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文學與李白創作中“清”概念的比較"/>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李 偉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濟南 250014)
李白創作的審美藝術風格是“清新明快”,這已成為學者共識。同時他也以“清”來評價和規范其他作品,因此對“清”的認識理解便構成了李白文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李白如此推崇具有“清”的風格的詩作且身體力行,絕非憑空產生而應該是淵源有自的。通過對其詩文的考察總結,李白的這種創作傾向和南朝文學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那么以李白詩文中體現的“清”的概念為中心,與南朝文學及文論中有關“清”的認識進行比較,作一番文學史的溯源,便顯得很有必要[注]從中國古典文論的角度,深入對“清”的概念進行深入闡釋的論文,可參見蔣寅先生的《古典詩學的現代詮釋》中之《清:詩美學的核心范疇——詩美學的一個考察》,中華書局2003年版。。
在正題開始之前,需要澄清李白詩學思想中“清”的問題,尤其是他創作與理論主張的矛盾。首先是關于“清”的概念使用問題。本文中的“清”是指運用于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領域的概念術語,當然對其哲學學術思想上的認識也有涉及,至于其他內容和用法則溢出我們的討論范圍。另外,李白的文學創作和理論建樹存在著相悖離的傾向,這里我們要去偽存真,以李白的創作為基礎,兼顧其理論主張,發掘其真正的文學思想,還李白所認識的“清”的概念以本來面目。
按照文學史的一般規律,作家的創作是對其理論的實踐,理論則是創作經驗的提煉和升華,理論和創作應該保持高度一致,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但是在我國的文學史上卻出現了一些特例即創作與理論相悖離,李白就是其中的代表。那么這就必須辨清原由,做出取舍,尋找李白真實的文學思想,為進一步的討論打下基礎[注]關于文學史上文論與文學思想的問題,可參見羅宗強先生《李杜論略》中的相關論述,而其研究成果則以《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與《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為代表。他對“文學思想”問題的開拓成為這方面最早將理論付諸研究實踐的學者。參見拙文《李白〈古風〉其一再探討》,收入《中國詩學》第14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
就現存的資料來看,李白的文學理論認識大都散見于其創作的詩辭文賦中,缺乏系統的總結。首先,李白的《古風》其一歷來受到文學史家和詩論家的重視,被認為是李白文學思想的綱領性認識,這其中表現出明顯的厚古薄今的復古意識,而且對《詩經》以后的文學發展史的認識有諸多偏頗之處。李白把“雅、頌”視為正聲,自此衰落后,文學再未達到此高度,“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在李白看來,不僅以“哀怨”為特征的《離騷》等“楚辭”文學很難企及“正聲”傳統,而且自漢代以降文學就處于大倒退中,毫無可取之處。“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李白認為,揚雄、司馬相如的漢大賦在文學史上開啟了一股頹波濁流,對以后的文學發展起了很不好的作用,建安開始的魏晉南北朝文學更是不足稱道,這樣說來,李白幾乎把《詩經》以來的文學史一筆抹殺了,《楚辭》、漢大賦、魏晉五言詩等在我國文學發展中的貢獻被全盤否定。其次,與《古風》其一的認識相表里,李白對詩歌形式的看法也帶有濃厚的復古色彩。孟棨《本事詩·高逸第三》載:“白才逸氣高,與陳拾遺齊名,先后合德。其論詩云:‘梁陳以來,艷薄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將復古道,非我而誰歟?故陳、李二集,律詩殊少。嘗言:‘興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況使束于聲調俳優哉!’”這里李白明確地把自己的文學觀定位于“將復古道”之路上,在詩歌形式上極為推崇四言,而把五言和七言詩視為“聲調俳優”之作加以貶抑,因此這真可算是《古風》其一觀點的注腳。
