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汶口文化拔牙習俗原因及意義探究

李耀輝

摘 要：文章對大汶口文化拔牙習俗原因及意義在前人的基礎之上做了進一步探究，結合考古學資料對以往學者的觀點進行了梳理。在已經發現的考古資料和其他學者認識的基礎上對大汶口拔牙原因進行了推測，即拔牙最初是以一種實用的作用而進行的，一種居民可以自己決定的行為。

關鍵詞：大汶口文化;拔牙習俗;巫術;圖騰崇拜

牙齒是人類身體最堅硬的器官，具有咀嚼食物、保持面部外形的作用，是動物天生的自衛武器。大汶口文化的居民為何要將健康生長的牙齒拔掉？將牙齒拔掉對他們來說有什么特殊的意義？為什么大部分拔牙的居民都固定地拔除兩顆上側門齒？為什么在同一文化內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進行拔牙？大汶口文化其他幾種獨特的習俗，主要有獐牙隨葬、口含小球、頭骨變形以及龜甲隨葬等①，與拔牙習俗有沒有什么關聯？這一系列問題還需要繼續探討。

1 大汶口文化拔牙遺存的考古發現

拔牙現象首見于1959年間在大汶口遺址發掘的一批墓葬的人骨。②此后在曲阜西夏侯③、兗州王因④、邳縣大墩子⑤、膠縣三里河⑥、諸城呈子⑦等大汶口文化墓葬中發現了類似的現象。其中大汶口、大墩子、西夏侯、王因四處經過較詳細的人骨鑒定和研究（表1）。

其中大汶口遺址拔牙的7名男性和16名女性均拔除一對上頜側門齒。②

王因墓地中，在總共的281個拔牙個體中有275個拔去一對上頜側門齒，占所有拔牙形式的97.9%。其他種類的拔牙形式只有6例，其中1例拔去一個中門齒和一對側門齒，有4例拔了一個側門齒，1例拔了一對側門齒和一側犬齒。沒有發現拔下牙的。④

西夏侯遺址M11上頜左側門齒有敲牙痕跡，齒根細小，齒槽扁平，似經過修復。M22只拔除了上頜左側側門齒。③

大墩子遺址相比其他遺址拔牙的部位有較多特例，但仍以拔除一對上頜側門齒為主（表2）。

在山東北辛文化中期（前5400—前4310年），汶上縣東賈柏村遺址發現15座墓、17具人骨，其中拔除上頜側門齒的有10具，年齡均在26歲以上，這可能是我國目前最早的關于拔牙遺存的發現。⑧其次就是大汶口文化早期的拔牙遺存，據碳-14年代測定數據大汶口文化（包括青蓮崗文化）“至少跨著公元前4500—前2300年，延續了兩千多年”②。而拔牙風俗在大汶口文化早期遺址就已經十分盛行了，再根據拔牙個體的數量，大致可以確定我國拔牙風俗可能開始于“大汶口—青蓮崗新石器時代分區”，地理位置大致在山東—蘇北地區。③

2 大汶口文化拔牙的年齡、性別及其拔牙形式

2.1 拔牙的年齡

在已發布的人骨研究報告中對于拔牙個體的年齡沒有詳細的記錄，大多只提及了拔牙個體的最小年齡（圖1）。

大汶口遺址中的女性有一例年齡為18～19歲，牙已拔去;男性亦有一例，年齡為19～21歲，牙亦拔去;另有一例12～13歲的個體沒有拔牙。④西夏侯遺址中拔牙年齡最小的是16～20歲（M8），女性是21～22歲（M10）。⑤大墩子遺址中最小的男女都為15～20歲。①王因墓地中年齡最小為14～15歲。⑥由此可以推測出大汶口文化在青年時期拔牙。但是筆者認為人骨年齡鑒定統計的只是拔牙的最小年齡，也就是說在中年時期也可能會出現拔牙現象，如西夏侯遺址M3為一老年人，拔掉了一對上頜側門齒，對于他生前的拔牙時間其實難以確定。在《大汶口新石器時代人骨的研究報告》中，根據一個未拔牙的個體和一個已經拔牙的個體來確定拔牙的年齡范圍實在是有一些難以令人信服。拔牙在青年時期開始，但是沒有明顯證據表明不會到了中年時期再拔牙?？脊挪牧巷@示拔牙的最小年齡波動還是較大的。能夠確定的是拔除的牙齒為恒牙，因為人在13歲左右牙齒已經大致換完了，在此之后拔除的牙齒不能再萌發新牙而成為終身注定的標志。④

