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毓慶
《詩經》訓詁,是《詩經》研究中最基礎的工作,故最為研究者所關注。漢宋諸儒每有創獲,清代音韻、考據之學興起后,創獲之多更盛于前。特別是乾嘉以降,出現了以王氏父子、段玉裁、馬瑞辰、俞樾等為代表的一批以訓詁見長的優秀學人,他們或從歸納中發現問題而尋求新詮,或以觀念為先導而推陳出新,甚至以創新為目的而求新變。20世紀文化人類學引入以后,更是務求其新,異說叢見。回顧近三百年的《詩經》訓詁研究,其間確有諸多振聾發聵之論,成就之大遠過于前,但也存在著盲點與誤區,其間自然也反映出了方法論與觀念形態方面的問題。我這里所說的盲點與誤區,是對批量出現的訓詁問題的分類,并非個案。但在闡述中,不可能將所有問題一一羅列,只能僅舉其要,以說明問題為準。至于20世紀以降在“銳意創新”的風氣下訓詁上出現的亂象、怪象,因其所犯多屬淺層次錯誤,歷史自然會將其淘汰,故在此不予討論。
所謂“盲點”,主要是指為習慣與成見所遮蔽、長期不被人關注的問題。問題需要研究和解決,卻被研究者群體所忽略。這主要有如下兩類。
第一類,“成語形態”型。看似成語,實非成語,為人習慣性思維所誤導,以致問題被遮蔽。如《大雅·大明》第七章云:“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之牧野,維予侯興。上帝臨女,無貳爾心。”①從語言層面上看,“殷商”作為一個固定的詞組,常見于文獻,《大明》的第二章就有“自彼殷商,來嫁于周”②之語,而且就“殷商之旅,其會如林”二語而言,釋“殷商之旅”為商朝的隊伍,亦甚順暢,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故自毛亨、鄭玄始,歷代研究者鮮有異說。其間也曾有疑之者,如于鬯在《香草校書》中就疑“殷商”當為“征商”之意③,但并沒有引起研究者的注意,故其觀點幾乎無人道及。若從邏輯上考慮,這一章前面言“殷商之旅”,順勢而下,應該是寫“殷商之旅”的表現狀態,然而各家幾乎眾口一詞,認為下文“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所指的是周的軍隊,而非殷商的軍隊。這里顯然出現了矛盾。研究者為了說明前后是兩個不同的主體,又不得不增文為訓,如朱熹說:“此章言武王伐紂之時,紂眾會集如林以拒武王,而皆陳于牧野,則維我之師為有興起之勢耳。然眾心猶恐,武王以眾寡之不敵而有所疑也,故勉之曰:‘上帝臨女,無貳爾心。’蓋知天命之必然而贊其決也。”④“然眾心猶恐,武王以眾寡之不敵而有所疑也”兩語,即為經文所無。而唯有如此,才能使主體由“殷商之旅”更換為武王之師。但增字、增語為訓,乃訓詁之大忌,各家并非不知,只因泥于“殷商”成語陷阱而不能自拔。
再如《秦風·蒹葭》篇:“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所謂”二字一篇中反復出現三次。因為在人們的習慣思維中,“所謂”是常語,故諸家皆不作注。如龜井昱《毛詩考》云:“‘所謂伊人’‘所謂盟主’‘所謂故周’,古多語例。”?亦有人在此基礎上發揮,如錢天錫云:“‘所謂’二字,意中之人,難向人說。”?陳組綬云:“‘所謂’二字有味。”?但從邏輯上講,“所謂”用于復說、引證,前提是人已知其事或自己曾向人提及過,今則以“所謂”引出解釋,表示“所說的”之某事某人就是某某。而此詩所寫為男子暗戀水上女子,自是心中事,難為人道得,又會向何人復說、引證呢?此解顯然不妥。但因“所謂”一詞實在太常見了,故人們對其信而不疑,于是問題隱于其中,造成盲點。白平《〈古代漢語〉注釋商榷》曾對此提出過懷疑,以為“謂”通“匯”“會”,指所會之人?。細揣其意,“謂”當通“惟”。《韓非子·解老》:“夫謂嗇,是以早服。”王先慎《集解》云:“盧文弨曰:張本‘謂’作‘惟’。”又引顧廣圻曰:“傅本及《德經》‘謂’皆作‘惟’。”?《尚書·說命中》“時謂弗欽”?,《禮記·緇衣》 引“謂”作“為”?; 《詩經·天保》 “吉蠲為饎”?, 《周禮·蠟氏》 引“為”作“惟”?。“謂”“惟”一聲之轉,故得相通。《爾雅·釋詁》:“惟,思也。”?《說文》:“惟,凡思也。”?《生民》 鄭箋:“惟,思也。”?《后漢書·楊震列傳》:“王者心有所惟,意有所想。”?此詩之“所謂”正同彼“所惟”,表示心中所思念。“所謂伊人”乃指心中所思念之人。
