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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指揮槍:武裝革命初期中共紅軍槍支分配問題研究

2021-11-26 06:20:52王勁崳
蘇區研究 2021年3期
關鍵詞:軍隊分配

王勁崳

提要:民族—國家建設要求實現對暴力資源的壟斷。與之相應,中國共產黨提出了“黨指揮槍”的根本原則。但是,在武裝革命初期,中共紅軍中普遍出現了黨無法完全自主地分配槍支的困境,表明黨的領導能力僅停留在戰略戰斗命令的宏觀層面,而沒有深入到日常物資支配的微觀細節。槍支分配問題,根源于游擊戰爭中缺少穩定補給的紅軍,為謀求生存與發展而保存槍支的理性動機,并因為軍隊形成歷史和領袖情況的不同而出現具體差異。通過思想批判、制度發展和戰略演進的方式,中共成功克服了槍支分配問題,建立起一支高度組織化和紀律化的革命軍隊。研究表明,“黨指揮槍”這一特定表達的形成并非偶然,而是由具體的歷史經驗沉淀而成;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不僅要關注軍人,也要關注軍隊物資及其分配問題;思想、制度和戰略建設,是加強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基本路徑。

鴉片戰爭以來,中國政治發展的主線是通過國家建設(state-building)進程轉型為民族—國家,以尋求獨立和富強。民族—國家起源于近代西歐,它的一個基本特點是能夠做到對國內以軍隊為主的暴力資源的徹底壟斷——其他國家類型則有心無力,(1)[英]安東尼·吉登斯著,胡宗澤等譯:《民族—國家與暴力》,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年版。以此為基礎發展出強大的戰爭和汲取能力,在國際競爭中脫穎而出。(2)[美]查爾斯·蒂利著,魏洪鐘譯:《強制、資本和歐洲國家:公元990—1992年》,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但是,關于壟斷暴力資源問題,中、西出現了不同的道路:在西歐,君主作為主體,通過建立常備軍剪除國內封建勢力;在中國,政黨成為主體,通過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在民國軍閥割據中成功地再造統一國家。因此,研究現代中國問題不僅需要“找回國家”,還需要“找回軍人”(bring the soldier back in),將軍隊納入政治研究視野。(3)David Shambaugh,“Building the Party—state in China, 1949—1965:Bringing the Soldier Back In."In New Perspectives on State Socialism in China,eds.Timothy Cheek and Tony Saich,Armonk, NY: M. E. Sharpe,1997:125.

和國民黨治下軍閥林立、混戰不休的格局相比,建軍以來從未發生內戰的中國共產黨,似乎輕易地就實現了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但是,近年來的研究指出,中共在領導軍隊過程中遭遇了士兵不遵守紀律、權力結構紊亂及由此導致的內部紛爭等一系列困難,不得不花費大量精力,反復調試軍隊組織與制度,以增強對軍隊的領導能力。(4)宗康成:《紅軍政委制探析》,《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張永:《1929年朱毛之爭與紅軍的權力結構演變》,《近代史研究》2013年第5期;王建強:《紅軍時期的士兵委員會制度探析》,《中共黨史研究》2015年第5期;應星:《紅四軍領導機構的演化與主力紅軍的組織形態》,《蘇區研究》2016年第3期;張永:《古田會議后士兵委員會與政治委員的權力消長》,《東南學術》2017年第1期;應星:《1930—1931年主力紅軍整編的源起、規劃與實踐》,《近代史研究》2018年第3期。既有研究提示,中共軍隊研究不能僅停留在軍隊是否服從黨的戰略戰斗命令層面,而要深入軍隊運作的微觀細節,才能把握絕對領導問題。因此,進一步的問題是,應該如何深入研究黨領導軍隊的具體細節?

一般來說,在中共話語體系中,“黨指揮槍”和“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經常交替運用,前者被視為后者的“一種形象化表述”。(5)盧毅:《“黨指揮槍”建軍原則的確立與發展》,《黨的文獻》2017年第4期,第52頁。在此,“槍”被理解為一個隱喻,表征手持武器的軍隊。但有學者發現,在中共革命歷史檔案中,“槍”更多地是實指作為物資的槍支,獲取槍支是紅軍面臨的難題。(6)李里:《中共武裝暴動初期的槍械問題探析》,《近代史研究》2017年第5期。獲取槍支的目的,是為了分配和使用槍支。延此思路,本文梳理歷史檔案,發現在武裝革命初期,中共紅軍普遍出現了黨無法完全自主地分配槍支的困境。換言之,“黨指揮槍”的表述,形成于黨不能分配槍支的歷史語境之中,而“黨指揮槍”和“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的相互通用暗示了,中國共產黨所理解的絕對領導,不僅僅是在戰略戰術層面指揮軍人,更要深入微觀層面取得對日常物資的完全支配。因此,槍支分配可以而且應當成為研究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一個視角和組成部分。本文試圖回答以下問題:首先,中共紅軍中出現了哪些槍支分配難題;其次,中共紅軍為什么會遭遇槍支分配的難題;最后,中共通過哪些方式解決了槍支分配問題,從而推進了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

一、難以調配的槍支:以四大主力紅軍為例

1927年國共分裂,中共走上了武裝起義道路。各地革命武裝,經過一步步整合,發展出紅一軍團、紅二軍團、紅三軍團和紅四方面軍,成為中共革命主力,對歷史產生了深遠影響。(7)紅一、紅二、紅三后來都相繼從軍團發展為方面軍建制,但本文論述的問題主要發生在各地紅軍創建并整合為軍團的過程中,因此僅考察這一時期;中共中央雖曾有“紅四軍團”的規劃,但在實踐中鄂豫皖紅軍直接被整合為紅四方面軍。本文以這四大主力紅軍為考察對象,通過梳理相關歷史檔案,發現中共紅軍的槍支分配難題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首先,除了紅三軍團外,紅軍都出現了槍支難以在內部各單位之間按需調撥的問題;其次,中共紅軍普遍不愿意將槍支分給地方黨政組織和武裝。

