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浙江青田幸村為例"/>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夏翠君
(浙江科技學院 外國語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23)
“社會區隔”(Social distinction)理論是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提出的分析性概念,是用以探究社會空間中人的等級分類的深層機制。[1]人們在日常生活實踐中展現出差異性的生活趣味和文化品味,比如家居裝飾、音樂喜好、居住方式、身體習性等。布爾迪厄認為,生成這些差異化品味的機制并非“天賦秉性”,而是慣習、資本和場域相互作用的結果。品味和趣味進而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實踐中發揮著劃分人群、制造社會等級、實現社會區隔的功能。總之,布爾迪厄向我們傳遞了“不同階層在社會實踐中對于不同物的選擇取向,由此構成以物明鑒的社會分類”。[2]
“流動”是全球化和“時空壓縮”(time-space compression)背景下當今全球社會的主要特征之一。[3]流動現象引起了人文社會科學日益增長的研究興趣。流動理論與視角正影響著整個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甚至對過往的知識生產方式提出了新的挑戰。[4]人員、物品、資本、信息技術等在全球范圍內大規模高速度地流動,一方面深刻改變著社會生產和生活模式,另一方面也給社會帶來了新的區隔。流動涉及多種活動形式,如徒步、通勤、旅游、度假、搬家、移民等。本研究聚焦的流動屬于跨國移民這一類別,特別受到“流動能力理論”的影響和啟發。借用生物學、醫學領域的“流動能力”(motility)概念,瑞士社會學者文森特·考夫曼(Kaufmann)等把衡量有機體移動能力的概念嫁接到時空流動研究,以描述人員、商品、信息等的空間流動能力,并把流動能力解讀成資本,進而架起了時空流動研究與社會流動研究的橋梁。[5]
2011—2014年,筆者聚焦于青田縣“幸村”,①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本研究涉及的村莊及村民均為化名。先后進行了約6個月的田野調查,并于2015、2017、2019年回幸村及周邊鄉鎮做了回訪。幸村地處青田南部山區,山巒重疊,房子、田地錯落在山與山的夾縫之間。全村人口總數約為2300人,其中華僑1419人。[6]幸村與歐洲之間的流動以跨國移民、僑匯、商品流動、回鄉探親訪友為主。近年來出現少量華僑回流現象,豐富了僑鄉流動模式及其對應的社會區隔生產。但從華僑回流人數占比和社會卷入度來看,真正的歸僑數量并不多。僑匯依舊是幸村多數家庭的主要收入來源。
結合參與觀察與深度訪談研究方法,本研究從僑鄉鄰里、家庭、個人等日常生活的微觀民族志入手,探索“流動”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如何參與僑鄉日常生活意義建構。研究發現,僑鄉青年從青田走向歐洲這一空間移動在社會實踐中被賦予“有能力”、“上進”等積極意義。而沒有走出村莊的青年在自我否定與社會區隔作用下,逐漸被邊緣化甚至惡名化。能否實現跨國移民逐漸成為僑鄉青年的社會區隔標識。隨著跨國移民現象的普及,追求差異化的社會區隔生產與再生產相繼以“跨國流動能力”及“歐元”作為標識,進一步分化、區隔跨國移民及回流的華僑群體。非跨國移民、跨國流動能力不佳的青年及其所在家庭在這三重區隔標識作用下,逐漸在僑鄉日常生活中失去話語權與參與積極性,進而被邊緣化。筆者認為,“流動”在為僑鄉帶來財富、技術、先進理念的同時,也破壞性地產生了社會區隔,需要引起重視。
