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三灣整編”為中心的考察"/>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王建國
提要:在三灣,毛澤東清除了秋收起義部隊中的雜色旗,撤換了不聽指揮的軍官,遣散了動搖分子,確立了前委的絕對權威。在此基礎上,他精心挑選黨代表,將支部建在連上,班排建立小組,由黨代表兼任支部書記,在普通士兵中發展黨員,構建了由前委到班排的完整的黨組織系統,創設了堪稱共產黨外圍組織的士兵委員會。與此同時,毛澤東還賦予部隊戰斗隊、宣傳隊、工作隊的職能。通過一整套制度的構建,秋收起義部隊成為最早的中共絕對領導下的人民軍隊。
1927年9月29日至10月3日,毛澤東在永新三灣對秋收起義部隊采取了一系列針對性措施,史稱“三灣改編”。就現有資料看,最早使用“三灣改編”這一概念的是譚政。(1)譚政:《三灣改編》,范文瀾等編著:《中級國文選》第2冊,新華書店1943年版,第4頁。仔細閱讀譚政的這篇文稿,筆者發現其內容只涉及對秋收起義部隊編制的調整。不知何故,學術界在接受這一概念的同時卻加以泛化,用以涵蓋毛澤東在三灣采取的所有舉措。這不僅有削足適履之嫌,而且淡化了“整頓”在秋收起義部隊建設中的決定性作用。也許正因為如此,一些嚴謹的學者對“三灣改編”這種提法有所保留,如何干之主編的《中國現代革命史講義》就稱之為“三灣整編”(2)何干之主編:《中國現代革命史講義(初稿)》,高等教育出版社1956年版,第139頁。。值得注意的是,毛澤東對“三灣改編”的說法也不認同。據《汪東興日記》記載,1965年5月,毛澤東在井岡山談起在三灣的經歷,連續5次強調“整編”,一次也沒有提及“改編”。由此看來,學術界有必要將“三灣改編”正名為“三灣整編”。在對“黨對軍隊絕對領導”進行專題研究(3)王建國:《人民軍隊建設的偉大綱領——古田會議決議新解》,《中國軍事科學》2012年第2期;《“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原則確立與制度構建——基于1927至1949年實踐的研究》,《中國軍事科學》2015年第1期;《“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內涵演進》,《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6年第3期;《“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原則在新四軍的貫徹落實考察》,《軍事歷史研究》2018年第5期。的過程中,筆者還發現,“三灣整編”的實質就是確立“黨對軍隊絕對領導”。本文擬以“三灣整編”為中心,對“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制度的初步構建過程進行系統考察。不當之處,敬請同行諸賢批評指正。
在八七會議上,毛澤東提出:“秋收暴動非軍事不可……須知政權是由槍桿子中取得的。”(4)《在中央緊急會議上的發言》(1927年8月7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軍事科學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2頁。“政權是由槍桿子中取得的”的核心意涵,就是共產黨必須牢牢地抓住“槍桿子”,即必須確立“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然而,毛澤東在提出這一說法的同時,還強調:“使工農群眾進國民黨去當主人。”(5)《在中央緊急會議上的發言》(1927年8月7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第1頁。換言之,此時毛澤東依然認為,應該繼續使用國民黨的旗幟進行革命活動,抓住“槍桿子”的出發點還是為了更好地同國民黨進行合作。正因為如此,八七會議通過的《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告全黨黨員書》在批評“中央始終沒有認真想到武裝工農的問題,沒有想著武裝工農的必要,沒有想著造成真正革命的工農軍隊”(6)《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告全黨黨員書》(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437頁。的同時,也強調“黨應當明白以后還是要與國民黨聯合……與我們聯盟的左派國民黨及其領袖之執行革命政策的程度如何,要看我們黨依據于武裝工農組織等的實現力量如何”(7)《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告全黨黨員書》(1927年8月7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第431頁。。由此可見,繼續使用國民黨的旗幟是八七會議與會者的共識。
1927年8月12日,毛澤東以中共中央特派員的身份趕到長沙。8月18日,湖南省委向中共中央提出:“國民黨變成軍閥黨……民眾均認識國民黨是騙人的黨。”“湖南對此次暴動,是主張用共產黨名義來號召。”(8)《彭公達同志關于湖南秋暴經過的報告》(1927年10月8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編研協作小組、井岡山革命博物館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版,第30—31頁。湖南省委為何提出“用共產黨名義來號召”?毛澤東在8月20日致中共中央函中寫道:“到湖南來這幾天,看見唐生智的省黨部是那樣,而人們對之則是這樣,便可以斷定國民黨的旗子真不能打了,再打則必會再失敗……我們則應立刻堅決的樹起紅旗。”(9)毛澤東:《湖南致中央函》(1927年8月20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354頁。由此可見,是湖南的革命形勢促使毛澤東的認識發生了轉變。正是在毛澤東的堅持下,湖南省委才形成了“用共產黨名義來號召”的共識。遺憾的是,毛澤東和湖南省委的主張并沒有得到中共中央的批準。8月21日,中共中央強調:“中國共產黨在革命的國民黨旗幟之下組織暴動。”(10)《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任務與策略的決議案》(1927年8月2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第476頁。8月23日,中共中央致信毛澤東:“我們仍然要以國民黨名義來贊助農工的民主政權。”(11)《中央復湖南省委函——對暴動計劃、政權形式及土地問題的答復》(1927年8月23日),《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第353頁。直到此時,中共中央依然認為不應該公開打出共產黨旗幟。
