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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它們

2021-11-26 02:54:12簡默
綠洲 2021年6期

簡默

一只蚊子撐死了

這個冬夜,一只蚊子,輕而易舉地讓我一夜無眠。

關燈。室內沉入海底,黑暗像章魚探出吸盤,附著在各個角落,我躺在床上如一頭困獸,等待睡眠降服我。在露天,雪光是漫漶大地的燈光,也是天堂在塵世的反光,到黑夜和月亮、星星一起,照亮旅人回家的路。待到太陽出來,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刺激著我的眼睛,我感到了疼痛,閉緊雙眼,我關得上光線,卻關不住淚水,兩行淚水悄悄地流了下來。

“嚶嚶嗡”,先聽見叫聲,這是一只蚊子,在室內只有蚊子,才能叫出這樣纖細嬌柔的聲音。“嚶嚶嗡”,一樣的叫聲,我確定是同一只蚊子?!皣聡挛耍瑖聡挛恕彼谖翌^頂反復地繞飛偵察,像一架小型轟炸機,時刻準備著落到我身體的某個部位,將它當作加油站,狠狠地叮上去,找到嗜血的快感。我敢肯定室內就這一只蚊子,像蜘蛛網一樣盤旋在地板下的地暖,將綿綿不絕的熱量散發向四周,使這間屋子熱如蒸籠,我穿著背心短褲,仿佛是在過夏天。這個溫度適合它,讓它誤以為一眨眼的工夫,夏天去而復返了,它找回了曾經的樂園。其實它就是一只劫后余生的蚊子,它的同類像一尾逗號紛紛墜向地板,沒濺起嘆號的分貝,馬上被匆匆腳步裹挾著不知所終,它卻幸存了下來。

我驚訝于它頑強的生命力。從夏天到冬天,在這多聲部的季節合唱中,它逃脫了秋風的掃蕩,躲過了各種形態化學制劑的虐殺,也穿過了巴掌、滅蚊燈和電子蚊拍交織的火力封鎖,它的命足夠硬,運氣足夠好,一次次地僥幸化險為夷,死里逃生。一只蚊子,僅僅靠著一張微不足道的嘴,可以廣泛傳播各種陌生拗口的疾病,可以輕松撂倒一頭健壯如小山的牛,也可以在地球上徹底抹掉某個種系,要論智商或生存智慧,它卻沒法跟人同日而語,這只蚊子幸存至今靠的只是運氣。

室外室內冰火兩重天。飛出去一對小小的翅膀接不住一朵雪花,意味著死路一條,它清楚這點。它白天潛伏在某個旮旯,它太小了,趴在那兒像物體身上的一粒痣,我發現不了它。明亮的光線讓它恐懼,它閉上了嘴,嚶嚶嗡調如骨鯁在喉,哼不出口。它是黑夜的孩子,披著黑斗篷,借著夜色的掩護,從某個犄角旮旯飛出來,巡視它疆域遼闊的王國。現在室內就我和它,我足夠大,它足夠小,它畫天為牢,我是它的囚徒。飛著飛著,它藏不住本性了,得意揚揚了,喊出了聲。我的身體是黑暗的一部分,它繞著我的頭頂飛,這樣沉寂的深夜,它的叫聲聽上去驚天動地。母親說過,天冷蚊子就張不開口了。我記住了這話,因此我不擔心它咬我,叫和咬是不同的動作,它可以叫叫宣示自己的存在,卻不能在我裸露的皮膚上扎入細細的針管。但我忽略了暖氣營造的夏天,讓它重新張開了口,它忍不住咬我了,這是它的本能,也是它活著的意義,忍不住,也無須忍,嗜血是通向它無窮無盡欲望的唯一途徑。憑常識我判斷它是一只雌蚊子,只有此性別的蚊子才是真正的吸血者,而雄蚊子吸植物的汁液,是素食主義者。它叮在我皮膚上,一滴一滴地采集著我的血,我看不見我的血流入它身體,但當它針形口器刺中我那一刻,我卻感到了疼痛,我一下從夢中驚醒。我亂舞著手去打它,它已經聞風而飛。睡意如水重新漫上我眼皮,它又飛了來,這次換作了我的臉,我在半睡半醒中自打耳光,手上沒有血,耳光響亮中疼的是我自己。