“流動”在僑鄉具有重要意義。2011年筆者以浙江大學博士研究生身份第一次訪問幸村,村民對此表示質疑。他們認為一位青年女性,來自省城的浙江大學,不可能來一個山區農村,并且不以游山玩水為目的。一位大爺說:“我們這里有什么呢?什么都沒有!我們這里的青年人都是走出去的,哪里有往回走的。”[7]“走出去”和“往回走”構成了流動的兩個方向。一個是從大山走向城市,從中國走向歐洲。而“往回走”就是逆行,即從外面的精彩世界走到這個“什么都沒有”的小山村。農村被標記為“固定”和“失敗”。青年人流動的方向應該從農村到城市,從內陸到沿海,從中國到西方。[8]僑鄉青年的流動生活方式已經發展為一種內化的常態,與之不匹配的案例都會被劃入非常態、無能、或“腦子有問題”之列。
在幸村,筆者日常接觸的人以老人、孩子為主。說起村里的青年人,明成驕傲地介紹:“所有的年輕人都去歐洲了,只剩下兩個。”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他們這里有問題的”。[9]2013年一個夏日午后,筆者經過祠堂,看見路邊石凳上坐著一名30歲上下的男性青年。他中等身材,衣著得體整潔。見筆者走過去,他站起來,示意筆者坐在他對面。男青年友善禮貌,介紹自己是本村人,還問詢筆者到此地的目的。他驕傲地介紹村里有許多華僑。敲了敲石板圓桌,他說:“這些圓桌都是華僑回國捐的。”[10]出來乘涼的人多了起來,其中一位熟識的大伯坐了過來。他對著青年人毫不客氣:“你在這里干什么呢?人家是浙江大學的大學生。你就是個沒用的人,什么都不是。”[11]掩飾不住的自豪瞬間褪去,青年人欲言又止,悻悻離開了。大伯介紹說青年人是他侄子,小時候生病留下了后遺癥。關于后遺癥,大伯含含糊糊,說他右手不靈活。日后調查中出現了各種關于該青年的不幸版本。有人說高燒燒壞了腦子,有人說用錯了藥致使手指僵硬,甚至還有人說他只是懶在家里不出去掙錢。沒有人說得清楚這位男青年到底是體格不好、手指殘疾,還是精神出了問題。而且也沒人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男青年待在幸村,沒有流動,也沒有為流動做出努力和嘗試,這與內化為常態的流動生活方式背道而馳,不被社區主流所接受,是頹廢無能、腦子有問題的。顯然這里的“腦子有問題”已經超出病理學的范疇,是一種涉及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的污名化社會區隔。
調查發現,“所有年輕人都去歐洲”、“只剩下兩個腦子有問題”等表述與事實并不相符。這種陳述是僑鄉對青年人“流動預期”的具體話語體現。[12]當筆者質疑某位青年還沒去歐洲時,總是得到“遲早的事”或“馬上要去”等答復。