但是把李白其他關于詩歌的認識和以上復古思想加以對照,我們就會發現李白的理論認識本身存在著自相矛盾之處,而且焦點就集中在對魏晉南北朝文學的認識上。一方面,他強調“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另一方面卻在一些詩歌中稱贊魏晉南北朝的詩人。如《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金陵城西樓月下吟》:“解道澄江凈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游敬亭寄崔侍御》:“我家敬亭下,輒繼謝公作。相去數百年,風期宛如昨”;《秋夜板橋浦泛月獨酌懷遐謝朓》:“獨酌板橋浦,古人誰可征?玄暉難再得,灑酒氣填膺”,由此可見李白對謝朓推崇備至,同時《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覽君荊山作,江鮑堪動色”,說明他對江淹和鮑照的評價也是頗高的。所以在李白的許多短小評論中,六朝文學的地位還是非常高的。
不僅在理論評價中有這樣的矛盾,李白在其創作實踐和理論認識上更顯捍格難通。據《本事詩》的記載,李白把四言詩作為詩歌中表現“興寄深微”的最佳形式,但是現存李白的詩作中只有兩首四言詩《上崔相百憂草》《雪讒詩贈友人》,而且寫的質木無文,并不成功。李白寫的最好的詩歌還是樂府歌行體詩,大部分是五言和七言詩。同時在創作中模仿六朝詩歌的作品也很多,象他就特別欣賞謝靈運的《登池上樓》中的“池塘生春草”那一渾然天成的佳句。《贈從弟南平太守之謠》云:“夢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長價登樓詩”;《送舍弟》:“他日相思一夢君,應得池塘生春草”。鮑照的詩歌也是李白經常學習的對象,《行路難》其一“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的用意亦與鮑照《擬行路難》十八“莫言草木委霜雪,會應蘇息遇陽春”近似,其對南朝樂府的“吳聲”“西曲”也有深入學習。
通過以上分析,李白的復古理想只是他文學理論的極少部分,在他對六朝文學的大多數評論以及創作實踐中,稱許和學習占據了主流的傾向。關于李白文學思想中的復古意識,應該是有其產生原因的,那就是他把政治代替文學,對文學的評論其實表達的是心目中的政治理想[注]關于李白《古風》其一文學思想的內涵,可參見拙文《李白〈古風〉其一再探討》,收入《中國詩學》第14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像這樣的情況,文學史上不乏其例。而且一個詩人文學理論思想的形成受到許多因素的制約,政治因素是其中之一。李白在盛唐氣象的激蕩下始終洋溢著文人特有的積極用世精神,《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云:“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所以這種宏大的政治理想也會不自覺地滲透到李白的文學理解中,使得他的文學理論被夸張和歪曲而與其真正的文學實踐相背離,很多評論也失之偏頗。羅宗強先生早在《李杜論略》曾指出:“事實上創作實踐才是他的文學思想的更為直接、更為真實的體現。一個時代的文學主張也是一樣,它不僅反映在文學理論批評的著作里,而且更充分、更廣泛、更深刻地反映在當時的創作傾向里,只根據當時的文學理論和批評去判斷當時的文學思想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全面而廣泛地分析當時的創作傾向。”[1]受到這種認識的啟發,李白的創作實踐讓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對六朝文學的認識決非“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一句可以代替,李白的文學思想和創作經驗與六朝文學特別是南朝文學密切相連。
