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1876—1894年的朝鮮問題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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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234)
日本在1876年迫使朝鮮開國至1894年對清開戰之前的十余年時間里所采取的對華外交政策及其演變過程,是一項值得重點關注的研究課題。(1)國內學界主要研究有:崔丕:《近代東北亞國際關系史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王如繪:《〈江華條約〉與日本大陸政策的實施》,《抗日戰爭研究》1999年第4期;郭海燕:《從朝鮮電信線問題看甲午戰爭前的中日關系》,《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1期;王鐵軍:《日本的中日甲午戰爭研究》,《日本研究》2009年第1期;王美平:《甲午戰爭前后日本對華觀的變遷》,《歷史研究》2012年第1期;郭海燕:《巨文島事件與甲午戰爭前中日關系之變化》,《文史哲》2013年第4期;關捷:《甲午戰爭前日本的戰備及其戰略計劃》,《山東社會科學》2014年第6期;郭海燕:《“巨文島事件”與英國東北亞政策》,《安徽史學》2018年第1期,等。日方學界則主要有高橋秀直、山室信一、大澤博明、大谷正、中塚明、原田敬一、山邊健太郎、遠山茂樹等人的研究。但長期以來由于存在著認為“日本的對外擴張行徑必將引發甲午戰爭”的固定思維,對此時期日方政策的考察往往容易被忽視。尤其是,日本當時究竟存在著哪些對華政策構想;所謂的“亞洲主義”思想是否在此時期出現了政策化的跡象;當時日本的對華協調政策具有怎樣的內容與特征,是否隱藏著其他目的;在各種歷史事件的影響下究竟經歷了怎樣的動態演變過程;它是如何走向終結的,為何會終結?關于這些問題,可以說仍舊存在著進一步追查探討的余地。是故,拙稿擬基于以往各類研究成果,結合中外相關史料對此展開具體的考察,以求教于先學。
眾所周知,在明治維新之后日本統治階級內部便不斷傳出武力征韓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展露出向大陸侵略擴張的野心。但這一構想隨著1876年《日朝修好條規》(又稱《江華條約》)的締結而失去了政治環境,逐漸銷聲匿跡。在這一背景下,日本的對朝、對華外交在此后的一段時期內伴隨著內外形勢的推移開始發生轉變,進入到了新的歷史階段。
尤其是進入19世紀80年代以后,鑒于俄國向遠東侵略的步伐漸次加快,以井上馨為首的日本外交當局開始摸索新的策略,試圖在朝鮮問題上采取更為柔和隱蔽的手段,同時謀求與清政府的“協調合作”以確保其擴張目的。譬如1881年中俄之間就“伊犁問題”發生糾紛時,日方就曾認為:中俄一旦開戰而日本宣布嚴守中立,表面上對兩國一視同仁而實則因對馬海峽之封閉而給俄軍作戰造成困難,有激怒對方之虞,且嚴守中立也難保俄軍不會強行占據日本島嶼港灣。日本對此尚無力抗拒。(2)日本政治學會編:《日本外交中的亞洲主義》,巖波書店1998年版,第77頁。故作為新階段可供參考的外交構想,當時日本朝野逐漸出現了欲將朝鮮作為“對俄屏障”,在半島問題上謀求“聯清拒俄”的論調:“鮮人以往對清國信任有加,若此際與其協力同心……則保障國家獨立,維持一方安寧并非難事。朝鮮政府已知俄國可懼,若日清合縱則可破其鎖國論者,不動兵戈而開其國。”(3)《朝鮮處分議》,《東京日日新聞》1881年5月10日。
