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杰爾·沃爾頓 巴巴尼·尚卡爾·納亞克 /文 楊 雷 / 譯
21世紀,由于互聯網平臺公司以及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的成長,出現了一個新的“工業”景觀。這與工業時代的馬克思關于勞動價值論以及生產資料的資產階級所有者與無產階級的劃分的著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過去十年里,互聯網平臺公司的崛起使得這種關系發生了變化。數據和信息成為新的生產要素,擁有互聯網接入(數據門戶)已成為新的動力源泉。數據成為新的資本形式(數據資本)。
從實物到數字產品和服務的轉變;產品的非競爭性;消費者、用戶生成內容和免費產品的出現;加之共享經濟帶來的資源所有權的變化,所有這些都導致了互聯網平臺公司的“新資產階級”和數據提供者的“新無產階級”勞動力的出現,這挑戰了馬克思原初的勞動力理論。
本文分析了這些發展的含義,以及由此產生的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技術如何改變資本主義的性質。
大公司不斷生產、收集、管理、監控和使用大數據,改變了當今世界經濟、政治和社會系統的運作方式。人工智能的重大進步有助于加速這一過程。在此過程中,機器學習和自動化提高了人類為經濟增長和發展生產更多產品的能力。人工智能的推理能力也使得人類勞動在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過程中變得過時。這是所有經濟和社會系統的四大核心支柱。通過這種方式,人工智能創造了這個復雜而令人不安的軌跡,資本主義仍然是人工智能創造大數據這一非人力量的終極系統,而大數據是控制勞動力日常生活的資本武器。這種控制機制是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制度得以生存的核心。利潤在其中支配著人們。
或者,數據和信息可獲得性的提高增強了勞動者挑戰資本主義不人道法則的力量。互聯網提高了工作場所行為的透明度。由于員工有權在社交媒體分享工作場所信息和經驗,從而點名和羞辱剝削性雇主,組織結構被迫變得更具社會責任感。人工智能的進步也極大地促進了技術創新、知識積累和投資,這有助于經濟增長和發展。大數據在塑造現代生活、智慧城市、社會和經濟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然而,人工智能利潤驅動的技術奇點帶來了社會挑戰。在新自由主義經濟體系下,人工智能的經濟影響可能是致命的。由人工智能主導的數據驅動的新自由主義市場大規模增長,控制著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積累的對象主要是知識,知識成為價值的基本來源,也是價值化過程的主要場所。”1Yann Moulier Boutang, Cognitive Capitalism,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12, p.57.勞動價值化是資本主義知識生產的核心,這種生產是由大數據驅動的,忽視了對其他社會、文化、宗教、經濟和政治環境的了解,這些環境塑造了生產過程,并制約了勞動價值論。在這個過程中,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模式擺脫了對工作條件及其挑戰的微小控制。然而,信息社會中認知資本主義及其數據驅動的資本主義知識經濟的理論框架并不能幫助我們理解“資本主義的灰姑娘”1“資本主義的灰姑娘”是指資本主義經濟體系內的認知變革,它在復雜的生產方式、分配方式和交換關系中促進了無法實現的以欲望為本位的社會,這些關系是通過對勞動力認知力的集體規劃,借助新的信息和通信技術表達出來的。——譯者注的思想基礎。
人工智能受到許多潛在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影響,這些意識形態和價值觀本質上是本質主義和經驗主義的。人工智能的思想和哲學基礎是以認知科學為基礎的,新機械主義和隨意性解釋源于偶然的結構,2M.Mi?kowski, Limits of Computational Explanation of Cognition, in V.C.Müller (ed.), Philosophy and Theory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Springer, Heidelberg, 2013, p.70.它不涉及復雜的社會、經濟、文化、政治和宗教結構,而正是在這些結構中,人們生產、分配、消費和交換以換取經濟發展。人工智能的決定性技術奇點也挑戰并支配著自然,自然是每一個經濟、社會和政治系統的核心。因此,人工智能主導的技術和算法對經濟和商業系統的當前流程造成了重大的戰略干擾和改變。