2.2 拔牙的性別及拔牙的形式

從表1男女拔牙的比率可以看出，大汶口文化拔牙與性別沒有明顯的關系，無論男女都存在拔牙現象。除了西夏侯遺址中女性拔牙率較低為40%，其他遺址無論男女拔牙率都在60%以上。拔掉的牙齒大部分固定為一對上側門齒，只有極少數拔除的是其他牙齒，而且都是拔除上牙，目前沒有發現拔除下牙的可靠例子。鑒于拔除其他牙齒的情況極為罕見，且位置又不固定，很可能是因為牙病或者偶然性損傷導致的拔牙。⑦

2.3 拔牙的方法

關于拔牙的方法，大多數學者認為是使用硬物反復敲打牙齒使齒根折斷，然后拔除。這種方法在我國整個新石器時代共用。⑧在大汶口文化中，西夏侯遺址M11上頜左側門齒有敲牙痕跡⑤，邳縣大墩子遺址有兩例側門齒齒根斷在齒槽內的上頜標本，從X光透視片上可以清楚地觀察到斷裂在齒槽內的牙根。這兩個側門齒的牙根顯然不是死后折斷的，它們必定是生前使用某種器具在水平方向敲打牙齒的結果。①

3 學術界關于大汶口文化拔牙原因幾種觀點

拔牙習俗作為一種社會習俗，無論在時間上還是在空間上都流傳較廣。由于拔牙的性別、年齡、形式及其所處地區環境的不同，拔牙風俗的原因也有種種不同的說法。在《略論我國古代的拔牙風俗》中，楊式挺通過對我國古代文獻的梳理，整理出了對拔牙風俗的原因的不同解釋：如“成年”“成丁”“婚姻”“愛美”“裝飾”“華飾”“出生氏族”“族別”“身份”“避邪”“服喪”“恐防夫家”等。②可以想象遠古先民的拔牙一開始不會有這么多復雜的原因，應該是隨著拔牙風俗的流傳逐漸產生的。大汶口作為我國拔牙習俗出現較早的地區，拔牙齒種統一，形式簡單，其拔牙原因也應較為單一。大汶口文化這種獨特的拔牙形式的原因主要有“成丁說”③、“婚姻說”③、“愛美說”④、“祭祀說”⑤、“與崇獐習俗有關”⑥這幾種說法。

“成丁說”認為拔牙習俗是大汶口文化居民從青年到成年的儀式，這種說法是韓康信和潘其風在《我國拔牙風俗的源流及其意義》中根據大汶口文化拔牙年齡的人骨測定和民族志中記載的少數民族拔牙的意義相類比提出的。張溯和王絢在《論大汶口文化的拔牙和崇獐習俗》中認同了這種觀點，但沒有進一步闡述。筆者認為從人骨測定結果來看，拔牙者的最小年齡大都不早于青年時期，也就是說拔牙者最小要在青年時期才會拔牙，不會在幼兒時期拔牙，但是并不能確定到了中年時期不會再有拔牙現象。假設在青年時期拔牙，其目的確實是為了成丁禮，可是那些未曾拔牙的居民又怎么解釋呢？成丁這種說法難以讓人信服。而“婚姻說”認為是進入青春期取得婚姻資格的標志，這也是韓康信和潘其風在《我國拔牙風俗的源流及其意義》中提出的。兩位學者參考日本學者春成秀爾在《拔牙的意義》中對日本繩紋時代居民拔牙風俗的分析和解釋，結合中國考古中發現的材料進行了解釋，但并沒有解釋為何只有部分居民拔牙的問題?？锛凇栋窝里L俗之巫術意義初探—兼論鑿齒》中認為這種觀點完全正確，只是他認為這只涉及了拔牙風俗的表層意義，其深層意義及拔牙的巫術意義尚未揭示。劉慧在《也說大汶口文化拔牙習俗的因由》中對“婚姻說”提出了質疑，為何只有三分之二的男女施術，而不是全部？不拔牙的三分之一還是難以解釋。而且在大汶口文化中晚期已進入父系氏族社會階段，如果拔牙是一種取得婚姻資格的標志，那應該會體現出男子處于支配地位、女子處于附屬地位這一特點。然而從鑒定的拔牙人骨標本來看（表1），男女性別比例并沒有太大差別，有的遺址甚至女性要高于男性的拔牙率。如大汶口遺址，經鑒定的人骨標準中男性拔牙率為64%，女性的拔牙率為80%，女性明顯高于男性。筆者認同劉慧關于這一觀點的看法，大汶口文化的拔牙習俗與婚姻資格并沒有關系。