據說有一種甜皮膚,肉是香的,散發著特有的氣息,在蕓蕓眾生之中,召喚著蚊子:來啊來啊,來吸我的血吧!母親說我的皮膚就是這樣的。從南方到北方,我倉皇躲避著各種蚊子的追蹤和襲擾,它們防不勝防,讓我屢屢中招,狼狽不已。我沒想到是我親愛的身體出賣了我,隨風泄露了我的秘密,招惹來了它們。它們中有煤屑似的黑蚊子,有單薄如紙的灰蚊子,也有黑白相間的花蚊子,都有著各自的血統和籍貫,咬起人來一點都不含糊。在黔南沙包堡鎮上的東方機床廠宿舍區,我家住在后樓20號樓,這些樓一律四層,每一層住著五六戶人家,從最東頭一路數過來,最西頭是我家,挨著我家靠墻圍起一圈炭池子,左邊是公用水池,大家在池中淘米、洗菜、刷碗、洗衣服,甚至涮痰盂,孩子們在樓下蹚得兩腳泥,怕挨父母罵,進家前先爬上水池,擰開水龍頭,沖去腳上的泥,揚起兩腳水花,踏著一路濕淋淋回家。最里面是公用廁所,這是一間水沖通槽式廁所,推門進去驚起一團蚊子,像飄來一朵烏云,夾雜著嗡嗡聲,細看數不清的蚊子趴在刷著石灰的墻壁上,一些間或搖搖頭抬抬腳,還有許多密密麻麻地貼在墻上,仿佛要努力與墻成為一體,它們被不同的巴掌拍死在那兒,浸著不知誰的血,時間永不回頭地向前趕路,根本無暇顧及它們,它們也終歸淡然若無。待到我踩著左右兩個泥腳印蹲下時,蚊子們已經聞到我甜蜜的味道——心想甜崽送上門了。它們扎堆地落到我的屁股上和腿上,我慌亂地扇動巴掌驅趕它們,已經被叮了幾口,奇癢襲上心頭。那時候蚊子真多啊,夏日的傍晚,一群群嘯聚而起,撲面而來,打也打不完。我是一個瘋孩子,喜歡漫山遍野地跑。這些草木茂密的地方藏著無數花蚊子,草木是神的孩子,本質上慈悲而多情,但蚊子藏在它們中間,卻沒沾染上半點兒慈悲氣,它一次一次準確而兇狠地叮著我裸露的腿、胳膊和臉,讓我吃盡了苦頭。即使此刻寫到這一幕,我也覺得頭皮痙攣,生起如麻的聯想,似乎有蚊子叮在我身體上,一動不動地,正貪婪地吸著我的血。

我一直認為,那種蚊子是黔南縣城荔波的特產,一方水土養一方蚊子,離開荔波后,我再也沒遇見過類似的蚊子。它個頭兒小,有一粒黑芝麻大,瞧上去不起眼,但是攻擊性卻很強。它欺生,專挑了生人來咬,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在人群中識得我這個生人的,大概是我身上散發的味道暴露了我是一個生人。不分白天和黑夜,在我站著、走著或者睡著時,它都能夠準確無誤地選中我,一種令我抓狂的癢提醒我被叮了,在那兒起了一個包,包上泛開許多小水泡,好像雞皮疙瘩,它們起初有間距,隨著不斷脹大,連成了一片,最終變成一個半圓形的大水泡;它透明發亮,充盈著水兒,暫時不癢不疼,一旦潰破,水兒一股腦地迸出,表皮貼緊肌肉,鮮紅濕潤,疼痛立刻擴散開來,很快就化膿了。我被它追攆如喪家之犬,被咬得無處藏身,恨不得潛入水底或鉆進土里。這聽上去有些滑稽,龐然大物似的人,竟然被這種小如芝麻粒的蚊子折磨得不能安生,但事實就是如此,更尷尬的是,我被它咬后才想起打它,卻尋不到它的蹤影。它像是一睜開眼就在我眼前飛來飛去的所謂飛蚊,我在臆想中捕捉著虛擬的它們,對于它也如此,我一籌莫展,近乎絕望地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剩下的只有不停地撓啊撓,哪兒癢手就伸到哪兒,它們分布在我身體的各個部位,我像一只猴子,總能想方設法地撓到它們,潰破化膿,留下一個個疤痕。