人工智能及其技術奇點基于技術知識及其基礎設施的可用性和可及性,造成了數字鴻溝。因此,它有可能進一步擴大現有的社會裂痕和階級沖突。在這樣一個不斷變化和充滿挑戰的環境中,理解、解釋和使用新興技術對促進人類發展和增加社會福祉非常重要。只有通過制定政策,保護勞工、隱私、貿易和責任,并減少人工智能對資本主義下就業、不平等和競爭的影響,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盡管歐盟目前正在開創一項技術理論,旨在讓個人控制自己的信息和由此產生的利潤,但這仍處于早期階段。隨著物聯網和邊緣計算3邊緣計算(Edge computing)是一種在物理上靠近數據源頭的網絡邊緣側,融合網絡、計算、存儲、應用核心能力的開放平臺,就近提供邊緣智能服務的計算模式。——譯者注等新技術的發展,以及數據在硬件設備(如智能手機、家用電器和汽車等)上進行處理,而不是直接傳輸回大型平臺公司的服務器,這可能會為個人創造一個機會,使其個人數據貨幣化,以獲取自己的直接利益,從而改變權力平衡,并可能將控制權和所有權轉移給實際的數據生產者。展望更遠的未來,使用區塊鏈技術的新的分散式自治組織(DAO)將消除對平臺中介的需求,并創建一個個人也可以控制其個人數據的人聯網(IOP)。
在過去幾十年中,隨著新的經濟格局的出現,重大變革已經發生。這與卡爾·馬克思撰寫其最重要的開創性著作的工業資本主義時代完全不同。19世紀中后期的工業革命中,蒸汽動力、工廠、運河和鐵路成為推動社會和經濟變革的新創新。然而,在21世紀,新的互聯網技術、個人式及可移動的計算機、數字化、全球定位系統和智能手機創造了一個全新的“工業”景觀,其中最重大的創新之一是通過使用數據和信息的商業模式創新來創造價值。這種價值創造過程與馬克思的勞動生產理論及其對生產資料所有者(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工人階級)的劃分形成鮮明對比。
這種新的競爭格局的主要驅動力是生產要素或生存方式的變化。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把生產要素定義為勞動者、勞動對象和勞動工具。該術語相對于生產資料(加上勞動力),因此它與古典經濟學派的生產要素概念非常相似,也就是“土地、勞動力和資本”。但是,馬克思和新古典經濟學家對生產資料或生產要素的定義都沒有包括今天通常稱為數據和信息的兩個新變量(信息代表處理過的數據)。然而,當古典經濟學家確定生產的關鍵要素時,由于當時無法捕捉和存儲數據。因而(數據)不能量化處理,也不被視為相關因素。
在21世紀的信息時代,情況不再如此。根據埃里克·布林約爾松(Erik Brynjolfsson)的說法1Erik Brynjolfsson, The Rise of Data Capital, 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2016/03/21/161487/the-rise-of-datacapital.,數據現在已經成為一種資本(數據資本)形式,能夠產生新的數字產品和服務。計算機硬件和軟件以及其他相關技術的商品化所帶來的信息和通信技術(ICT)的技術突破,使得數據和信息作為新的生產要素出現成為可能。這就是奧地利經濟學家熊彼特所說的“競爭下跌”,作為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蜂擁而至”和競爭性模仿的結果。三大核心數字技術能力——計算能力、數據存儲和帶寬——相對于它們的性能而言,其成本呈指數級下降。數字技術越來越便宜,再加上無線網絡、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等功能強大的移動設備,為用戶隨時隨地進行連接和通信創造了越來越廣闊的平臺。
計算能力的成本也大幅下降,從1992年的每百萬晶體管222美元下降到2012年的0.06美元。 同樣,數據存儲成本也大幅下降,從1992年的每GB存儲569美元下降到2012年的0.03美元。數字存儲的性價比不斷提高,使得數字信息越來越豐富。互聯網帶寬的成本也在穩步下降,從1999年的1245美元/1000兆比特/秒(Mbps)下降到2012年的23美元。帶寬的性價比提高使得數據收集和傳輸速度更快,連接和交互更豐富。2Deloitte Centre for the Edge, From Exponential Technologies to Exponential Innovation: Report 2 of the 2013 Shift Index, Deloitte University Press, 2013, p.5.