(一)軍隊內部的槍支分配緊張

紅一軍團是以紅四軍為主干,與紅三軍、紅十二軍合編而成。其中,毛澤東不僅是“黨指揮槍”這一經典表述的提出者,(8)《戰爭和戰略問題》(1938年11月6日),《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47頁。也是紅四軍和紅一軍團的主要創建者。1927年9月,秋收起義失利,毛澤東率余部撤向井岡山。行軍至江西蓮花縣時,部隊尚有700余枝槍,600余人,(9)《余灑度報告——警衛團及平瀏自衛軍合并原委參加此次兩湖戰役報告略書》(1927年10月19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黨史資料征集編研協作小組等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版,第45頁。形成槍多人少的局面。為取得當時率綠林武裝盤踞井岡山的袁文才信任,毛澤東將“我方剩余之武器約百余支,機關槍2挺亦交其領用”(10)《蘇先俊報告——關于瀏陽、平江、岳陽作戰經過報告書》(1927年9月17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2頁。,得以順利落腳井岡山。此時,槍支調撥尚不成問題。1928年,朱、毛會師并創建紅四軍后,槍支分配問題開始出現。紅四軍下轄4個團中,“槍枝極不均,二十八團有近千的槍,二十九團僅三百余,(有百多的不能用),三十一團僅六百余、三十二團僅三百余”(11)《杜修經給湖南省委的報告——紅軍情形、湘贛邊界特委情形、湘南情形》(1928年6月1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129頁。。問題在于,“二十八團的槍枝與三十一<團>的槍枝是不平均的,屢次開會議決要平均,可是議決自議決,實際是行不通的”(12)《楊克敏關于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1929年2月2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66頁。。比如,湖南省委指示紅四軍“槍械應當是要按照需要調動的,絕對打破無形有形的軍閥主義,槍械應當平均分配到各團,不應當有私有觀念,打破舊式軍隊的惡習”(13)《湖南省委給湘贛邊特委及四軍軍委的工作決議案》(1928年6月19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137頁。。但實際上,此類命令均無法在軍隊當中得到圓滿貫徹。

1929年,紅四軍內部爆發嚴重爭論,焦點之一就是“一支槍也要問過黨嗎?”(14)《給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等編:《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江西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38頁。在爭論過程中,毛澤東以黨能否自主分配槍支為標準,將紅四軍成立至今的歷史劃分為三個時期:“從四軍成立到去年九月重回邊界為第一個時期,……黨在這時期中不能有絕對的指揮權,小團體主義充分存在而發展,黨不敢作調動槍支上的嘗試”;“從去年九月重回邊界到三月十四日占領汀州是第二時期。這時期內,黨能開始在理論上建設小團體主義了(雖然在實際上還不能),軍需制度建立,成立了七十五支長槍一連的制度,然還沒有能觸及短槍,撥槍交與地方沒有第一時期那樣困難了”;“從定州到現在是第三時期,……因一、二、三縱隊的編制,小團體主義從事實上開始減弱,……短槍的數目也能規定。政治部成立,司令部的職權也有限制了”,但也因為“黨的意志伸張,個人意志縮減”,產生了“一支槍也要問過黨嗎?”“馬夫〔伕〕沒有飯吃也要黨去管嗎?”此類“嘲笑黨部精密細小工作的口號了”。(15)《給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35—38頁。可以說,毛澤東對槍支分配難題的切身體會和堅持黨管軍隊的政治主張,為他以后提出“黨指揮槍”埋下伏筆。

紅二軍團由賀龍、周逸群分別創建的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第六軍合并而成。賀龍在湘鄂西地區聲望卓著。但即便是賀龍也無法完全自主地調配軍隊內部槍支。革命初期,賀龍部隊各單位槍支數量就非常不平均:軍部共長短槍100余支;在第一路指揮部中,第一團長短槍有三百七八十支,第二團有長槍90余支,第四團有長短槍80余支,第五團共長短槍260支,補充團、補充營各有槍支30余支,獨立性有長槍50余支;第二路指揮部有槍100支;工農赤衛隊有槍二三十支。(16)《賀龍給中央的報告——游擊戰爭的經過和影響、黨務工作及群眾運動、紅軍的實力及今后的任務》(1929年9月10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1)》,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389—390頁。賀龍曾“提土匪槍百余支,給了吳仙洲部幾支,一支也沒給肖人谷,大部分給了賀錦齋部。肖不滿意。那時分配槍也不容易。賀錦齋他們提的槍,要從他們手上要槍比要命還難,周逸群也明白這個情況,做了一些工作,沒有作通,也就算了”(17)《賀龍關于1927年冬至1934年見湘鄂西武裝斗爭問題的談話》(1961年2月2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2)》,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640頁。。

紅三軍團以彭德懷創建的紅五軍為主干,和紅八軍整編而成。但從現存的文獻資料來看,從紅五軍到紅三軍團,這一支部隊的內部,并未出現槍支分配難題,也沒有爆發相關爭議。

紅四方面軍由紅十一軍第三十一師、紅十一軍第三十二師和紅十一軍第三十三師整編形成。因為這3支紅軍是在鄂豫邊、豫東南、皖西相對獨立地發展起來的,因此紅四方面軍缺乏有效整合,內部團結程度較差。紅軍第二師負責人“處處存在有保存二師實力的觀念,每次合作作戰二師不積極向前,一師受了幾次損失,也不滿二師”(18)《鄂豫邊特委綜合報告(續)》(1930年12月),中央檔案館等編:《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內部發行,1985年版,第193頁。。因此,紅軍內部存在“界限的分別”,“紅軍各部分都有這種各人擴充各人的感念。而且各部分奪取來的東西是歸各部處理”。(19)《劍同志關于鄂豫皖蘇區情形的報告》(1934年3月28日),中央檔案館等編:《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3,內部發行,1985年版,第230頁。在此情況下,黨想要自主地分配槍支,自然困難重重。