連云是村民口中“馬上要去”歐洲的青年。2011年,24歲的連云在青田縣城做小生意。他租住在縣城一間地下室,環境不好。筆者問他為什么不回家住。連云連連擺手,解釋道:“家里一點意思都沒有。村里都是老頭老太,打打麻將,什么事情都沒有。好朋友全部都在外國,很無聊的。我有時候會回去,節日里,陪我爸媽吃頓飯。我一回去,那些人見到我就要問我‘你什么時候出國啊?’我煩死了,我就說快了快了。”[13]一起長大的小伙伴都在歐洲,兩個姐姐也在意大利,而連云所在的社區又形成了無處不在的流動預期話語。他采取的空間策略是住在城里,與幸村保持距離。連云在城鄉地理空間的流動也展示了他具備“流動”的可能性和資本。盡管他還在青田,但已經被默認為“遲早要去”歐洲。
意大利工作簽證批復下來后,連云趕忙清貨,積極準備出國。連云感嘆:“我們青田這個地方,年輕一輩都是出國的,反正留在國內的沒有的。誰喜歡離開熟悉的環境呢。我們青田人就是命里注定要去國外吃苦頭的。就像《青田男孩》唱的那樣。”[14]《青田男孩》紅遍歐洲青田華人圈,由青田男孩凱杰用青田方言演唱。其中兩句歌詞唱出了青田男孩的歸宿:“男孩啊,你真年輕!十六七歲去外國。意大利,西班牙,都是青田人。每天廚房洗碗去,辛苦賺錢不容易。不抽煙,不喝酒,青田男孩啊!”[15]
“只要個體屬于社會,他就會在思想和行動上超越自身。”[16]連云所處社會交往網絡中的態度、價值觀念和行為模式,為他的人生理想塑造提供了意義分明的清晰導向。對于僑鄉青年來說,“向上流動”,尤其是以歐洲為目的地的流動,是一種別無選擇的選擇。除去經濟、家庭等方面的考慮,僑鄉青年在“跨國移民”過程中的策略抉擇,無疑把規避社會區隔作為一個重要考量因素。雖然受歐洲金融危機影響,“跨國移民”實踐有熱度上的減退,但仍舊是僑鄉青年最現實的人生方向。
布爾迪厄認為,社會區隔的功效在于“普通大眾難以企及,又令他們心向往之”。[17]“跨國移民”的身份,讓這個群體在社區中脫穎而出,受人羨慕,優越感明顯。因此,當“跨國移民”越來越多時,僑鄉社會開始建構其他差異,以進行社會區隔再生產。本小節聚焦跨國移民之“跨國流動能力”,借幸村日常“閑聊”舞臺,分類探究跨國移民因流動能力不同而被劃入不同層級的社會運作機制。
早期移民與國內的跨國往來受時空距離的嚴格限制。[18]對早期華僑來說,一二十年之后第一次歸鄉是極為常見的現象。美國著名人類學家華琛(Watson)認為,中國移民第一次歸國總是被耽擱最長時間,因為他們需要好多年的努力工作讓自己變得富有,進而有能力以體面的姿態回到家鄉。[19]然而,伴隨著通訊技術、交通運輸的大發展,人們對信息、僑匯、探親等形式的跨國流動變得更加迫切。誰流動能力強,誰流動能力弱,誰又一去不復返,這些議題在僑鄉日常生活中產生了重要意義,并進一步塑造了群體分化與區隔。
在跨國移民群體中,處于區隔底層的人群被描述為“一去不復返”。1934年,平川的父親以留學生身份前往法國,直到1964年病逝于巴黎。村民說,這30年間,平川父親切斷了與幸村的所有聯絡,銷聲匿跡。曾經引以為豪的“留學生”身份也逐漸淹沒在“不顧家”、“沒有責任感”的評價話語中。父親動身去往巴黎時,平川才五歲。他對父親的印象全部來自社區交往中塑造的形象:“他就是在外面流浪,自己吃得飽就算了,不顧別人的。”[20]平川父親最初幾年也與青田家人保持書信往來。當筆者問起為什么父親之后二十幾年杳無音信,也不回國時,平川不假思索地回應:“沒有錢嘛,他回來干什么?他賺來的錢他自己不夠用。”[21]一邊是“不顧家”、“沒有責任感”的道德批判,一邊是沒有錢回不來的陳述。這兩者之間存在一個邏輯上的漏洞。如果“沒有錢”是客觀事實,那么“不顧家”的推斷就是草率的。“不顧家”、“沒有責任感”是一種主觀意愿與道德層面的不愿意作為,而平川父親跨國流動的缺席,很有可能是他本身沒有能力和條件參與跨國流動。“不能”是一種被客觀條件限制的不能,而“不愿”是一種主觀意愿的拒絕作為,是完全不同的行事方式。
