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麗
陜西鋼琴音樂在經歷了學習西方先進作曲技術的探索期(五十年代)、鋼琴創作民族化階段的成熟期(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擺脫單一模式,進入多元化的超越期(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三個發展階段,產生了較多的運用陜西民間音樂素材,如民間戲曲秦腔、碗碗腔、民間歌曲陜北民歌、民間器樂西安鼓樂等反應陜西地域文化、地域特點在國內有一定影響的作品。如崔炳元的鋼琴獨奏曲《秦俑》、饒余燕的鋼琴與管樂《秦腔曲牌隨想曲》、蔣祖馨的鋼琴套曲《山花集》等等。這些獨具陜西音樂元素的優秀作品在國內外藝術舞臺的演奏,使得陜西鋼琴音樂作品得到了很高的評價,成為了人們了解陜西地域文化,認識陜西的一個重要窗口。
蔣祖馨的五部鋼琴作品題材的選擇很有獨特性,如《山花集》是作者以大自然的景物為題材,寄情于景、借景抒情,以鋼琴模擬民族樂器音響的形式謳歌著理想和未來;《第一鋼琴奏鳴曲》是作者立足于現實生活,在嶄新的人生理念下以自身的命運主題為題材創作的三樂章的奏鳴曲;《箴言》是作者運用自己獨創的音陣作曲法為創作動機,全曲通過“宣告、反思、閃光、夜讀、心潮、信念、升華”七段的“音陣”橫向、縱向的變化,來展示作曲家自己獨特的“音陣”技法,[1]最終來表達作者內心豐富的精神世界、高尚的情操和堅強的意志。
陜西民間音樂文化非常豐富,陜西作曲家吸收民間音樂的素材創作了大量的作品,較有特色的如繞余艷先生的兩首《引子與賦格》、《秦腔曲牌主題奏鳴曲》及崔炳元的《秦俑》等。如《引子與賦格—抒情詩》是1964年饒先生在西安音樂學院執教后創作的,樂曲的[引子]主題先生就直接運用了陜西地方戲曲碗碗腔的唱腔,[賦格]中三聲部賦格的主題仍然運用了碗碗腔的素材來描畫主題的形象。再如崔炳元創作的鋼琴作品《秦俑》,也是采用了陜西秦腔戲曲的音樂元素,曲中用鋼琴音色形象的模擬出了秦腔打擊樂的音響效果。如作品中不斷出現的六連音又似秦腔伴奏中穿插的打擊節奏,如樂曲第12小節,右手連續三連音和弦,第三個音加重是作曲家取材秦腔打擊樂伴奏型(前十六后八節奏)。作品中多次運用秦腔打擊樂節奏素材的音樂片段發揮著起承轉合,上下連接、渲染音效氣氛,加強戲劇性對比的特殊作用。
陜西鋼琴音樂在創作中借鑒西方的同時又大膽探索鋼琴創作的民族性,如蔣祖馨兒童套曲《園中一日》第四組第五首《再會》是加3小節引子和5小節尾聲的一部曲式(一段體);《第一鋼琴奏鳴曲》的第一樂章是濃縮了的奏鳴曲式,第三樂章是幻想曲風格無調性的自由曲體[2],如崔炳元的《秦俑》是變奏曲式,即“有變奏性質的自由回旋結構”;饒余燕的《秦腔曲牌主題奏鳴曲》是奏鳴曲式;韓蘭魁的鋼琴曲《幻想舞曲》是一首變奏手法的回旋曲式結構等等。
1、本土音樂文化與西方現代創作技法的共融
如韓蘭魁的鋼琴獨奏曲《幻想舞曲》就是采用多種陜西民間音樂語匯和民間器樂節奏語言在調式調性上以民族五聲性調式為主,其中二度、四度、五度的運用一直到曲子中間的四、五度音程疊置,都具有濃厚的民族民間藝術氣息和幻想性[3],是一首陜西民間音樂語匯與西方現當代作曲技法融合交匯的一部力作。如這首回旋曲式的主部開始由12小節具有強烈幻想性和舞蹈色彩的雙線條旋律組成,在右手四小節休止后出現的具有幻想性的旋律音調,就是典型的陜西民間音調的屬性。
