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

同事告訴我：孫杰被查出了肝癌晚期！

這消息對于我猶如晴天霹靂，瞬間把我震懵了。好一陣兒，我才清醒過來，想起孫杰還欠著我的錢沒還，不久他和我便會陰陽兩隔，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不停地問自己。此時我心亂如麻，渾身像被掏空了一樣難受。

一年前，孫杰為好友張海濱擔保，向我借了四萬塊錢。當時說好每月付二分利息給我的，張海濱和我不熟，但有孫杰擔保，我是非常放心的。

孫杰和我是同事，我們同在一個醫院上班。他是退伍軍人，分配在我們單位任衛協會主任。退伍之后，始終保留著軍人本色，在單位，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哪里有困難，哪里就有孫杰。他事業心很強，每項工作都做得特別好，每天忙得腳打后腦勺。他性格豪爽、人勤嘴甜，鄰里關系融洽，因此，深受大家的喜愛。

那時候醫院條件簡陋，沒有自來水，我們科室在二樓，每次我值夜班時，總是要到后花園內的一個水井里打水，然后再吃力地把水提上去。有時被孫杰看到了，他總是遠遠地跑過來，接過我手中裝滿水的桶，徑直提了上去。炎熱的夏天，當孫杰把兩桶水提到二樓的時候，我看到他白色的工作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我的內心，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所以當孫杰領著張海濱向我借錢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把錢借給了他。

剛開始半年內，張海濱遵守承諾，每月準時給我八百塊錢的利息。為了感謝孫杰給我帶來的“額外收入”，我還特地買了一條煙回饋他。后來，張海濱給利息就沒有以前那么干脆了，總是一拖再拖，再后來，他竟然把房子賣了，人也溜之大吉。我和孫杰都很著急，連忙打張海濱的電話。

他根本不接電話，發信息給他，他也不回，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氣得我當場發飆，氣狠狠地對孫杰說：“既然張海濱跑了，這錢就應該你來還，否則，我就要到法院起訴你！”此時的孫杰，既像犯了錯的孩子，又像秋后的黃瓜，打了蔫兒。但他的自尊心很強，唯恐因為此事，叫單位的同事小覷他。尷尬了幾分鐘，孫杰拍著胸口對我說：“等到了一年時，張海濱再找不到，他不還錢，我來還！”

聽到孫杰這樣的承諾，我那顆受傷的心，稍微得到了一些安慰。可這件事剛發生不久，孫杰就被查出了肝癌，我的心，整天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面對患癌的孫杰，我怎么還會好意思讓他還錢，何況，錢也不是他借的，他只是因為仗義，才替張海濱出面向我借錢的。

提起孫杰這次患病，許多人都深感惋惜。孫杰家境貧寒，家中兄弟姐妹甚少，幾年前，父親也因肝癌而撒手人寰。孫杰在父親去世后，做了一次體檢，得知自己患了肝炎，當時醫生勸他少喝酒，以免傷肝。可當他上了酒桌以后，為了兄弟義氣，把醫生的話忘得一干二凈，患肝炎的人，是絕對不能經常喝酒的，時間久了，就會轉化為肝硬化，甚至肝癌。患病后的孫杰很后悔，但世上畢竟沒有后悔藥，大家都很痛恨這無情的病魔，為什么會落在了孫杰的身上。

其實人生之中，有些東西千萬不能碰。碰了，小則傷身，大則丟命。孫杰的兒女都在讀書，他媳婦終日以淚洗面，恐懼、無助、絕望，無盡的心酸伴隨著她，使她一夜之間，愁白了頭。她的艱難超乎我們的想象，她歷經磨難，最終學會堅強，她沒有被困難所嚇倒，強裝歡笑，帶丈夫到處看病……

當時我曾在想：寧愿我的錢不要，也不想孫杰英年早逝。孫杰是有血性和擔當的男人，我們都很喜歡他。大家聽說孫杰患癌的消息后，紛紛捐款為孫杰治病，我也隨大部分人一樣，捐了一百塊錢給他。十幾年前的一百塊錢，在當時，也夠隨幾家禮的，但我一點都不心疼。如果不是讓張海濱騙走了那四萬塊錢，孫杰這次患病，憑我倆的兄妹感情，我最起碼還會加倍捐錢給孫杰的。

最后一次見孫杰的時候，是他確診癌癥后的兩個多月，也是他生命倒計時的最后十天。孫杰也許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那天他來我們單位，想最后看一眼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最后一次和同事們道個別;最后一次對我說聲“對不起”。

聽說孫杰來了，大家紛紛向收費室走去，我也快步地奔向收費室，不一會兒，收費室內擠滿了關心孫杰的人。僅僅兩個多月沒見面，我險些認不出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人，就是孫杰，想不到才這么短的時間，他竟然瘦得脫了形。當孫杰看到我來時，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的臉是那么憔悴，嘴唇也是那么的蒼白，日益消瘦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著，就像一根即將燃盡的蠟燭一樣，讓人心痛不安。看著孫杰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我揪心而又無奈。

我連忙示意孫杰坐下說話，只見孫杰眼含淚花，抖顫著嘴唇對我說：“我這輩子最后悔的，是不該和張海濱交朋友，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宋醫生你了。我欠你的錢，今生沒有時間償還，只有等來世，償還欠你的債……”

記得那天，孫杰說了很多傷感和永別的話。想著孫杰每天靠“杜冷丁”來緩解疼痛，還強支撐著來這里，對我說這些話，我不禁一時失控，眼淚奪眶而出……

十天后，孫杰走了。那個在大家心中正義、善良、不怕吃苦、豪爽的孫杰，永遠離我們而去。從此，醫院里，再也看不到他勤勞熱情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那個熱心助人的孫杰了。之后，每當我一個人去井邊提水，眼前總是出現孫杰那熱情洋溢的面孔，和他那提著水桶快步如飛的身姿，我的心，總會有一陣難以忍受的痛楚……

后來，才聽別人說，張海濱幾乎“借”遍了所有親戚朋友，帶著“騙”來的一百多萬跑了，直到孫杰離世，張海濱都沒有看他最后一眼。孫杰是帶著恨和遺憾離開人世的。

時至今日，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張海濱已換了手機號碼，像信封貼郵票一樣，有去無回。我曾在想：張海濱騙了這么多人的血汗錢去逍遙，難道就一點不內疚嗎？

張海濱失信于孫杰和我，只是許多失信之人的一個縮影。這個世界上，誘惑無處不在，如果當時，我不圖張海濱那每月八百塊錢的利息，不把錢借給他，孫杰也不至于帶著愧疚和遺憾而走，我也不會為心疼這四萬塊錢，而夜不能寐……

這件事發生以后，我從中也吸取了不少教訓。我曾發過誓：從此面對誘惑，我會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只有這樣，才能遠離借錢的紛爭與煩惱！

作者簡介：宋海紅，系連云港市作協會員，當代文學家雜志社副主編。作品散見于《鴨綠江》《散文百家》《唐山文學》《參花》等刊物，偶有文章獲獎 。

（責任編輯 于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