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偉 肖舒婷 彭 琪
(武漢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地方政治研究中心, 湖北 武漢 430072)
在新時代國家治理格局和協(xié)商民主政治的實踐中,民眾的政治參與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近年來,我國產生了多形式、多層次的政治參與方式,且近十年內民眾政治參與的廣度和深度均有明顯的提高①。與西方國家相比,已有研究表明中國政府一直享有較高的政治信任②。那么,民眾廣泛地參與政治生活是否是因為其對政府的信任呢?民眾對政府治理績效的評價又是否能影響其對政治參與形式的選擇呢?政治參與和政治信任是政治學的核心議題,二者與政治體系的合法性和政治體系運行的有效性密切相關。
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的關系一直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學者們對我國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的關系進行的眾多理論研究和實證檢驗都為后續(xù)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礎。但總體來看,相對于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對我國民主政治生活的重要性,關于二者之間關系的研究仍顯不足。一是對于政治信任影響政治參與的方向并未得出一致的研究結論。以往的研究證明,政治信任會顯著正向影響政治參與③,但這種影響機制并未得到經驗研究的一致支持。也有學者認為存在相反的情況,即民眾的政治信任度越高,其參與政治活動的意愿越低④。二是缺乏對政治信任影響政治參與作用機制的深入研究。從學者們具體的研究對象來看,多集中于農村基層研究,或是重點討論政治信任與某一類型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如政治信任與選舉,政治信任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等。因此,本研究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基于全國性抽樣調查數據展開分析,通過劃分制度化政治參與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來進一步拓展前人的研究,以更為全面地理解政治信任對政治參與的影響機制。此外,本研究將嘗試探索主觀績效如何影響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揭示主觀績效度的高低是否會影響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
學者范·戴斯為了準確概括民眾的政治參與行為,對政治參與的概念進行了系統(tǒng)的梳理和總結。范·戴斯認為,政治參與是公民自愿開展的,與政府、政治或國家打交道的一種活動或行為⑤。從這個定義來看,當代民眾政治參與的范圍十分廣泛。在早期關于政治參與的研究中,學者們集中關注制度化政治參與,隨著政治參與活動的迅速發(fā)展和政治參與類型學研究的不斷推進,學者們逐漸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納入了政治參與的研究范疇⑥。我國學者在總結中國民眾政治參與行為的基礎上,對政治參與進行了較為細致的分類。根據政治參與的制度化程度和主動性強弱,將城市居民政治參與具體操作化為“維權抗爭”“利益表達”和“人大選舉”三個因子⑦;根據影響類型、結果范圍、主動性要求、沖突水平、合作性與風險程度6個維度,將中國大陸公民政治參與行為細化為投票、競選、接觸、溝通、抗爭5種類型⑧;根據組織化程度和參與沖突程度,將非制度框架內的政治參與細分為個人接觸行為、個人抗拒行為、集體抗拒行為和集體暴力行為⑨。為了更全面地分析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二者之間的影響關系,本文根據既有研究對政治參與的概念界定與分類,將研究對象確定為制度化政治參與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制度化政治參與通常是指合法的常規(guī)性參與渠道,包括投票、選舉、聽證會、聯(lián)系人大代表和官員等。與傳統(tǒng)的主要以溝通或權益表達為主的制度化政治參與形式相比,非制度化政治參與主要是合法或非法的抗爭行動或抗議行為,如簽署請愿書、上訪、示威游行和靜坐等⑩。