結果以次年爆發的朝鮮“壬午兵變”為契機,日本的外交路線開始正式啟動其轉變進程。可以看到,當時的東亞至少出現了兩方面的重大變動:(1)日本憑借兵變后締結的《濟物浦條約》取得了在朝駐兵權,而清政府則強化了對朝干預,擴大了駐朝部隊規模,由此導致中日兩國在朝鮮的政治、軍事對立走向表面化;(2)大院君被清軍押走后,以金玉均為首的朝鮮“急進開化派”為推進國家的近代化改革而向東京求援,日方需要對此擬定政策并予以回應。在這一形勢下,日本統治階級內部在對朝、對華政策的路線選擇問題上出現了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大討論。根據日本學者的見解,當時日本政壇至少存在著三種不同的政策構想。(4)[日]高橋秀直:《通往甲午戰爭之路》,創元社1995年版,第56頁。其一,以井上馨為代表的“不干涉論”:認為援助朝鮮“急進開化派”將引發清廷不滿,故應拒絕金玉均等人的要求,把對清協調擺在優先位置。其二,以山縣有朋為首的“積極干涉論”:要求政府立即提供援助,為此即便對清開戰也在所不惜。(5)參見[日]大山梓編:《山縣有朋意見書》,原書房1966年版,第119頁。其三,以巖倉具視為代表的“消極干涉論”:其主張介于上述兩者之間,認為“日清唇齒相依,若不共同鞏固獨立則西來之狂瀾將永難防御。為區區一朝鮮而引發爭端將于我不利”,但若暗中幫助朝鮮則可避免給清軍留下口實。(6)[日]多田好問編:《巖倉公實記》下卷,原書房1968年版,第906—908頁。即認為可以有限度地、秘密地對其支援,盡量避免刺激中國。可以說,該研究對當時的情況做出了較為準確的觀察與分析,但終究是綜合日本對朝、對華兩方面因素進行劃分的。由于近代日本的對朝政策與對華政策雖然密切聯系卻有著很大的不同,故單就對華問題而言,它實際上可歸納為兩種態度。即:(1)以山縣為代表的第二類觀點,主張不懼中國并將其視為擴張之障礙的“對清強硬論”;(2)以井上、巖倉為代表的第一、三類觀點,認為應優先對華協調,至少應避免開罪中國,可統稱為“對清協調論”。兩者僅在對朝是“實施有限度支援還是不支援”的問題上存在不同見解。
需要強調的是:這里所謂的“對清協調論”絕不意味著某些東瀛人士所說的“和平主義”路線。(7)[日]大澤博明:《日清天津條約的研究(1)》,《熊本法學》2004年第106號。企圖通過秘密干涉朝鮮內政謀求利益擴張的巖倉自不待言,堅持不干涉的井上事實上也有著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譬如他曾論稱:“清國欲使朝鮮舉屬國之實,使其對外條約與清政相接,止步于通商范疇。若清廷見我退讓一步,則琉事或可平安告結。”(8)日本史籍協會編:《巖倉具視關系文書》,東京大學出版會1983年版,第362頁。這里所說的“琉事”,顯然是指日本趁清廷忙于“伊犁問題”而竊占琉球之后,清方不愿承認所出現的外交僵局。井上認為此次朝鮮問題能夠成為打破僵局的良機,若在半島采取對清協調的方針,那么清政府在琉球歸屬的問題上就有可能改變態度,從而實現“棄朝鮮,保琉球”的戰略目的。他此時的“對清協調論”是可以與“朝琉交換論”畫上等號的。
最終,“對清協調論”在這場論爭中占據了上風。因日本當時的軍事實力“不僅無法與俄英普法逐鹿中原,甚至難及備受欺凌輕侮的土耳其與中國”(9)《國權之擴張》,《郵便報知新聞》1881年4月12日。,山縣的強硬論本身并不具備基本的客觀條件,不得不偃旗息鼓。但作為補償,其極力反對的井上提案亦被擱置,故介于兩者之間的“消極干涉論”被暫定為此時期日本的基本政策。然而,該政策持續的時間卻只有短短的兩年。1884年,清政府為應對中法戰爭而撤走大批駐朝部隊之后,朝鮮的政局開始變得動蕩不安,急進開化派乘此機會發動了“甲申政變”。在政變中,日本駐朝公使竹添進一郎在外務省授意下為急進開化派提供了秘密援助并對政變采取了干涉性的行動。但結果卻是日軍被清軍擊潰,威信一落千丈。這自然意味著“消極干涉論”的破產。受此影響,日方在隨后不得不重新摸索政策的調整與路線的變更,面臨著在“不干涉論”與“積極干涉論”中二者必擇其一的境地。由此,兩股政策構想開始迎來第二場對決。