(二)軍隊與地方的槍支分配沖突

紅四軍在對將槍支分配給地方的問題上,一直抱有抵觸,“好槍不發給地方,壞槍盡數送給農民”(20)《中共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929年9月28日),江西省檔案館等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中,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3頁。,“黨要撥一部分武裝給農民,都很難實現”。(21)《杜修經給湖南省委的報告——紅軍情形、湘贛邊界特委情形、湘南情形》(1928年6月1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129頁。湖南省委指示“在四軍中要注意打破‘分團主義’、‘地方界限’與‘槍枝的私有觀念’”(22)《湖南省委給湘贛邊特委及四軍軍委信—關于發展紅軍開展地盤及紅軍的編制戰略土地分配問題》(1928年6月19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140頁。,也幾乎難以執行。在這種環境下,槍支分配成為了軍隊和地方組織沖突的導火索。1929年紅四軍離開井岡山后,湘贛邊界特委認為出身綠林的袁文才、王佐掌握著100多枝槍,其士兵成分完全是“王佐的老弟兄”“老袁的老弟兄”,造成“我們插足不進”,“四軍去年出發贛南時留下的迫擊炮四尊,機關槍三架完全在王佐手里沒有拿出來”。(23)《鄧乾元關于湘贛邊界五月至八月工作對中央的報告》(1929年8月),《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341頁。最終,特委斷定袁、王意圖造反,征調紅五軍將之剿滅。

紅二軍團與地方黨政組織也因為槍支分配問題,多次發生沖突。一方面,地方黨組織指責紅軍不愿撥發槍支,“賀龍經過公、石時,賀錦齋送二十枝槍與某地的團總,當地學校向他要他不給,這種表現是補助敵人的武裝,而消滅本己,實在錯誤極了”(24)《陳茨庵給中央的報告——組織問題與軍事工作》(1928年5月10日),《湘鄂西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12頁。。紅六軍“前委向特委也鬧意氣,……繳敵槍支不照實報告(恐特委將他們的槍枝提交地方組織)”,于是“六軍與地方組織好象分成了界限,……如江陵需要槍枝游擊,六軍將繳的敵人槍枝用馬駝〔馱〕著而不準撥發,要撥警備師爛槍,警備師全部無子彈,六軍無論如何不發子彈補充。”師長曠繼勛“個性非常強,……六軍同江陵組織為撥槍問題,繼勛同志說:‘鄂西特委意見是不發生效力的(前委尚未脫離特委指導時)”(25)《中共鄂西特委給中央的報告——鄂西政治形勢、六軍內部情況及前委組織問題》(1930年6月10日),《湘鄂西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343—344頁。。另一方面,地方黨組織也不愿如數撥槍以充實紅軍。紅六軍前委曾去信特委,指責警備師原有步槍和連槍100多枝,但該部隊編入六軍時,為什么“只有步槍百余枝,連槍十余枝呢?這其余的槍枝究竟到那里去了?”。(26)《中共鄂西特委給中央的報告——鄂西政治形勢、六軍內部情況及前委組織問題》(1930年6月10日),《湘鄂西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344頁。

與紅一、紅二軍團相比,紅五軍及紅三軍團內部并未出現槍支分配問題,軍隊與地方黨政組織卻因該問題而產生了更為劇烈的沖突。首先,紅五軍被黨內批評為“飄泊的多槍主義的(因五軍槍枝多不交于地方武裝,縱較亦掉壞的)”(27)《贛西南劉作撫同志(給中央的綜合性)報告》(1930年7月22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第239頁。。當然,紅五軍也并非完全不分槍支給地方,比如在突圍井岡山時擊敗劉士毅部一個營,繳獲“機關槍三架,步槍四百余枝,子彈頗多,……五軍留機關槍兩架,步槍一百余枝,其余皆交給當地黨部武裝工農”(28)《中國工農紅軍第五軍軍委給湖南省委的報告》(1929年),本書編寫組編:《湘鄂贛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第1輯,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42頁。。其次,紅五軍面臨的特殊困擾在于,地方黨政組織會主動地與紅軍爭奪槍支。地方黨組織在五軍戰敗后,“不但不將散兵收集,反將散兵的槍枝繳了,反令赤衛隊將士兵暗殺,希圖擴大赤衛隊的武裝組織。同時地方同志如在紅軍里拖槍桿回縣者,黨部即賞洋一元,因此使紅軍里的士兵對工農懷疑和怨恨”。因此彭德懷不得不警告,“地方主義,足令紅軍有瓦解的危險,……同時有害于黨”。(29)《中國工農紅軍第五軍軍委給湖南省委的報告》(1929年),《湘鄂贛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第1輯,第248頁。再次,地方黨政組織內部也存在槍支分配問題。平江“黨和軍事負責人,待〔持〕有很深的保守觀念,不肯分槍給鄰縣,不向鄰縣發展”(30)《蔣長卿關于湘東各縣情形,平、修、銅、武各縣情形,紅軍情形和個人工作經過給湖南省委并轉中央的信》(1929年1月20日),湖南省檔案館等編:《平江起義資料集》,內部發行,1984版,第124頁。。正是有鑒于赤衛隊分散既導致某些地方槍支數量過少、戰斗力不足,更兼“槍歸區有,養成一種地方觀念”,湘鄂贛邊境特委決議“把各縣赤衛隊集中(指有槍的),把總隊部取消,改為各縣編一大隊,歸邊特指揮,同時歸各縣委指揮,以打破地方觀念”(31)《湖南省委巡視員蔣長卿巡視湘鄂贛邊境的報告》(1929年12月20日),《湘鄂贛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第1輯,第218頁。。