《召南·行露》中“誰謂”“何以”的語言構成,是同樣的例子。其二章云:“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三章云:“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前人的關注點在“雀角”“鼠牙”的考證上,角指什么?雀是否有角?牙指什么?鼠是否有牙?長期以來為此爭論不休,而對于“誰謂”“何以”二詞,則將其意思固定為“誰說”“為什么”,不做絲毫懷疑,因為此是成語,不需要做過多考慮。但卻忽略了一個問題:無論是角還是牙,都不是穿屋、穿墻的工具。動物穿屋掏墻用爪不用角或牙。若用“牙”穿墻,土必滿嘴,無法忍受。動物的頭角為觸物自衛所設,也不能穿墻破屋。故日本安井衡《毛詩輯疏》說:“凡有角者皆走獸,我未聞牛羊麋鹿之屬有穿屋者。”?也就是說,依雀有角(研究者或以為指雀嘴)、鼠有牙(牙齒) 之說,“誰謂”之問便毫無意義,因為沒有人敢說麻雀沒有嘴,老鼠沒有牙齒;如依雀無角、鼠無牙的解釋,則“何以”之問便不靠譜,因為穿墻破屋不用牙、角。因此,“誰謂”“何以”被默認的結構關系不能成立。
其實在這里,角、牙只是指尖銳之物,因為尖銳之物為穿物所用,故舉以說明雖無尖銳利器,亦可以穿屋破墻的特例,以喻事有意外。這里的“誰謂”“何以”若讀作“雖謂”“可以”,文理便通。“誰”“雖(雖)”“唯”“惟”等,其初文皆書作“隹”,偏旁皆后人所加,故例得相通。《易·豐》“雖旬無咎”?,漢帛書本“雖”作“唯”?。《淮南子·道應訓》“誰知言之謂者乎”?,《列子·說符》“誰”作“唯”?。《左傳·成公八年》:“唯或思或縱也。”?《釋文》:“唯,本或作雖。”?《墨子·非儒》“用誰急,遺行,遠矣”,孫詒讓即認為“誰”當作“雖”?。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也言及讀“誰”為“雖”之例?。“何”“呵”“阿”“可”等古皆相通。金文及簡帛中,“何”多作“可”。文獻中也常通用。《左傳·襄公十年》:“下而無直,則何謂正矣。”?《釋文》曰:“何,或作可。”?同書《昭公八年》:“若何吊也。”?《釋文》曰:“何,本或作可。”?石鼓文“其魚隹可”“可以橐之”?,后人皆讀“可”為“何”。這兩句的意思是說:麻雀雖沒有銳利的角,但可以穿破屋檐;老鼠雖沒有尖銳的牙,但可以穿透厚墻。以此來喻男子雖沒有“家”——沒有大夫那樣的權勢,但足以攛掇弱者吃官司。
第二類是“常識形態”型。語詞構成的內容從表面上看近乎常識,故在習慣性思維的誤導下,按常識去理解,遂而忽略了其真實意思。如《秦風·蒹葭》首章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毛傳解釋為“白露凝戾為霜”?,今人多通俗化為“白露凝成霜”?。深秋白露變霜,這是一個常識,故對此兩千多年來鮮有異說。但如與下兩章相聯系,在邏輯的層面上便出現了矛盾。因為下兩章分別說“白露未晞”“白露未已”,說明“白露”還是“白露”,并沒有變成“霜”。且詩以“蒼蒼”“萋萋”“采采”形容蒹葭之茂盛,顯然不是霜后凋敝景色,何得言“白露凝戾為霜”?故戴溪《續呂氏家塾讀詩記》說:“白露欲為霜而未能,猶為露也。茍為霜,則不復為露矣。‘未晞’‘未已’皆未為霜之辭也。”?戴溪雖看出了問題,卻不得破解之法,而是增一“欲”字以為訓,又犯了訓詁大忌。其實“為”當作“如”訓。王引之《經傳釋詞》云:“為猶如也。”吳昌瑩《經詞衍釋》、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等皆有同說,裴氏曾舉《呂氏春秋》 《戰國策》 《墨子》諸書以證此說。如舉《呂氏春秋·順民》“鸮子曰:已死矣,以為生”云:“下‘以’字訓‘尚’,言已死矣,尚如生也。”“為霜”即“如霜”。仲秋之月,日欲出時,地溫漸升,地氣上凝于蒹葭,結為白露,水珠細密,潔白如霜,故言“如霜”。隨著太陽升起,細密的露珠漸漸融為一體、變大,由一層細密的白點融成幾粒豆大的水珠,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此即所謂“未晞”。太陽再升,露珠蒸發,最后殘留在葉尖,此即所謂“未已”。從“如霜”到“未已”,大約需兩三個小時,這是一個時間過程,詩所言乃男子在水邊久久翹望的情景。如果釋作“白露凝成霜”,則三章層次全無,且詩味也會減少許多。