與前次不同的是,第二場對決不僅規模有所擴大,且其背后還存在著日本藩閥政府內部長州派與薩摩派的爭斗與對立。主張“對清協調論”的井上、伊藤等人是長州藩出身,他們延續了此前的觀點,認為“由內政情態觀之,日本海軍實力未必充實,財政資用未必可供支撐(擴張)目的”(10)伊藤博文文書研究會編:《伊藤博文文書》第2卷,YUMANI書房2007年版,第366—367頁。,再加上甲申政變后清政府的勢力完全壓倒了日本,故應更加注意避免與其發生爭端,盡可能地通過“非武力”方式解決問題,同時也不放棄對局勢的關注。持“對清強硬論”的黑田清隆、樺山資紀、仁禮景范、野津道貫等人均是薩摩派人物。他們認為對清開戰不足為懼,強調認為此事看似是朝鮮內部不同政治勢力之間的對決,但實際上卻是中日兩國的政治較量,矛盾無法調和,戰爭無法避免,由于時間越往后走清軍的實力會變得越強,不如抓住時機盡早開戰。尤其主張:竹添公使干預政變一事雖有不妥,但事已至此,理應延續其初衷對朝實施積極干預,與清軍交火在所不辭。(11)伊藤博文關系文書研究會編:《伊藤博文關系文書》第2卷,塙書房1974年版,第30—32頁。然而,當時的強硬論仍是處于劣勢地位的。因為:(1)受西南戰爭、紀尾井坂之變、明治十四年政變等一系列事件影響,薩摩派此時已在日本政壇失勢;(2)薩摩派內部在強硬論的問題上尚未完全形成統一;(12)當時包括大藏卿(相當于現在的財務大臣)松方正義、外務大輔(相當于現在的外務省副大臣)吉田清成在內的若干重要人物均認同了長州派的協調論。(3)正因如此,強硬論者大多是政府或軍隊的中下級官員,本身對于外交決策無太大發言權。更何況井上等人為了抑制強硬論還曾開展過諸多工作,如在1885年1—2月間向強硬派人物勸說:對清態度強硬乃至對清開戰目前為時尚早,且缺少借口,不如先與其談判,若談判不成則可獲得宣戰之理由而出兵朝鮮。(13)[日]高橋秀直:《通往甲午戰爭之路》,第165、166、231頁。這讓強硬論者感覺到,開展對清談判可被理解為對清開戰的一個環節或第一步,遂在此后表示了同意。(14)[日]高橋秀直:《通往甲午戰爭之路》,第165、166、231頁。
為了盡量確保對清談判的成功,1885年伊藤博文索性親自前往中國與李鴻章會晤。結果清方當時不僅在共同撤兵的問題上很快表示了同意,而且對日后的“對等出兵”也未提出特別苛刻的要求,雙方最終締結了《中日天津條約》(以下簡稱“天津條約”)。
可以認為,當時在朝鮮占據優勢的清廷之所以對日方的要求未提出太大異議,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談判之前英國方面所做的說服工作。(15)[日]高橋秀直:《通往甲午戰爭之路》,第165、166、231頁。而英國的目的自然是在英俄競爭的背景之下試圖利用中日在朝鮮的協同保護來為自己抑制俄國的南下與遠東擴張節省成本。不過,英國對于這份條約乃至中日協調合作的問題也是存在疑慮的。他們認為:堅持歐化政策的日本與具有強大保守勢力的清國實際上很難實現真正的同盟關系,甚至可能由此埋下摩擦沖突的種子。(16)日本國際新聞事典出版委員會編:《外國報刊看日本》第2卷,每日新聞社1990年版,第333—336頁。這一觀點可以說準確地把握到了條約的本質。天津條約以及此后形成的所謂“天津條約體制(1885—1894年)”都是充滿漏洞與缺陷的。因為:第一,該條約回避了中日間的根本問題,不過只是暫時地相互妥協而已,對某些字面條款的不同理解將在日后導致兩國不同的應對措施,甚至引發矛盾、對立。第二,日本國內的強硬派對此極為不滿,批判伊藤等人的對清協調是國家的恥辱,是茍且偷安的做法。這意味著強硬論在此后一段時期內不但不會消減,反而會呈現出逐漸走強的趨勢。