湘贛邊界秋收起義領導人在是否打出共產黨旗幟問題上同樣分歧嚴重。盡管當時已經成立了工農革命軍,并設計了“鐮刀斧頭旗”,但9月9日起義爆發時,師長余灑度仍然使用“江西省防軍暫編第一師”名義,打的仍然是“青天白日(滿地紅)軍旗”。9月10日,盧德銘趕上起義隊伍,“宣布他就任起義軍總指揮,把江西省防軍第一師的番號正式改為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扯掉了國民黨的青天白日軍旗,高舉鐮刀斧頭的紅旗”。為了打出這面“鐮刀斧頭旗”,盧德銘還“槍斃了兩個死心塌地擁護蔣介石的反動軍官”(12)《張宗遜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8年版,第26—27頁。。值得注意的是,與師部一同行動的一團依舊沒有打出“鐮刀斧頭旗”。據賴毅回憶:“從農歷八月十七日至八月十九日住了三天,我們就在官舍村用紅布做了一面紅旗……上寫‘中國工農革命軍第一師第一團’。”(13)《賴毅同志回憶井岡山革命斗爭》(1967年4月16日),黃仲芳、羅慶宏主編:《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下,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658頁。與農歷八月十七日至八月十九日對應的陽歷日期是9月12至14日,可見第一團打出“鐮刀斧頭旗”是在9月12日以后。至于二、三團何時打出“鐮刀斧頭旗”,目前尚無足夠史料可供查考。可以肯定的是,二、三團同樣不可能在起義爆發之初就打出“鐮刀斧頭旗”。因為旗幟設計的地點是師部,二、三團與它還有相當的距離。余灑度既然沒有在師部打出“鐮刀斧頭旗”,也就不可能冒險將旗幟從修水運到銅鼓和安源。況且當時尚未制作一團軍旗,制作二、三團軍旗的可能性自然不大。韓偉回憶:“從修水出發到平、瀏一帶到文家市,隊伍中還摻雜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直到三灣改編才沒有雜色旗幟了。”(14)《韓偉回憶秋收起義第一團》(1968年6月29日),《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10—11頁。換言之,在“三灣改編”之前,起義部隊一直存在共產黨旗幟和國民黨旗幟并用的混亂局面。毫無疑問,這種狀況不能簡單地歸結為時間緊迫,而在很大程度上是部分起義領導人在是否打出共產黨旗幟這個問題上存在顧慮。
軍旗是軍隊最重要的政治符號,用什么樣的軍旗、怎樣使用軍旗,都應該有嚴格的制度規定。到達三灣后,毛澤東下令徹底清除雜色旗,將“鐮刀斧頭旗”規定為起義部隊統一的軍旗。這是毛澤東為秋收起義部隊立下的第一個規矩、規定的第一項制度。此舉標志著毛澤東下決心要將秋收起義部隊徹底整合在共產黨的旗幟下,其實質就是確立中共對這支部隊的絕對領導。在清除雜色旗后,毛澤東立即開始了旨在確立中共對起義部隊絕對領導的一系列具體制度的構建。
關于秋收起義的領導問題,陳伯鈞寫道:“前委只接近上層的官長,部隊軍閥習氣嚴重,沒有達到軍隊置于黨的領導之下,所以三灣改編前一直開聯席會議。”(15)《高級軍事學院副院長陳伯鈞同志講話》(1960年),《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98頁。應當說,出現這種狀況,在某種程度上是由于前委的成立過于倉促。蘇先俊報告:“10日毛澤東同志來銅鼓,即組織前敵委員會,以澤東同志為書記,先俊等為委員。”(16)《蘇先俊報告——關于瀏陽、平江、岳陽作戰經過報告書》(1927年9月17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1頁。可見,起義爆發時毛澤東還沒有趕到部隊,前委是在起義爆發第二天才組建的。
不過,出現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是余灑度等人對前委情緒化的抵制。余灑度并沒有參加秋收起義的打算。他于“9月8日得先俊兄轉來萍鄉舉動決議,及告以俊部同志決議書云:第三團決即響應萍鄉,望兄即率部由平江直攻長沙,兩團應互相聯絡。又云:此系同志決議,未便拒絕等語”(17)《余灑度報告——警衛團及平瀏自衛軍合并原委參加此次兩湖戰役報告略書》(1927年10月19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43—44頁。。余灑度的報告清楚地表明,他參加起義的態度十分勉強。跟隨余灑度行動的鐵心回憶:“忽然接到一封藥水信:‘為何許久不來,真是誤事不少,務于明日午前趕到排埠……前敵委員長毛令’。這樣一來,對于我們余同志是出乎意外的,想不到半天云里又來了一個命令他的人。”(18)鐵心:《從警衛團說到工農革命軍》(1934年4月),中共湖南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協作組編:《湘贛邊界秋收起義》,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12頁。從將前委書記誤記為“前敵委員長”來看,鐵心的敘述可信度不高。不過,余灑度對前委極為抵觸卻是事實。“毛澤東到銅鼓后,便命令他(余灑度)開往銅鼓,但他沒有接受這項命令,便自己開始下令進攻平江。”(19)《秋收暴動之始末(潘心源向中共中央的報告)》(1929年7月2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331頁。在給中央的報告中,余灑度一再抱怨毛澤東干擾了他的指揮:“毛澤東以前敵書記名義來信,囑度即將部隊改道退萍鄉再說……不得已,乃將部隊回頭,跟著三團退……后以前敵委員會決議,以保存實力,應退萍鄉,次日部隊即向萍鄉退卻。”(20)《余灑度報告——警衛團及平瀏自衛軍合并原委參加此次兩湖戰役報告略書》(1927年10月19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44頁。他當然不會提起自己拒絕執行命令以及如何同前委書記產生激烈沖突之事。不過,何長工提及:“9月19日晚,前敵委員會在里仁學校的一個大教室里開會。”“會開了一整夜,爭論很激烈。余灑度等人堅持主張打長沙……毛澤東同志不同意,他堅決反對再打長沙。”(21)何長工:《難忘的歲月》,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8—39頁。作為師長,余灑度不可能不清楚,起義部隊根本沒有攻打長沙的實力。他堅決反對毛澤東的主張,實際上是和毛澤東這個前委書記較勁。離開文家市后,二人矛盾進一步升級。據陳樹華回憶,起義部隊占領蓮花縣城,余灑度擅自將警備隊長放走。“余灑度通知開會……毛委員來了,他一坐下來就說:‘你現在還開什么會?我們幾千人的性命還處在危險的地位,你開會管什么用!’余灑度反唇相譏說:‘呀!原來你是怕死呀!’余拍拍胸口繼續說:‘我擔保!要是你死了,我把命賠給你!’彼此都拍桌子說了些氣話,會未開成,不歡而散。”(22)陳樹華:《秋收起義的片段回憶》(1982年12月31日),《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164—165頁。