至于具體分析李白的創作與南朝文學的關系,可以有很多途徑,“清”的藝術風格便是其中之一。李白經常以“清”和帶“清”的詞語來表述自己的審美理想和藝術風格,如在《古風》其一中強調“圣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把“清真”作為最高的審美追求。《上安州裴長史書》曰:“諸人之文,猶山無煙霞,春無草樹。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語,絡繹間起,光明洞徹,句句動人。”李白在此以己文對諸人之文,激賞自己“清雄奔放”的藝術風格,而且評論他人之文“猶山無煙霞,春無草樹”,推崇自己之意不言自明。同時他也以“清”極力稱贊別人的佳作,如《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覽君荊山作,江鮑堪動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澤畔吟序》:“崔公忠憤義烈,形于清辭。慟哭澤畔,哀形翰墨。猶《風》《雅》之什,聞之者無罪,主之者作鏡。”不僅李白對此有自覺意識,后人的研究亦多重視此處,稍后于李白的杜甫稱贊白詩“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司空圖《題柳柳州集后》論李白曰:“宏拔清厲,乃其詩歌也。”明代詩論家李東陽曰:“太白天才絕出,真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種評價與李白的創作實踐是一致的。翻閱李白的作品,他以“清”評價魏晉六朝特別是南朝文學甚多。如《王右軍》:“右軍本清真,瀟灑在風塵”;《送儲邕之武昌》:“諾謂楚人重,詩傳謝朓清”;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也是來自南朝時人對謝靈運清新自然詩風評價的啟發。因此除王羲之是東晉人外,其余諸人都是南朝文學的代表詩人。因此南朝文學成為李白文學思想中“清”的概念的重要理論來源。
自從曹丕《典論·論文》中“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至”開始,以“清”來評論文學創作成為一時風氣,到南朝時期尤為熾烈,這與魏晉時期由清談發展而來的玄學思想密切相連。
“清”是南朝文學評論中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匯之一,大到文化形態的判定,小到具體詩人及作品風格的評價,從創作實踐到文學理論,無不如此。要解決“清”這一概念所代表的內容,必須了解當時使用針對的對象、含義、傾向和思想背景。根據對南朝時最有代表性的文學批評著作《文心雕龍》和《詩品》的統計,《文心雕龍》中使用“清”評價文學有30次,《詩品》中也出現了15次之多。而且《詩品》的宗旨是評價歷代五言詩人優劣,將112位詩人分為三等,以“清”而論的人數,上品11人中有3人,中品39人中有5人,下品72人中有5人,因此以上中品出現的比率為高,這些詩人代表了各個時代的最高成就(在其《詩品序》中還出現兩次)。這時“清”大多是與其他詞語連用,如“清綺”“清鑠”“清切”“清省”“清英”“清和”“清峻”“清暢”“清雅”“清巧”等。由此可見,“清”在南朝時期的文學生活中被廣泛應用,是當時重要的評價標準。除使用數量多之外,受到此風熏染的詩人都是一時之選,在詩壇上具有重要地位。如《顏氏家訓·文章》評何遜詩:“何遜詩實為清巧,多形似之言”[2];《詩品》評沈約詩:“不閑于經綸,而長于清怨”[3]310;《梁書·吳均傳》評吳均詩:“文體清拔有古氣,好事者或效之,謂為吳均體”;《詩品》評范云詩:“范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3]310;《中說·天地》中唐初李百藥評自己的學詩心得:“吾上陳應、劉,下述沈、謝,分四聲八病,剛柔清濁,各有端序,音若塤篪”[4],特意指出沈約“剛柔清濁”的“四聲八病”說。另外有的詩人雖未明確有這方面的記載如謝朓,但是他屬于“永明體”的代表,與沈約過從甚密,而且其詩與何遜作品相似,故而他的藝術風格屬“清”的范疇之列。