第三,天津條約中各條款的內在邏輯是:依照第一條實現共同撤兵后,在完成第二條規定的“改革朝鮮軍隊”之前朝鮮極有可能出現“治安真空狀態”而致其動亂頻發,故將憑借第三條“共同出兵”來予以應對。可以發現此處明顯缺乏對俄國勢力南下的考慮。即在兩國撤兵后的真空狀態下,朝方有可能為了某些目的而向俄國走近,反過來俄方也極有可能乘虛而入,積極擴大自身在半島的影響力。故可認為,該條約雖為此后一段時期中日關系的平靜提供了暫時保障,意味著日本協調論者對強硬論者的勝利,宣告了其協調路線的確立,但由于潛藏著不少漏洞與缺陷,也必將在日后的時局變動中迎來各種各樣的問題,對其協調路線的發展造成影響。
天津條約簽訂之后,朝鮮開始從中日角逐的疆場逐漸轉變為多國勢力競爭的舞臺。尤其是俄國,看到中日兩國共同撤兵的舉動后立即產生出了進一步南下擴張的沖動。他們認為自己是朝鮮的鄰國,應利益均沾并享有相同的待遇。(17)[日]大澤博明:《日清天津條約的研究(2)》,《熊本法學》2005年第107號。遂秘密派人與朝鮮政府政治顧問穆麟德(Paul Georg M?llendorff)接洽,拉攏朝鮮的政界要人,以便讓其軍隊聘請俄國人當教官。另一方面,朝鮮國王與閔妃集團為了擺脫長期以來的“清、朝宗藩關系”,打著“引俄反清、斥華自主”的口號開始主動向俄國接近,甚至通過多次交涉與其簽署了秘密協議,這便是東亞近代史上著名的“朝俄密約”。
當時在遠東擁有最大殖民利益的英國在收到這一情報之后倍感緊張。為了抑制俄國的南下擴張,英國政府于1885年4月11日正式做出了進占朝鮮巨文島(18)位于朝鮮半島南面的對馬海峽,英國當時將其稱為“漢密爾頓港(Port Hamilton)”。另,當時存在著英俄兩國“世界性對立”的大背景,俄國在俄土戰爭中遭重創后開始將視線移向中亞與遠東,在阿富汗不斷擴張勢力,導致在其南面殖民印度的英國坐立不安。故此時的朝俄密約立即引發了英方的激烈反應。的決定,并于15日完成了占領。面對英方的這一積極舉動,俄國的態度自然是針鋒相對。當時的香港報刊DailyNews就曾披露出“俄國為與巨文島對峙欲新占朝鮮一島嶼”的消息。(19)《公文錄:明治十八年第五卷·太政官內閣書記官局》,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Ref.Code:公03900100/局乙25號。俄方也確實在此時期向清廷與英方發出過警告:“若英國占領巨文島一事得到承認,則我國今后亦將占據朝鮮一處島嶼或國土之一部,屆時日本可能也會動手。”(20)[日]綠岡隱士編:《俄中關系》,警醒社1898年版,第246頁。雖然學界有研究指出,俄國此時尚不存在南下朝鮮的計劃,并結合1888年沙俄政府的內部文件展開了具體分析(21)[日]大谷正:《甲午戰爭》,中央公論新社2014年版,第18—19頁。中文版為大谷正著、劉峰譯:《甲午戰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17—18頁。,但借用1888年的史料來探討1885年前后的政策本身是存在疑問的,且從上述諸項言論來看,顯然當時的俄國在與英對抗、南下朝鮮的問題上抱有不小的野心。
那么,這一系列的時局變化給日本政府“對清協調”路線的發展造成了怎樣的影響呢?事實上在“巨文島事件”發生伊始,日方當局就已掌握到相關情報并明確了基本立場。(22)《公文錄:明治十八年第十卷·外務省》,日本國立公文書館藏,Ref.Code:公03905100/外甲22號、親展119、125—126號。尤其是時任外務卿的井上指出:“(該事態)將在未來引發難局,不僅是朝鮮一國,亦將對整個東亞地區造成影響。”(23)日本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明治期第18卷,外務省1950年版,第601頁。