紅四方面軍與地方黨政組織,在槍支分配問題上也一直存在緊張。紅十二師“武裝當地農民群眾,進行非常遲緩,決定發槍以后三四天,依然沒有一支槍送去。我(沈澤民—引者注)以‘再不送去造成了政治上的罪惡’和‘血的教訓就要來’等語不止一次的嚴厲督促,才決定派鄭澤民通知(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去專門督促速發”(32)《沈澤民關于皖西北情況給中央政治局的綜合報告》(1931年5月23日),中央檔案館等編:《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內部發行,1985年版,第25頁。。紅軍三十一師和地方關系惡化的原因之一在于“紅軍主張集中各縣武裝,地方主張紅軍分一部分武裝到地方去”,以及“紅軍常常發生子彈缺乏、經濟困難,地方有錢有子彈埋著不幫助紅軍”。(33)《鄂豫邊革命委員會報告——革委會成立經過,政治經濟形勢,群眾斗爭和紅軍情況等》(1929年),《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2,第67—68頁。新編的紅軍中央獨立第一師,“行動不顧及地方群眾工作,傾向槍桿主義。……英山革委會一架手提機關,一架沖鋒機關,他們強以四支步槍換去,使英山同志及群眾說紅軍是搶槍主義。他們允許到英后給獨一師以大的武器幫助,最少幫助三十支步槍,但結果他們雖曾得了大批的武裝,而只給予獨一師二十二支槍,且只有一支能用”(34)《六安縣委關于皖西紅軍情況給中央的報告》(1930年8月9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218頁。。在有的地方,“少先隊打敗了仗,赤衛軍不來援助反而發笑。少先隊繳赤衛軍的槍(六安),以至赤衛軍與少隊的關系不好”(35)《團皖西北特委關于擁護擴大紅軍和加強蘇維埃政權建設等情況的報告》(1931年9月1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558頁。。這一問題也非絕對,比如“霍山攻下后,令三十二師、三十三師各派大部武裝援助他們游擊潛山,每戰大勝,得槍四十多支,均交給潛山群眾”(36)《六安中心縣委報告第六號——關于政治、軍事、組織等情況》(1930年6月6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204頁。。

二、槍支分配問題的形成原因:理性行動、軍隊歷史和領袖情況

一般來說,黨完全自主地分配槍支,能夠有效提高黨對軍隊的領導程度和全軍戰斗力,對黨和軍隊而言都是有益之事。那么,武裝革命初期紅軍為什么會普遍出現槍支分配難題?

首先,游擊戰爭狀態下軍隊謀求生存與發展的理性動機,是導致槍支分配問題出現的根本原因。游擊戰爭是一種在強敵包圍的環境下進行機動性作戰的方式,缺乏堅實可靠的后方以及物資補給,因此槍支成為稀缺資源。正如共產國際所注意到的,紅軍“不是一支現代化軍隊,對于現代化軍隊來說整個國家都是后方,后方工作不正常,這支軍隊就無能為力”,對于缺乏穩固后方的紅軍,“裝備的來源當然是敵人。游擊隊如果打勝仗后沒有繳獲槍支,那就不算打勝仗”(37)《馬馬耶夫在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處務委員會擴大會議上的報告》(1930年4月15日),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等編:《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黨的系統(1)》,中央文獻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786頁。。通過戰爭獲得槍支的方法,意味著無法保證穩定、持久的槍支供應。

對于面臨戰爭生死考驗的軍隊而言,尋求盡可能多地獲取和保存槍支既是一種短期利益取向的行動,也是一種謀求自身生存與發展的理性行動。按照理性人的假設,人類行為的動機是成本—收益計算下的自我利益最大化。(38)唐斯、姚洋等譯:《民主的經濟理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頁。中共軍隊中存在著的三種行為模式,客觀上強化了這一自利的理性動機:第一,小團體主義或分團主義。由于軍隊內部按照建制分編為不同的軍事單位,按照“軍隊的習慣,一班,一排,一連,一營,一團,生活各為一集團,農民的自私關系,自然要劃分界而且非常清楚。因此小團體主義的色彩就很濃重,各團為各團爭利益,各營為各營爭利益,各連為各連爭利益,如槍彈、人員之類則主張自己要多,如擔任勤務則主張自己要少一點”(39)《關于朱毛紅軍的黨務概括報告》(1929年9月1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91—92頁。,自然形成“只注意自己小團體的利益,不注意整體的利益”(40)《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1929年12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165頁。的小團體主義,“如像一個縱隊內,要往各支隊去撥人撥槍,各支隊就不大愿意撥,撥些有病的人和損壞了的槍支出來給別人,自己把好槍留下。甚至有些部隊把人、槍藏起來,使你考查不到”(41)《紅軍第四軍狀況(1927年7月—1930年4月)》(1930年5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335頁。。第二,本位主義。雖然內部存在不同的劃分,但軍隊和地方黨政組織存在區別,所以形成以軍隊為本位、一切為軍隊打算的本位主義,不知道武裝地方群眾是紅軍的重要任務之一。這是一種放大了的小團體主義。(42)《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1929年12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161頁。第三,地方主義。地方主義是指地方黨政組織從本地革命戰略和利益出發、忽視全黨全國利益的行動,不僅在地方內部“特委不能提區委之款,槍枝亦多不能集中”(43)《周逸群給中央的報告——軍事情況、鄂中特委工作及鄂西特委被破壞情形》(1928年6月23日),《湘鄂西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4,第14頁。,也導致地方有槍有彈卻不愿意幫助紅軍,乃至繳紅軍槍械的極端行為。

其次,紅軍的組成歷史與領袖情況這兩個因素,(44)該思路源于應星:《1930—1931年主力紅軍整編的源起、規劃與實踐》,《近代史研究》2018年第2期。可以解釋各主力紅軍在槍支分配問題上的差異,即紅一軍團、紅二軍團、紅四方面軍在軍隊內部和軍隊與地方兩個層面都出現了槍支分配問題,紅三軍團的槍支分配問題僅只出現在軍隊與地方層面。