還有一種蠓蟲兒,俗稱“小咬”,別看它小不起眼,人也往小里瞧它,但它咬起人來毫不留情。它成群結隊地在你周圍飛舞,織成密不透風的火力網,被它叮后皮膚腫脹,奇癢無比,這時你不能探手去撓,越撓越癢,而且這癢仿佛會傳染似的,不多時渾身上下癢作一團,讓你如同毛毛蟲附體,瘙癢欲狂。

一列綠皮火車載著我們一家四口,永遠離開了黔南沙包堡,來到了魯南郭城。我們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會有幾只蚊子跟隨我們一路同行,到達招待所后,母親掀開樟木箱子找衣服,幾只蚊子乘勢飛了出來,很快隱身不見了。這是沙包堡的蚊子,它們趁著母親收拾衣物,樟木箱子就要合上的一剎那,飛入了箱子,在角落里藏起來,就像跟我們玩著捉迷藏。箱子里漆黑悶熱,它們毫不介意,它們早已習慣了黑夜。它們和我們一樣,坐了三天四夜火車,來到陌生的郭城,進入這個逼仄的房間。它們的籍貫在黔南那片群山和河流之間,來到這兒有些水土不服,這兒要走很遠的路才能看見山和河流,夏天氣候炎熱如火燒,動一動就揮汗如雨,慢慢地它們才適應了這個異鄉。有人說,帶一只蚊子乘火車或飛機,到異國他鄉,能夠加深自己的思鄉之情,增強自己對于大地的認同感。我本愚鈍,不能完全理解這樣說的意思,一只蚊子是如何在異地加深思鄉之情和對于大地的認同感的,為什么偏偏是一只蚊子,而不是其他生靈或事物呢?我猜測大概是因為蚊子有著一針見血的意義,能夠叫一個人從神經上與故鄉和大地保持親密聯系。

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教室內一下子暗了下來,蚊子嗅到了機會,紛紛從角落里飛了出來,叮上了我們。待我們察覺到癢時,它們已經飛走了,四下里同時響起拍巴掌聲,整齊而響亮,蓋過了講臺上老師的講課聲。這是一種花蚊子,叮起人來不要命,原來郭城中學校園內沒有這種蚊子,自從南管處倉庫存了一批木材在這兒,它就在校園里肆虐繁殖了。這批木材放在了進校門向右的墻根下,它們又粗又直,被截成了一段段,圓滾滾的,將它們堆到一起確保其穩固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們這些初中生常常犯嘀咕,是誰這么大的本事,愣是將它們堆放得固若金湯,任由我們在上面又蹦又跳,它們卻紋絲不動,仿佛一塊鋼板。據說它們是從遙遠的東北拉來的,與它們一起來的還有那種花蚊子,也有人說花蚊子是從蘇聯越境躲到木材里來到郭城中學的?,F在我偶爾回憶起兩年郭城中學校園生活,印象最深刻的仍是那兒的花蚊子,它們肆無忌憚地藐視我們的存在,隨意將針形口器插入我們的肌膚,直至吸飽才善罷甘休。它們讓我想起兒時在黔南山區稻田間遇見的螞蟥,它不知何時吸附在了我的小腿肚上,拼了命往里面挺進,我操起塑料涼鞋狠狠地打它,用力地將它扯出來,它已經吸得半飽,扁平的身體鼓脹起來,我的鮮血像蚯蚓順著腿肚子爬了下來。蚊子和螞蟥像一個個筆囊,吸的不是墨水,而是血,它們必須貪得無厭地吸滿自己的身體,當然不是為了寫字,這是它們的天性。