當時以“清”評價文學,大多含有稱贊頌揚的意味,屬于褒義詞。如《文心雕龍》中具有“清”的風格的作家包括賈誼、張衡、曹丕、嵇康、張華、潘岳、陸云等,并在文學的發展中給予很高的評價。在《明詩篇》中,將張衡的“清典可味”和“古詩十九首”并提,而“古詩”本身也具“清音獨遠”的特征[注]參見《詩品》。,因此崇“清”之意甚明;論嵇康時:“及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唯嵇詩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強調正始詩歌唯“清峻”的嵇詩和“遙深”的阮籍最佳;《時序篇》以“結藻清英,流韻綺靡”總結西晉一代文學,論東晉文學時單獨拈出簡文帝的“淵乎清峻”加以贊揚,可見具有“清”的特征的作家作品在文學史上被屢次褒揚。當時的“潘陸優劣之爭”也可見出南朝時人對“清”的風格的推崇。對于西晉最著名的兩位詩人潘岳和陸機,《世說新語·文學》載:“孫興公曰:‘潘文淺而凈,陸文深而蕪’”[5]327。《詩品》記載謝混的論述:“潘詩爛若錦繡,無處不佳;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通過比較,時人大多認為潘岳的成就更高。而潘岳之文“藻清艷”[注]參見《文選·籍田賦》注引臧榮緒《晉書》。“清綺絕世”[注]參見《世說新語·文學》注引《晉陽秋》。,可見潘美于陸的重要原因就是其文具有“清”的風格。當然此時也有極少的不同意見,《顏氏家訓·文章》載:“何遜詩實為清巧,多形似之言,揚都論者,恨其每痛苦辛。饒貧寒氣,不及劉孝綽之雍容也”。其實顏之推和劉孝綽欣賞典正雅潤的文風,以雍容為特色,何遜的詩歌當然不合他們的審美趣味,但是我們還應看到代表當時文學發展方向的是以沈約為主的“永明”體詩人,而他們及蕭繹對何遜詩是稱贊和喜愛的。同時在《文心雕龍》總結創作經驗的篇目中也屢次推崇“清”的要求。如《養氣》:“是以吐納文藝,務在節宣,清和其心,調暢其氣”;《風骨》:“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若能準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則風清骨峻,篇體光華”;《定勢》:“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聲律》:“又《詩》人綜韻,率多清切”;《章句》:“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才略》中舉了許多具有“清”的特色的作家事例,包括“議愜而賦清”的賈誼、“洋洋清綺”的曹丕、“奕奕清暢”的張華、“循理而清通”的溫嶠等。因此“清”所代表的文學特色是南朝大多數詩人具有的,也為時人所欣賞,反映了文學發展的方向。難怪魏徵總結南朝文學時說:“江左宮商發越,貴于清綺,……文華者宜于詠歌”[注]參見《隋書·文學傳序》。,希望能吸收南朝的“清音”優長以促進未來健康文學樣式的形成。
“清”在南朝時多指明確簡約之意,《世說新語·文學》載:“褚季野語孫安國云:‘北人學問,淵綜廣博。’孫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5]264。褚、孫在此區分了南北學術的不同特點,孫安國指出了南方所重的“清通簡要”,這種文化的特長與上文的分析不謀而合,這里需要注意的是“清”的含義。當時還有關于南北文化分野的討論,如《世說新語·文學》載支道林的一段話,他指出“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北史·儒林傳序》:“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支氏之意說南人的學術是以小見大,正與《北史》的“約簡”相合。所以“清通簡要”之“清”亦是約簡之意。通過考察,文學中的用法亦如斯。《文心雕龍·誄碑》:“其敘事也該而要,其綴采也雅而澤。清詞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此“清”即是“該而要”的簡約。《奏啟》:“必斂飭入規,促其音節,辨要輕清,文而不侈,亦啟之大略也。”“清”在這里指“文而不侈”,即有文采但不繁雜淫靡,還是簡約之意。《熔裁》:“士衡才優,而綴刺尤繁;士龍思劣,而雅好清省。”以“繁”“清”相對,則此“清”指“繁”的反面,即簡約。其他的例子還有不少,如《頌贊》:“原夫頌惟典雅,辭必清鑠”;《章表》:“觀其體贍而律調,辭清而志顯”;《書記》:“敬而不懾,簡而無傲,清美以會其才,炳蔚以文其響”。與陸機相比,潘岳的“清”指其文寫的清新流暢、簡約自然,最擅長的是哀誄之文,這種文體以該要雅澤為特色,語言精練。由此可見,南朝時人所說之“清”是指簡約明確。