再如《大雅·公劉》第二章云:“篤公劉,于胥斯原。”毛傳說:“胥,相也。”即察看。鄭玄說:“廣平曰原。”孔穎達疏解毛、鄭之意說:“于是相此原地以居其民矣。”通俗言之,即于是察看這片平原。《大雅·緜》有“爰及姜女,聿來胥宇”之語,“胥”字即作“察看”解。如明沈守正《詩經說通》云:“‘于胥斯原’,猶言‘聿來胥宇’。見不遑寧處以奠民也。”“胥其原”與“胥宇”結構完全相同,是最常見的動賓式。在語言層面上,沒有任何問題,因此歷代研究者多遵而不疑,只有王質《詩總聞》說:“胥,恐是地名。”但并沒有引起研究者的重視,像清代的馬瑞辰、陳奐、胡承珙、王先謙等《詩》學大家,皆從毛而不疑。但如果與下幾章結合起來看,問題便出現了。第四章言:“篤公劉,于京斯依。”第六章言:“篤公劉,于豳斯館。”“于胥斯原”“于京斯依”“于豳斯館”三句句法全同。“京”“豳”皆是地名,“胥”不應獨為動詞,也應當是地名。至于說其地在何處,自然還需考證。王質懷疑“胥”即漢之揟次,其說或是。“揟”從“胥”得聲,例得通假。 《說文》:“次,不前不精也。”段注:“不前不精,皆居次之意。”如此則“揟次”蘊有在胥地居次之意。“胥”也有“須待”之意。《穆天子傳》有“留胥之邦”,“留胥”與“胥次”實際上是一個意思。以地理方位考之,其地在今甘肅古浪西。而“于胥斯原”的“原”字,則是視察的意思。《管子·戒第》:“春出原農事之不本者。”尹知章注:“原,察也。”此句是說視察胥地。我們細細分析一下,就會發現詩篇用字之妙。“于胥斯原”“于京斯依”“于豳斯館”,反映了周人的三次大遷徙。在“胥”是“原”,“原”是視察之意,說明公劉在“胥”地停留時間很短;在“京”地是“依”,“依”是寄居的意思,說明在“京”待的時間稍長些;在“豳”地是“館”,“館”有宮館、舍止之意,說明在此地是久居。當然這里只是詩歌的一種語言表達方式,不一定在“胥”就只是看而沒有住,在“京”只是停留而沒有生活。
最典型的是《魏風·碩鼠》的“碩鼠”,詩言:“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鄭玄箋說:“碩,大也。大鼠大鼠者,斥其君也。”于是后之研究者便以為“碩鼠”是大老鼠。明清以前還偶爾可見、鼸鼠、禮鼠、鼫鼠之說,清以后基本上不是地老鼠(田鼠) 就是大老鼠,各家隨意取釋。但研究者大多忽略了一個問題,詩言:“碩鼠碩鼠,無食我苗。”而無論是地老鼠還是大老鼠,都是吃糧食不吃禾苗的,“碩鼠”顯然不是指大老鼠。毛傳知其不妥,故釋“苗”為“嘉谷”。孔氏正義云:“黍、麥指谷實言之,是鼠之所食。苗之莖葉,以非鼠能食之,故云‘嘉谷’,謂谷實也。谷生于苗,故言苗以韻句。”這個解釋并不能令人滿意。今之學者認為大老鼠喻貪婪的剝削者,其形酷肖,故信而不疑。但對老鼠不食苗這一問題如何解決,則鮮有人思考。其實,只要結合早期記載分析,就會發現,“碩鼠”指的并非大老鼠,而是在《詩經》時代被認作農業四大害蟲之一的“蟊”,即螻蛄。《易·晉》:“晉如鼫鼠。”《釋文》引《神農本草經》說:“螻蛄,一名鼫鼠。”晉崔豹《古今注》云:“螻蛄,一名天螻,一名,一名碩鼠。”《爾雅·釋蟲》云:“,天螻。”邢疏:“,一名天螻,一名碩鼠,即今之螻蛄也。”《爾雅翼》云:“螻,小蟲。穴土中,好夜出。今人謂之土狗,一名螻蛄,一名碩鼠。”螻蛄屬直翅類昆蟲。體圓長,黃褐色,長寸余。白天多在土中,晚上出來活動。常在土中嚙食植物幼苗的根,對農作物危害極大。《詩經》中又叫“蟊”,如《大雅·桑柔》云:“降此蟊賊,稼穡卒癢。”《小雅·大田》云:“去其螟螣,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稚。”毛傳云:“食心曰螟,食葉曰螣,食根曰蟊,食節曰賊。”陸璣《詩疏》云:“蟊,螻蛄,食苗根為人害。”“無害我田稚”,田稚即幼苗,此與《碩鼠》“無食我苗”意正相同。
這些盲點的形成,主要是由秦漢經師從經義的角度考慮而導致的。如“白露為霜”,毛傳說:“白露凝戾為霜,然后歲事成。興國家待禮然后興。”這是把“霜”比作了周禮,蒹葭遇霜才能成熟,比喻國待用周禮才能得治。而“伊人”,則是指深明周禮之賢人,是人所盡知的,故用“所謂”,以告大家其所在之地。秦漢經師的這種導引,在語言層面上符合常識,故而為后人所沿襲,遂使闡釋失其真而不覺。