蚊子無骨,輕若沒有重量,咬死人不償命。我家剛搬到郭城那幾年,夏天少有的熱,蚊子也出奇得多。我們防蚊子如臨大敵,房子安上了紗門紗窗,床上撐起了尼龍蚊帳,臨近黃昏正是蚊子蠢蠢開始活躍時,在各個房間點上蚊香,上床睡覺前,一遍一遍地檢查蚊帳,仍不放心,拿過一把蒲扇,朝著蚊帳口大刀闊斧地反復扇,像患了強迫癥,才放下蚊帳。一旦蚊帳中哪怕有一只殘留的蚊子,今夜睡眠就不得安生,至于沉睡中在床上滾來滾去,踢開蚊帳一角,放進三五只蚊子,咬得渾身又癢又紅,類似的事都發生在我和弟弟身上。隔上一段時間,父親便戴上口罩,用噴霧器盛上大半壺稀釋好的敵敵畏,在房間內外一下一下哧哧噴著。這種叫敵敵畏的殺蟲劑,令所有的蟲子聞而喪膽,即使經過一定比例稀釋后,它也仍然飄散出濃烈的氣味,嗆鼻子和嗓子,慢慢地才能消散盡。這樣噴上一次能夠安寧幾天,隨后蚊子蒼蠅們又肆虐了起來。我買過一種驅蚊片,估計主要成分也是化學制劑,每一粒紐扣般大小,放到鐵盆里,“哧”的一聲,火光閃過,一股濃煙沖天,彌漫屋內,我趕緊轉身關門,任那煙漸漸散去,檢驗它效果的唯一標準是看晚上還有無蚊子,我記憶中用過它頭頂仍飛著一兩只生命力頑強的蚊子。端午節已經過去了不少天,那束野艾葉仍舊倒懸在我家門楣上,它的容顏沒了新鮮和翠綠,變得焦躁和干巴。我摘下它的葉子,將它們攏到鐵盆里,擦根火柴點著,一柱青煙開始裊裊升騰。我想借它的氣息來熏蚊子,這是來自山野的氣息,沒有摻雜一絲化學制劑的味道,我躺在床上,雙手枕于頭下,艾的清香如一陣陣山風,又似一首扎根大地的民樂,緩緩地沐浴著我,我仿佛接上了遠古、山野和河流……自從搬入躥著個兒向上生長的高樓,每天在電梯的升降之間上上下下,我感覺蚊子比過去明顯少了,我胡亂猜想是大肆使用各種化學制劑讓蚊子數量銳減,幸存者單薄的翅膀也輕易飛不上這樣的高度,但總有身懷本領者飛了上來,比如眼前這只讓我至今不能入眠的蚊子。

此刻,它不停地在我頭頂和耳邊哼著嚶嚶嗡調,一次一次慷慨地給我身體的不同部位發“紅包”,我也一次一次猛然摁亮吸頂燈,幻想它吸了我的血,在燈亮起,睜眼的一剎那,蚊子已經趴在床頭或墻上,我一巴掌拍死身體沉得飛不動的它,手上沾著自己似乎還有點兒熱的血,床頭或墻上印下一小汪血痕。這是我的經驗,在過去我也百試不爽,但現在我一次一次摁亮燈,在床頭或墻上卻沒發現它,它早已不知躲到哪兒了,我徒勞地揮舞巴掌試圖喚起它,它一眼看穿了我拙劣的陰謀,鐵了心地躲在某個旮旯兒,洋洋得意地冷眼旁觀著我。我沒轍了,那些“紅包”此起彼伏地癢著,好似一波一波的潮水,我疲于抓撓,睡意全消,像小時候選個“紅包”,上下左右地掐個“十”字,我們那時管這叫“封印”,這也“封”不住一撥一撥地升高的癢。我關上燈,它又現身了,一邊唱著永恒的嚶嚶嗡調,一邊伺機降落給我發幾個“紅包”。我想起外地朋友曾發給我一首古琴曲子,說是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有驅蚊蟲的功效。這聽上去有點兒玄乎,我一般不信這些,但今夜被它逼得瀕臨崩潰了,摸黑打開手機找到那首曲子放了起來,手機屏幕的亮光吸引它投奔而來,僅僅一瞬間,我揚手要拍它,它又飛不見了。手機打起瞌睡,墜入黑暗的深淵,不忘一遍一遍地放著曲子,替我探出音符的手臂,煞有介事地驅趕它。聽了幾遍,它像習慣黑暗一樣習慣了這曲子,將它當作了號令,重新哼起嚶嚶嗡調,壓倒了這曲子。