政治信任究竟會促進還是抑制民眾的政治參與?學者們對此進行了豐富的探索,也對二者之間的關系持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些學者認為,當民眾覺得政府值得信賴時,更有可能參與政治活動。阿爾蒙德和維巴關于公民文化的研究發(fā)現,積極的政治參與者,對政治體制更滿意。在這種觀點看來,民眾進行政治參與,以表示政治支持,政治信任可以提高制度化政治參與的范圍和程度,對于政治參與有著積極的影響。研究發(fā)現,村民認為參加選舉能收獲利益并實現政治價值,此時,村民對基層政府的政治信任度越高,其參與選舉的傾向就可能會越強。因此,政治信任的提高有助于民眾進行制度化政治參與如投票、選舉等,而政治信任的減少就會使得民眾投票率降低。由于制度化政治參與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蘊含著不同的政治情感,其與政治信任的關系可能存在區(qū)別。依照這種觀點,民眾對政府的信任程度越低,則越不愿意表達對政府的支持與認同,也越不愿意相信政治參與是有效的,此時,民眾可能會選擇政治冷漠或是進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實證結果表明,民眾對政府和政治機構的信任程度較低與游行、示威等抗議行為水平較高相關。政治信任度低的民眾會進行示威、請愿、游行等抗爭性政治行為,以表達對政府的不滿、憤怒和懷疑。因此,民眾越信任政府,則越不會選擇參與請愿、抵制等非制度化政治活動。
與之不同的是,也有學者認為正是由于對政府的不信任,促進了民眾的政治參與。研究證明,中國民眾對基層政府的不信任及想要促進政治發(fā)展的愿望,成了他們參與投票的動力。這種觀點強調的是民眾對政府現狀的不滿,而這種不滿和不信任可能會促使民眾將政治參與作為一種改善現狀的手段,推動政府承擔責任和履行職責,從而建立一個回應性更強更快的政府。實證研究表明,對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人民代表大會、新聞媒體等信任度高的民眾反而投票率低。此時,出于對政府機構的信賴,民眾更可能相信政府能夠履行好職責。在這種視角下,政治信任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可能呈現正相關關系。關于農民上訪行為與政治信任關系的研究發(fā)現,相信中央政府具有伸張正義能力的農民更可能會選擇上訪。一項印度的研究也發(fā)現了政治信任與抗議行為之間的正相關關系,更信任政府的印度民眾傾向于認為抗議能夠取得有效的成果,而對政府信任度低的民眾則可能認為向反應遲鈍的政府施壓是徒勞無效的?;谏鲜鲇懻摚狙芯刻岢黾僭O1:
假設1:政治信任對制度化政治參與有正向預測作用,對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有負向預測作用。
由前文可知,在政治信任影響政治參與的過程中,其影響力度可能受到其他變量的影響,如民眾對政府績效的感知可能會影響其對政府機構的整體看法,從而影響民眾的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行為。因此,本研究選擇主觀績效作為調節(jié)變量來進一步考察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主觀績效是民眾對政府治理績效的主觀評價。雖然政府績效并不是民眾評估政府的唯一標準,但更好的政府績效能使民眾對政府具有更高的信任度,通過改善民眾對政府績效的看法能夠提升其對政府的信任。因此,學者們普遍認為,民眾對政府的主觀績效評價是政治信任的核心內涵之一,并作用于政治信任,政府績效主觀認知與政治信任的影響關系是正向的。也就是說,民眾對政府績效的評價越高,其政治信任度也會越高,而當民眾普遍持較低信任度時,就會產生政治疏離與政治冷漠,直至向政府表達不滿,進而影響政府績效。在分析城市居民的政府信任時,學者發(fā)現,政府績效對于提升政府信任具有重要意義。由于我國民眾的政治信任結構存在典型的“央強地弱”的差序性樣態(tài),學者進一步對主觀績效和基層政府信任關系進行研究,發(fā)現民眾對鄉(xiāng)鎮(zhèn)政府績效的主觀感受會顯著影響其對政府的信任,政府的行為越符合民眾的偏好、越滿足他們的期望,那么他們對政府也就越信任。
而主觀績效對于政治參與的作用也是客觀存在的。一方面,當民眾對政府績效有負面感知時,其可能會認為政府機構是不可靠的,需要通過主動參與來改變現狀,比如彌補公共服務的供給不足。另一方面,當民眾對政府績效有積極感知時,也會表現出更強的參與意愿,因為他們認為政府機構是值得信賴的,則可能會愿意與有效的政府機構合作,從而增進政治參與。在這種情況下,民眾更可能自愿進行政治參與,而不是因為被需要而參與政治活動。實證研究證明,民眾對衛(wèi)生政策的主觀績效在政治參與和政治信任之間起著中介作用。據此,本研究提出假設2:
假設2:主觀績效在政治信任對政治參與的影響機制中表現出顯著的調節(jié)作用。具體而言,相比主觀績效感低的民眾,在主觀績效感高的民眾中,民眾的政治信任與制度化政治參與的正向關系更強;在主觀績效感低的民眾中,民眾的政治信任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負向關系更強。
1.抽樣規(guī)則
本研究采用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2019年“中國民眾政治心態(tài)調查”的全國性抽樣調查數據。抽樣方案遵守概率抽樣的原則,同時為了減少估計誤差,采用分層抽樣設計。調查內容主要是中國民眾的社會心態(tài)和政治行為,調查對象為全國18周歲以上的具有完全行為能力的公民。根據中國行政區(qū)劃,抽樣分為兩層。第一層為一級行政區(qū)劃單位,包括31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本研究基于人口比例和樣本總量分配31個調查地區(qū)的問卷數。第二層為二級行政區(qū)劃單位,包括31個一級行政單位下的各地區(qū)、盟、自治州、(地級)市。本研究基于人口比例和該省(自治區(qū))確定的樣本數分配各個地區(qū)、盟、自治州、(地級)市的問卷份數。直轄市北京、上海、天津和重慶遵循第一層抽樣過程中確定的樣本數。
2.樣本情況
調查工作于2019年8月正式啟動,歷時2個多月完成電話調查與數據清理工作。該調查共獲得7015份樣本,有效樣本6586份(有效率為93.88 %)。本研究結合研究目標對數據進行篩選,主要是對缺失值進行處理。由于信息缺失樣本較少,本研究采取直接剔除的方式,最終得到6579份樣本。樣本在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區(qū)域、現居地、年均收入等指標上的分布情況,詳見表1。

表1 樣本的基本情況(N=6579)
1.制度化政治參與。調查主要通過詢問受訪者在過去3年內參與“人大代表選舉中推薦候選人”、“就某問題的解決聯(lián)系人大代表”、“就某問題的解決聯(lián)系當地的村民委員會或居民委員會”、“就某問題的解決聯(lián)系當地的政府工作部門”、“參加聽證會”的頻率來進行測量,從“1—從不參加”到“5—總是參加”進行評價(Cronbach’s α=0.83)。
2.非制度化政治參與。調查中,我們詢問受訪者在過去3年內參與以下活動的頻率:“參與游行示威,靜坐示威”、“參與上訪”,從“1—從不參加”到“5—總是參加”進行評價(Cronbach’s α=0.60)。
3.政治信任。對于政治信任的測量應涵蓋行政機構、立法機構等相關政府機構的信任測量。因此,在具體測量中,政治信任被操作化為對政府機構的信任。本研究詢問受訪者對下列機構組織的信任程度如何:政府、法院、檢察院、人大、軍隊、警察,從“1—非常不信任”到“5—非常信任”進行評價(Cronbach’s α=0.89)。
4.主觀績效。在現有的實證研究中,學者們根據自己的研究主題,測量民眾對政府績效的主觀評價,但目前并未有統(tǒng)一的測量模式。研究表明,民眾會根據自身經濟狀況和國民經濟狀況來評價政府;同時,也有研究表明,提供公共服務、保障安全等方面的績效可能以更顯著的方式影響政治信任。胡榮等學者將主觀績效指標化為民眾對政治績效、經濟績效和社會績效的主觀評價。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本研究測量了我國民眾對政府在經濟、政治、民生等方面的績效感知。本研究通過詢問受訪者對我國政府在“促進經濟發(fā)展、縮小貧富差距、打擊官員腐敗、維護社會秩序、維護司法公正”五個方面的滿意度來進行測量,并從“1—非常不滿意”到“5—非常滿意”進行評價(Cronbach’s α=0.82)。
5.控制變量。為了最大程度地減少預測變量的混淆影響,研究模型包含了人口學變量和社會經濟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包括年齡、性別、現居地、受教育程度、就業(yè)狀況、政治面貌等。