在明確了“清”的含義之后,還需對其使用對象有一認識。任何術語在使用時,都有較為集中的對象,當然這種使用受到時代思維的局限。通過整理歸納,這時“清”的使用對象集中在下列一些方面:語言詞匯,如《世說新語·文學》載:“林公辯答清析,辭氣俱爽”;《顏氏家訓·文章》:“何遜詩實為清巧,多形似之言”;《隋書·經籍志》:“簡文之在東宮,亦好篇什。清辭巧制,止乎衽席之間;雕琢曼藻,思極閨房之內”[注]魏徵等著《隋書》,中華書局點校本,第32卷。;《文心雕龍·章句》:“句之清英,字不妄也”[6]570;《頌贊》:“原夫頌惟典雅,辭必清鑠”[6]158;《詩品》評班婕妤:“《團扇》短章,詞旨清捷”;評戴逵:“安道詩雖嫩弱,有清上之句”,雖是評價前人,但反映的是鐘嶸的認識。音韻格律,如《文心雕龍·聲律》:“又《詩》人綜韻,率多清切”;《中說·天地》記載李百藥的詩學淵源:“上陳應、劉,下述沈、謝,分四聲八病,剛柔清濁,各有端序,音若塤篪”,《詩品序》:“余謂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但令清濁流通,口吻調利,斯為足矣”[3]112-113;《詩品》評“古詩十九首”:“人代冥滅,而清音獨遠”;《文心雕龍·才略》:“《樂府》清越”,指的是《樂府》歌詩音韻流暢、悅耳動聽。一種藝術風格,包括文體和詩人,如《文心雕龍·宗經》:“風清而不雜”;《定勢》:“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詔策》:“晉世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銘箴》:“唯張載《劍閣》,其才清采”,其例甚多,茲不贅述。
因此“清”所修飾的對象大多是文學的細節問題,這與當時處于文學覺醒期相一致,很多本質問題剛開始討論。“永明體”是當時最有代表性的文學樣式,這標志著在我國文學史上第一次對音韻格律有了自覺意識,而且其主要倡導者沈約曾提出“三易說”,即“易見事,易識字,易讀誦”[注]參見《顏氏家訓·文章》。,這都是為文的基礎和細節,并沒有很深的道理,但在此時提出已屬難能可貴。鐘嶸《詩品》中的“自然英旨”說的確很好,但他在具體操作時也不得不從最基本的問題入手,前有反對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鈔”的不良傾向,這與沈約的“易見事、易識字”一致,要求創作時用典不宜過多,以免影響清晰流暢的文風;后有關注文學的音韻格律,要求“清濁通流,口吻調利”,與沈氏“易讀誦”相仿。而這些要求與“清”所標示的文學特征類似,它指語言簡約精練、音韻和諧流暢,只有這樣的作品才會“易見事,易識字,易讀誦”,達到謝朓提出的“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注]參見《南史·王筠傳》。。此外,“清”在這時已是構成文學作品本質性的重要標準,《文心雕龍·明詩》:“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則清麗居宗”。雖然劉勰強調四言詩為“正體”,但其衰落在南朝已是不爭的事實,聯系鐘嶸《詩品序》的“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那么此時真正代表文學本質特征的是五言詩,《定勢》:“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也把“清”作為這幾種美文學體裁的特征,可見這已是共識。
通過以上分析,南朝時期對“清”所代表的文學意義已經有初步認識,成為時人普遍欣賞的藝術風格,也是文學作品必不可少的審美特征。盡管對它的運用和認識只是文學作品的語言、韻律和藝術風格之一種,但是從其受關注的熱烈程度,我們明顯可以斷定“清”所凝聚的思想內涵反映了南朝向隋唐文學演進的趨勢和文學本質特征的發展方向。
就文學自身發展規律而言,南朝的成就要遠遠領先于北朝,因此唐代文學必然是站在南朝文學的基礎上來尋求進一步的突破,初唐時期沿襲南朝末期宮體詩風的狀況就是明證,當然這其中也會孕育變革和發展。“清”的演變軌跡與此文學背景息息相關,當盛唐文學和李白詩歌達到中國詩歌史的頂峰時,“清”所代表的內涵就有了質的飛躍,這其中以李白的認識最為深刻。