紅一軍團、紅二軍團和紅四方面軍的情況比較相近。一方面,這些紅軍都是由多支部隊合編而成。紅一軍團以紅四軍為基礎,紅四軍則由源于南昌起義、廣州起義的朱德部隊和源于秋收起義的毛澤東部隊組成,“因四軍是由各種自有其本身奮斗歷史的部隊而組成,混編的辦法始終未執行,因此歷史的殘余尚保留在一般同志的腦中”(45)《關于朱毛紅軍的黨務概況報告》(1929年9月1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91—92頁。。因此,在紅四軍內部,“團與團之間似有點歷史上的界限”。(46)《楊克敏關于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1929年2月2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66頁。與此相似,紅二軍團由工農紅軍第四軍、第六軍組成,紅四方面軍更是由原本三支獨立作戰的紅軍合編而成。這種情況,容易導致紅軍內部單位之間存在歷史的和現實的界限,強化小團體主義,阻礙黨對槍支的自主分配。另一方面,這些紅軍都缺少單一的權威領袖,以協調和處理軍隊內部紛爭。紅一軍團一直存在朱德、毛澤東兩位聲望卓著的權威領袖,朱德是滇軍宿將并負責軍事戰斗,毛澤東不僅享有更高的黨內地位和資歷,還通過前委書記等職位掌握黨政軍事務,兩人在戰略選擇、軍隊管理乃至個人風格上存在差異,乃至引發1929年紅四軍的內部分歧與爭論,通過訴諸中央裁決才得以平息。在紅二軍團中,賀龍雖然聲望卓著,但他在南昌起義后才入黨,負責黨政事務的周逸群擁有更高的黨內資歷,不過與朱、毛曾發生爭執不同,賀龍與周逸群一直保持良好的協作關系,因此紅四軍、六軍之間并未出現劇烈沖突,槍支分配矛盾主要出現在軍隊與地方黨政組織之間。紅四方面軍情況最為復雜,直到張國燾以鄂豫皖中央分局書記兼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身份進入之前,一直缺少得到根據地廣泛認可的權威性領袖,難以協調紅軍內部及軍地間的沖突。

由紅五軍發展而來的紅三軍團的特殊性在于,紅五軍是由原國民革命軍獨立五師一團投身革命而形成,組成成分單一,而后來與紅五軍合編為紅三軍團的紅八軍,又是以紅五軍部分官兵為基礎發展起來的,所以其內部團結程度較高。同時,獨立五師一團之所以會投身革命,很大程度上也仰賴團長彭德懷的個人威望。出任政委的滕代遠,缺少與紅五軍的歷史聯系,其工作重點更多地是配合彭德懷工作。因此,紅三軍團內部槍支問題并不突出。相反,如何處理紅軍與地方黨政組織的關系,成為彭德懷頭疼的問題,這是因為彭德懷主要是地區軍事領袖,較少涉足地方黨政事務,因此不具備同樣的黨政聲望以協調和整合地方黨政組織。

三、思想、制度與戰略:槍支分配問題的解決

短期而言,槍支分配并非中共革命中的緊迫之事,畢竟上述紅軍都能服從黨的戰略戰術命令,英勇善戰、殉身不恤;但從長期來看,槍支分配關系到黨的權力能否滲透到軍隊微觀運作層面,能否按照統一的戰略戰術布局調配軍事資源,最大程度地優化和提高軍事力量,以獲得軍事勝利。為了解決槍支分配問題,紅軍在思想觀念、制度建設和革命戰略三個方面做出了調試。在這個意義上,槍支分配問題的解決過程,塑造出中共一套獨特的軍隊領導體制,推進了絕對領導這一政治目標的實現。

(一)思想整頓:古田會議對各種錯誤思想的批判

1929年12月,紅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在古田召開。古田會議召開的緣起,是紅四軍因軍委存廢問題而引發的關于黨與軍隊關系的內部爭論。

1928年11月,井岡山革命根據地根據中央“六月來信”指示,成立前敵委員會作為統一領導紅四軍軍委和地方黨政組織的最高機關。1929年1月,紅四軍離開井岡山到贛南、閩西游擊。因處于游擊狀態下的前委無地方工作可管理,2月1日召開的羅福嶂會議決定暫停軍委辦公,由前委直接領導軍隊。隨著一系列戰爭勝利,前委又開始承擔起地方工作。5月下旬,紅四軍前委決定建立以剛從蘇聯學習軍事歸來的劉安恭為書記的臨時軍委。問題是,劉安恭在臨時軍委會議上提出,前委只應當討論軍事行動的方針性問題,具體軍務概由軍委負責,并且要恢復正式軍委。對此,前委書記毛澤東極力反對,軍長朱德則表示了支持,雙方觀點各自得到一部分官兵支持,從而產生了紅四軍內部爭論的爆發。

紅四軍內部爭論的實質,并非軍委是否應該成為一級軍事建制,而在于黨應當如何領導軍隊的問題。劉安恭反對黨管一切、反對一切工作歸支部,主張“前委書記在政治上干預太多了”(47)曾志:《一個革命的幸存者——曾志回憶錄》上,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93頁。,黨員的個人自由受到限制,嘲諷“一支槍也要問過黨嗎?”“馬夫〔伕〕沒有飯吃也要黨去管嗎?”(48)《給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38頁。朱德雖擁護一切工作歸支部,但也反對黨管一切,認為黨管一切違背無產階級專政的主張,軍隊應該由黨通過蘇維埃這一政權組織去管理,目前的問題正是權力集中于前委而各級支部不起作用。(4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朱德年譜(新編本)》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150—151頁;解放軍軍事學院黨史資料征委會:《關于紅四軍第七次黨代表大會的若干情況》,轉引自余伯流、凌步機:《中央蘇區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5—119頁。毛澤東堅持黨管一切、一切工作歸支部,特別強調黨應該對槍支分配具有絕對權威,強調紅軍應當做到江西紅軍獨立二、四團那樣,“指導員支配軍官的,……一個子彈不問過黨不能支配,他們是絕對的黨領導”(50)《毛澤東給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總政治部辦公廳編:《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1冊,解放軍出版社2002年版,第217頁。。這事實上是黨內首次提出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的表述。(51)宗成康:《關于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原則形成的幾個問題》,《南京政治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第87—88頁。