范樹德也留下了類似記錄:“余灑度反對毛委員的查問,對毛委員的嚴厲批評更不接受,于是兩人眼紅、氣粗,會議也沒開成。余講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對毛委員說:‘如果你怕死,今晚我派兵保護你在山上住,我可以擔保無事!’毛澤東同志氣得頸根粗紅。”(23)范樹德:《秋收起義前后》(1984年10月),《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136頁。鐵心不僅用“進蓮花毛、余火拼”(24)鐵心:《從警衛團說到工農革命軍》(1934年4月),《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213頁。來形容毛澤東與余灑度的緊張關系,而且還介紹了部隊離開蓮花后的情況:“余仁兄老早就決定了今晚的宿營地,我們的毛澤東仁兄卻從他落伍所在的后衛傳了一個將令,要余師長把隊伍再前進十里……余師長私下里罵著粗鄙的軍人話:‘媽的×!我當什么師長?十里路的權都沒有了!’”(25)鐵心:《從警衛團說到工農革命軍》(1934年4月),《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213—214頁。幾位當事人后來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有關毛澤東與余灑度起沖突的記錄卻大致相同。可見,毛澤東同余灑度之間的矛盾確實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師長如此,團長表現如何?四團團長邱國軒率部叛變,一團團長鐘文璋、二團團長王興亞拋棄部隊逃跑,跟著隊伍來到三灣的只有三團團長蘇先俊。可是,蘇先俊同樣不聽指揮。“(起義開始前)潘心源同志……召開了整頓思想的干部會議。會上斗爭激烈。蘇先俊鬧個人英雄主義,不服從黨的領導,受到了嚴厲的批評。會議決定今后大事,一律由團部黨委(支部)討論通過,才能執行,不能由團長一人獨斷。”(26)吳開瑞:《工農革命軍第三團在秋收起義中》,《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167頁。在潘心源的堅決斗爭下,蘇先俊才勉強服從集體決定。關于當時蘇先俊的表現,張宗遜如此記載:毛澤東在三灣召開前委會,決定對部隊進行整編。“我們聽到屋里大聲爭論,蘇先俊還用手使勁敲床板,說沒辦法安置傷員。”(27)《張宗遜回憶錄》,第29頁。可見,蘇先俊同樣無視前委書記毛澤東的權威。值得注意的是,余灑度、鐘文璋、王興亞、蘇先俊都是共產黨員,但顯然屬于組織上入黨而思想上、行動上沒有入黨的特殊黨員。他們都習慣于軍事主官直接下達命令的指揮方式,對前委的指揮有強烈的抵觸情緒。由此看來,陳伯鈞批評的“部隊軍閥習氣嚴重”絕非夸大其詞。在余灑度、蘇先俊等人的頑固抵制下,前委對起義部隊所產生的影響十分有限。談及“三灣整編”,羅榮桓寫道:“成立了黨的‘前敵委員會’。”(28)《秋收起義與我軍初創時期》(1957年9月),《羅榮桓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1997年版,第561頁。熊壽祺的說法與羅榮桓相同:“毛主席在三灣改編時成立前敵委員會。”(29)《與熊壽祺談話記錄》(1967年3月),《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80頁。由此推斷,基層官兵(包括羅榮桓、熊壽祺)甚至根本不知道前委的存在。這就難怪陳伯鈞感慨“沒有達到軍隊置于黨的領導之下”了。
余灑度、蘇先俊對待前委書記毛澤東的態度,在起義部隊中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張宗遜極為痛心:“部隊遭到幾次挫折,戰斗減員很大……軍心渙散。從蓮花到三灣一路上看到部隊很亂,尤其是第三團(蘇先俊任團長——引者注)更亂,傷病員掉隊的多。”(30)《張宗遜回憶錄》,第29頁。毛澤東則從另一個角度對起義部隊進行了審視:“我觀察到這支部隊在戰斗中有不聽指揮、紀律松懈、不會做群眾工作的現象。有的人有農民意識,愛占小便宜。另外,還有官兵關系不平等、缺乏民主空氣等問題。”(31)《汪東興日記》,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225頁。毫無疑問,到達三灣時,秋收起義部隊已經如同一盤散沙,到了非整頓不可的地步了。
為了改變這種混亂局面,毛澤東決定以改選前委為突破口。據熊壽祺回憶:“當時要找一個當兵的代表參加前委,于是選了我。”(32)《與熊壽祺談話記錄》(1967年3月),《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80頁。吸收普通士兵參加前委是毛澤東的創造,前委就此成為非常“接地氣”的指揮機構,贏得了廣大士兵的熱烈擁護。改選前委后,毛澤東立即對起義部隊進行改編,并順勢將余灑度、蘇先俊等人從軍事主官的位置上調整下來。此舉完全符合中共中央“創造新的革命軍隊……要有靠得住的忠實于革命的軍官”(33)《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任務與策略的決議案》(1927年8月2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第479頁。的要求。鐵心寫道:“師長、副師長以及團長們,通通作了前敵委員會的委員。部隊編為一個團,以陳浩為團長。新選的前敵委員們,尤其是今天以前的余師長站在旁邊,面紅耳赤的圓睜著眼,望著地下。從此以后,他們便沒有命令去指揮隊伍了。”(34)鐵心:《從警衛團說到工農革命軍》(1934年4月),《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215頁。更換軍事主官后,毛澤東立即宣布:“愿者留,不愿留者發給路費讓其回家。”此舉又成功地洗刷了起義隊伍中的動搖分子和投機分子。通過整編,起義部隊的面貌有了很大改變,毛澤東對此十分滿意:“愿意留在革命隊伍的都是經過戰斗和過慣艱苦生活的、政治上堅定的貧苦出身的工人、農民以及革命軍人。人雖然少了,但卻精干得多了。”(35)《汪東興日記》,第225頁。
離開起義部隊后,余灑度向中央報告:“在江西之蓮花縣(應為永新縣——引者注)集合部隊,尚有槍700余,人600余。度即提議縮小范圍,改為一團,以陳浩為團長,由前敵委員會為最高機關指揮一切。”(36)《余灑度報告——警衛團及平瀏自衛軍合并原委參加此次兩湖戰役報告略書》(1927年10月19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45頁。余灑度的報告可信度不高。他一貫不聽前委指揮,怎么可能提議“由前敵委員會為最高機關指揮一切”?不過,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了整編后前委確實已經作為“最高機關指揮一切”。前委作為“最高機關指揮一切”,標志著毛澤東完成了對秋收起義部隊指揮體系的頂層構建,是確立“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關鍵一步,為這一制度的進一步構建提供了良好的組織條件。