這些發展是數據洪流背后的關鍵驅動因素,并導致了大數據分析等新現象的出現。這種新的數據豐富的“工業”格局也催生了一種被稱為互聯網平臺公司的“工廠”新業態。這些公司包括美國和中國的大型公司,如谷歌、亞馬遜、Facebook、Netflix、阿里巴巴和騰訊,以及Uber和Airbnb等共享經濟中的互聯網平臺。
新的生產手段和要素(數據和信息)創造了廣泛的利益,包括信息和知識的民主化。在信息和知識以前由政府和機構控制的地方,“無產階級”工人和消費者的議價能力因互聯網而增強。他們現在可以訪問比價網站,而且作為利益相關者,他們變得更加活躍。信息和知識的民主化還使“新無產階級”能夠通過獲得在線教育和學習而發展到一個新的水平,特別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期間。最近的視頻會議、遠程醫療、遠程診斷和咨詢的出現和流行,也是數據洪流帶來進步的例子。這使得全球經濟有可能在疫情期間繼續運轉,盡管水平較低。
新的生產手段和要素(數據和信息)也在兩個與價值創造密切相關的領域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影響。第一是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即資本主義體系中的所有商品和服務都以反映其真實價值的價格出售的,所有價值都以勞動時間來衡量;第二,馬克思的哲學幾乎完全建立在資產階級所有者與無產階級之間緊張關系的基礎上。馬克思之所以被勞動理論所吸引,是因為他相信,人類勞動是市場上所有商品和服務所共有的唯一共同特征。本文將根據最近的技術發展來分析這二者的相關性。
從理論上講,馬克思主義傳統的資本、勞動和價值概念有助于我們理解當代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哲學早期的唯物主義觀點提供了一個有限的框架,這有助于理解和分析當代資本主義的轉型,以及由資本主義主導的大數據、通信技術和信息驅動的經濟體系所導致的新的生產方式、分配和交換關系的復雜性。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和基于數據驅動的經濟系統規劃勞動者集體認知能力的實踐,資本主義的性質發生了變化。認知勞動的商品化是新資本主義制度的基礎。在這種制度下,對生產、消費、分配和交換的控制方式與早期資本主義有很大不同。雅安·莫利耶·布當(Yann Moulier Boutang)將這種資本主義轉型的新政治經濟學概念化為“認知資本主義”1Yann Moulier Boutang, Cognitive Capitalism,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12, p.38.,也即資本的力量通過數據和信息來表達。它從根本上改變了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經濟生活的勞動、價值、財產和物質的本質的與傳統的觀念。
首先,所有產品和服務的價值都以勞動時間來衡量的信念現在已經被實體產品非物質化為數字格式和互聯網上免費服務的出現所削弱。這種數字化過程被稱為“數據化”2Mark Lycett, ‘Datafication’: Making Sense of (Big) Data in a Complex World, European Journal of Information Systems, vol.22, 2013, p.382.。根據諾曼(Richard Norman)的說法3Richard Norman, Reframing Business: When the Map Changes the Landscape, Chichester: Wiley, 2001.,數據化可以通過三個創新概念來概念化,這些概念促使人們重新思考價值創造的邏輯,包括:非物質化、液態化和粒度。非物質化是將資產/資源的信息方面及其在語境中的使用與物理世界分離的能力。液態化是指一旦非物質化,信息就可以很容易地被操縱和移動(如果有合適的基礎設施)。這使得物理上緊密相連的資源和活動集(activity sets)能夠以傳統上很難、非常耗時或昂貴的方式進行拆分和“重新處理”。最后,粒度涉及資源的最佳(再)組合,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為特定的環境調動,它是價值創造過程的結果。這個價值創造過程的驅動力是提供必要基礎設施的互聯網平臺公司。
