體在決策動機乃至決策結果方面可能存在差異。例如,被拒絕的個體會感到他們失去了在現有關系中的社會地位(Lee & Shrum, 2012),因此,他們在拒絕自己的群體中尋求社會接納的可能性更小,更愿意將自己與拒絕他們的群體區分開來,從而作出與眾不同的消費決策(Wan et al., 2014)。 未來研究可以將排斥分為不同類型探討其對個體其他各類決策的影響過程。
第二, 關注長期排斥以及多次排斥經歷對決策的影響。在現有的研究中,研究者大都在被試受到排斥或接納后立即對其各類型的決策行為進行測量(Buelow & Wirth, 2017; Derfler-Rozin et al.,2010; Duclos et al., 2013; Walasek et al.,2019), 而社會排斥所產生的影響往往是長期的,例如現實生活中長期存在的被排斥體驗 (楊曉莉, 魏麗, 2017),這種體驗是否對個體做決策產生更大的影響?因此,未來的研究可以在排斥經歷和個體的決策反應測量之間增加時間間隔或者直接測量長期排斥體驗,以確定是否會產生相同的影響。 此外,近年來關于社會排斥的研究, 最常見的是通過網絡擲球范式誘發個體的排斥或接納感受, 即在一項在線投球游戲中, 其他成員沒有任何理由地排斥或接納被試,并且被試之后不會再與這些群體成員進行互動。盡管類似于網絡擲球的經歷在現實生活中可能發生,但在日常生活中,更常見的經歷是受排斥個體最終會再次與排斥他們的群體互動。此時,個體可能繼續遭受排斥,也可能被群體重新接納(Dahl et al.,2019)。 因此,相比于關注個體遭受一次短暫排斥經歷后的決策表現, 探討多次排斥經歷對個體決策的影響可能更具有現實意義。
第三, 重視年齡在排斥影響決策的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隨著全球人口的老齡化,越來越多的老年人參與到重要的決策中來,這些決策可能涉及風險、經濟、健康、社會等領域(Rosa et al., 2017)。 在日常生活中, 老年人可能會依據經驗做出相對于年輕人更正確的決策, 也有可能由于部分認知能力老化而導致決策表現呈現劣勢 (張力元 等, 2015)。 那么, 排斥經歷所帶來的經驗能否讓老年人做出更明智的決策? 也就是說,遭受社會排斥后,決策能力是否會隨著個體的年齡變化而產生差異值得未來的研究進一步探討。
第四,研究范圍可拓寬延展。目前對排斥及決策的研究主要為實驗室研究, 多為被虛擬排斥后做出的虛擬決策,導致研究結果的推廣度有待驗證?,F實中的決策更加復雜且重要,比如在管理決策中,涉及的部門多,工作復雜,決策內容重要,很多都是有關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目標等重大經濟問題的決策。而在這些決策過程中通常隱含著許多來自管理系統內外部的不確定因素,這種宏觀決策一旦出現失誤,其危害將是嚴重而又深遠的。因此,使研究更加貼近現實的宏觀決策以提出如何避免由排斥經歷帶來的消極后果的對策是未來研究者可以考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