有同樣污名的還有阿震。至筆者2013年田野調查,阿震和妻子已經移民西班牙六年,孩子留給父母照顧。村民說,“五六年了,錢也沒有,信也沒有,人也沒有。”[22]父母年紀大了,無力照顧孩子,只好送去了孩子的姑姑家。同在西班牙的老鄉說,“他在西班牙也不與我們往來,老婆也和別人跑了。父母八十多歲,自己種田自己吃。”[23]平川嘆氣:“他和我父親一樣,自私又沒擔當。”[24]筆者沒能聯系上阿震,后期也沒能獲得更多相關信息,不好判斷阿震是“不能”還是“不愿”。但在日常社會交往中,阿震無疑被“跨國流動能力”丈量過,被冠以“不顧家”、“沒有責任感”,進而被區隔在邊緣地帶。
伴隨著時空壓縮,“跨社會建構的社會交往網絡”[25]使得人們迫切期待跨國流動,也更容易在短時間內對人、對事形成評價。幸村關于“自私又沒擔當”的話語給華僑帶來了無形的壓力。這種道德污名把少部分華僑擋在了社區之外。久而久之,被邊緣化的華僑更加遠離跨國社會交往網絡,乃至銷聲匿跡。
“一去不復返”的年輕人占比較低,大部分移民都以不同頻率參與跨社會流動。華僑多長時間回來,帶回什么禮物,有多少僑匯,是否回國蓋房子,有沒有為村里公共事業捐錢捐物,這些關于流動的話題是幸村日常社會交往的熱點。沒有生產壓力,幸村老人們有極其充沛的閑暇時間聚在一起閑聊。而這些閑聊構建了幸村社會生活的“舞臺”,把原本散落在各個家庭的個體流動軌跡擺在舞臺上,供“觀眾”評說、議論。
筆者觀察發現,凡是處在跨國社會交往網絡上的家庭,更喜歡主動發起話題,也更具備談資。而非華僑家庭大多數時間默不做聲。大爺吳震說:“我說什么呢?我家又沒有人在歐洲。”[26]一次閑聊中,大家指著老陳,說老陳女兒比較好。老陳滿臉自豪:“半個月后,我女兒就回來了。她會在這里住幾天。十月一號她還要回來。春節自然不用說,肯定回來。她來來回回很頻繁。現在交通多方便啊!”[27]老陳女兒“來來回回很頻繁”的跨國流動能力已經是她“比較好”的象征。
瓊花是筆者的房東,兒子在西班牙,經營的雜貨店也因為經濟不景氣而賣給了別人。一家人重新回歸打工的隊伍。瓊花嘆氣:“兒子已經好幾年沒回來了,現在賺錢不容易了。”[28]顯而易見,那些活躍在跨國流動中的人們,事實上屬于經濟上最成功的一類。[29]流動在現代社會是極其重要的標志。一個現代的市民應該是一個流動的市民。[30]
2001年,青田政府啟動“華僑要素回流工程”,吸引華僑回國投資創業,華僑回流的數量明顯增長。這豐富了僑鄉流動模式與社會區隔實踐。其中,“空中飛人”是青田政府積極爭取的中堅力量,享受最高的社會地位。智會說,“他們最厲害了,來來去去,坐飛機就和我們吃飯一樣。”[31]廣林在國內某生物燃料企業投了幾千萬資金,并參與管理,是典型的空中飛人。他在義烏成立基地,為他在馬德里的批發市場發貨。廣林還助力把家族在幸村的老宅發展成了“浙江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并代表家族參與申請、設計、修繕過程。[32]廣林的妻子及兩個兒子都在西班牙,繼續保持國外的營生模式。廣林一只腳在國內,一只腳在國外,可進可退,流動性極強,被認為擁有最理想的生存流動方式,深受村民羨慕。廣林對自身的流動狀態非常滿意,他說:“我現在這個狀態很好。國內,我肯定不會放棄。以后萬一西班牙有什么反華,我們可以馬上回來。如果國內生意做得不好,我還有西班牙的產業呢。”[33]廣林這樣的空中飛人,在歐洲與家鄉之間自由流動,游刃于跨國社會網絡,從跨國流動中獲得最大的利益。