我不再管它,聽任它趴在我的皮膚上,痛快地吸我的血,血一滴一滴地排著隊,流入它的身體。我不趕它,也不打它,受虐似的不理會它。我承認我有一個想法,這想法惡毒而大膽,我也是第一次在自己身體上試驗它。它習慣了被趕和被打,從沒遇見過如此大方和寬容之人,我敞開身體隨便它叮,它也放開肚子盡興地吸。我瞪著眼睛,盯著天花板,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刻。終于,我聽見一聲爆響,就像一只灌滿開水的暖瓶掉到地上,格外驚心動魄。它撐死了自己,飽滿的肚子一下子癟了下去,血在我的皮膚上四下濺開,匯成一條小小的河流。

一只蚊子撐死了,它生于貪婪,又死于貪婪。

拉開窗簾,窗外潔白的雪廣披大地,覆蓋一切。天亮了,黑暗像一塊巨石沉入水底,雪光照亮了世界。院子中,一樹紅梅白雪的灰燼中拄一根骨頭,熊熊燃燒起來。

懸垂的羊

我騎著自行車,從城北出發,走直線距離,到城南去。路過一家羊肉湯館,我看見一輛摩托車似乎剛剛熄火,車后馱著的柳條筐還在微微顫動,一只羊探出頭,神色平靜地打量著筐外的世界。水泥地上臥著一只羊,它的兩只前蹄疊在一起,壓住了右后蹄,被一小截麻繩,緊緊地捆綁到了一起。這叫它只能保持著一種姿勢,努力揚起頭,同樣神色平靜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我已經是第二次看見這樣捆羊了,上一次是在一座山,一條通往山頂的水泥路上。

它的頭頂立著一副鐵架子,一橫兩豎,有胳膊粗,形狀像單杠。羊躺在底下,組成一個“囧”字,倒也符合此時的情境。

待我從城南回來,路過這家羊肉湯館,我看見它已經被吊在了鐵架子上。它沒了氣息,不能咩叫,被扒去了毛皮衣裳,赤條條地露出了白的紅的肉。我不想也不忍詳細地描述我看見的情景,如果真這樣做,就像將那個過程重新演示一遍,這對我是有罪的,我微不足道的良心也會因此而不安。

那把吊住它的鐵鉤面目冰冷,張牙舞爪,周圈布滿彎曲向上的利齒。我在兒子那兒看見過這鉤子的童年,那時它和兒子一樣小,小小年紀的兒子沉迷于釣魚,他用著這樣的鉤子,保持著與他的年齡不相匹配的耐性,一動不動地盯著水中的魚漂,在沉浮之間提上來魚兒,有時是一條,有時是兩條,甚至有時是三條。我也在鄉村看見過長大了的鉤子,和現在一樣的模樣和身量,它被系上了一段長長的草繩,投入深深的井中,摸索著晃悠著去打撈沉落水底的木桶,費了好大的勁,猶如盲人摸象,它的其中一只利齒終于僥幸咬中了水桶把,連帶著一桶水濺著水花提了上來。

但現在,這只羊已經脫離了塵世,遁入了天堂,以這樣一種懸垂向上的姿勢。盡管它的身體仍泛著彈性,仍殘留著最后的溫度,但這有什么要緊呢?僵硬和冰冷遲早會覆蓋它的。

接下來的一幕在同一時間,不同的地方,反復上演,就像那塊用以斗牛的鮮血似的紅布,挑戰著我的眼睛和神經。黃昏,啊,包容了多少盛大慈悲的光芒和汁液的黃昏!在無數這樣的羊肉湯館,在露天的馬路邊,一個個烤羊肉串的人,面對一只只懸垂在鐵鉤上的羊,順手攥起鋒利的刀子,割下一塊塊肉,在案板上切成小丁,串到竹簽上,放在狹長的火爐上,聽任燃燒的木炭翻來覆去地炙烤,撒上鹽、辣椒面和孜然粉,遞給等在爐旁的食客,端給坐在小板凳上面對小方桌的食客。