所謂“誤區”,是指研究指向與事物本質相背離的區域。這主要有以下兩類情況。
第一類,秦漢經師本已解決的問題,后人因生活環境與觀念形態的變化,不能理解先儒之言,而在歸納、分析時發現其不合于今之邏輯,于是重新尋找解釋的路徑,遂而群體性地進入理解的誤區。如《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頃筐。”毛傳云:“采采,事采之也。”陳奐解釋說:“‘采采事采之也’者,言勤事采之而已也。”后漢高誘注《淮南子·俶真訓》引《卷耳》詩云:“《詩·周南·卷耳》篇也。言采采易得之菜,不滿易盈之器。”高誘學《魯詩》,此直以“采采”為動作,是《魯詩》以“采采”為采摘。《文選》劉孝標《辨命論》注引薛君《韓詩章句》曰“采采而不已”,是《韓詩》也以“采采”為采摘。由此可見訓“采采”為采摘不已,漢以前無異說。又陸機《擬渉江采芙蓉》:“采采不盈掬,悠悠懷所歡。”南朝陶功曹《采菱曲》:“采采詎盈匊,還望空延佇。”“采采”皆為采摘不已之意。這個解釋本來是可以通的,漢宋經師對此皆不曾懷疑。清代學者開始大量用歸納法搞訓詁,發現了問題。朱彬《經傳考證》云:“彬謂《蒹葭》傳:‘蒼蒼,盛也。’‘萋萋,猶蒼蒼。’‘采采,猶萋萋。’《蜉蝣》‘采采衣服’,傳:‘采采,眾多也。’是采采亦茂盛之貌。”馬瑞辰用同樣的方法否定了毛傳之說,并云:“《芣苢》下句始云‘薄言采之’,不得以上言‘采采’為采取。此詩下言‘不盈頃筐’,則采取之意已見,亦不得以‘采采’為采取也。《芣苢》傳:‘采采,非一辭也。’亦狀其盛多之貌。”徐灝《通介堂經說》也對毛傳之說提出懷疑。聞一多將《詩經》中的“采采”匯于一處,又根據《大東》“粲粲衣服”《韓詩》作“采采”之文,認為“采采猶粲粲”。今人又以為《詩經》中疊字多為形容詞,無用為動詞者,遂而以“采采”為形容卷耳茂盛之狀,或以為是形容色彩鮮明之貌。以致今日出版的幾部大型詞典,如《辭源》 《中文大辭典》 《漢語大詞典》等,皆在“采采”詞條下刪除了“事采之也”這一義項。如仔細推敲,就會發現朱彬、聞一多等人的考證存在兩個問題。一是以為疊字作動詞《詩經》中沒有,甚至古籍中少見,這不符合事實,在《大雅·公劉》中就有“于時處處,于時廬旅,于時言言,于時語語”,這里的疊字全部是作動詞用的。《古詩十九首》云:“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行行”也是作動詞用的。說明這種構詞方式,在古代是常見的。二是將《詩經》中關于“采采”者匯于一處,尋求一律。這表面上很“科學”,實是把問題簡單化了。《詩經》中“采采”出現四次,毛傳皆循文釋義,表現了語言的靈動性。
再如《周南·漢廣》:“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毛傳說:“五尺以上曰駒。”朱熹說:“駒,馬之小者。”這本來是很清楚的,金文如《伯晨鼎》 《兮田盤》等,皆有“錫駒車”之文,說明以駒駕車,本為常事。今人也常叫少壯的馬為“馬駒”。剛剛開始駕車的馬,一般都是馬駒,“馬駒”是別于“老馬”的名號。但清儒在歸納時卻發現了問題,對此展開了考證,段玉裁、焦循、胡承珙、陳奐等《詩》學大家,都以為“駒”為“驕”之誤。如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驕”字下云:“(《漢廣》) 傳云:‘六尺以上曰馬,五尺以上為駒。’此‘駒’字,《釋文》不為音。《陳風》‘乘我乘駒’,傳曰:‘大夫乘駒。’箋云:‘馬六尺以下曰駒。’此‘駒’字,《釋文》作‘驕’,引沈重云:‘或作駒,后人改之。 《皇皇者華》 篇內同。’《小雅》‘我馬維駒’,《釋文》云:‘本亦作驕。’據《陳風》 《小雅》,則知《周南》本亦作‘驕’也。蓋六尺以下,五尺以上謂之‘驕’,與‘駒’義迥別。”焦、胡等諸家考證略同。孫經世《惕齋經說》“言秣其駒、乘我乘駒、我馬維駒、皎皎白駒”條,則用大段文字考證“駒”字,以為“‘駒’為‘驕’之誤”,其證據“一征之《說文》”,“一征之傳、箋”,“一征之《釋文》”。其結論是:“‘駒’之見《詩》凡五,唯《角弓》‘老馬反為駒’,系是‘駒’本字。他如《漢廣》‘言秣其駒’,《株林》‘乘我乘駒’,《皇皇者華》‘我馬維駒’,《白駒》‘皎皎白駒’,蓋皆‘驕’字之誤。”這里有兩個明顯的問題,一是信“異說”而不信“正出”,即:不相信今本《毛詩》,卻相信早已不傳的版本和《說文》所引(《皇皇者華》“我馬維駒”,《說文》引“駒”作“驕”),此可謂考據家好異之一病。二是通過歸納,單憑邏輯推導作斷語,卻忽略了詩歌語言的靈動性。此處的“駒”字與“蔞”字為韻,若變為“驕”,韻便不葉。盡管段玉裁等力辨“驕”可與“蔞”通韻,但一在侯部,一在宵部,畢竟不在一個韻部。