在激烈的爭論中,紅四軍一方面撤銷了臨時軍委,另一方面也接受了毛澤東請辭前委書記的要求,但始終無法解決雙方分歧,于是不得不上報中央請求裁決。在軍隊爭論中失利的毛澤東,得到了正在嚴厲反對極端民主化的中共中央的支持。周恩來代表中共中央起草了“九月來信”,不僅在人事問題上指定毛澤東擔任前委書記,在組織設置上明確前委下不需要成立軍委,更重要的是強調作為戰斗組織的紅軍“絕不能動搖指揮集中這個原則”,要求“黨的一切權力集中于前委指導機關”(52)《中共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關于軍閥混戰的形式與紅軍的任務》(1929年9月2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1冊,第284—288頁。。

獲得中共中央支持的毛澤東,于1929年12月28日召開古田會議,通過了影響深遠的《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該決議案雖然沒有形成“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明確提法,但其內容事實上肯定了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原則,并將紅四軍的錯誤行為主要歸因于官兵的階級出身及其所秉持的思想觀念,從而對紅四軍內部的種種錯誤觀念進行了批判。《決議案》指出,“只注意自己小團體的利益,不注意整體的利益”的小團體主義,“一切只知道為四軍打算,不知道武裝地方群眾是紅軍的重要任務之一”的軍隊本位主義,和“少數不服從多數。……不誠意地執行黨的決議”的非組織觀點,具有“很大的銷蝕作用和離心作用”,因此必須“從教育上提高黨內政治水平”,“加緊官兵的政治訓練”,“發動地方黨對紅軍黨的批評和群眾政權機關對紅軍的批評”,以加強黨對軍隊的領導。(53)《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1929年12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161—165頁。

紅四軍爭論及古田會議的意義在于,將有礙于槍支分配的種種小團體主義等確立為錯誤的、必須予以批判的思想觀念,從而統一了軍隊內部的思想認知。雖然這只是一次地方性事件,但由于古田會議決議得到了中共中央的認可并被推廣到全國紅軍,使之“不但在紅四軍中執行了,后來全國各部分紅軍也先后不等地照此做了,這樣就使紅軍成為完全新型的人民軍隊”(54)《關于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1929年12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85頁。。于是,“私人、私錢、私槍、私馬”,被視為“部落觀念”和軍閥主義的殘余。(55)《湘鄂西省革命軍事委員會會主席團關于改造紅三軍的訓令》(1932年4月),《湘鄂西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3,第496頁,特別是在肅反運動中,“私藏槍支、子彈、銀錢”被明確視為反革命的表現,比如“江陵改派私藏現金五千元、槍支六十支,漢川獨立團藏連槍、子彈及現洋”(56)《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夏曦關于肅反等問題給中央的報告》(1932年7月8日),《湘鄂西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第240頁。,無不受到黨內懲罰乃至整肅。

(二)以集權化為導向的制度建設:增強黨對軍隊的領導能力

從1927年武裝起義開始,紅軍經歷了一系列以集權化為導向的制度建設,使黨在軍隊中的領導能力得以不斷強化。

首先,以“支部建在連隊上”為核心的三灣改編,強化了黨對軍隊的整體領導。毛澤東在三灣改編中,突破了此前國民革命軍將支部建在團上的制度傳統,將當時處于秘密狀態的共產黨員,有計劃地分配到各個連隊中,做到支部建在連隊上,班、排成立黨小組;并將團、連設立政治指導員的制度,改為在團、營、連都設立黨代表,團、營設立黨委,由黨代表兼任書記。支部建在連上的重要性,在于將支部這一黨的基層組織嵌入到連隊這一軍隊戰斗的基本單位中去——使黨組織能夠由此滲透到軍隊底層,并構建一種以黨為領導核心的單向度領導關系——黨領導軍隊而非相反。在中共中央推廣下,支部建在連上成為全國紅軍的基本制度。

其次,紅軍從黨委領導制度向政委集權制度的演變,促進了紅軍高層的權力集中。武裝起義初期,中共在各地組織黨的前敵委員會作為起義的最高領導機關。三灣改編時,毛澤東也重申了前委集體討論、統一領導的原則。黨委領導制度,將決斷軍隊重大事務的權力從傳統的軍事長官手中轉移到了黨的委員會,有利于加強黨對軍隊的領導。

問題在于,蘇聯經驗和指示都強調建立政委而非黨委的權威。在蘇聯,政治委員是布爾什維克和蘇維埃政權在軍隊中的代表,對軍官有監督、紀律處分甚至交付審判的權力,是事實上凌駕于軍事長官之上的最高首長,而黨組織則僅僅扮演著部隊首長的助手角色。政委在支部任職并從屬于支部的觀點,曾在蘇聯國內被認為是會“引起和加劇紅軍的瓦解”而受到嚴厲批判。(57)宗成康:《紅軍政委制探析》,《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8期,第35頁。因此,共產國際明確指示中共,“政治委員是一把指向指揮員太陽穴的手槍”(58)《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東方書記處處務委員會擴大會議第14號記錄》(1930年4月15日),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譯:《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116頁。,“作為黨的代表的政治委員制度在軍隊中是與黨組織平行存在并且高于這些組織之上的”,政委在“支部工作中出現反黨傾向可以解散支部”,政治部主任要“完全服從該部隊政治委員的領導”,政治委員有權“監督指揮員,使指揮員的作戰行動符合革命的利益。一旦發現有叛變嫌疑,政治委員有權將指揮員交審判,如有明顯的叛變行為,政治委員有權處決”。(59)《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就紅軍建設和游擊運動問題給中共中央的指示信》(1930年7月29日),《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第9冊,第23—239頁。