故在此后向英國方面表示:“近鄰地區為他國占領,日本不可能不關心,……歐洲列強近來的吞并主義傾向令日方極度不安,特別是(緊靠巨文島的)五島列島恐成俄國乃至其他野心國家之餌食。”(24)Public Record Office:“Plunkett to Granville”,1885.4.23,London Foreign Office,secret 46/329/109.再加上此前日本輿論界曾就俄國謀建西伯利亞鐵路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媒體大聲疾呼:“到那時,雙頭鷹旗(即俄國國旗——引者注)一揮,將有數十萬部隊迅速從歐洲開來,形勢已迫在眉睫,東方之安危在此一舉。”(25)《俄國在亞洲的大鐵道》,《讀賣新聞》1884年4月27日。因而對于此時的日本來說,俄國已然取代中國成為妨礙其對朝侵略擴張的主要對象,同時也是更加難以應付的強大對手。在這一背景下,主導日本政府對外政策的井上與伊藤開始更為積極地發展、推動起“對清協調”的外交路線來。他們深切地感到:為阻止俄國南下,極有必要與清政府進一步構建良好的關系,甚至需要盡快落實必要的措施。(26)Public Record Office:Plunkett to Granville,1885,London Foreign Office,secret 46/328/72.
由此,日本駐清公使榎本武揚在井上、伊藤等人的授意下于同年5月與英國公使交換了意見,并向外務省提交了一份報告,提議東京應盡早采取行動推進“日清兩國對朝鮮的共同保護”,尤其強調應在實現“共同撤兵”之后立即著手謀劃“共同保護”的問題,以便在協調路線上邁出更為積極的一步。(27)日本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明治期第18卷,第317頁。對此井上不僅表示同意,而且進一步萌生出“對清妥協”的念頭。在同月與英國駐日公使普朗凱特(F.R.Plunkett)的秘密會談中他表示:清國近來似有吞并朝鮮的計劃,這違背了天津條約的規定,必將引發日方的強烈反對。但考慮到與清軍的對抗是十分無趣的,應極力避免,故清廷若愿意承認日本對琉球的主權并同意構建友好關系,則日本不會反對此項吞并計劃。(28)Public Record Office:“Plunkett to Rosebery”,1886,London Foreign Office,secret 46/344/85.實際上他是站在“朝琉交換論”的延長線上表達了在若干條件下愿意放棄對朝擴張,默認清方控制朝鮮的意思。而伊藤更是明言:“相較于俄國來說,朝鮮不如被清國吞并更能讓人接受。”(29)Public Record Office:“Plunkett to Iddesleigh”,1886,London Foreign Office,secret 46/347/161.
正是基于這一考慮,原本打算在共同撤兵之后摸索“朝鮮永久中立化”的井上與伊藤逐漸明確了“聯清拒俄”的目標,開始嘗試推動其協調路線向“承認清廷主導朝鮮事務,默認清軍擴大對朝支配”的方向發展。6月,井上命令榎本與李鴻章展開交涉,向清廷遞交《對朝辦法八條》(30)內容包括:(1)對朝政策全需采取最秘密手段,經李鴻章與本官協商后由清方實施;(2)不讓朝鮮國王執掌政務,斷絕其干預政務之途;(3)選朝鮮舉國一等人才委任政務,其任免之事,朝鮮國王需得李鴻章許可,此一等人物以金宏集、金允植、魚允中等人為宜;(4)委任之政務,以外交、軍事、財務三事為主;(5)應盡速逐退穆麟德,由適當美國人取代之;(6)陳樹棠才力不濟,應派其他有力者取代之;(7)陳氏之繼任者由李鴻章任命,向朝鮮推薦美國人后在未來政策上給予充分指示并送日本與本官會面;(8)陳氏之繼任者應在朝鮮與當地日本代理公使深結交誼,諸事協議而行。