2、民族復調技法的運用
如饒先生的兩首民族風格復調作品《引子與賦格》就取材于西北的民間音樂和陜西的地方戲曲——碗碗腔的唱腔作為主題進行創作。第一首《引子與賦格》引子中就貫穿了兩個賦格的主題,呈示部又采用了綜合再現的復賦格;第二首《引子與賦格——抒情詩》則是一首靈活多變而又極富西北韻味的民族復調作品,作品直接運用碗碗腔唱腔作引子主題,而引子本身是一首三聲部復調作品,主題被放置于各聲部而發展成帶有重疊結構的二重賦格,在這首作品中饒先生已將民族音樂語言融入到西洋作曲技法中,為我們探尋中國風格鋼琴作品創作提供了有益的嘗試與借鑒。
3、獨創作曲技法的運用
中國鋼琴音樂進入二十世紀80年代后,作曲家們在創作中大膽探索,直接或變化使用十二音技法、無調性變體手法及獨創技法體系,如崔炳元借鑒了現代20世紀自由十二音的創作技法寫的《秦俑》;蔣祖馨用獨創“音陣作曲法”創作的鋼琴套曲《箴言》等,這是蔣先生按照一定規律組織起來的六音組成的六音音階,共有30多種變化,也是先生探索使用的一種作曲手法,如先生說“這是‘開放’后,我正在探索中的一種作曲法,稱為‘音陣作曲法’,但目前它還沒有達到成熟的可以公布于眾的程度。”[4]
繞余艷鋼琴作品《秦腔曲牌主題奏鳴曲》一開始的引子部分就模仿了秦腔音樂中梆子、胡琴、揚琴樂器的聲響。梆子和胡琴這兩種樂器在秦腔音樂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它們的節奏和音色的襯托下才能更彰顯陜西秦腔音樂粗狂豪邁的音樂特色。如在饒先生的《秦腔曲牌主題奏鳴曲》引子的演奏中要能控制音色的變化,特別注意手指觸鍵的力度要求,這樣才能更加形象的用鋼琴模擬出梆子敲擊時的強烈節奏感、胡琴的豪邁音色以及揚琴幽怨委婉的情緒變化,因而我們要靈活的認識和詮釋作品中對戲曲音樂自由即興的表達手法,不要完全禁錮在作品的速度標記下,這樣才能把樂曲的韻律、速度及張力的對比變化較為恰當的表現出來,最終達到引子的表現力夸張而引人注目的演奏效果。
《秦俑》中鋼琴音響十分具有交響效果,如降低了兩個八度的男中音獨唱的第1小節主題如低音提琴的詠嘆,第3、4、5小節右手的延長和弦近似銅管樂器組的共鳴,左手低音區直至第6小節模擬了時密時疏的打擊樂的震奏效果。同時樂曲中不協和音程與節奏設置、重音與漸增漸減的力度速度,變化節拍與緊拉慢唱的風格都恰似各種西洋打擊樂器的模擬效果。再如《山花集》之三《蒼松》中模仿了古琴的散音、泛音及古琴不同指法的音響效果,如17-19小節為模擬古琴泛音的音色,應用敏感的指觸突出高聲部的主題旋律,左手以臂帶動手腕力量推至指尖,送入琴鍵,從而表現出古琴幽靜、深沉的音色。
崔炳元《秦俑》中多次用鋼琴模擬秦腔打擊樂的節奏,并且此類段落均是散板節拍,同時貫穿樂曲始終的特定音程(二度、增減音程)、同音反復及速度漸增漸減的模式使樂曲的節奏、速度較難把握,這都需要演奏者較好的理解掌握速度處理的自由性,在理解《秦俑》思想內涵的基礎上充分調動鋼琴這一樂器的演奏特征,把控作品節奏、速度延長和伸展的度,從而最終展示出演奏者心目中戰爭、吶喊、間歇、竊竊低語、硝煙……的《秦俑》畫面。