Netflix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數據化示例。Netflix 目前是點播互聯網媒體流的領先提供商。然而,從歷史上看,Netflix的運營模式本質上是實體運作的,其核心業務是一家基于郵購的DVD租賃公司。當Netflix決定轉向目前的流媒體模式時,產品的非物質化就發生了。這代表了實體店實體內容的拆分。在使用物理磁盤的舊系統下,這將導致供應鏈中的延遲和排隊。但是,液化通過提供全天候按需服務消除了這些延誤。通過處理在線收集的數據,在提供商和訂閱者之間建立數據關系,這一點得到了增強。
此外,通過流媒體,訂閱者可以在選擇特定標題之前對視頻進行采樣,也可以一次觀看多個視頻。這使得 Netflix 能夠在更精細實時觀察觀看統計數據。因此,使用流媒體模型將更多數據非物質化。這意味著一組更豐富、更多樣的數據源逐漸發展起來,包括目錄數據、搜索詞、流隊列和劇本、互動以及諸如電影評論和社交數據等外部資源。由于流媒體模式中推薦的普及程度越來越高,液態化程度也更高。從商業模式中去除時間和距離,也增加了供應商和用戶之間通過動態個性化進行互動的可能性,商家通過對內容的解釋來促進信任、評級、排名和評論,以及提高由關聯的朋友可能觀看或評價的內容產生的社會影響力。
Netflix的非物質化已經吸引了超過1.8億用戶注冊這項服務。這種非物質化和流動性的結合導致了高粒度,因為Netflix已經從流媒體內容轉向實際制作內容。多年來用戶行為的統計分析被用來指導內容的選擇,從而為Netflix展示成功和獨特的節目。
這種使用大數據分析的高度自動化流程將勞動時間從價值創造流程中去除。與實物產品不同,數字產品可以以接近零的邊際成本多次復制和傳播,這一事實進一步加劇了這種情況。因此,這種價值創造過程需要更少的勞動時間,數字庫存而不是實物庫存的存儲所需的勞動時間也更少。這使得亞馬遜和阿里巴巴等平臺公司能夠在利基市場1利基市場是在較大的細分市場中具有相似興趣或需求的一小群顧客所占有的市場空間。通過對市場的細分,企業集中力量于某個特定的目標市場,或嚴格針對一個細分市場,或重點經營一個產品和服務,創造出產品和服務優勢。——譯者注儲備和銷售更廣泛的產品。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將這種現象稱為長尾現象。2“長尾理論”由美國《連線》雜志主編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最早提出,該理論認為,只要產品的存儲和流通的渠道足夠大,需求不旺或銷量不佳的產品所共同占據的市場份額可以和那些少數熱銷產品所占據的市場份額相匹敵甚至更大,即眾多小市場匯聚成可產生與主流相匹敵的市場能量。——譯者注這是公司可以銷售少量非常大范圍的產品的地方,而不是大量銷售小范圍產品的地方。
數字產品的另一個特點是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3Erik Brynjolfsson, The Rise of Data Capital, 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2016/03/21/161487/the-rise-of-datacapital.在經濟學中,一種既不具有排他性又不具有競爭性的商品,意味著一個人使用它并不會減少它對其他人的可用性。例如,一份實體報紙、視頻/DVD或CD一次只能由一個人購買或租用,即它是競爭性的。而數字化的電影或音樂可以被多次流式播放,并被數百萬人同時觀看。這種按需業務模式還通過更高的可用性和更低的成本提高價值,并且需要更少的工作時間(如果有的話)。
在考慮通過互聯網提供免費數字服務和產品時,利用勞動時間來評估產品或服務的價值也被視為一種理論。谷歌利用“隱藏收入”的商業模式,提供廣泛的免費服務,包括搜索、地圖、電子郵件、手機軟件和視頻,但通過廣告將這些服務貨幣化。其他商業模式創新包括適用于在線電腦游戲的“免費增值”(freemium)4“免費增值”指的是,用免費服務吸引用戶,然后通過增值服務,將部分免費用戶轉化為收費用戶,實現變現。——譯者注定價模式和電腦游戲機的折扣,以吸引軟件游戲開發商。它們的目的是將流量引導到各自的網站上,并通過網絡效應鼓勵產品的采用。這與勞動力投入的價值沒有任何直接關系。