參見日本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明治追補第1冊,外務省1963年版,第359—360頁。,并囑咐其可在談判中承認清廷對朝鮮之宗主權,向對方提議在其主導之下實現兩國對朝鮮的共同保護,以防備俄國。(31)日本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明治追補第1冊,第353—356頁。然而在7月3日的會談之后李鴻章對于其中的第一、三、七、八條卻頗有微詞,以“涉嫌干涉朝鮮內政且兩國相距甚遠難以協商選定人才”為由回絕了該提議(32)參見顧廷龍、戴逸編:《李鴻章全集》第33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504頁。,導致日方的新政策面臨擱淺。
那么,《對朝辦法八條》究竟具有怎樣的特征與目的呢?李鴻章拒絕該提案的背后是否存在著某些深層原因呢?若對其中的條款加以分析我們或許能夠找到答案:第一,日方為謀求共同防俄,表示愿意將“對朝鮮的共同保護與改革”置于清方主導之下,默認清廷在朝勢力的擴大。但其實際用意卻在于讓中國負擔“防俄”的風險,借其力達成“防俄”的目的以節省自身的戰略成本。第二,從當時的史料文獻來看,歐洲列強在處理朝鮮問題時大多通過清政府展開交涉,這實際上已經承認了中國對朝宗主地位。(33)[日]津田多賀子:《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日本政府東亞政策的推行與列強》,《史學雜志》1982年第91號。故日本即便愿意接受清政府在朝鮮的主導權也只是去其虛而求其實,對事實進行追認而已。第三,提案雖然承認了清廷在朝鮮的主導地位,但仍在第一、七、八項條款中以“與日方協商、送日本會面、協議而行”的形式為自己保留了否決權,具有牽制效果,故并非是完全將朝鮮事務拱手讓予中方處理。第四,提案的第三項條款提議選用的朝方人物均屬親日分子,實際上也從另一側面為日方插手朝鮮事務提供了方便,保留了余地。故基于上述分析可以認為,日本的對清協調政策雖在表面上以“聯清拒俄”、“承認清廷主導朝鮮事務,默認清軍擴大對朝支配”的方式表現出來,但這一政策變化的背后卻潛藏著“借清防俄”的動機,也為自己留下了干涉的權利,故其《對朝辦法八條》被李鴻章拒絕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是,即便遭到了清方的拒絕,日本政府似乎在此后也并不打算放棄這一政策。譬如井上就曾表示:“兩國關于該國(指朝鮮——引者注)問題存在一些差異固不可免……我方應回避此等困難,讓清國著手行動消除目下朝鮮將要出現之難局,除此以外別無良策。”即“對其放任,旁觀其自然發展以外,已無他途”。(34)日本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明治追補第1冊,第383頁。正是在此背景下,日方在甲午戰爭之前的一段時期內雖然出現過多次政權更迭卻在外交上一直延續著“對清協調、借清防俄”的路線,同時亦積極地充實國力、發展軍備,以待時局的變化。尤其是井上與伊藤在此后接到“清廷計劃架設奉天(現沈陽)至漢城通信線路”的情報時就曾表達過不干預的態度(35)[日]山邊健太郎:《日韓合并小史》,巖波書店1966年版,第74頁。,且一度嘗試邀請接任陳樹棠統管清廷在朝事務的袁世凱赴日商談“日清提攜”事宜;(36)吳汝綸編:《李文忠公全集》,臺北文海出版社1962年版,第28頁。而1888年出任首相的山縣有朋也一改此前態度,在其著名的“利益線”論中特別強調:朝鮮處于日本的“利益線”范圍之內,對其進行“防護”時“仍有必要與清國進行協商”,即須采取“對清協調”的方式來加以確保。(37)[日]大山梓編:《山縣有朋意見書》,第199頁。