諸家對《召南·甘棠》“蔽芾”的解釋,也是很典型的例子。《甘棠》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毛傳說:“蔽芾,小貌。”鄭箋說召公“止舍小棠之下”,是與毛同。“蔽芾”雙聲,猶“蔽蔽”“芾芾”。《說文》:“蔽蔽,小草也。”“芾”,《玉篇》作“巿”,云:“蔽巿,小貌。《說文》普活切,草木巿巿然,象形。”《我行其野》有“蔽芾其樗”,鄭箋云:“樗之蔽芾始生,謂仲春之時。”陸德明《釋文》云:“蔽芾,葉始生貌。”由此看來,此詩的“蔽芾”,是形容小枝甘棠生長狀態的。對毛、鄭以“蔽芾”為“小貌”的解釋,唐以前不見異說。但從宋代起,人們開始懷疑。因為甘棠下是召伯斷獄的地方,到樹下是為了蔽風日,蔽風日只能選擇大樹,怎么會選擇小樹呢?這不合邏輯,于是宋之大儒歐陽修首起發難,他說:“毛、鄭皆謂‘蔽芾,小貎’,‘茇,舍也’。召伯本以不欲煩勞人,故舍于棠下。棠可容人,舍其下則非小樹也。據詩意,乃召伯死后,思其人,愛其樹,而不忍伐。則作詩時益非小樹矣。毛、鄭謂‘蔽芾’為小者,失詩義矣。蔽,能蔽風日,俾人舍其下也;芾,茂盛貌。蔽芾,乃大樹之茂盛者也。”其后則新說時出,或承歐氏說以“蔽芾”為茂盛,如朱熹說“蔽芾,盛貌”;或以為“陰貌”,如王質;或以為“陰翳茂盛”,如嚴粲;或以為“乃蔽日干霄之大木”,如胡文英;或以“蔽”為遮,“芾”如蔽膝,言“設之防為藩垣狀,用遮樹身之下半,正如人有蔽膝然耳”,如羅典。清儒姚炳、朱彬、洪頤煊、牟庭、李富孫、馬瑞辰等,皆旁征博引,以證蔽芾為言樹蔭之大,是茂盛義,似乎已成定論,為今之大多數《詩經》注本所信從。但是,這樣理解存在三個問題。第一,“蔽芾”本有微小之訓。如《爾雅·釋詁》云:“蔽,微也。”《釋言》云:“芾,小也。”則不見有訓大者。第二,毛、鄭并非不明白樹大蔭廣更益于休憩,而以“小貌”“小棠”釋詩,此在今人看來為常識性錯誤者,必然是先師傳說如此。而且三家《詩》不見有異說,更見其淵源有自。宋后學者,失去傳說依據,純靠邏輯推導,其說恐難完全憑信。第三,甘棠樹本為小喬木,枝干短小,一般其大者也高不過十米左右,很難長成像大槐、大楊那樣的參天大樹,像胡文英所說的“蔽日干霄”的甘棠,幾乎見不到(長數百年者除外)。“小貌”“小棠”正說明其非大樹種。后儒不知甘棠為何物,僅從書本到書本,脫離實際,遂以毛、鄭為非,實屬唐突。
最為典型的是對《秦風·蒹葭》“遡洄”“遡游”兩句的闡釋。因此篇為中學、大學教材中的名篇,故關注的人就很多。“遡洄從之,道阻且長。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毛傳說“逆流而上曰遡洄”,“順流而涉曰遡游”。《爾雅·釋水》釋“遡洄”與毛傳同,釋“遡游”為“順流而下曰遡游”,“涉”作“下”。“遡”是向、朝著的意思,即如《說文》所說:“,向也。”《桑柔》“如彼遡風”箋:“遡,鄉(向)。”“洄”為“回”之孳乳字,高鴻縉《中國字例》解“回”字說:“此象淵水回旋之形,故托以寄回旋之意。動詞。后引伸為回歸。久而成習,而淵水回旋,乃造洄字以還其原。”此說甚是。《說文》:“淵,回水也。”孔門顏回,字子淵,即可見“回”與“淵”的原始關系。淵多為泉源所在,古文字“泉”或書作“”,象水從泉中流出成川之形。“淵”或書作“”,象泉水積為水潭之形,故“淵泉”“淵源”每連言。《慧琳音義》引《說文》說:“淵,深泉也。”《文選》顏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詩序》“雖淵流遂往”,張銑注:“淵流,本源也。”《楚辭·招魂》言“投之深淵”,《晉書·顧愷之傳》言“投魚深泉”,《管子·禁藏》言“深原之下”,所言顯然是同物,而用字或“淵”或“原”(“原”即“源”),證明其意義相聯系。“游”即水流,《漢書·項羽傳》注:“游即流也。”《匈奴傳》注:“游猶流也。”