一般認為,“三灣改編”最重要的舉措是“支部建在連上”。關于“支部建在連上”的決策經過,學術界有不同看法:一種說法是毛澤東不停地找人交談,“何挺穎談到他那個連隊沒有一個逃兵,靠的是共產黨員的作用,對他啟發最大。‘支部建在連上’,就是受何挺穎的提議啟發而萌生的重大構想”(37)陳鋼:《井岡山革命根據地軍事建設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3—44頁。;一種說法是“何挺穎根據自己在軍隊做政治工作的經驗……建議毛澤東同志在部隊加強思想政治工作,加強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在基層連隊建立黨的組織”(38)林道喜:《井岡元戎何挺穎》,中國社會出版社2007年版,第59頁。。前者認為這是毛澤東在何挺穎啟發下產生的構想,后者則強調這是何挺穎的建議。從何挺穎被越級提拔為團黨代表來看,他在這一重要制度構建方面應該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不過譚希林在1968年5月提供了另外一種說法:“我們在三灣改編前就有幾個連隊有支部,這幾個連不僅較為鞏固,戰斗力也強。毛委員在三灣提出把支部普遍建在連上后,就相繼地連上都建立了支部。”(39)《訪問北京軍區副司令員譚希林同志》(1968年5月19日),《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161頁。筆者認為,譚希林的說法值得注意。一來他是親歷者,二來當時正值“文革”時期,在涉及毛澤東的問題上他應當不會信口開河。由此看來,起義部隊原本就有個別連隊建立了黨支部,毛澤東的貢獻主要在于將“支部建在連上”制度化。
在中國紅軍發展史上,將“支部建在連上”確立為一種制度,是毛澤東的創造。如果把蘇聯紅軍和國民革命軍納入視野的話,就會發現類似的做法早已存在。出版于1925年的《蘇聯紅軍中的政治工作》在談及“動員時的政治工作”時寫道:“假如在部隊內,因某種原因,不曾設立連底支部時(假如因黨員的數量不充足),則在這過渡期間,必須利用新到的補充的黨員設成之。”(40)[蘇]捷克嘉洛夫著,楊未華譯:《蘇聯紅軍中的政治工作》,大眾出版社1938年版,第28頁。這足以說明,蘇軍在部隊連一級設立共產黨支部還是相當普遍的。而在國民革命軍中,“有軍黨部、師黨部、團黨部、連黨部,旅營排不設黨部”(41)《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前之黨務報告》(1924年1月—1926年1月),李云漢主編:《中國國民黨黨務發展史料——中央常務委員會黨務報告》,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95年版,第81頁。。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政治部編印的《戰時政治工作須知》記錄:“各宣傳人員應設法使各小組,各連黨部,皆能依黨的規定而活動。”(42)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政治部編:《戰時政治工作須知 第13種》,1926年版,第14頁。《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一書中也提出,“凡屬國民革命軍之官兵,皆為黨員(國民黨),全軍皆不能離開黨組織及紀律……是以,軍紀之外,更有黨紀,使成為‘鐵’的組織,‘鋼’的紀律。”(43)文公直:《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上,河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80頁。將官兵全部拉進國民黨,強調黨紀的約束,關注的是對官兵的掌控,而不注重調動黨員積極性。這是國民黨盡管將黨部設在連上,卻無法發揮預期作用的重要原因。
秋收起義部隊將“支部建在連上”,為什么會產生那么大的作用?熊壽祺曾作過分析:“北伐戰爭時期的軍隊,黨員只是個別的在隊伍中起帶頭作用,力量并不大,作用也不顯著,因而對士兵的教育和影響不像有黨的組織那樣,通過組織起領導核心作用。三灣改編后把支部建立到了連上……黨對基層的領導就加強了。”(44)《訪問熊壽祺同志談話記錄》(1967年4月),《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60頁。熊壽祺的分析并不全面。其實,伴隨著“支部建在連上”的“班排設黨小組”和“在士兵中發展黨員”(45)《賴毅同志回憶毛主席五次到酃縣談話記錄》(1967年1月28日),《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157頁。才更為關鍵。這正是毛澤東特別強調“班有黨員”(46)《賴毅同志回憶毛主席五次到酃縣談話記錄》(1967年1月28日),《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157頁。而羅榮桓側重強調“班有小組”(47)《秋收起義與我軍初創時期》(1957年9月),《羅榮桓軍事文選》,第561頁。的原因所在。“班有小組”拉近了共產黨與普通士兵空間上的距離,共產黨自然成為士兵“身邊的”組織。起義部隊一改此前以軍官為主要發展對象的做法,將普通士兵作為重點發展對象,拉近了共產黨與普通士兵心理上的距離,士兵們進一步認識到共產黨還是“自己的”組織。正因為如此,“支部建在連上”才會發揮相當大的領導作用。
學術界一向重視“支部建在連上”,卻忽視了黨代表制度的極端重要性。其實,黨代表制度與“支部建在連上”同等重要。《黨代表工作大綱》規定:“黨代表是代表黨在軍中工作,所以對于黨的主義及政策,應該隨時使士兵了解,并須每天上課,隨時講演,參加士委工作……關于紀律,應該向(像)帶兵官隨時隨地督促士兵遵守。”“1、在未戰之先,應該使士兵了解戰爭的意義和目的。2、在指導上,黨代表應該幫助指揮官指揮。3、在戰爭上,黨代表應該站在士兵前面,領導士兵向前猛進……黨代表一切行動和言論,均需站在黨的觀點上,去施行黨的主義政策。”(48)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政治訓練部:《湘贛共黨之陰謀》(1928年8月16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442—443頁。羅榮桓的敘述比較具體:“那時,黨的工作是經過黨代表來作的,黨代表的威信很高。黨代表和士兵關系很密切,在行軍的時候,官長騎著馬走在前面,黨代表走在后邊,替士兵背槍,和士兵共甘苦。士兵對黨代表是很擁護的。如果下個命令,沒有黨代表的署名,士兵對這個命令就要懷疑的。這也并沒有什么制度規定,完全是出于士兵自愿尊重黨代表。”(49)《古田會議與我軍政治工作》(1956年10月16日—1960年8月19日),《羅榮桓軍事文選》,第551頁。