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也受到“產消者”(Prosumer)1“產消者”是指那些參與生產活動的消費者,他們既是消費者(Consumer)又是生產者(Producer)。著名未來學家阿爾文·托夫勒在其《第三次浪潮》中首次提出Prosumer一詞。并將那些為了自己使用或者自我滿足而不是為了銷售或者交換而創造產品、服務或者經驗的人命名為產消者(Prosumer)。——譯者注概念的挑戰。由于如今上傳到技術平臺上的大多數在線內容實際上是由用戶免費制作的,這意味著傳統的價值創造過程已經過時。上傳商品的價值不再以生產商品所需的平均工時來客觀衡量。在計算一個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時,這個值也被忽略了。下一節將進一步討論這個問題,探討生產資料所有者(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工人傳統角色之間的關系。
第二個爭論領域與馬克思的哲學有關,即生產資料的資產階級所有者與生產商品和服務的無產階級工人之間存在著清晰的界限和緊張的關系。
現代互聯網平臺企業與傳統工業時代制造企業的運作方式不同,利用不同的商業模式創造價值。這些平臺公司不生產產品,而是提供基于互聯網的基礎設施,并利用它們從在線“流量”中收集大數據資源,充當匹配買家和賣家(或用戶)的中介。這些公司擁有與互聯網的連接方式,而非擁有生產資料。成功的平臺公司通過互聯網網關(搜索引擎)控制“流量”,并確保自己能吸引到足夠多的用戶,然后將這些用戶“貨幣化”。因而,這種商業模式是通過建立一個龐大的外部追隨者生態系統來利用客戶數據。這種大數據商業模式的主要代表有亞馬遜、谷歌、Facebook、阿里巴巴和騰訊等。
因此,馬克思基于傳統制造企業的生產資料所有權哲學完全顛倒了。平臺互聯網公司顛覆了傳統企業,因為現代互聯網公司的大部分價值是由其外部用戶社區創造的,這些用戶的數據被平臺獲得并使其貨幣化。這催生了大量免費或以極低成本提供的數字產品組合,包括媒體娛樂、地圖、移動服務、應用程序、金融服務和信息流等。
平臺所有者的作用不是控制生產資料,而是去控制互聯網的門戶,并策劃和培育外部網絡社區的內容生產。正如本文前面提到的,互聯網產品和服務的現代消費者已經通過開發用戶生成的內容成為生產者。他們制作和上傳的內容包括Facebook、Instagram、Snap、YouTube、維基百科、Trip Advisor、Google Play和蘋果應用商店等主要互聯網平臺上的照片、視頻、短信、應用程序、文章和評論等。這意味著以前的馬克思主義無產階級現在變成了“產消者”,即擁有內容制作流程(他們免費提供)并作為最終消費者享受流程產出的人。這是對以往馬克思主義價值模型以及所有者和勞動者劃分的根本改變。
這種利用數據并通過使信息的提供和傳播民主化來提高商品和服務價值的平臺商業模式,并不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個特征,即所有者會故意限制信息流以保留權力。1G.L.Holbert, Technology, Libraries and the Internet: A Comparison of the Impact of the Printing Press and World Wide Web, Electron, https://southernlibrarianship.icaap.org/content/v03n01/Holbert_g01.htm.信息的民主化和信息商品的可用性也通過聚合無組織的市場提高了效率。2Geoffrey G.Parker, Marshall W.Van Alstyne and Sangeet Paul Choudary, Platform Revolution: How Networked Markets are Transforming the Economy and How to Make Them Work for You, London: W.W.Norton & Company, 2016, p.51.市場聚合是平臺提供集中市場以服務廣泛分散的個人和組織的過程,這為平臺用戶(不僅僅是所有者)提供權力與信息。這些用戶以前以隨意的方式參與互動,通常無法訪問可靠或最新的市場數據。亞馬遜、阿里巴巴和Etsy 提供在線網站,來自世界各地的產品供應商可以在這些網站上向消費者提供商品。這說明權力從以前的資產階級所有者向個人和創業者(新無產階級)轉移。這種雙向的市場模式促進了兩個互補群體之間的互動和價值提升,通過中介/互聯網平臺實現互利。