隨著免租免稅政策的激勵,回流華僑中出現了占比較大的“生存型”投資人[34]與“回國就業型”華僑。他們在社會區隔生產中處于不利的地位,有時被人不屑,甚至奚落。華僑張波說,“這些華僑在國外的日子也很難,國內各種免租免稅政策向華僑傾斜,他們就東拼西湊,搞到一些資金回國開個店鋪。”[35]“回國就業型”華僑從歐洲回到青田,受雇于他人。2019年,筆者在山口石雕城遇到好幾位歸國華僑。回國后他們重操舊業,以雕刻為生。在與筆者交談時,他們甚至羞于承認自己歸國華僑的身份。他們在社會交往中被區隔在底層,甚至被非移民群體嘲笑為“白折騰”。
流動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同時也給海外打拼的青年人帶來前所未有的緊迫感與壓力。當“跨國流動能力”成為一種資本和區隔標識時,那些暫時沒有足夠積累進而未能體面回鄉的青年逐漸被邊緣化。而那些“跨國流動能力”差的華僑及回流華僑,也在僑鄉社會區隔中不斷被否定、被邊緣化。李明歡教授在《我們需要兩個世界》一書中指出,對于跨國移民來說,原籍地是親情溫馨的“我”的世界,是激勵在“他者”世界打拼的動力源泉,也是自我得到認可褒揚的桑梓之地。[36]此觀點毋庸置疑,但是筆者想補充一點:時空壓縮,流動為王,在社會區隔生產、再生產的背景下,家鄉對于華僑,是鞭笞、緊迫、壓力、焦慮,甚至是某種意義上的驅逐與淘汰。
幸村設有便民服務中心。最初,筆者在中心門口看到村民拿著一沓沓人民幣走出來,誤以為該中心提供取款服務。一日,筆者在村口遇到一位熟識的大伯,主動與他攀談:“現在咱們村里方便了,都可以取錢了。”見大伯沒明白,我指著便民中心說,“那里都可以取錢了。”大伯一聽,氣呼呼地說:“我又沒有歐元,取什么錢呀!”后來了解到,便民中心提供的服務是外幣兌換,工作人員收下歐元,第二天送到銀行兌換,等人民幣準備好,再通知村民來取。說起這個外幣代兌點,村主任非常自豪:“我們這個外幣代兌點是全國第一個,你在其他農村是看不到的。中央領導都知道我們這個點。”[37]走進服務中心,正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塊金黃色的牌子,上面寫著“外幣代兌機構”幾個大字。一旁的電子屏幕上跳躍著各種外幣匯率。主任介紹說,設置這個兌換點的初衷是幫助上了年紀的僑眷,免去奔波之苦,也減少安全隱患。
便民服務中心門口有一排石頭凳子,是村民聚集聊天的好地方。旁邊是幸村僅有的一塊平地,所有出入村莊的汽車都在這里停靠掉頭。毫無疑問,外幣兌換服務點占據了村里最重要的地理位置。這使得“歐元”這一原本比較隱蔽的財富有了非常吸睛的“外露”機會。筆者多次觀察到老人樂呵呵地接過人民幣,在眾多鄉親的注視下離開。有時,旁觀者還會調侃兩句,說“國外又寄錢回來了”之類。主任說大家都喜歡來此兌換歐元。外幣兌換,不僅免去路途奔波,更重要的是一種跨國身份認同。在注視下、在調侃中,跨國身份得到確認,賺取歐元的能力得到認可。而那些沒有歐元來源的家庭,如上文中大喊“我又沒有歐元”的大伯,卻因為這個服務點產生了一些“脾氣”。這“脾氣”是受到服務點邊緣化而產生的一種不滿。歐元成為僑鄉區隔的又一重要標識。外幣兌換服務中心的初衷是方便村民,但這個場所帶來的區隔后果,卻是人們本身不能控制的。
幸村人還念念不忘當年歐元九比一兌換人民幣的喜悅。雖然歐元匯率跌了,歐洲經濟也在走下坡路,但在考公務員、考編制無望的情況下,更多的青年人依舊愿意出國打拼。他們認為,只要肯吃苦,在國外更有機會出人頭地。而且,有了華僑身份,回國還能享受各種政策優待。歐元仍是大錢,是連接幸村與歐洲的紐帶。那些處在跨國社會交往網絡之外,沒有歐元收入的家庭,則成為了“幫扶”對象。他們的名字被貼在宣傳欄里。當問起如何確定幫扶對象時,村里的老書記介紹說,“主要看家里有沒有人在外國賺錢,家里建設搞得怎么樣,房子蓋了沒有,生活過得怎么樣,每年有多少歐元匯進來。”[38]老書記說的標準,就是本文討論的三個區隔標識:跨國移民、跨國流動能力以及歐元。