國民黨第十六軍政治訓練部在《湘贛共黨之陰謀》中寫道:“匪軍黨代表之職權甚大,連長須受連黨代表之監督,同時黨代表之工作及能力亦可表率其眾。敵人組織如此,吾人應加猛醒。”(50)國民革命軍第十六軍政治訓練部:《湘贛共黨之陰謀》(1928年8月16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442頁。也許正因為如此,中國人民大學中國革命史教研室1956年編寫的《中國革命史講義》中有這番表述:毛澤東“將起義部隊率領到江西永興縣境的三灣,進行整編,成立了工農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一團,建立黨代表制度,然后進入井岡山地區”(51)中國人民大學中國革命史教研室:《中國革命史講義(初稿)》第3冊,中國人民大學1956年版,第17頁。。作者沒有提及“支部建在連上”,而突出強調“建立黨代表制度”。何干之1956年主編的《中國現代革命史講義》也提及:“毛澤東同志率領起義部隊到達江西永新境的三灣,進行整頓,成立了工農紅軍,更換了軍事指揮員,建立了黨代表制度,成立了最高領導機構——黨的前敵委員會。三灣整編后就有計劃地向湘贛邊界的羅霄山脈中段井岡山進發。”(52)何干之主編:《中國現代革命史講義(初稿)》,第139頁。這里同樣沒有提及“支部建在連上”,突出強調的是“建立了黨代表制度”。
應該說,“支部建在連上”能收到理想效果,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實行了黨代表兼任支部書記的制度。《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強調的“由黨組織的書記任同級黨代表”(53)《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編寫組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第1卷,軍事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8頁。,實際上是對歷史的誤讀。毛澤東在《井岡山的斗爭》一文中寫道:“黨代表制度,經驗證明不能廢除。特別是在連一級,因黨的支部建設在連上,黨代表更為重要。他要督促士兵委員會進行政治訓練,指導民運工作,同時要擔任黨的支部書記。”(54)《井岡山的斗爭》(1928年11月25日),《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4頁。《井岡山的斗爭》前身是《井岡山前委對中央的報告》,其可靠性不容懷疑。此外,有資料證明黨代表在三灣已經任命到位。韓偉提及,在三灣,“連隊以上的各級都任命有黨代表”(55)《訪韓偉同志記錄整理》(1968年6月16日),《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182頁。。《羅榮桓年譜》中這樣記載:1927年9月30日,“在三灣楓樹坪參加三灣改編,任特務連黨代表……成為我軍第一批七名黨代表之一”(56)黃瑤主編:《羅榮桓年譜》,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頁。。迄今為止,尚無資料證明支部書記在三灣就已經任命。筆者以為,支部書記任命應該是在“三灣整編”之后。10月15日,毛澤東在酃縣水口村主持賴毅等的入黨儀式。“臨走時,毛澤東又囑咐各連黨代表,回去后要抓緊發展工作……不久,連里的支部都建立起來了。”(57)賴毅:《毛澤東同志在連隊發展黨員》,《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79頁。這段史料極為珍貴:其一,毛澤東囑咐的是各連黨代表,而不是支部書記,說明當時支部書記尚未確定。其二,“支部建在連上”落實到位是在10月15日之后。既然如此,只會是黨代表兼任支部書記,而不會是支部書記兼任黨代表。
如前所述,黨代表的挑選標準極為嚴格,黨代表的政治素質也極為過硬。如此,毛澤東選擇由黨代表兼任黨委(或支部)書記,就保證了黨的各級組織的忠誠可靠,也就使得前委的有關決策可以順利直達基層。這一舉措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譚震林有如是評價:“普遍建立了黨代表制度,把支部建在連上,使之形成連隊堅強的戰斗堡壘。”(58)譚震林:《回顧井岡山斗爭歷史》,《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4頁。更能說明問題的是,當中共中央要求取消黨代表時,紅四軍特地召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鄭重做出如下決議:“連支委為紅軍黨的工作的核心,黨代表則為此工作核心之負責者……黨代表制度不應取消。”(59)《紅軍第四軍第六次黨代表大會決議案》(1928年11月),《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01頁。事實證明,黨代表是支部的靈魂人物,“支部建在連上”和黨代表制度密不可分,只有二者緊密結合,才能保證支部正確地發揮領導作用。
嚴把入門關,強化黨員的使命意識,是“支部建在連上”有效發揮作用的根本原因。“黨員同志吃苦耐勞,為黨犧牲一切,行軍到了那里,戰士們休息,我們黨員要帶頭去做群眾工作,寫宣傳標語,搞調查研究,做思想工作。晚上睡覺,黨員要去查哨……在行軍中多次他們(戰士)吃飯,我們黨員放哨,連長分飯……等大家領完了黨員才領,不夠的話,黨員就不要,餓著肚皮堅持行軍,但在行軍中還要幫助有病的同志背槍,也沒有怨言。”(60)張令彬:《井岡山斗爭的回憶》,《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54頁。黨員能夠如此嚴格地要求自己,也在很大程度上與莊嚴的黨員宣誓制度有關。毛澤東在水口葉家祠親自帶領新黨員宣誓:“犧牲個人,階級斗爭,服從組織,嚴守秘密,永不叛黨……”(6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22頁。“在宣誓之前,毛主席親自解釋了誓詞……宣誓后,毛主席又向我們講了話。他說:從現在起,你們都是光榮的共產黨員了,今后要團結群眾,多做宣傳,要嚴格組織生活,要嚴守黨的秘密。這些話給我們極大的鼓舞,教育我們怎么樣做一個共產黨員。臨走時,主席又叮囑各連黨代表……今后各連都要像今天這樣,分批地舉行新黨員入黨宣誓儀式。”(62)《賴毅同志回憶毛主席五次到酃縣談話記錄》(1967年1月28日),《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157頁。毛澤東為什么特別重視入黨宣誓?這是因為“宣誓的每一句話,既是黨對黨員的鄭重要求,也是作為新黨員向黨作出的承諾,表示自愿承擔相應的政治責任、組織責任和道義責任”(63)吳藝輝:《入黨誓言亦為初心》,《解放軍報》2016年9月2日,第6版。。在場經歷了入黨宣誓的張宗遜這樣寫道:“這次入黨宣誓儀式的情況,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終身難忘。”(64)張宗遜:《我在井岡山斗爭中的經歷》,《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50頁。