《唐音癸簽·法微(一)》曰:“詩最可貴者清。然有格清、有調清,有思清、有才清。才清者,王、孟、儲、韋之屬是也。若格不清則凡,調不清則冗,思不清則俗。王、楊之流麗,沈、宋之豐蔚,高、岑之悲壯,李、杜之雄大,其才不可概以清言,其格與調與思,則無不清者。魏文帝《典論》云:‘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其論七子詩與文章,未嘗不并重清云。”[7]這里把“清”作為盛唐詩歌的主導藝術風范,可謂灼見。不論是王孟之清新自然,還是高岑之慷慨悲壯,抑或是李杜之雄渾博大,雖然在細微處有具體的不同,但都可以“清”來總結當時最核心的文學風格。作為盛唐氣象的杰出代表,李白詩歌中的“清”要高出眾人之上,“格清”“才清”“調清”“思清”是就文學的才氣、韻律、思想、格調等具體問題而言,可李白是“其才不可概以清言,其格與調與思,則無不清者”,說明其詩表現的“清”也有上述的風格,但同時又超越了那些具體范疇而有了不可言說卻實實在在的境界感,是自然而然、無心自通形成的。
李白對“清”的風格的推崇,在理論中有所表述,但更多地是通過其創作實踐呈現出來。在《古風》其一中梳理了《詩經》以來的文學變遷,提出要想改變日益衰頹的文學風氣,必須“圣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把“清真”作為由以往文學實踐得出的審美理想加以肯定,指導當時的創作。同時把“清”的內涵上升到“自然”的高度,作為最高的美學風范,《古風》三十五:“丑女來效顰,還家驚四鄰。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一曲斐然子,雕蟲喪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費精神。功成無所用,楚楚且華身。大雅思文王,頌聲久崩淪。安得郢中質,一揮成風斤?”[8]133可以說本詩為其一的“清真”做了很好的展開和注釋,那就是詩歌要寫的天真自然,像西施的美貌那樣,出自本色;東施效顰、邯鄲學步,虛偽地模擬他人,矯揉造作,是可笑而不足取的。《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僅再次申明主張,而且暗含了自己的思想淵源。南朝時鮑照贊美謝靈運曰:“謝詩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李白的認識就由此而出,在創作中也對謝詩很推崇,因此這時的李白把“清”的風格與“自然”的審美理想聯系起來。
首先,李白詩中表現的“清”與南朝時的認識有繼承,如語言、用典、韻律和思想感情的表達等,都有淋漓盡致地呈現。李白詩歌中出現最多的典故是《莊子》的“大鵬”意象和“功成不受賞”的魯仲連。《上李邕》:“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時人見我恒殊調,見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8]312還有一篇《大鵬賦》,李白始終把《莊子》中自由自在的“大鵬”視為自己的精神象征,在運用此典時絲毫不隱瞞自己的雄心壯志,寫的清楚明白,使用得貼切恰當,把自己的精神追求形象地展現出來,而且在臨死時也以“大鵬”的衰落自比。魯仲連的典故出現的也很多,《古風》其十:“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卻秦振英聲,后世仰末照。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8]101。魯仲連“卻秦振英聲”“意輕千金贈”,李白將之視為自己的“同調”以表達“澹蕩”的人生哲學,可謂深得古人用心。用語不多、恰如其分地表現思想,從用典就可看出李白詩中的“清”的特色。