為了檢驗制度化政治參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政治信任和主觀績效是否具有概念區(qū)分度,我們首先進行探索性因子分析。該分析包括四個因子,且并未提前指定每個題項應隸屬的概念。結果與預期一致(見表2),不同項目的因子載荷量均大于0.50。同時,為了進一步檢驗制度化政治參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政治信任和主觀績效之間的區(qū)分效度,我們進行了驗證性因子分析。我們首先檢驗了單因子模型。根據Hu和Bentler提出的擬合指標,即均方根誤差(RMSEA)小于0.08,比較擬合指數(CFI)大于0.95,標準均方根殘差(SRMR)小于 0.06,評估驗證性因子分析的擬合效果。結果表明,單因子模型擬合度較差。因此,我們將制度化政治參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政治信任和主觀績效作為不同概念建立三因子模型,模型的擬合統(tǒng)計量表明模型擬合良好。此外,我們估計了三個兩因子模型,其中政治信任和主觀績效、政治參與和主觀績效以及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被合并為一個因子。然而,這些模型的擬合效果都不夠理想。其中,兩個三因子模型的AIC在所有模型中最小,同時,各項擬合指標均與其他模型的差異顯著。結果表明,制度化政治參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政治信任和主觀績效是獨立的概念。

表2 探索性因子分析結果
描述性分析結果表明,我國民眾的政治信任度很高。共有53.52%的民眾對我國的政府、法院、檢察院、人大、軍隊、警察均表示“非常信任”或“比較信任”,僅有0.18%的民眾表示對以上機構均“非常不信任”或“比較不信任”。其中,民眾對于我國人民軍隊的信任度最高,有93.84%的民眾“非常信任”或“比較信任”軍隊。69.59%的民眾表示“非常信任”或“比較信任”法院,可見,相對而言,民眾對法院的信任度偏低。
僅有大約27.50%的民眾對我國政府在促進經濟發(fā)展、縮小貧富差距、打擊官員腐敗、維護社會秩序、維護司法公正五個方面的績效表現均“非常滿意”或“比較滿意”。其中,82.81%的民眾對于我國政府維護社會秩序的工作表示“非常滿意”或“比較滿意”,僅有40.14%的民眾對于政府在縮小貧富差距上的工作表示“非常滿意”或“比較滿意”。鑒于政治信任度與主觀績效滿意度的差異,研究主觀績效在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關系間發(fā)揮的作用非常重要。
在樣本中,29.08%的民眾表示從不參與制度化的政治活動(包括人大代表選舉中推薦候選人、就某問題的解決聯(lián)系人大代表、聯(lián)系當地的村民委員會或居民委員會、聯(lián)系當地的政府工作部門、參加聽證會),4.09%的民眾表示他們曾在3年內參與過游行示威或者靜坐示威,8.80%的民眾表示在3年內曾經上訪。這些結果表明,我們樣本中的大多數人曾進行政治參與,其中,部分民眾曾參加了非制度化政治活動。
1.回歸分析
我們采用回歸分析分別考察政治信任、主觀績效對中國民眾制度化政治參與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影響作用,以及主觀績效的調節(jié)效應。所有模型均控制了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就業(yè)狀況等人口學變量和社會經濟變量對政治參與的影響。模型檢驗中的VIF值處在1.07-1.82之間(<5),說明本研究所關注變量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并不嚴重。
根據回歸分析的結果(見表3)可知,政治信任因子能夠顯著影響制度化政治參與因子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因子。具體來說,政治信任對制度化政治參與產生了顯著正影響,而對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產生了顯著負影響。由此可見,民眾的政治信任對其參與制度化的政治活動有重要影響。當民眾比較信任政府時,就更傾向于參加制度化的政治活動來表達政治支持,此時民眾不會輕易采取容易產生激進和暴力的非制度化政治活動。同時,制度化政治參與也被視為一種獲取自身利益和實現政治價值的重要渠道。而當民眾政治信任度較低時,民眾會傾向于采取更激進的參與方式來傳達不滿,表達訴求或尋求幫助,且會使得民眾不愿意參加諸如選舉、投票等制度化的政治活動并選擇政治冷漠,因為他們將這種參與看作“形式主義”,而不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渠道。因此,本研究的實證結果表明,政治信任對政治參與的影響方向并不總是一致的。具體來說,政治信任和制度化政治參與是正相關關系,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是負相關關系。本研究的假設1得到了驗證。