直到羊僅剩下一具骨架,被頭引領著,繼續保持著懸垂向上的姿勢。

我想起了一些與羊有關的情景。小時候,在鐵路邊的山坡上,一群山羊在埋頭吃草,花白的胡子迎風飄揚,不時地抬頭叫上幾聲,仿佛是叫給藍天白云聽,也埋頭叫上幾聲,似乎是叫給青草大地聽。我追攆著它們,學著它們咩咩地叫,還真模仿得像那么回事,它們中有的應和著我叫了起來。我抓住一只羊彎曲的雙角,試圖跟它角力,逼退它并不龐大的身體。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它仍穩穩地站立,四蹄攫緊了大地,不見絲毫退縮,更不進攻我,默默地逼我放棄,后退坐在草地上。我欺負一只羊到家了,攀上了它的脊背,口中催促著它往前走,它真的走了幾步,卻將我甩了下來。

我許多次在鄉村看見過羊。這種安靜的小獸將一切悄悄地隱藏在體內,慢慢地挪動在田野、房前和屋后,到了黃昏主動糾聚到一起,望著自家的那一柱炊煙,將它當作一條路,踩著它回家歸圈。

一次在一個叫楊峪的地方,這兒有山有泉有樹,有人就打起了野炊的主意,平地上壘起了灶,架起了大鐵鍋,就叫地鍋。添一鍋泉水,燒一灶柴火,咕嘟咕嘟開了,放入一只羊,隨便它游來游去。在羊四下飄散的氣息里,我看見一只羊產下了一只羊羔。生與死的距離就是如此迫近,仿佛隔著一口鐵鍋,一鍋沸騰的水。其實是兒子先發現的,待他驚喜地告訴我,羊羔已經產下了,僅僅是一剎那,它就來到了塵世,身上沾著血跡,渾身濕漉漉的像洗了澡。它趔趄著身子試圖站立,搖晃了幾下,跌倒了。母羊愛憐地看著它,伸出舌頭舔了舔它,靜靜地喂它吃奶。

我看見過牛流眼淚,一滴滴碩大晶瑩的淚水無聲地滾下眼角和面頰,很快便濕潤了滿面,真是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情。但我沒見過羊流眼淚,我不知道它會不會流眼淚?因為我看見的羊總是那么隱忍、平靜、安詳,像上帝。它們似乎知道,它們為何來到這個世界?這是它們世世代代共同的宿命,與刀子緊密聯系在一起。或許也可以這樣說,從它們一來到塵世,就有一柄刀懸在它們的頭頂,隨時提醒著它們今后的命運,它們在它明亮的陰影下認命了,不認命又能怎樣?真到了這一天,在霍霍聲中被磨礪得明晃晃的刀子逼近了它們,它們不慌不忙地看了刀子一眼,卻忽略了刀子后頭的那只手,眼睛中充滿的仍然是善良和平靜的汁液,像一汪沒有破綻的水。它們就這樣等待著,不躲不避,不怨不恨……

持刀的人是個新手,那只手還很干凈,偶爾看到它們的眼神,心慌意亂起來,刀子嘡啷落到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它們一齊轉向他,同情地看著他。

那一刻,它們真想低頭銜起刀子,遞給他……

白鵝嘯天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說的是長腿腳的人和車。

還有一類。譬如說它,也有腿腳,卻脫離了給它以支撐的堅實大地。

它不是鶴,但它的確挺立在雞群的中間。

它只是一只白鵝。

此刻,它站在牢籠中,這是頂端的牢籠,它是身量最高的囚徒。在它的腳掌下,是更多的牢籠,更多的囚徒。

牢籠肩并著肩,層摞著層,像疊羅漢;籠中群雞擁塞,有站有趴,像趕大集,只見嗉子蠕動,不聞叫聲,與饑餓有關。它們都坐在一輛筆畫簡單的小推車上,被推來推去,來到馬路邊,招徠食客,一旦誰被一雙眼睛像選秀似的挑中,緊接著被一只手像揪壞分子似的抓了出來,那意味著它的末日來臨了,就要化作一堆狼藉的骨頭。