其次,在語言和韻律上,李白的詩歌高度凝練純凈,看似口語般通俗易懂,卻是回味無窮,這是根據“清水出芙蓉”的要求提煉出的詩化語言,讀來珠圓玉潤,音韻和諧流暢。“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十字將個人的心靈愁緒清晰形象地呈現出來;同為寫愁,“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不僅形象,而且音韻宛轉,有回環往復的流動感,這讓讀者在欣賞時不禁心有所動。而且李白的詩之所以流傳甚廣,其原因就是語言明白如話,韻律流暢,讀來朗朗上口,如《玉階怨》:“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這些詩歌沒有生僻的字詞,意思簡明易懂,正反映了“清”所指的語言音韻特點。而且李白創作最多的是樂府詩,吸收了南朝“吳聲”“西曲”的藝術特色,語言清麗明快,情感真摯樸實,有極強的韻律感,如《子夜吳歌》《采蓮曲》《長干行》《清平調》等,胡適《白話文學史》說:“他是有意用‘清真’來救‘綺麗’之弊的,所以他大膽地運用民間的語言,容納民歌的風格,很少雕飾,最近自然”。由此可見,李白詩歌的“清”與南朝文學存在著不少的聯系。
再次,李白是一位極富理想色彩的詩人,追求天真、自由、傲岸的人格風骨,從來沒有要刻意隱藏自己的思想情感,反而時刻以充滿青春式的激情敞開自我的心扉,書寫屬于自己的豪情壯志,所以李白詩歌情感完全是爆發式的,猶如滔滔江水,傾瀉不盡,仿佛只有這樣才是他最佳的情感表達方式。因此他的詩情像排山倒海的激流涌動無盡的生命力,給讀者一個完全坦誠、清晰的“李白”形象。如《蜀道難》的蕩氣回腸、《將進酒》的激情澎湃、《行路難》的堅定執著等,這些最有代表性的詩作無不洋溢著李白式的情感涌流,這種明確的情感表達也是“清”的內容之一。
最為重要的是,李白把“自然”這一最高的審美理想充實到“清”的內涵中,從而做到了鐘嶸試圖想做而未達到的境界,這就全面超越了南朝的詩學理解,將“清”這一極具內涵意蘊的概念提高到了嶄新的美學境界,當然這主要體現于李白的詩歌創作上。既有“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的道家式的超凡脫俗,還有“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的儒家式的積極進取;不僅有“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宛轉低回,還有“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自信滿懷,抑或“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傲岸獨立,李白的詩歌總是如胸臆般自然流出,抒寫的就是他那飄逸瀟灑的豐神和不可遏抑的生命強力,每首能激起欣賞者共鳴的好詩都是李白真正的心聲,表達的都是他的真性情,絲毫沒有刻意的雕琢,也沒有欲說還休般的矯揉造作。讀李白的詩,欣賞到的是暢快淋漓的情感渲泄和精神激越,他完全把自己的所知、所想、所感清楚無遺地呈現在世人眼前,難怪任華論其詩:“文章有奔逸氣,聳高格,清人心神,驚人魂魄”。所以當“自然”與“清”聯系起來時,“清”的意義就具有理想境界的價值,真是有“斯人清唱何人和”的喟嘆,此種涵泳不盡的詩情是最自然的聲音,恐怕后人再難以企及,所以明代王世貞說李白的詩“以自然為宗”,“太白諸絕句,信口而成,所謂無意于工而無不工者”;趙翼說:“工麗中別有一種英爽之氣,溢出行墨之外”,此即自然之氣。李白“清雄奔放”之“清”與南朝認識的最大不同正在“自然”涵義的引入,這是最高的審美理想境界。
對“清”在文學中的認識是隨著不斷創作來豐富和發展的,任何文學現象都要經歷由淺入深的認識過程。就“清”來說,南朝的認識尚淺,反映的是文學創作的細節問題,而且“清”大多與別的詞連用,意涵指向尚不確定,說明這是一個認識相對較低的層次階段。但畢竟時人已對“清”的風格日益取得認同,折射出未來文學思想的發展方向。順著南朝開辟的道路,李白通過創作將“清”的認識帶到了非常深入的境地,既包含了對南朝認識成果諸如語言、音韻的繼承,更有用“自然”的審美理想[注]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參見《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日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來提升其價值意義的巨大創新,這正是文學發展的辯證過程;同時體現了對李白詩學思想的理解是要在文學史的縱向進程中來完成,他的成就是以南朝文學為基礎的,我們從對“清”的比較中可以深刻感受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