本文以流動理論和社會區隔理論為視角,以微觀民族志的研究方法深入僑鄉日常生活,考察“流動”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如何參與僑鄉社會意義建構。研究發現,以流動為起點和主要特征,僑鄉社會建構了能否實現“跨國移民”、是否具備“跨國流動能力”、能否持有“歐元”三種社會區隔標識。在這三重區隔標識的審視下,僑鄉青年及其所在家庭被歸入不同的層級,有的“上進”、“成功”,有的則逐漸在僑鄉日常生活實踐中失去話語權和社會地位,進而被邊緣化。
筆者關注的“幸村”是青田典型的僑鄉,在人口、經濟、社會特征等方面具有僑鄉的普遍性意義。本研究的現實及學術意義主要歸納為以下幾點:首先,僑鄉建構了強大的“跨國移民”社會區隔標識,過度引導了僑鄉青年的跨國移民意愿。在歐洲經濟走下坡路的背景下,政府如果能在市場發揮作用之前進行恰當的引導,重視國內人才培養,最大限度調動“非華僑”青年的積極性,可以減少人力物力的損失,促進僑鄉的多元化發展。其次,僑鄉“跨國流動能力”這一區隔標識,給身在海外的僑鄉青年帶來了巨大的壓力。這種輕易把跨國流動能力不足歸因于道德層面的缺陷極具殺傷力,它容易誤傷到那些暫時沒有足夠積累進而不能體面回鄉的青年——在需要家鄉包容和關心的時候,這些青年卻被不準確的道德批判邊緣化,甚至被迫退出跨國社會交往網絡,銷聲匿跡。在社會治理和社會價值觀塑造時,僑鄉政府應該對此加以引導。再次,僑鄉政府在推動僑鄉發展時,過度聚焦“華僑”元素,強調“華僑”在僑鄉發展中的作用。當華僑享受政策性地位時,也間接使得非華僑人群處于不利地位。要實現僑鄉振興,國內人群的才智應該得到充分的調動。最后,本研究利用微觀民族志把空間流動研究與社會區隔研究結合起來,聚焦僑鄉社會的具體文化現象,并從理論層面建構了僑鄉的三重社會區隔標識,拓展、豐富了社會區隔理論與具體抓手,同時推動了空間流動理論的微觀研究。
隨著歐洲經濟衰退影響不斷顯現,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全球大暴發,國際局勢發生了重大變化,歐洲等地出現了極端仇視華僑華人的惡劣事件。[39]華僑華人的海外生存環境不容樂觀。在這樣的背景下,華僑的流動及僑鄉的社會區隔將會呈現怎樣的演變,期待更多同仁的關注與探討。
[注釋]
[1] P. Bourdieu,Trans by R. Nice,Distinction: A Social Critique of the Judgment of Taste.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pp.1-7.
[2] 曹靜:《社會區隔的文化隱喻與實踐——品味〈區分〉》,《西北民族研究》2019年第3期。
[3] H. Easthope, “Fixed Identities in a Mobile Worl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bility, Place and Identity,”Identities,Vol. 16, No. 1, 2009, pp. 61-82, p.61.