說說這只白鵝吧。它曾經叫它的主人傷透了腦筋。誰是它的主人?從一只鵝蛋中破殼滾出開始,它有過許多主人,第一個主人與它相處的時間不短,見證了它從爬到學會走路;第二個主人和它待的時間最長,一天天地看見它淡黃的絨毛像下雪似的變白了,此后它就經過一雙又一雙手,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遠離了水域,進入了城市,靠攏了陰霾和分貝。

它記不清面前這個人是它的第幾個主人,為它傷透了腦筋的就是他。他是一個口齒笨拙的老男人,一根筋地活著,一條路地走著,走著走著就天黑了,前方是一條會發光的河流,他也不知回頭,像飛蛾邁動腿腳踏了進去。那時它的身量已經足夠高,長長的脖子,懂得氣運丹田,吼出一串晨鐘似的叫聲。他想象那些雞一樣將它塞進牢籠中,但牢籠不是為它量身定制的,它趴在籠里,仍然高出籠子整整一頭。它的脖子不能挺直,只好像條繩子盤曲,這姿勢叫它不舒服,不平則鳴,它可管不了那么多,它像一個憤怒的詩人,開口噴出胸中的怒火,仿佛真正的火燃燒過空氣,嚇得雞群恨不得長出手捂住耳朵。他聽不下去了,伸出右手掌往下按了按籠蓋,像是在警告,又像是摸著它的頭跟它商量:別叫了,老實待著。它斜睨了他一眼,沒理會他,扯開嗓子叫得更歡了。他沒轍了,眼睜睜地盯著它,聽著它煩躁粗糲的叫聲鋸著他的耳朵,擾著他的神經,真怕它這樣再叫下去,自己也會學著它吼出心中的憤懣和無奈。有人提醒他打開籠蓋試試,他卻不敢,怕它跳了出來,像一只天鵝一樣飛了起來,找回自己殘存的飛翔之夢;又有人提示他可以將籠蓋挖個洞,叫它探出它的上半身,下半身仍困在籠中,這回他接受了。

它站在籠中,挺長脖子,歪著腦袋,黃豆粒大小的黑眼睛清澈平靜,映得出一片海。不待人走近,它已經探頸仰天長嘯,這是真正的金石之聲,高亢清朗,飛上傍晚的天空,沖決混濁的陰霾,壓住喧囂的分貝,久久地如鐘聲回蕩。

我走近它,發現它金黃的腳掌上各洞穿了一個窟窿,有一分錢的硬幣大小。我猜不透這兩個規整的窟窿因何而來,我去買雞時看見過殺雞的人為了區分不同顧客買的雞,操刀麻利地斬去雞們的爪子,他的心堅硬如鐵石,隨心所欲地斬著爪子,牢牢地記住它們各自的主人。雞們在被斬上一刀或幾刀之后,再被鋒利的刀刃橫著抹一下脖子,血流噴濺,被摜入掛滿血跡和雞毛的大水缸中,徒勞地做最后的撲騰?,F在,我想這兩個窟窿或許也為了區分,是區分這家的鵝和那家的鵝,鵝們被放養了,在同一片水域混到了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鵝,有了這個窟窿就能從長相同樣的它們中區分開來。只是這方式和手段過于殘忍,遠不如我曾見過的將頭頂染成粉紅人道。不知當初它的主人是怎樣生了這怪誕的念頭?更不知它曾經痛不痛?

它天生是完整的,是人叫它變得不完整,有了破綻。

腳掌上有洞的它繼續仰天長嘯,雙眼里升起迷蒙之霧,在我的頭頂,在塵世之上,耀眼的白像最后的凈土。

由于狂飆似的掃蕩一切家禽的禽流感,它每天孤零零地站在生活的高處,俯瞰著我們談禽色變的生活,和不停發炎的傷口。

想起它時,我便去看看它,聽聽它的嘯聲,我被老繭層層包裹的心,莫名地生出些別樣溫情和激動。

后來,它便不知去向了。

連同那一串金石般的嘯聲。

其實誰都知道它最后的歸宿,它本為此而生,又為此而滅。

唯有我,想象它棲著那一片怒濤似的嘯聲,化作悠悠白云,浮游在天上。

責任編輯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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