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滟,楊思航,車虹,劉松山
1.成都中醫藥大學,四川 成都 610075;2.成都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四川 成都 610072
原發免疫性血小板減少癥(primary immune thrombocytopenia,ITP)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臨床以出血傾向、血小板減少、巨核細胞成熟障礙等為主要特征[1]。根據其臨床表現,可歸屬中醫學“血證”范疇。筆者認為,陰火病機與慢性期ITP的發病關系密切,故基于陰火學說辨治可獲得滿意效果,茲作一闡述,以期為臨床治療ITP提供新思路。
陰火是李東垣為辨別內傷和外感發熱提出的創新觀點,是對《內經》陰虛內熱(即內傷發熱)病機的進一步發展。《素問·調經論篇》認為“陰虛內熱”是勞倦及飲食、情志失調使脾胃內傷而失于運化,水谷精微濁氣郁于中焦而化熱所致。李東垣從中得到啟發,結合自身臨床經驗,創立陰火理論。筆者認為,陰火是脾胃內傷,元氣衰弱,營血不足,致氣火失調的一種病理之火。
李東垣認為,陰火產生的原因與《內經》“陰虛生內熱”一脈相承,責之飲食、勞倦、情志。《脾胃論·脾胃虛則九竅不通論》指出“飲食勞役”會導致“陰火乘土位”而出現“清氣不生,陽道不行,陰血伏火”。《脾胃論·安養心神調治脾胃論》指出“陰火之熾盛”是由“心生凝滯,七情不安”所致,而情志失調會耗傷元氣。
關于陰火的病機,可歸納為脾胃失調,元氣衰弱,營血不足,導致氣火失調,君相不安,血中伏火。《脾胃論·脾胃虛實傳變論》“元氣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氣無所傷也,而后能滋養元氣”,“火與元氣不兩立,一勝則一負”及“脾胃氣衰,元氣不足,而心火獨盛。心火者,陰火也”(《脾胃論·飲食勞倦所傷始為熱中論》)。可見,當勞倦、飲食、情志等傷及脾胃,會導致脾胃氣衰、元氣虛弱;火與元氣為一勝一負之勢,元氣衰,則心火盛。此外,陰火還與營血不足密切相關。“夫脾胃不足,皆為血病”(《脾胃論·脾胃勝衰論》),“血弱陰虛不能著心,致心火旺”(《蘭室秘藏·眼耳鼻門》)及“血中伏火,乃血不足也”(《蘭室秘藏·消渴門》),說明脾土虧虛可致營血虧虛,心火旺盛,心火伏于血脈乃成陰火。
綜上,飲食、情志、勞倦導致脾胃內傷,出現元氣衰弱、氣火失調,或營血不足、血中伏火,是陰火產生的病因病機。
李東垣將內傷病引起的發熱稱為“陰火”,以區別外感發熱和陰虛發熱,后兩者統稱為“陽火”。陽火為感受外邪或素體陰虛所致,火熱之性亢盛,出現陰虛火旺、火熱熾盛等證型,“陽火遇草而焫,得木而燔,可以濕伏,可以水滅”(《本草綱目》),故治當清熱或滋陰降火。陰火產生的根本在于脾土虧虛,元氣虛衰,氣血生化乏源,致氣火失調,陰血伏火,法當補脾益氣、升陽降火,《本草綱目》所謂“陰火得濕欲焰,遇水益熾”,故當“以火逐之,以灰撲之,則灼性自消,光焰自滅”。
《靈樞·百病始生》有“陽絡傷則血外溢,血外溢則衄血;陰絡傷則血內溢,血內溢則后血”,《金匱要略·百合狐惑陰陽毒脈證治》論陰陽毒謂“陽毒之為病,面赤斑斑如錦紋”“陰毒之為病,面目青”,首次提出陽毒發斑與陰毒發斑的區別[2]。有學者將ITP分為急性期與慢性期,急性期以“火盛”為特點,慢性期病機為“虛、瘀、熱”,以“氣傷”為特點[3]。也有觀點認為,急性期病機在于血熱傷絡,邪實為標;慢性期屬陰血虧損,氣不攝血,病屬本虛,根于脾腎[4]。黃世林提出,ITP慢性期多為脾虛型,治以益氣健脾、攝血止血,可選歸脾湯加減[5]。結合諸學者認識及臨床經驗,筆者認為ITP可分為急性期與慢性期,急性期以“火盛”為主,慢性期以脾虛為本,熱瘀為標,總屬本虛標實之證。
ITP是難治性血液病,反復出血。急性期以“火盛”為主,可包括血熱妄行及陰虛火旺所致出血,起病急、出血明顯,此“火”即“陽火”(實熱之火與陰虛之火),火熱之邪迫血妄行,治當滋陰清熱瀉火。而慢性期不僅有熱,還多虛多瘀,若用苦寒清熱之法一味涼血止血,反戕脾胃,加重病情,實為誤治。
慢性ITP纏綿不愈的根本在脾虛,脾虛亦是產生陰火的關鍵。對慢性ITP出血的原因——虛、熱、瘀,都可以陰火學說解釋。脾主統血,脾氣虛則無力攝血;熱乃氣傷所致,脾胃虧虛,陽氣郁遏而發熱,熱在營血,迫血妄行;又脾虛則元氣不足,無力推動血行而成瘀血,血行不暢,終致血溢脈外,流于皮下、九竅。陰火亦由脾氣虛,元氣不足,氣火失調產生。陰火作為病理邪火,還具有火熱性質,血中伏火,煎熬營血而成瘀。故慢性ITP與陰火產生的基本病機相同。此外,ITP慢性期出血日久,必致營血不足,而營血生化不足是導致陰火產生的病機之一,血中伏火亦有迫血妄行可能。故二者互為因果,關系密切,病機相同,治法亦同。