在1890年6月處理“朝鮮王太后葬禮”的問題上還擺出了對清妥協的態度。(38)朝鮮王太后葬禮事件即1890年6月朝鮮王太后去世時,朝鮮國王在籌備其葬禮的過程中試圖拒絕清廷依照宗藩關系的舊例派遣使節吊唁的要求并期望得到列強支持。當時日方回絕了朝方的請求。詳見顧廷龍、葉亞廉主編:《李鴻章全集:電稿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62—263頁。進而到了1892年以后的第二次伊藤內閣,在其執政初期仍延續了這一外交路線,甚至在面對民間“對清強硬論者”的批判時伊藤還曾回擊道:“這不過是無法看懂高級政策的書生稚論……未認清日本外交立場的歪理邪說,幾近逆流而動的攘夷論。……無疑對日本之國力缺乏正確的認識。”(39)[日]久米正雄:《偉人傳全集》第15卷《伊藤博文傳》,改造社1931年版,第330頁。
盡管如此,當時中日關系中存在的不穩定因素也是顯而易見的。正是這些因素,最終引發了日方協調路線的崩潰與終結。尤其是伴隨著日方勢力的收縮、清政府對朝控制力的加強,日本國內的“對清強硬論”開始再次走向強化。他們當時以民間輿論為主要陣地,對外批判清廷,對內指責內閣,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譬如新井章吾就曾論稱:“兩國雖唇齒相依、利益相伴、主張相同,但支那狂妄自大,與日本存在路線分歧,終究如水火無法相容。故事實上與日本執同一主義、唇齒相依者乃歐美列國。對清關系遲早將會破裂。”(40)浪華新聞號外:《國事犯事件:公判旁聽筆記》,浪華新聞社1887年版,第101頁。川崎三郎則批判道:“因循守舊的清國不可能振興東亞,惟有堅持進取的日本才有資格擔任東洋盟主,日本若支配朝鮮并開發清國富源則可逐漸具備抗俄之力。……日清同盟論與亡國無異。”(41)[日]北村三郎:《東洋策》,尚武社1888年版,第175—176頁。諸如此類的激烈言辭不僅為日本政府中的強硬論者提供了支援,而且還在1890年日本議會制度正式實施后進一步在政壇中增加了發言權。以此為基礎,鼓吹開戰的大日本協會于1893年成立并在隨后得到了東洋自由黨、同盟俱樂部、立憲改進黨、國民協會、政務調查會5大黨派的支持,共同構成了“對外硬六派”,不斷對日本政府的路線抉擇施加影響。
結果第二次伊藤內閣在1894年前后啟動了對清、對朝政策的調整轉變。尤其是在東學黨起義之后,其政策開始從以往“清廷主導下的共同改革”轉變成為“日清共同主導改革”。其具體內容可從同年6月13日呈交內閣會議的《朝鮮內政改革方案綱目》中得到體現。即:(1)日清兩國共同鎮壓朝鮮的內亂;(2)平亂后為改良其內政,兩國應派出常設委員赴朝調查財政并更新其官員、設置警備兵;(3)整頓朝鮮財政并為其發行公債。(42)[日]陸奧宗光:《蹇蹇錄》,巖波書店1938年版,第35頁。這顯然意味著長期以來“承認清廷主導朝鮮事務,默認清軍擴大對朝支配”的協調路線在此時已被放棄。而在對綱目進行商討修訂的過程中,時任外務大臣的陸奧宗光為了對華挑釁,又提筆追加了兩條更為強硬的要求:“(1)不論商議是否成功,在有結果前絕不撤走目前已派駐朝鮮的軍隊;(2)若對方不贊同我方意見,則帝國政府(指日本政府——引者注)將獨自動手,令朝鮮政府實施上述改革。”(43)[日]陸奧宗光:《蹇蹇錄》,第36頁。毫無疑問,一貫堅持對朝宗主權并致力于強化對朝控制的清政府在當時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接受這一要求的,故日方此時的政策調整實際上宣告了“對清協調”路線的終結。此后不久,中日之間便爆發了甲午戰爭。
日本“對清協調”路線未能持續下去的深層原因究竟是什么?其走向終結的背后是否存在著某些歷史必然性?這些問題,或許可以從如下三個角度得到闡釋。