[4] A. Blunt, “Cultural Geographies of Migration: Mobility, Transnationality and Diaspora”,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 Vol. 31, No.5, 2007, pp. 684-694.
[5] V. Kaufmann, M. M. Bergman & D. Joye, “Motility: Mobility as Capit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 Vol. 28, No. 4, 2004, pp. 745-756.
[6] 2020年6月12日青田縣方山鄉政府干事李碩提供的最新僑情數據。
[7] 2011年12月5日筆者于幸村村口訪談村民。
[8] X. Liu,In One’s Own Shadow-An Ethnographic Account of the Condition of Post-reform Rural China,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p. 6.
[9][13][27]C. Xia,Home to Return: A Study on Transmigrants’ Practices in Homeland, Qingtian,Ph.D. Diss.,Zhejiang University,2016, p.20, pp.105-106, p.171.
[10] 2013年8月9日筆者于幸村祠堂對面石凳區訪談青年。
[11] 2013年8月9日筆者于幸村祠堂對面石凳區訪談大伯。
[12] S. Morano-Foadi, “Scientific Mobility, Career Progression, and Excellence in the European Research Area”,International Migration, Vol. 43, No. 5, 2005, pp. 133-162, p.134.
[14] 2011年10月4日筆者于青田鶴城夜市訪談連云。
[15] 歌曲播放網址: https://v.qq.com/x/page/w0131rlz7ca.html, 2020年1月6日瀏覽,歌詞為筆者謄寫。
[16] 劉少杰:《中國網絡社會的集體表象與空間區隔》,《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8年第1期。
[17] 曹國新:《社會區隔:旅游活動的文化社會學本質》,《思想戰線》2005年第2期。
[18] M. Laurence, and C. Carolyn,The Chinese Diaspora: Space, Place, Mobility and Identity, Oxford: Rowman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3, p.2.
[19] J. L. Watson,Emigration and the Chinese Lineage—the Mans in Hong Kong and London,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144.
[20][21]2013年1月10日筆者于平川家中訪談平川。
[22] 2013年1月10日筆者于平川家中訪談翠梅。
[23] 2013年6月14日筆者于青田縣城廣林家中訪談廣林。
[24] 2013年1月14日筆者于平川家中訪談平川。
[25] 王春光:《巴黎的溫州人——一個移民群體的跨社會建構行動》,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
[26] 2013年8月11日筆者于幸村小店門口訪談吳震。
[28] 2013年8月10日筆者于幸村瓊花家中訪談瓊花。
[29] J. Itzigsohn & S. G. Saucedo, “Immigrant Incorporation and Sociocultural Transnationalism”,The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Vol. 36, No. 3, 2002, pp.766-798, p.772.
[30] T. Cresswell,On the Move: Mobility in the Western World,London: Routledge, 2006, p.20.
[31] 2014年8月23日筆者于幸村智會家中訪談智會。
[32] C. Xia, “Fluctuation between AHD and Cultural Intimacy: Heritagisation of a Historic Private House in Qingtian,Chin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 2020, pp. 1-14. DOI: 10.1080/13527258.2020.1723130.
[33] 2019年3月24日筆者于青田火車站附近咖啡廳訪談廣林。
[34] 張一力:《海外溫州商人創業模式研究——基于32個樣本的觀察》,《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0第3期。
[35] 2019年3月23日筆者于青田仁莊鎮某民宿訪談仁莊鎮華僑張波。
[36] 李明歡:《西班牙華人社會剖析》,《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6年第2期。
[37] 2014年12月23日筆者于幸村主任家中訪談主任。
[38] 2013年8月8日筆者于幸村老書記家中訪談老書記。
[39] 陳衛:《國際斗爭影響海外華人生存環境需應對策略》,《西班牙華僑快報》2020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