“只有健全的領導體制,才能將領導者的意圖、指令、任務和規劃層層下達,并將執行情況通過體制規定的渠道上報,形成緊密相連、反饋及時的傳遞系統。”(65)劉建軍編著:《領導學原理——科學與藝術》,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98頁。毛澤東成功構建了這種直達底層的完整而高效的黨的組織系統,使得“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真正落到了實處。對于“三灣整編”的成效,毛澤東如此評價:“為了加強共產黨對部隊的領導,首先開始在部隊中建立黨的各級組織。做到班有黨員,連有支部,營、團有黨委;在連以上各級都設有黨代表,從此這支部隊完全處于黨的絕對領導之下。”(66)《汪東興日記》,第225頁。羅榮桓這樣寫道:“毛澤東同志開始在部隊中建立黨的各級組織,班有小組、連有支部、營團建立黨委,在連以上各級設置了黨代表……這支部隊便開始處在黨的絕對領導之下。”(67)《秋收起義與我軍初創時期》(1957年9月),《羅榮桓軍事文選》,第561頁。陳士榘則由衷地贊嘆:“三灣改編,毛澤東以一個嶄新的命題——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確立了開創建設新型人民軍隊的重大原則……提出在部隊建立各級黨的組織,黨支部建在連上,班排設黨小組,營、團建立黨委,整個部隊由以毛澤東為書記的前敵委員會統一領導,規定重大問題均由黨委討論決定,從此,這支規模不大的部隊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68)陳士榘:《從井岡山走進中南海:陳士榘老將軍回憶毛澤東》,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21—22頁。當事人無一例外地強調,毛澤東在三灣成功構建了由前委直達班排的黨的組織系統。毫無疑問,這種組織系統的構建是毛澤東在“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制度構建上的巨大成功。
毛澤東對士兵委員會的設置頗為自得。1965年5月,毛澤東曾作出這樣的評論:“在井岡山時期,我們摸索了一套好制度、好作風,現在比較提倡的是艱苦奮斗,得到重視的是支部建在連上,忽視的是士兵委員會。支部建在連上,隨著我們掌握政權,現在全國各行各業都建有黨的組織,成為領導機構。黨的力量加強了。但自覺接受群眾監督,實行政治民主,保證我們黨不脫離群眾,比井岡山時士兵委員會就要差多了。全國性的政治民主更沒有形成為一種制度、一種有效的方式,井岡山時期士兵委員會是有很大作用的。”(69)馬社香、王卓超:《“井岡山的革命精神不要丟了”——王卓超回憶1965年毛澤東在重上井岡山期間的一次談話》,《黨的文獻》2006年第3期,第23頁。毫無疑問,毛澤東把士兵委員會看成是共產黨密切聯系群眾的有效途徑。他進一步強調:“為了革除舊軍隊的不良制度和習氣,我們提出了建立新型的帶兵方法。實行政治上官兵平等,進行民主建軍,成立了士兵委員會。賦予士兵委員會很高的權力,軍官要受到士兵委員會的監督,做錯了事要受士兵委員會的批評甚至制裁。”(70)《汪東興日記》,第226頁。由此可見,毛澤東在三灣開啟了民主建軍的先河,而民主建軍的主要舉措就是組建士兵委員會。
對于士兵委員會制度,當事人都贊賞有加。宋任窮回憶:“各級士兵委會陸續建立起來了。它是由選舉產生的……士兵委員會不設立什么機構,也沒有專職人員,只是遇事一起開會研究。它的工作,一是搞政治民主,那時來自舊軍隊的軍官不少,打人罵人的軍閥習氣還存在,有的相當嚴重。士兵委員會同這種舊習氣作斗爭。二是搞經濟民主,參與管理經濟,管理伙食,把伙食搞好,按時結賬,分伙食尾子。”(71)《宋任窮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2007年版,第24—25頁。張宗遜寫道:“在部隊中實行民主制度,連以上成立士兵委員會,對軍官有監督和批評權,從而調動了士兵的革命積極性。”(72)張宗遜:《我在井岡山斗爭中的經歷》,《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48頁。和毛澤東一樣,宋任窮、張宗遜都是從民主建軍的角度論述士兵委員會的積極作用。查閱有關資料,筆者發現陳士榘的評價尤其值得關注:“‘三灣改編’給工農革命軍帶來的最大變化是連以上建立各級士兵委員會。”(73)陳人康策劃、口述,金汕、陳義風著:《一生緊隨毛澤東——回憶我的父親開國上將陳士榘》,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39頁。很顯然,在陳士榘看來,士兵委員會的作用甚至超過了“支部建在連上”以及黨代表制度。
要深入了解士兵委員會,必須考察它與黨代表、黨支部的關系。宋任窮提及:“營、團士兵委員會的主要工作放在連里,因為連是基礎。黨支部和黨代表,都把抓士兵委員會,作為黨的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74)《宋任窮回憶錄》,第24—25頁。“連黨代表的職責,一個是黨的工作,一個就是抓士兵委員會的工作。”(75)宋任窮:《回憶井岡山斗爭的一些往事》,《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94頁。陳毅則強調:“士委開會須由(有)黨代表參加,等于一個政治顧問的性質。在非常時期黨代表可以解散士委。”(76)《陳毅關于朱毛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1929年9月1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365頁。由此看來,士兵委員會是完全在黨代表和黨支部的領導之下。紅四軍第六次黨代表大會曾經提出:“黨的機關可設置在各級士委會內,黨的負責同志須兼為士委職員。”(77)《紅軍第四軍第六次黨代表大會決議案》(1928年11月),《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01頁。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決議內容?張令彬回憶:“當時連隊的支部是秘密的,連隊的黨員也是秘密的,上面的黨委是公開的。士兵委員會是經過黨委討論之后建立起來,一般都是黨員擔任士兵委員會的主任。”(78)張令彬:《井岡山斗爭的回憶》,《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55頁。由此可見,士兵委員會的核心就是黨代表和黨員。支部、黨代表、黨員通過士兵委員會發揮作用,自然可以最大限度地團結普通士兵,同時使得前委的意志得以徹底貫徹落實。毛澤東的這一制度設計,巧妙地將確立黨的絕對領導和軍隊民主化建設結合在一起。