在以蘇聯經驗為榜樣的時代,中共中央大力推動紅軍政委制度的建立。1928年中共六大明確提出要“采用蘇聯紅軍組織的經驗,實行政治委員與政治部制度”(60)《軍事工作決議案(草案)》(1928年7月),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4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91頁。。此后,中共中央反復指示地方紅軍要改黨代表制度為政治委員制度,建立政治部負責官兵政治訓練。1930年9月,中共六屆三中全會提出,要“提高政治委員的權威,建立政治委員的制度,鞏固黨在紅軍中的領導地位”(61)周恩來:《目前紅軍的中心任務及其幾個根本問題》(1930年9月30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等編:《周恩來軍事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23—124頁。,事實上否決了黨委領導的合法性。由中共中央軍委擴大會議所制訂的《中國工農紅軍政治工作暫行條例草案》,基本重復了共產國際的指示內容,規定政治委員有監督、停止軍事長官命令的權力,對所有反革命成員有執行革命法律的權力,黨委和黨支部都要接受政委領導,前者的權力被限于“關于破壞黨章及黨道德,以及接受黨員與處罰黨員的一切事項”,黨支部如妨礙行動“政治委員可直接解散支部”。(62)《中國工農紅軍政治工作暫行條例草案》(1930年),《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1冊,第600—615頁。通過反對“三頭領導(指揮員,政治委員,和黨部)”的傾向,政委制度將高層權力集中到政委一人,使之“成為一軍的主干,他有監督軍事指揮員的權力,他有管理政治部與指導黨的組織的權力”(63)《中央政治局關于蘇維埃區域目前工作計劃》(1930年10月24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6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61頁。。

紅軍政委制度極大地增強了軍隊權力集中程度,能夠有力地克服軍隊內部單位之間的隔閡與分歧,促進全軍的統一。以湘鄂西革命根據地為例,中央分局書記鄧中夏和夏曦先后出任紅二軍團政治委員,因為“政治委員具有最后決定權”(64)賀龍:《回憶紅二方面軍》,《近代史研究》1981年第1期。,所以縱使缺少大多數人的支持,他們依然能夠拍板做出最終決策,作為創始人和軍事領袖的賀龍都無法與之抗衡,更何況其下各級軍官。在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張國燾雖然沒有直接擔任政委,但他以鄂豫皖中央分局書記兼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身份,通過任命關系親密的陳昌浩為紅四方面軍政委,有效地整合了紅四方面軍。不過也要看到,政委領導制度將權力集中于一人,容易引發專制作風和一言堂現象,不利于科學決策和軍隊民主。

最后,紅軍編制的規范化也有利于槍支分配問題的解決。最初,中共曾提出工農革命軍要“按照槍支的多寡,決定軍隊的數目”(65)《中共中央給湘東特委的信》(1928年5月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1冊,第53頁。,軍隊編制問題自然無從談起。毛澤東在井岡山時,“中央所指示的太平天國的編制法,不知他的內容如何,無從懸擬”(66)《楊克敏關于湘贛邊蘇區情況的綜合報告》(1929年2月25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61頁。,只能依舊采取國民革命軍的舊編制。隨后,朱、毛紅軍總結井岡山經驗,部隊編制“每連長槍定七十五支,每營四連。每團一個特務連,其槍數與步兵連等。每團可有機關槍連與迫擊炮連,每連步槍四十支。團部傳令排定槍八支、營部四支”,“短槍每連至多不過六支,營部至多不得過三支,團部至多不得過五支,軍部至多不得過六支”。(67)《紅軍第四軍第六次黨代表大會決議案》(1928年11月),《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1冊,第170頁。在中央蘇區時期,中共進一步提出槍支分配“須堅決地肅清不顧一切無原則的集中,同時也要反對無計劃的分配”,對地方武裝的槍支編制也做出細密規定:不脫離生產的武裝組織,腹地區發槍支0到3枝,準備區發槍3到5枝,邊地區發槍10枝以上;脫離生產的武裝組織,腹地區發槍10到30枝,準備區發槍50到80枝,邊地區發槍300到500枝。(68)《通告——關于地方武裝問題》(1930年3月1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242—243頁。

(三)波浪式擴大的革命戰略:構建軍地之間的良性循環

紅軍內部的槍支分配問題,依靠思想觀念的批判和組織制度的集權演進基本得以解決;紅軍和地方之間的槍支分配問題,則主要因為中共革命戰略的演進而得以解決。

中共土地革命興起于農村邊陲。相比于勢力雄厚的國民黨,中共不僅常常在四面包圍之中孤軍奮戰,還常常轉戰千里,非常容易產生紅旗能打多久的悲觀情緒。那么,中共如何能夠發展壯大,實現革命的勝利呢?換而言之,何種革命戰略可以促使中共由弱到強?