由于脫媒3脫媒一般指在進行交易時跳過所有中間人而直接在供需雙方間進行。——譯者注,從實體產品到數字產品的轉變也見證了制造商/生產商(生產資料所有者)與以前的無產階級工人之間的關系和價值創造過程的重大變化。互聯網驅動的顛覆通過在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建立直接聯系,消除中間商和中介機構,從而導致傳統業務和價值創造模式的衰落,重新設計和重塑整個行業的價值鏈。在新聞和媒體(報紙、電影和音樂)等純信息產品領域,脫媒不僅包括中介,還包括生產者。在將內容非物質化為數字格式的情況下,不再需要制作錄像帶、DVD和CD以及印刷實體報紙、雜志和書籍,也不再需要實體分銷和零售網絡。這不僅通過將勞動從價值創造過程中剔除,從而沖擊了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而且改變了供應商和消費者之間的關系。
這意味著以前的生產和分銷所有者(大型且強大的唱片公司、報業集團、媒體公司和出版商)不再對屈從的無產階級規定條款和條件,而是經歷了一個權力和利潤向新平臺公司轉移的重大轉變。通過直接向消費者提供服務,形成新的按需(全天候不間斷)價值主張。互聯網和數字技術的使用降低了成本,降低了作家、音樂家、記者和演員/導演的進入門檻,繞過了控制生產和分銷手段的前把門人,從而創造了一個更加平等的價值創造過程。
平臺公司從數字顛覆中帶來的脫媒,也出現了再中介化的平行趨勢。再中介包括用在線工具和系統(通常是自動化的)取代不可擴展和低效的代理中介,為平臺雙方的參與者提供有價值的新商品和服務。由于網絡平臺能夠利用規模化的市場中介機制,因此可以作為更有效的中介機構。傳統的中介機構依賴于人工,而平臺中介機構依賴于快速有效擴展的算法和社會反饋。此外,他們能夠隨著時間的推移收集數據,并利用這些數據使系統更加智能化,這使得平臺能夠以傳統中間商無法實現的方式在市場上擴展他們的中介業務。4Geoffrey G.Parker, Marshall W.Van Alstyne and Sangeet Paul Choudary, Platform Revolution: How Networked Markets are Transforming the Economy and How to Make Them Work for You, London: W.W.Norton & Company, 2016, p.50.再中介平臺的例子包括Yelp、Angie’s List和Trip Advisor,這些平臺通過對產品和服務的質量進行認證,根據對生產者的社會反饋提供聲譽信息。與此同時,蘋果和谷歌的應用生態系統在iPhone發布后的出現是再中介的另一個例子。52020年3月,谷歌宣布本機Podcasts應用可用于iPhone和iPad用戶。——譯者注
這有助于進一步說明,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的傳統關系,是如何被一種新的價值創造機制所打破和取代的,這種機制是由位于傳統企業邊界之外的外部生態系統所驅動的。
新數字技術的驅動顛覆了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傳統關系,推動了另一個重要趨勢,即共享經濟的出現以及資產與價值的脫鉤。共享經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發展,因為它說明了數字平臺商業模式現在是如何影響實體商品和固定資產的,而不僅僅是純粹的信息商品。能夠將資產與價值脫鉤的平臺公司最著名最成功的例子是Uber和Airbnb。通過將實物資產(汽車和不動產)的所有權與其創造的價值脫鉤,可以使資產的使用能夠獨立交易并得到最佳利用。這是創造最大經濟價值的用途,而不是僅限于所有者特定的用途,從而導致未充分利用。結果是,效率和價值大幅提升。
在這個場景中,生產資料的所有者是汽車司機(擁有者),房地產的主人(擁有者)加上智能手機的擁有者(客戶)。Uber和Airbnb唯一擁有的就是通過他們的網站和應用程序以及將買家和賣家連接的方式,這些網站和應用程序由云計算能力和免費衛星導航(GPS)提供支持。這完全顛覆了以資本家和無產階級工人為基礎的傳統價值創造過程。事實上,共享經濟模式可以擴展到企業對消費者(B2C)環境下的大多數實物資產。它還擴展到企業對企業領域,包括聯合辦公/共享辦公空間(We Work)、眾籌(Funding Circle)以啟動和擴展業務,以及云計算(亞馬遜、微軟和谷歌)出租計算基礎設施。這意味著現代企業很少擁有自己的生產資料,而是利用外部資源生態系統來創造價值。從下表可以看出,資產階級與新資產階級、無產階級與新無產階級的區別遠大于共同點,尤其是前者。