饒余燕的《秦腔曲牌主題奏鳴曲》也是將秦腔旋律曲調與西洋傳統的奏鳴曲式結合的一部獨具陜西特色的鋼琴作品。如作品展開部的速度的轉變非常快,再現部后半部分采用了戲曲慣用的表現手法——緊拉慢唱,這就要求演奏者在理解作品內涵、情感表現及作曲家的表述意圖的情況下,能運用鋼琴的演奏技巧自然收放自如的掌控作品的即興色彩,如速度漸慢和漸快的突變,演奏時要注意內心對節奏的掌控,注意樂段間的張力及樂句之間的自然銜接,同時還要確保音樂清晰的層次對比及手指下鍵干凈和敏捷,這樣才能較為準確的表達出音樂焦急、悲愴的強烈對比,達到將人物情緒及故事情節推向高潮的目的。
鋼琴演奏技術上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用踏板調色來營造聲音的效果。如崔炳元的鋼琴獨奏曲《秦俑》的第31-42小節作者為了營造一個戰爭場景:一個兵俑絮絮叨叨的低聲吟唱、垂頭嘆息、鳴金收兵、偃旗息鼓、塵煙逐漸褪去……這時踏板的運用就要始終以腦海中想象的畫面及意境以配合聽覺來適度的把控踏板的踩用深度和持續時間,呈現聽覺想象中的意境及畫面。如第31-32小節為了旋律的歌唱性造成輕微的延留共鳴效果,踏板不需全踩;第35-36小節二分之一踏板變為每拍更換;第36-42小節由于散板和rnbato伸縮處理彈性速度,這里用顫音式的抖動踏板來表現在延長音響中做減弱的力度處理,樂曲此處的延長音記號在音樂表現時可盡量延展,借助踏板調色板的功能來最終呈現我們聽覺想象中的音響效果。
蔣祖馨《山花集》中的四首作品通過模擬琵琶、笛子、笙及古箏的音色來寫景,作者借景抒情,寓景于情,將客觀的景與作曲者主觀的情完美的融合,把我們帶入情景交融的意境當中。再如崔炳元的《秦俑》是作者對積淀深厚的人文歷史的思考,是對其個人甚至人類命運的思考,因而作品具有豐富深邃的內涵,是作者寄個人情懷于秦俑,是作者自己內心的秦俑。如崔炳元老師說:“只要作品具有審美價值,演奏者認同它的審美邏輯,肯定它的價值,在這個共同的坐標上向前走,怎么走怎么說怎么演都不為過,經演奏者二度創作后展現出來的作品風貌與作曲家不一樣,這太正常不過了。”[5]因而作曲家希望演奏者無需拘泥技術與表情語匯的釋放與表達,樂譜給演奏者留出了無限想象的空間,二度創作時完全可以按自己的解讀去陳述、敘述心目中的秦俑的藝術形象。
陜西鋼琴作品是與西方近現代作曲技法相結合,深深扎根于陜西民族民間音樂的土壤之中,所體現出陜西的地域風貌、風土人情及濃郁的民族風格與西方音樂文化的交匯和融合。作品中深厚的文化底蘊、獨特的陜西地域風貌,豐富內涵的情感表達及獨特的創作技巧及自創的作曲技法都形成了陜西鋼琴音樂自己獨特的創作風格。組曲《廟會》的國際獲獎為中國音樂在世界樂壇取得了聲譽;《山花集》對民族樂器音色及技法的模擬,使它成為探索中國鋼琴民族化“配器”的一部優秀范例作品;《第一鋼琴奏鳴曲》由卞萌在圣·彼得堡演奏時,被當地音樂界稱之為“具有現代精神的獨創性中國鋼琴曲”而備受矚目。2014年11月6日法國鋼琴家赫梅.格朗榮首演于陜西愛樂樂團的音樂季上的《秦俑》,使之建立起了中法國度之間的對話鍵。隨著時代的向前發展,隨著民族文化的繁榮,中國的鋼琴音樂將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