“遡洄”即是“遡源”,向著水源方向即是逆水而上,故毛傳、《爾雅》皆言“逆流而上曰遡洄”。向著水流的方向即是“遡游”,故《爾雅》說“順流而下曰遡游”。這本來是沒有問題的,漢唐經師對此也沒有提出過異議。而后世學者們卻紛紛起疑了。如牟庭《詩切》說:“洄當讀若潿。《說文》曰:‘潿,不流濁也。’”以為“洄”是不流之水,“游”是流水。俞樾《群經平議》說:“溯(遡),《說文》作,《水部》:‘,逆流而上曰洄。,向也,水欲下違之而上也。’是‘溯’字止可為逆流之名,其字本從‘’得聲。,不順也。若使逆流、順流同謂之溯,義不可通。雖有《爾雅》明文,未敢信也。”俞樾首先是把“溯”(遡) 字之義固定在“逆流”上,然后從邏輯上推出,“遡”只可用于“逆流”,不可施于“順流”,以此作為基點,他提出了新說:“兩句之異全在‘洄’字、‘游’字。《爾雅·釋水》曰:‘湀辟流川,過辨回川。’郭璞解上句曰‘通流’,解下句曰‘旋流’。此經‘洄’字即彼‘回’字,‘游’字即彼‘流’字。‘回’乃‘洄’之省,‘游’與‘流’古字通……傳義雖亦本《爾雅》,然于字義不合,即非經義可知矣。”中井積德《古詩逢源》也說:“洄,回水也……蓋緣旁支迂洄之水而往焉,則其水道阻長,不能達矣。”朝鮮尹廷琦《詩經講義續集》說:“洄有回旋之意。溯而從之,則水欲流下而違之逆上,故不得如矢直往,必回旋而上,所以謂溯洄也。”陳奐、王先謙等又疑《爾雅》“順流而下”的“下”字當作“上”字,意其是指沿流水上行。聞一多、余冠英等以為“洄”指折曲的水流,“游”指直流的水道。但在古籍中卻找不到“游”訓“直流”的證據。吳小如《讀書叢札·三百篇臆札》也如此認為。這些論說共同進入了一個誤區,在認定“遡”只是“逆流”之意的前提下,把“遡洄”“遡游”認作了是在兩個不同河段的行為,而忽略了詩人是在一個地方上下徘徊的。因為“伊人”就在可望而不可即的水洲,詩人想走近她,只能在水洲附近的河岸來回周旋,不可能離開此地一會兒沿直流、一會兒沿曲流地跑。同時也低估了毛、鄭大儒的知識水平,以為其誤解了“遡”字之意,卻不知“遡”有向、朝著的意思。
第二類是由早期訓釋誤導所致的誤區,即研究者認為秦漢經師的訓釋存在疑點,或不周全,但卻不能擺脫其影響,而是沿著其所誤導的方向尋找答案。如《周南·葛覃》“薄汙我私”的“汙”字,毛傳說:“汙,煩也。”鄭箋又解釋“煩”字說:“煩撋之用功深。”但“汙”和“煩撋”如何能發生關系呢?于是朱熹補充說:“汙,煩撋之以去其汙,猶治亂而曰亂也。”也就是說,“汙”之訓去汙,是反義為訓。其后學者便沿著“煩撋”與反訓兩條思路進行考證。如陳啟源以為“煩”字當作加手旁的“扌煩”,“撋”本作“擩”字,表示用手反復搓揉。馬瑞辰說:“《左氏·昭元年傳》‘處不避汙’,杜注:‘汙,勞事。’‘勞’與‘煩’同義。”丁惟汾《詩毛氏傳解故》說:“‘煩’為‘煩辱’,即首章傳所云‘女工之事煩辱者’。‘煩辱’為連綿字,‘辱’亦‘煩’也。‘辱’為溽穢,‘汙’為污垢。傳故釋‘汙’為‘煩’。《左傳·昭公元年》傳:‘不辟汙。’杜云:‘汙,勞事。’‘勞’‘辱’雙聲通用,‘勞事’即‘辱事’,亦以‘汙’訓煩辱也。衣服溽垢為‘汙’,除衣服溽垢亦謂之‘汙’。”聞一多《詩經新義》在“汙”字一條中,又認為“汙、澣聲近對轉,汙亦澣也”,并旁征博引以證“汙”即“澣”,而以為前人關于“汙”“澣”有深淺之別者為“蛇足”。高亨《詩經今注》在“附錄”中也專為“薄汙我私”出了一條考證,認為“汙”與“漚”是一音之轉,是浸在水里之意。學者們都力圖破解“汙”之本義,卻又群體性地離開了事物本身,只在“汙”的概念上做文章,忽略了古人浣洗衣服的實踐。古時沒有肥皂之類清潔材料,為了清洗衣服上的油垢,便須用汙水即草木灰水之類浸泡清洗。《禮記·內則》說:“冠帶垢,和灰請漱;衣裳垢,和灰請澣。”“和灰”即是指用灰水浸泡,詩所謂的“汙”便是就此種洗滌方法而言,可惜這一記載沒有引起研究者的注意。
再如《大雅·生民》:“誕彌厥月,先生如達。”毛傳:“達,生也。”鄭箋:“達,羊子也……生如達之生,言易也。”孔穎達疏毛意說:“‘達生’者,言其生易,如達羊之生,但傳文略耳,非訓達為生也。”毛、鄭之說有兩個意思。一是以“達”為“羍”的借字,《說文》云:“羍,小羊也。從羊,大聲。”故鄭玄說:“達,羊子也。”二是以“如達”形容生子之易,認為羊羔生產滑利,故以為喻,即鄭玄所云“言易也”。因毛說簡略,而后人又務得其詳,故而便順著這兩個思路,開始了不同的研究。