紅軍每次勝仗之后都能獲得許多槍支,如何處理這些槍支是中共革命戰略的一個核心問題。“對于此項分配也有兩方面的意見:第一種主張,用這些槍械來擴充紅軍,紅軍壯大才能應敵。交給地方,農民又不能打仗,存在困難。第二種主張,紅軍此時不再需要成立一團、一營,應該交給地方赤衛隊,赤衛隊加多即是紅軍的壯大。”(69)《關于朱毛紅軍的黨務概括報告》(1929年9月1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99頁。在游擊戰爭過程中,朱、毛紅軍開始發現,如果把槍支都集中在軍隊,那么以游擊戰術應對軍閥會剿的紅軍“一個會剿打一個大圈子,很容易把人也失了,槍也失了”,但如果“反之撥槍給地方,他卻一天天的發展了。……一支槍已變成數支槍了”。(70)《紅軍第四軍狀況(1927年7月—1930年4月)》(1930年5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320頁。更為重要的是,因農民安土重遷“只愿在本縣赤衛隊當兵,不愿入紅軍”(71)《紅四軍前委致中央的信》(1929年4月4日),《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上,第297頁。,紅軍早期不得不吸收大量俘虜,但這種士兵往往難以達到中共的標準。現在,隨著“各地方武裝漸次擴大,漸次變為紅軍,而這個新產生的紅軍,他的基礎異常堅固,比又紅軍本身招兵買馬、招降納叛的更靠得住,于是更堅定了四軍黨的一種認識,就是只有由武裝地方而擴大的紅軍,才是正確的擴大紅軍的路線,武裝地方,即是擴大紅軍”(72)紅軍第四軍狀況(1927年7月—1930年4月)》(1930年5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軍事系統(9)》,第320頁。。

毛澤東隨后將武裝地方即擴大紅軍的戰略,進一步總結為“伴著發展”“波浪式的向前發展”“同時擴大,同時深入”的戰略發展模式。具體來說,就是要“伴著原有小塊紅色區域發展及成立新的小塊紅色區域,再促進他去發展”;“擴大紅色區域主要條件就是農民武裝,若不能創造農民武裝,則所謂深入工作只是一句空話,游擊隊所到之處,凡屬做有深入工作希望的地區,不但不能把原群眾武裝收繳了去擴大紅軍,(要在廣大赤色區域的腹地部隊土地斗爭業已深入,武裝作用減少了的時候,才能有計劃地集中一部分地方武裝編為紅軍)。在紅軍斗爭力不大,感覺損失的條件之下,還一定要由紅軍撥槍支去武裝群眾,不但要出槍,有時還出子彈,不但撥出子彈,有時還要撥出軍事工作人員。在紅軍力量不強,事實上無法撥出子彈及人員的時候,就要盡可能的努力去收繳豪紳及小部隊敵軍的武裝去武裝農民”。(73)《前委通告第三號》(1930年3月18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中,第492—493頁。因此,不僅紅軍“絕不應從農民手上繳獲槍支,而應從解除敵人部隊以統治階級的反革命軍事組織的武裝中取得槍支”,(74)《中共中央給紅軍的訓令》(1930年12月10日),《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黨的系統(2)》,第1284頁。而且將“所有地方武裝一支槍也集中到紅軍中去”更是適得其反,阻礙了從“地方赤衛隊游擊隊造成地方紅軍,再有〔由〕地方紅軍造成超地方紅軍”的發展軌跡。(75)《中共蘇區中央局通告第十號——地方武裝的戰略組織和工作路線》(1931年2月),《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黨的系統(2)》,第1420—1421頁。

最終,革命戰略的演進使紅軍認識到,武裝地方和擴大紅軍并非零和博弈,而可以形成一個良性的循環。武裝地方不僅能夠促進地方革命根據地的開辟與穩固,為紅軍作戰提供各種資源,而且能夠從地方武裝斗爭當中生產最為可靠的紅軍來源。“(由于)紅軍士兵的發展是由土地革命中產生出來的,特別是地方武裝生長出來的紅軍士兵成分還要好些。因此,我們的紅軍雖然在技術缺乏、生活惡劣的條件下(有時甚至終日餓飯),每次戰爭都是非常勇敢,形成愿死不愿傷之心理。”(76)《張國燾關于鄂豫皖區情況給中央政治局的綜合報告》(1931年5月24日),《鄂豫皖蘇區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1,第36頁。

結語

能否徹底壟斷暴力資源,是傳統國家與民族—國家的一個重要區別,也是現代中國百年轉型所面臨的難題。但是,和西歐以文官政府駕馭軍隊的模式不同,中國形成的是政黨領導軍隊這一新的模式,凸顯了中、西國家建構的道路差異。從這一視角來看,黨領導軍隊問題關系著國家建設的成敗。

中共能否完全自主地分配紅軍槍支,是其能否實現對軍隊絕對領導的重要組成部分和衡量指標。槍支分配問題的復雜性在于:中共軍隊基本服從黨在戰略戰斗層面的指令,因此可以說是聽黨指揮的;但是,黨無法完全自主地分配這些軍隊的槍支,又意味著黨在軍隊中的權力受限,并未實現“絕對”領導的目標。這一問題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在缺少穩定補給的游擊戰爭環境下,槍支對于軍隊極端重要,導致軍隊尋求爭取和保存盡可能多的槍支這一理性行為,并具體表現為小團體主義、軍隊本位主義和地方主義等行動傾向。中共通過思想批判、制度發展和革命戰略更新等方式,使黨的權力不斷向軍隊滲透與擴張,將黨的領導從戰略戰斗的宏觀層面深入到槍支分配的微觀細節。正因為能克服槍支分配的問題,中共才能建立一支高度組織化和紀律化的革命軍隊,為革命勝利奠定堅實基礎。

1938年,親身經歷了紅四軍槍支分配風波的毛澤東,諳熟地使用了“槍”作為軍隊的隱喻,提出“雖然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有了槍確實又可以造黨”,但“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而非槍指揮黨”。(77)《戰爭和戰略問題》(1938年11月6日),《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547頁。因此,“黨指揮槍”這一特定表達的形成并非偶然,而是由具體的歷史經驗沉淀而成。“黨指揮槍”這一特定表達的正式形成,標志著槍支分配問題基本得到解決,中共做到了對日常物資的完全支配。“槍”得以從實指轉化為隱喻,成為“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形象化表達。歷史研究表明,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不能僅僅關注軍人問題,還應關注軍隊戰略物資及其分配問題。不斷與時俱進,強化思想、制度和戰略建設,是堅持和完善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基本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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