與此同時,一些控制變量也能解釋民眾的政治參與行為。相較于男性、黨員、年長者,女性、非黨員、年輕人進行制度化政治參與的積極性較低,且住在縣里或者鄉(xiāng)鎮(zhèn)的民眾會更積極地參加制度化的政治活動,這與我國基層政治參與更有活力的現實相符。同時,教育程度較高的民眾,其制度化政治參與水平也會較高,反之則會增加其進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可能性。因此,教育確實是影響政治參與的重要因素,教育能促進民眾參與責任和政治認知的提升,使其更可能接觸到政治信息或是政策制定者。比起制度化政治參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形式更激進,也更易于發(fā)展成為集體事件或政治抗爭運動。因此,分析什么樣的民眾更傾向于參與非制度化政治活動也非常重要。從結果來看,除教育程度較低的民眾外,處于不工作狀態(tài)的民眾更傾向于采取激進的政治參與方式進行政治表達。這可能是因為相比其他人,這部分人群更容易面對來自涉及自身生存問題的挑戰(zhàn),而這些問題通過制度化的渠道又難以解決,或是因為其難以接觸到政策制定者。
2.調節(jié)效應分析
通過將交互項作為自變量添加到回歸分析中(見表3,模型3和模型6),結果顯示,政治信任和主觀績效的交互項對制度化政治參與的影響非常顯著(p<0.001;見表3,模型3),而對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效應則不顯著(見模型6)。因此,主觀績效能夠正向調節(jié)政治信任與制度化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具體表現為,當民眾對政府績效評價更積極時,其更可能想要與有效的政府機構進行合作,從而進行制度化政治參與。但主觀績效并不能影響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即不考慮其他因素的影響,我國民眾對政府績效的主觀評價的高低并不能解釋由此產生的非制度化政治參與行為。

表3 政治信任和主觀績效對政治參與的影響
在回歸分析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用簡單斜率檢驗檢測主觀績效對政治信任與制度化政治參與的調節(jié)效應。首先,我們對預測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并對性別、年齡、政治面貌、受教育程度、就業(yè)狀況等人口學變量和社會經濟變量予以控制,并通過采用較高(高于平均值)和較低(低于平均值)的主觀績效來檢驗政治信任對制度化政治參與的影響。結果表明(見圖1):在高水平的主觀績效下,政治信任與制度化政治參與存在著顯著的正相關關系(bsimple=0.198、SE=0.020、t=9.78、p<0.001),且在低水平的主觀績效下,政治信任與制度化政治參與仍舊存在著顯著的正相關關系(bsimple=0.088、SE=0.016、t=5.42、p<0.001)。這說明,隨著民眾主觀績效感的提高,政治信任對制度化政治參與的正向影響得到增強。因此,假設2得到了部分驗證。

圖1 主觀績效對政治信任與制度化政治參與關系的調節(jié)作用
政治信任如何影響政治參與?目前為止,學界對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做了大量的理論和實證研究,對于二者的影響方向卻產生了兩種不一致的結論。既有學者認為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呈正相關關系,也有研究證明二者之間實際是負相關的。本研究基于2019年“中國民眾政治心態(tài)調查”的全國性抽樣調查數據,圍繞政治信任對制度化政治參與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展開分析,并檢驗了主觀績效在二者之間的調節(jié)效應,以更為全面地認識和理解政治信任對制度化政治參與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影響機制。本研究發(fā)現如下:
其一,研究表明,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之間的相關關系的確非常顯著,但其影響方向并不一致。高政治信任水平能在有效促進制度化的政治活動的同時,抑制民眾參與非制度化的政治活動。這一方面說明民眾會基于對政府機構的信任及其與政府機構合作的意愿而參加制度化的政治活動,表達對政府機構的支持和認可;另一方面,低信任度的民眾參與非制度化的政治活動,可能是由于其對現狀不滿以及想要解決特定問題的強烈期望,或由于缺乏制度化的途徑來表達利益訴求,甚至是出于對制度化參與形式本身的不信任。其二,研究發(fā)現,民眾低水平的政治信任并不一定意味著政治冷漠或與政治體系疏遠,民眾也有可能通過非制度化的政治活動實現與國家的互動。在此基礎上,這種參與也可能會反過來促使政府深刻洞察政府體系運行中的問題,從而能夠發(fā)現并解決問題。其三,研究發(fā)現,民眾對具體政府機構的積極績效感知能促進制度化政治參與,說明政府可以通過提升政府績效來擴大民眾政治參與的程度和范圍,這反映了進一步提升我國政府治理有效性的迫切需求。此外,主觀績效能增強政治信任與制度化政治參與之間的正向關系,說明民眾感知的政府績效將在一定程度上轉化為對政府的信任,并將這種政治支持投入到實際的制度化政治活動中,進而提升民眾與政府機構合作治理的可能性。
本研究的具體結論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首先,從比較視角重新審視了不同維度的政治參與和政治信任的關系。一方面,僅從本研究的實證結論來看,政治信任度高的民眾更傾向于進行制度化政治參與,從而表示對政府的支持和認可;而一旦民眾對政府信任程度降低,則可能不再信賴政府會有效處理其訴求,此時,他們會采取非制度化政治參與渠道來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另一方面,以往研究重點關注我國政治信任與某一類特定形式的政治參與行為的關系,比如,關注政治信任與基層選舉、政治信任與上訪等。本研究則從比較分析的視角,強調由于政治參與的維度區(qū)別,政治信任對其的影響方向也會存在差異。結果發(fā)現,制度化政治參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和政治信任的關系不一致。因此,將政治參與進行分類,并探索分析其與政治信任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其次,主觀績效是研究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的關鍵變量,是能夠鏈接民眾和政府機構之間關系的重要變量。此前的研究證明,主觀績效是民眾政治信任的重要來源。本研究發(fā)現,主觀績效不僅能顯著正向影響制度化政治參與,且在政治信任和制度化政治參與之間發(fā)揮調節(jié)效應,這為主觀績效和制度化政治參與關系的研究提供了啟發(fā)性的思路。此外,可能有其他變量能夠影響政治信任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
雖然本研究在分析政治信任對制度化政治參與和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關系方面做出了努力和探索,但也存在不足。一方面,并未完全揭示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之間的影響機制。雖然本研究采用全國性抽樣調查數據對民眾政治信任和政治參與進行了分析,但通過分析截面數據很難找到政治信任與政治參與關系的因果證據。因為一個人的政治參與行為和政治信任程度都有可能會隨時間而改變,所以,政治信任度高的民眾可能會采取上訪等政治參與行為,但如果情況沒有改善,這種政治參與可能會演化為政治示威或表現出政治冷漠。因此,未來研究可以進一步使用面板數據或采用準實驗法進行分析。另一方面,問卷中的敏感問題可能會產生測量誤差。由于社會意愿偏差,民眾對敏感問題可能會不應答,或非真實應答,這就可能會產生測量誤差的問題,有待未來使用更科學的研究方法展開進一步驗證。
注釋
①⑧肖唐鏢、易申波:《當代我國大陸公民政治參與的變遷與類型學特點——基于2002與2011年兩波全國抽樣調查的分析》,《政治學研究》2016年第5期。
②Zhengxu Wang, “Before the Emergence of Critical Citizens: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Political Trust in China,”InternationalReviewofSociology, vol. 15, no. 1, 2005, pp. 155-171.
⑤Jan W. van Deth, “A Conceptual Map of Political Participation,”ActaPolitica, vol. 49, no. 3, 2014, pp. 349-367.
⑦胡榮:《社會資本與城市居民的政治參與》,《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5期。
⑨王衡、季程遠:《互聯(lián)網、政治態(tài)度與非制度化政治參與——基于1953名網民樣本的實證分析》,《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