順著“達為羊羔”思路而下者,如清牛運震《詩志》說:“‘先生如達’,古人語子如此,今人定以為嫌。先生,猶言初生也,不作首生解。如達,言形狀之怪如羊也,如古神圣鳥喙龍集之異,如達奇矣。生之易又奇,此所以欲棄之也。”清胡文英《詩經逢原》也說:“先生,初生時也。羍,小羊也。后稷初生,頭方如小羊也。”又引其同鄉蔣涑畻《楚辭余論》曰:“昔人以達為羊子,稷之為達,豈生時形與之類,故惡而棄之歟?”顧鎮在“達為羊子”這一思路下,又得出了后稷“連胞衣生”的結論,其《虞東學詩》云:“反復經文,至‘后稷呱矣’,乃如有所得。蓋人之初生,皆裂胎而出,驟失所依,故墮地即啼。惟羊連胞而下,其產獨易。詩以‘如達’為比,恐稷生未出胎,故無坼副災害之事,而啼聲亦不聞也。坼、副謂破裂其胎,災害謂難產,皆主稷言,非言其母。姜嫄驚疑而棄之,輾轉移徙,屢見異征,至于鳥去乃呱,則胎破而聲載于路矣。玩兩句疊用‘矣’字,知前此未嘗呱也。”清代治《詩》之家持此說者甚多,如李允升、姜炳章、陶元淳、馬瑞辰、魏源等,皆有類似之說。而左寶森更以此為重大發現驚喜不已,其《說經囈語》“生民說”條曰:“因復取《生民》詩細讀數遍,忽躍然起曰:得之矣!‘不坼不副’非言母之身不坼副,乃言子之胞不坼副也。‘無災無害’,言易也。其曰‘如達’者,言胞之形也。”
順“生之易”思路而下者,如段玉裁《詩經小學》說:“按:鄭箋易字為‘羍’,似太媟矣,本后稷之詩,不宜若是。傳云:‘達,生也。’以《車攻》傳‘達,履’之義求之,蓋是‘達,達生也’。‘達’‘沓’字古通用。姜原首生后稷,便如再生三生之易,故足其義。”陳奐《詩毛氏傳疏》云:“傳訓‘達’為‘生’,說者皆不得其解。《載芟》‘驛驛其達’,言苗之生驛驛然也。傳:‘達,射也。’射猶出也,訓‘達’為‘射’,與此訓‘達’為‘生’,雖隨文立訓,而意義實同,先生如生而生也,此即如破而破、如濡而濡之例。‘如’當作‘而’字解。”陳玉樹《毛詩異文箋》說:“蒙謂‘如’讀為‘而’,傳‘生’字乃生活之生。婦人首產多難,有甫生而不活者,‘先生而達’,言胎之不也。‘達’即‘活’之假借。”林義光說:“‘如’讀為‘而’,‘達’讀為‘泰’,泰之言脫也……《說文》:‘泰,滑也。’先生而達,猶言先生而脫,謂懷孕未至,當生之時而遽滑脫生子也。”
其實跳出毛、鄭所設定的意義區域,從民俗、神話、方言等多個角度進行思考,問題便會得到解決。在黃土高原上一些地方,如晉南,孩子的小名,經常有個“達”字。如孩子叫“建平”,他的小名就有可能被叫作“平達”;名字叫“國慶”,小名就有可能叫“慶達”。這個“達”到底是什么意思,老人們從沒有解釋過,但有時也用“親圪塔”“親蛋子”稱呼自己的孩子。這似乎透露了一點信息。“達”“塔”“蛋”乃是一聲之轉,這個“達”乃“蛋”之音轉。像山西壽陽人賣雞蛋,其吆喝聲則是“賣雞達”。關于肉蛋生人的故事,在許多民族中都有,如《博物志》中關于徐偃王出生的故事,流傳于朝鮮族中的關于朱蒙出生的故事,黎族中流傳的其始祖母出生的故事等,相傳他們都是從肉蛋中生出來的。寶雞、武功一帶的民間傳說中,姜嫄生下的就是個肉球,后稷就是從肉球里出來的,這更可以證明“達”為“蛋”之音轉了。
總之,以上盲點與誤區,是近三百年《詩經》訓詁學存在的最大問題。盲點的出現,其主要原因是只看到了語言層面的合理性,而忽略了事物自身的邏輯性。無論是“殷商”“所謂”“誰謂”“何以”之類,還是“為霜”“胥原”之屬,它們共同的特點是,在語言的層面沒有任何可疑點,問題出在常規訓釋與事物自身的矛盾上。誤區則相反,由于過于相信邏輯推導的力量,而忽略了詩歌語言的靈動性和事物本身的復雜性。像“采采”“蔽芾”“遡游”“汙私”之類,用今人的邏輯推導,毛、鄭的解釋幾乎是違犯常識的,然而當回到事物本身的時候,便會發現是我們自己的理解出了問題。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無論是盲點還是誤區,它們的共同點都是脫離開了事物本身,單從語言和概念的層面上考慮問題,研究者關注語言的邏輯關系和概念的確定性遠過于關注事物本身,故盲點和誤區便出現在語言與概念設定的陷阱之中。要“掃盲”和“脫誤”,就必須跳出語言與概念設定的陷阱,從事物本身出發,看到事物之間的廣泛聯系,從而獲取真實的信息。
③ 于鬯:《香草校書》,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27頁。