這種支部、黨代表、黨員通過士兵委員會發揮作用的制度設計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毛澤東自豪地向中央匯報:“紅軍的物質生活如此菲薄,戰斗如此頻繁,仍能維持不敝,除黨的作用外,就是靠實行軍隊內的民主主義……這些辦法,士兵很滿意。尤其是新來的俘虜兵,他們感覺國民黨軍隊和我們軍隊是兩個世界。他們雖然感覺紅軍的物質生活不如白軍,但是精神得到了解放。同樣一個兵,昨天在敵軍不勇敢,今天在紅軍很勇敢,就是民主主義的影響。紅軍像一個火爐,俘虜兵過來馬上就熔化了。”(79)《井岡山的斗爭》(1928年11月25日),《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65頁。蔣百里在《國防論》中闡述:“連者,軍隊之家庭也,其長則父也,連之官長,則成年之弟兄也,弁目之長,曰司務長者,則其母也。是數人者,于兵卒一身之起居飲食寒暑疾病,無時不息息焉管理之監視之,苦樂與共而其情足以相死,夫而后一致之精神立焉,此一連教育之主旨也。”(80)蔣百里:《國防論》,岳麓書社2010年版,第57頁。蔣百里對基層連隊理想化的描繪在秋收起義部隊中變成了現實。
正因為有黨員作為骨干,士兵委員會不僅成為保護士兵權益的組織,而且成為推進新型軍隊建設的重要力量。據張宗遜介紹:“士兵委員會的活動,使廣大干部、戰士懂得了人民軍隊為人民的宗旨,親身感受到士兵委員會是代表士兵利益的,部隊的作戰和工作不但和自己的切身利益緊密聯系在一起,而且是為了工人和農民的階級利益而奮斗。士兵委員會在改善官兵關系、軍民關系,克服軍閥主義殘余等方面都起了很大作用,部隊從舊軍隊沿襲下來的雇傭思想和生活習氣,也得到一些糾正。因而部隊的革命熱情空前高漲,干部、戰士都自覺地遵守紀律,克服各種錯誤思想,努力完成各項任務。士兵委員會這種組織形式在當時確實起到了很好的作用。”(81)《張宗遜回憶錄》,第41頁。滕代遠在《中國新軍隊》中的敘述更為典型:“(紀律)均是經過士兵會議的討論決定,凡有臨陣退卻,畏縮不前,違抗命令時,可由長官、黨代表就地槍決。”(82)滕代遠:《中國新軍隊》,解放軍出版社2008年版,第60頁。很難想象,這種嚴格的戰場紀律是由普通士兵自己提出的。只有出于對共產黨領導的絕對擁護,普通士兵才能主動提出并自覺遵守這樣的紀律。毫無疑問,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群眾基礎,“黨對軍隊絕對領導”才能真正得以實現。
在建立直達底層的完整、高效的黨的組織系統的基礎上,再建立堪稱共產黨外圍組織的士兵委員會,就進一步從組織上保證了共產黨對秋收起義部隊的領導。設立士兵委員會,是毛澤東在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制度構建上別出心裁的創造。
除了進行組織系統的構建外,毛澤東還采取了旨在擺脫起義部隊困境的一系列措施。這些舉措不僅解決了起義部隊的諸多困難,而且對構建“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制度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早在8月21日,中共中央就已經提出:“創造新的革命軍隊,不要有雇傭的性質,而要開始于志愿兵的征調,漸進于義務的征兵制,建立工農的革命軍……本這個目的,本黨應當努力的改組現時參加革命的雇傭軍隊。”(83)《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任務與策略的決議案》(1927年8月2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第479頁。11月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又明確要求廣東省委:“對自己的軍隊必須設法完全改為志愿兵制度;停止薪餉制度。”(84)《廣東工作計劃決議案》(1927年11月17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第696頁。中共中央提出廢除薪餉制,一方面是出于“創造新的革命軍隊”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的軍餉非常高。(85)文公直的《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收錄了1927年“國民革命軍薪餉表”:中將380元大洋,少將280元大洋,上校230元大洋,中校170元大洋,少校135元大洋,上尉75元大洋,中尉60元大洋,少尉42元大洋,準尉32元大洋,上士20元大洋,中士16元大洋,下士14元大洋,上等兵12元大洋,一等兵10.5元大洋,二等兵10元大洋,炊事兵10元大洋,飼養兵10元大洋。軍銜對應職等情況如下:中將對應師長,少將對應旅長,上校對應團長,中校對應團附,少校對應營長,上尉對應連長,中尉對應連長或排長,少尉對應排長,準尉對應司務長。文公直:《最近三十年中國軍事史》上,第78—80、71—72頁。毋庸諱言,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要廢除薪餉制很難做到。針對中央廢除薪餉制的要求,廣東省委這樣回復:“提高士兵月餉二十元(無論如何設法照二十元給他們,影響敵人軍隊)。”(86)《中共廣東省委給中央的報告》(1927年12月11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第765頁。廣東省委不但不同意廢除薪餉制,而且提出提高軍餉,使軍餉遠高于國民黨軍隊之建議,可見廢除薪餉制的阻力之大。
為什么秋收起義部隊能夠成功地廢除薪餉制?秋收起義之初,軍官拿高薪、吃小灶,士兵也領取一定的薪水。不難想象,即便維持這個規模不大的部隊,也需要相當可觀的經費。據陳樹華回憶,秋收起義爆發前,警衛團“自稱江西省防軍第一師。派一個人造了好多名冊子,加名字,滿一個師。送上這些名字,我們就可以收稅蓋章……每天有收入,要做個箱子,收現洋。我們隔兩三天給士兵發草鞋錢……到了修水做軍裝,做部隊的衣服”(87)《訪陳樹華同志記錄》(1983年3月22日),《井岡山斗爭口述史》上,第28頁。。起義爆發后,情況就發生了變化。打出了共產黨的旗幟,再像以前那樣自行收稅,必定影響共產黨的形象。到三灣時,經濟來源斷絕,部隊的正常運轉都已經難以維持。在此種情況下,廢除薪餉制與其說是執行中央的指示,不如說是在經費斷絕、部隊陷入絕境的情況下唯一的出路。也只有在陷入絕境的情況下,廢除薪餉制才能為大家所理解和接受。龔楚這樣寫道:官兵“初期尚有小部分認為待遇太薄,表示不滿,但經過短時間后,也就無怨言了”(88)《龔楚將軍回憶錄》上,明報出版社1978年版,第165頁。。廢除了薪餉制,全體官兵同甘共苦,軍隊官兵待遇平等原則得以實現:“整編前,官兵生活待遇相差懸殊。整編后,改成官兵完全一致,軍官和士兵吃一樣的飯菜,穿一樣的衣服,很快使官兵的關系密切起來。”(89)《汪東興日記》,第226頁。