差別資產階級 新資產階級生產資料所有權 擁有連接方式(互聯網網關)的所有權高固定成本(廠房和設備) 低固定成本(IT基礎設施)生產要素:土地、勞動力和資本 生產要素:數據和信息控制產品的流動 控制數據流和“流量”公司內部創造和控制的價值(層級) 在生態系統和商業社區(市場)內部培育和管理的價值配置是線性和順序的 配置是一個多邊網絡垂直整合的制造商 市場聚合器長的、集成的供應鏈 短的、直接面向消費者的、非中介的供應鏈直接的專制控制 沒有直接控制,關系基于培育內容和產品/服務的共同創造僅批量生產標準產品 通過微觀目標鎖定大規模定制服務無產階級 新無產階級基于工作時間的直接報酬 沒有直接報酬。免費服務以換取個人數據僅僅是價值生產者 產消者—價值的生產者和消費者獲取資源(即資本)的門檻高 獲取資源(即數據和信息)的門檻低只把勞動力作為一種資源和能力的所有權 擁有廣泛的資源和能力,包括內容創建能力、商品、汽車和不動產等共性資產階級 新資產階級壟斷權力上層范圍創造關鍵價值資源的所有權:生產資料的所有權經濟租金高共性無產階級 新無產階級地位低提供關鍵和必要的投入(勞動力)提供關鍵和必要的投入(數據)
因此,由于傳統老牌企業無法復制其平臺業務模式,如表中突出顯示的那樣,互聯網公司產生了如此破壞性的影響也就不足為奇了。
隨著熊彼特“創造性破壞”1[美]約瑟夫·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吳良健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147頁。的展開以及當前新興技術的逐步發展,價值創造過程的變化預計將持續。機器人、傳感器、物聯網(IOT)、區塊鏈、加密貨幣、自動駕駛汽車、聯網家庭/工作場所和人工智能等技術,將進一步改變生產者、員工和消費者之間的關系以及最終如何創造和保留價值。
通過物聯網,產品將因其生成的數據而演變成數據服務,并且這種現象已經擴展到交通和家庭領域。通過傳感器和人工智能,利用機器人消除低階級無產階級工作的能力將增強。與此同時,在一個高級機器學習和人工智能的世界里,生產資料的新所有者將是數據豐富的平臺公司。他們控制和擁有從生態系統收集的信息,進而策劃和傳播價值。
然而,一個關鍵的風險是,大型互聯網公司在多大程度上成為數據壟斷者,這會扭曲可用的信息和知識。由于大型互聯網公司出于廣告和營銷目的出售或使用其數據,因此關注民粹主義且更容易商業化的數據和信息可能會影響可靠知識的可用性。
成為人工智能領導者和新數字超級大國的較量目前正在美國和中國之間展開。開發成功的人工智能能力的核心要素是獲取無限的數據庫。這兩個國家在這方面都得天獨厚,全球最大的互聯網平臺公司都設在北美和中國。
在兩種意識形態的數字冷戰中,這很可能導致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爭奪人工智能領域的全球領導者。美國已經禁止向中國出售關鍵的戰略技術資產,如硅芯片公司和人工智能公司,以減緩中國的發展。因此,我們可能即將看到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的競爭,盡管這與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描繪的競爭略有不同。未來生產資料的所有者更有可能是大型互聯網公司(而不是以前的資產階級工廠所有者),他們控制著連接方式,從而控制著用戶產生的數據和信息。同時,無產階級很可能是普通公民,他們的數據被生產/連接的新所有者收集。但可以肯定的是,新的生產要素和新的動力來源、競爭優勢和價值創造將是數據、信息和人工智能能力,而非勞動時間。
政府和監管機構的決策者幾乎無法通過創造新的“工業格局”來扭轉技術帶來的變化。將實體產品非物質化為數字格式以及互聯網上免費服務的出現,意味著消費者現在可以獲得比以前更好的產品和更好的服務價值。此外,消費者作為生產者或“產消者”的角色以及從價值創造過程中去除勞動時間并不違反任何就業或競爭規則。
同時,數字平臺公司對現有制造商和零售商及其供應鏈的去中介化,與工業時代工廠對家庭手工業和家務勞動的替代沒有什么區別,這并不構成反競爭行為。
然而,現在有一些社會階層和政治及監管機構的成員將新精英(由“新資產階級”平臺互聯網公司和“新無產階級”數據提供者的勞動力組成)之間視為一種剝削關系。這與馬克思的原始勞動力理論并無不同。在網約車和外賣等共享經濟的某些領域,存在監管壓力,要求將司機和送餐員重新劃分為平臺員工,而非承包商,以便他們能夠獲得最低工資、法定節假日、病假工資以及養老金。這對這些平臺公司的商業模式產生了嚴重影響,因為司機約占優步打車成本的一半。這導致網約車公司和外賣公司增加了對自動駕駛汽車和送餐機器人的投資,旨在完全取代司機和送餐員。從長遠來看,這將導致進一步的非中介化,并消除作為一種生產要素的勞動時間。
在一個平臺公司作為市場運營并同時零售自己的產品(谷歌、蘋果和亞馬遜)的情況下,監管機構也開始對互聯網公司在搜索過程中偏袒自己的產品而不是第三方商家處以巨額罰款。這些罰款并沒有導致平臺公司的行為發生任何變化,也沒有導致任何解散。