⑥⑧ 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學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802頁,第806頁。
⑦⑨ 周祖謨:《廣韻校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14頁,第103頁。
⑩ 何建章:《戰國策注釋》,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326頁。
? 《史記》,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254頁。
? 陳壽祺撰,陳喬樅述:《三家詩遺說考·韓詩遺說考》卷一,《續修四庫全書》第18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25頁。
? 王念孫:《廣雅疏證》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120頁。
? 參見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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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天錫:《詩牗》卷四,《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67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579頁。
? 陳組綬:《詩經副墨》,《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71冊,第131頁。
? 蕭泰芳、章儒、馬麥貞、白平:《〈古代漢語〉注釋商榷》,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77頁。
? 王先慎:《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39頁。
? 王肅、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十三經注疏》,第175頁。
?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注疏》,第88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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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井衡:《毛詩輯疏》卷二,《崇文叢書》第2輯第46冊,(日本) 崇文院1933年版,第9頁。
? 廖名春:《馬王堆帛書周易經傳釋文》,《續修四庫全書》第1冊,第7頁。
? 楊伯峻:《列子集釋》,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50頁。
??? 杜預集解,孔穎達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注疏》,第1905頁,第1949頁,第2052頁。
? 孫詒讓:《墨子間詁》,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297頁。
? 郭沫若:《石鼓文研究》,《郭沫若全集》第9卷,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45頁。
? 戴溪:《續呂氏家塾讀詩記》卷一,《叢書集成新編》第55冊,(臺灣) 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6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