陳毅安在家書中寫道:“我天天跑路,錢也沒有用,衣也沒有穿,但是精神非常的愉快,較之從前過優美生活的時代好多了,因為是自由的,絕不受任何人的壓迫。”(90)《陳毅安給妻子李志強的信》(1927年10月27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46頁。陳毅安的心聲證明經濟上完全平等的新制度深深贏得了普通官兵的心。如此一來,廢除薪餉制、實行官兵完全平等,這一原本頗具被動色彩的擺脫經濟困境的選擇,被毛澤東成功地轉化為密切官兵關系、強化黨的領導的良好機遇。由此可見,廢除薪餉制、官兵同甘共苦實際上成為“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制度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起義部隊孤軍奮戰,一切問題都需要自己解決。為此,在三灣,毛澤東還賦予秋收起義部隊宣傳隊、工作隊的職能。毛澤東告誡官兵:“除執行戰斗任務外,還要宣傳黨的政治主張,我們是武裝的宣傳隊。”(91)《從井岡山走進中南海:陳士榘老將軍回憶毛澤東》,第20頁。要深入了解這一問題,張宗遜留下的資料值得關注:“在毛澤東親自領導下,以班、排為單位,組織工作組,到各村去調查階級斗爭情況,宣傳工農革命軍的性質和任務,宣傳地主豪紳剝削窮人的罪惡,宣傳勞動大眾不起來鬧革命一輩子也不能翻身的道理,啟發、提高群眾的階級覺悟……由于毛澤東同志的諄諄教導,部隊很快初步學會了群眾工作的方法,懂得了干革命光靠軍隊不行,而要深入群眾,宣傳群眾,發動群眾,組織群眾,武裝群眾,才能壯大人民革命武裝,發展紅色政權。”(92)《張宗遜回憶錄》,第42頁。張宗遜不但介紹了毛澤東如何帶領秋收起義部隊履行宣傳隊、工作隊的職能,而且具體說明了此舉給部隊本身帶來的變化。在此基礎上,毛澤東又進一步提出:“(工農革命軍)有三大任務:第一就是打仗消滅敵人;第二是打土豪籌款;第三是宣傳群眾、組織群眾、武裝群眾,組織革命委員會。”(93)賴毅:《初上井岡山》,徐向前、粟裕等:《星火燎原全集》第11卷,解放軍出版社2009年版,第141頁。軍隊原本是以打仗為職業的武裝團體,毛澤東在三灣實際上已經將其轉化為“執行革命的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94)《關于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1929年12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86頁。,秋收起義部隊本質上具備了原本屬于黨組織的某些職能。在向井岡山進軍的途中,毛澤東宣布“三大紀律”:“一、行動聽指揮;二、不拿老百姓一個紅薯;三、打土豪要歸公。”(95)《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第223頁。不久,毛澤東又宣布了“六項注意”:“一、上門板;二、捆鋪草;三、說話要和氣;四、買賣要公平;五、借東西要還;六、損壞東西要賠。”(96)陳士榘:《三大紀律、六項注意的由來》,《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下,第198、199頁。這就要求起義部隊在群眾中樹立良好的形象,實際上是對起義部隊宣傳隊、工作隊使命的進一步細化。
“制度”的基本含義是辦事規章或行動準則。毛澤東賦予起義部隊的宣傳隊、工作隊等使命,以及“三大紀律”“六項注意”等規定,都是秋收起義部隊必須嚴格遵守的行動準則。從這一意義上說,它們都屬于制度的范疇。隨著實踐的深入,毛澤東進一步將這些行動準則制度化。在毛澤東的改造下,這些特殊的制度實際上賦予了起義部隊共產黨的屬性,促成了起義部隊的“共產黨化”。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會這樣詮釋“鐮刀斧頭旗”:“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97)陳段泉:《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源流》1996年第1期,第55頁。由此可見,毛澤東的這些規定實際上都是“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制度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大會上曾這樣評價:“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根本原則和制度,發端于南昌起義,奠基于三灣改編。”(98)習近平:《在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2017年8月1日),《人民日報》2017年8月2日,第2版。在永新三灣,毛澤東統一了軍旗,確立了前敵委員會的絕對權威,挑選了政治素質過硬的黨代表,并將支部建在連上,由黨代表兼任支部書記。他還組建了堪稱共產黨外圍組織的士兵委員會,廢除了薪餉制,賦予起義部隊“三大任務”……毛澤東對秋收起義部隊不是簡單的“改編”,也不是單純的“整編”,而是在對部隊進行整頓的同時,構建了一整套旨在確立“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制度體系。通過這些制度的構建,起義部隊實際上已經成為第一支中共絕對領導之下的新型人民軍隊。
一般認為,“軍隊損失有一定的限度……這個限度是軍隊的20%。損失一超過這個數目,軍隊就很難振作了”(99)[法]古斯塔夫·勒龐著,高永譯:《心理學統治世界1 政治篇·領袖意志》,金城出版社2011年版,第71頁。。到達三灣時,工農革命軍已經減員80%。按照常理,秋收起義部隊肯定會潰散。可是“三灣整編”后,秋收起義部隊逐漸走出低谷,越打越強。井岡山會師后,毛澤東將他在三灣構建的旨在確立“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制度從秋收起義部隊推廣到整個紅四軍,使得前來井岡山會師的隊伍也發生了根本性變化。1929年4月,毛澤東信心滿滿地向中央匯報:“每到一處少則頓住半天,多則頓住五天,先之以廣大的宣傳,繼之以散發財物,然后進行組織。群眾工作的技術,現在比以前更嫻熟了。這時候的紅軍不是一個單純打仗的東西,它的主要作用是發動群眾,打仗僅是一種手段。并且打仗的時間、分做群眾工作的時間乃是一與十之比。現在的隊伍,與葉賀時候的隊伍大不相同,葉賀的隊伍是單純打仗的。”(100)《紅軍第四軍前委給中央的信》(1929年4月5日),《毛澤東軍事文集》第1卷,第61—62頁。毫無疑問,此時的紅四軍已經成為執行革命的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成為中國共產黨絕對領導下的新型人民軍隊。此后,紅四軍的這些措施又推廣到整個工農紅軍,并在實踐中得到進一步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