第一,中日之間在朝鮮問題上一直存在著“屬邦自主論VS獨立國論”的根本分歧。早在1873年,日本政府就曾派其使節副島種臣赴華談判,得到了清廷“朝鮮內治外交均可由其自主”的回答,故日方在此后便一直強調“朝鮮獨立國論”。(44)[日]織田純一郎:《日清韓交涉錄》,文海堂1895年版,第25頁。譬如認為1876年與日本簽署《日朝修好條規》便是其外交自主的表現,同時還在該條約中寫明了“朝鮮國乃自主之邦,保有與日本國平等之權”的內容。其意圖在于利用萬國公法來否定清、朝之間的宗藩關系,打破既有的華夷秩序,以便日后向半島擴張時抑制乃至排除清廷的勢力。與此相反,清政府則始終堅持“屬邦自主論”,主張:“朝鮮久列中國屬邦,而外交內政事宜,均得自主。”(45)[日]高橋秀直:《通往甲午戰爭之路》,第130頁。且在1882年10月通過《中朝商民水陸貿易章程》對其做了明文規定。(46)在條約首句即寫明:朝鮮久列藩封,典禮所關,一切均有定制,毋庸更議。即強調:朝鮮雖是中國的屬國但也可以有限度地自主,抑或是雖有若干自主之權但終究是中國屬國。由于這并非是單純的“屬邦論”而是“屬邦自主論”,故在“自主”的問題上與日本是能夠暫時達成一致的。但也不是根本的一致。所以由此看來,中日之間的協調終究只會是暫時性的,其背后實際上存在著“前近代性宗藩關系VS近代性侵略擴張”的根本矛盾。當時的朝鮮政局,正處在這樣的雙重體系影響之下。
第二,在對天津條約的理解上,中日兩國存在著“在朝地位不對等VS在朝地位對等”、“撤兵與改革分離VS撤兵與改革不分離”的矛盾。由于天津條約規定了兩國的共同撤兵、相互知照與共同救援,當時日方曾有不少人認為它不僅是對“朝鮮獨立”的確認,而且還意味著中日享有共同的在朝地位。故在第一步“共同撤兵”完成后,理應延續合作的精神,展開第二步“共同改革”。(47)參見[日]大澤博明:《日清天津條約的研究(1)》,《熊本法學》2004年第106號。當然,這一論調在現實中經歷了從“清廷主導下的共同改革”向“日清共同主導改革”的轉變。與此不同,堅守“屬邦自主論”的清政府一直認為天津條約不過是用來“暫時穩住日本”的道具,甚至還有輿論主張:該條約實際上意味著日本與朝鮮的對清臣服。(48)《論高麗之患俄為大》,《申報》1886年8月21日。再加上此后自身對朝控制力的大幅強化,對于當時的清廷來說,是不可能承認中日兩國在朝地位對等的。正因如此,在其理解中“共同撤兵”作為抑制日本擴張的權宜之計也不可能與“共同改革”發生聯系,后者絕不會被提上議事日程。由此看來,當時中日之間所存在的并不是“清廷主導下的共同改革,還是日清共同主導改革”的問題,實際上是“清廷無意改革,日本要求改革”的根本性矛盾。
第三,中日之間在“協調”的問題上存在著“抑制日本、鞏固宗主地位VS借清防俄、蓄積擴張實力”的不同目的。通過前述分析可以看到,當時清廷之所以同意與日本締結條約乃至保持“協調”,其原因在于四周被列強覬覦的危局之下為了先穩住東面的日本而不得不采取權宜之計,同時亦打算極力維持與朝鮮的宗藩關系。這使得它對半島控制力的擴大有時看上去像是為了擴大而擴大,不過是為了宣示其在朝宗主權而已。相反,日方發展“對清協調”路線的背后用意則在于:一方面因實力不濟,暫不宜刺激清廷,需要養精蓄銳、培養力量,另一方面亦是由于在軍備不足的情況下只能暫時采取外交的伎倆,試圖通過與清廷的“對等協調”來提升自己的在朝地位。進而在面臨俄國加速南下的危機時又寧愿承認“清方主導下的協調”以便達成“借清防俄”的效果。兩者的目的是截然不同的。
故可以認為,此時期日本的“對清協調”路線從本質上說仍是為其對外擴張服務的工具,只不過在內外形勢的影響之下暫時選擇了相對溫和、狡猾的方式而已。再加上其國內的“對清強硬論”始終存在并愈演愈烈,且與協調論在擴張本質上并無二致,故其即便一時采取了協調路線也極有可能日后隨著時局的變動而發生突然的轉變并走向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