李東垣認為,治療陰火“惟當以辛甘溫之劑,補其中而升其陽,甘寒以瀉其火則愈矣”(《脾胃論·飲食勞倦所傷始為熱中論》)。辛味藥可升陽氣,甘溫之藥可補脾胃,甘寒之藥可瀉陰火。結合陰火病機,升陽健脾以治其本,甘寒瀉火而治其標,標本兼治,以消陰火。陰火與慢性ITP產生的病機相同,故治療可從以下三方面入手。
《血證論》提出“治血者,必以脾為主,乃為有要”,ITP作為出血疾病,治療當補脾為主,又《素問·藏氣法時論篇》“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用苦瀉之,甘補之”,故可用甘平、甘溫之品補益脾胃。其中甘溫偏燥,若陰傷明顯則少用。甘平有滋脾陰之效,對長期使用激素、丙種球蛋白沖擊療法傷陰者尤為適用。臨床可用甘平之藥如茯苓、山藥、白扁豆、蓮子等,甘溫藥如黃芪、人參、炙甘草等;又脾虛多夾濕,當酌以白術、蒼術、薏苡仁祛濕;脾貴在運,可配木香、砂仁、豆蔻以助運化。
李東垣認為,“惟瀉陰中之火,味薄風藥,升發以伸陽氣,則陰氣不病,陽氣生矣”(《脾胃論·脾胃勝衰論》),主張用風藥升發陽氣,陽氣旺則脾土健運,陰火得以消除。所謂“風藥”,即辛溫、辛平之品,治療ITP,“風藥”多用防風、柴胡、升麻等辛平之品,少用麻黃、桂枝、荊芥等辛溫之品。因辛溫之藥雖可助陽,也有動血傷津之弊,易誘發或加重出血。另外,風藥用量不宜過大,在方中為佐助藥,當中病即止。
雖然導致陰火產生的根本是脾土虧虛,但作為病理邪火,陰火仍然具有火熱性質,火熱迫血妄行也是ITP出血的關鍵因素之一,故補脾助陽同時還應清熱以瀉火,即于甘溫之劑中佐以寒涼之品,且需火或酒炮制,用量不宜過大。具體藥物選用按出血部位劃分,上部選黃芩,中部選黃連,下部選黃柏,陰虛選鹽知母。
李東垣治療陰火,為防辛溫太過而傷陰,或寒涼太過損傷脾胃,加重陰火,所謂“有辛甘溫藥者,非獨用也;復有甘苦大寒之劑,亦非獨用也”(《脾胃論·脾胃勝衰論》),故處方用藥需配伍得當。
基于上述認識并結合臨床經驗,筆者自擬方用以治療慢性ITP。方中生曬參、黃芪、茯苓、炙甘草大補脾胃、益氣生血,熟地黃、生地黃、當歸、白芍養血滋陰,酒黃連、牡丹皮清熱瀉火,佐以單味風藥升麻升陽,少佐橘皮理氣燥濕。若兼陰傷者,加麥冬、白芍、當歸、阿膠、墨旱蓮等滋陰;兼氣滯者,加紫蘇梗、砂仁、木香、沉香調達氣機;夾瘀血者,加蒲黃、三七、丹參、雞血藤以生新止血。
患者,女,33歲,2018年1月28日就診。2017年2月16日,因皮膚瘀斑瘀點3 d,于某院住院查血小板12×109/L,診為ITP,于靜脈用丙種球蛋白沖擊治療后,血小板升至73×109/L;2017年2月21日復查血小板降至64×109/L,開始足量潑尼松每日6粒口服;2017年2月23日復查血小板升至86×109/L,出院后繼續每日口服潑尼松,2017年3月3日復查血小板157×109/L,每日口服潑尼松改為4粒,可維持血小板正常。后繼續激素減2粒。2017年3月24日復查血小板81×109/L,為防止血小板進一步下降及再次出血,遂每日口服潑尼松4粒維持。2018年1月患者再次出現瘀斑瘀點。刻下:雙下肢散在瘀斑瘀點、色青紫,口干不苦,納差,眠一般,大便稀溏,舌淡,苔白少津,脈細數無力。查血小板64×109/L。辨證:脾氣虧虛。治以升陽健脾、降火止血。處方:熟地黃20 g,當歸15 g,白芍15 g,生地黃10 g,麥冬10 g,鹽知母15 g,酒黃柏15 g,升麻15 g,生曬參10 g,黃芪30 g,山藥15 g,白扁豆15 g,砂仁15 g,炙甘草10 g。每日1劑,水煎服。守方加減服用6個療程(14 d為1個療程)。期間潑尼松逐步減量(減量標準為血小板未繼續降低)。
2018年3月18日停用潑尼松,且血小板未見明顯下降。守方加減繼服,血小板逐步上升。2018年4月18日復查血小板已恢復至正常水平。遂守方加減繼服4個療程善后。
按:本案患者在用丙種球蛋白沖擊之后以潑尼松維持治療,可使血小板短時間升高,但潑尼松一旦減量血小板便重新下降。結合其臨床表現,辨為脾虛證,兼陰虛之象,遂基于陰火理論,藥用熟地黃、當歸、白芍養血和血,生地黃、麥冬生津;鹽知母、酒黃柏滋陰降火、瀉血分之熱,佐以單味風藥升麻升陽,生曬參、黃芪、山藥、白扁豆、炙甘草大補脾胃之氣,少佐砂仁理氣和中。諸藥合用,共奏補脾益氣、滋陰降火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