隱私問題和令人反感的社交媒體內容也是監管機構關注的領域。為了解決隱私問題,Facebook 和其他互聯網公司引入了端到端加密技術。然而,政府現在抱怨這阻止了他們利用社交媒體打擊犯罪。
上傳被認為是非法的或冒犯性的內容也獲得了相當大的關注。然而,捍衛言論自由的需要,以及界定什么是冒犯性和非法的問題(這是一個非常主觀的問題),正被證明是監管機構的絆腳石。如果監管機構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定義,說明什么是冒犯性的和/或非法的,那么社交媒體公司就不能為其不刪除而承擔責任。
由于每秒都有大量的數據被上傳到平臺上,因此這很難對其進行“監管”。這就是谷歌和 Facebook 大力投資人工智能的原因,人工智能在得到完全開發后,將能夠自動管理數據上傳的質量,并授權將其刪除。這種自動化過程將進一步消除生產過程中的工作時間。
監管部門對平臺公司權力的擔憂引發了拆分這些公司的要求。然而,由于這些平臺跨越了行業界限,不具備現行競爭法所界定的傳統壟斷,這使得此類任務變得非常困難。消費者也從提供的“免費”服務和產品中獲益良多,這不能被視為在經濟上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最后,Facebook提議引入的Libracoin(虛擬加密貨幣)也可能導致全球銀行系統的去中介化。使用由區塊鏈技術支持的法定貨幣掛鉤的“穩定貨幣”將徹底改變支付行業和貨幣供應。自從政府威脅要禁止Libracoin以來,Facebook已經決定將Libracoin作為一種數字貨幣推出。因此,加密貨幣有可能進一步減少提供銀行服務所需的勞動時間,因為這將代表貨幣的民主化或“非國有化”。
總之,新時代經濟和新“工業”格局的政策含義是:隨著政策制定者加大監管力度,科技公司將通過更多的技術創新(加密、機器人和人工智能)來解決這些問題。從長遠來看,這最終將進一步減少生產過程中的勞動時間。
然而,隨著工業物聯網(IIoT)和工業4.0開始形成牽引力,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現在可以在促進工作和“新無產階級”的發展方面發揮關鍵作用。互聯網不僅通過視頻會議、居家辦公和云計算等服務確保了大流行期間的業務連續性,還提供了一系列額外的工作場所員工福利。其中包括通過自動化降低成本提高生產力、做出更快決策的能力、減少錯誤、更有針對性的營銷活動以及更集成的供應鏈和運營功能。這些人工智能驅動的過程提高了機器人技術的使用,減少了工作的重復性和艱巨性,使工人能夠提高技能,完成更有價值和報酬更高的任務。這并沒有取代工人,而是通過幫助人們以更高的標準完成工作和執行更有意義的任務,從而導致工作的演變。人工智能也越來越多地用于醫療部門,以掃描與阿爾茨海默病和癌癥相關的 X 射線模式,這些模式可以更快、更有效、成本更低地執行,讓員工可以自由地從事其他高價值的活動。
總之,隨著平臺互聯網公司繼續其不可阻擋的指數增長軌跡,1Salim Ismail, Michael S.Malone and Yuri van Geest, Exponential Organizations: Why New Organizations are Ten Times Better, Faster, and Cheaper than Yours and What to do About it, New York: Diversion Books, 2014, p.33.并且隨著它們通過更高水平的數據所有權和人工智能能力的不斷壯大,現在社會各階層以及政治和監管機構(尤其是在歐洲)的成員將“新資產階級”平臺互聯網公司的新精英形式與數據提供者的“新無產階級”勞動力之間的關系視為一種剝削,這與馬克思最初的勞動力理論沒有什么不同。
盡管直到最近,互聯網公司與其用戶之間的關系一直是健康而成功的(尤其是科技公司與千禧一代和 Z 世代之間),但“新資產階級”科技公司現在正面臨著潛在的抵制,至少在歐洲,關于數據所有權和回報的問題上是這樣。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 Facebook 等領先的平臺公司未能保護用戶數據,以及谷歌和亞馬遜等公司以反競爭行為的形式濫用數據所有權而引發的。
盡管如此,家庭和工作場所任務的自動化水平以及大型平臺公司的機器學習能力將確保“新資產階級”仍將掌握權力和影響力,雖然監管機構試圖重新配置其價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