拔牙后將牙齒用于對神靈的祭祀，這一觀點是劉慧在《也說大汶口文化拔牙習俗的因由》中提出，她認為拔牙習俗源于某種宗教觀念，而這種宗教觀念是由于大汶口時期原始社會的急劇變革帶來的。面對社會動蕩、貧富分化，他們感到惶恐不安、內心壓抑，為了尋求自己內心的慰藉，開始對神靈進行獻祭。而后劉慧還對為何要選擇拔牙，為何要拔除一對上頜側門齒進行了闡釋，但是在她對于宗教產生的原因解釋上已經有了許多矛盾。首先，拔牙現象在大汶口早期就已經發現了大量個體，如王因和大墩子，其社會動蕩之說難以立足，何況在更早的北辛文化就已經發現拔牙個體。其次，因為社會動蕩、貧富分化而使大汶口居民內心惶恐想要尋求慰藉一說，那又是哪一部分拔牙，哪一部分不參與拔牙呢？嚴文明在《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拔牙風俗和族屬問題》中提到“從考古資料看，其他沒有拔牙的居民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那拔牙是與財產狀況或者社會地位有關嗎？并不是這樣的，無論是較富的人（如大汶口M9、西夏侯M2等）還是較窮的人（如大汶口M57、M120等）都有實行拔牙的，社會的分化對這種習俗并沒有帶來重大的影響?！雹苓@就難以解釋了，為何貧窮居民拔牙以尋求慰藉，富裕居民也要拔牙來進行獻祭。另一方面，嚴文明早先就在《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拔牙風俗和族屬問題》中提到過，在原始社會，宗教信仰對每個人的精神制約是很大的。如果是出于某種信仰或者宗教儀式的需要，那就必須是每個人都要施行的，或者是由宗教規定的一定范圍的人都必須遵奉的。但是大汶口文化居民只有三分之二拔牙，也看不出這些人屬于何種特殊的集團，很明顯不是一種宗教性質的強制行為。

將拔牙習俗與崇獐習俗相聯系是有一定道理的，就如張溯、王絢在《論大汶口文化的拔牙和崇獐習俗》中提到的，拔牙習俗出現于大汶口文化早期，中、晚期在魯中南地區的大汶口遺址中依然流行，以獐牙隨葬的習俗出現于大汶口文化早期，到中晚期有逐漸增多的趨勢。拔牙和以獐牙隨葬的習俗主要流行于汶泗流域的遺址中，分布地域相同，其他地區發現很少。在大汶口、西夏侯、大墩子三處拔牙興盛的遺址，出土獐牙的數量和比例也比較多。在有些大汶口文化墓葬中拔牙和隨葬獐牙同時出現。因此，他們認為大汶口先民青春期拔除上側門齒與他們的崇獐信仰有關，是模擬巫術的行為，拔掉側門齒后會突出兩個犬齒，由于牙齒變得松弛，使犬齒更有利于生長而更加強壯。而崇獐信仰來源于對于獐的羨慕，獐機敏，擅長奔跑和游泳，為了獲得這些能力，于是用獐牙裝飾自己。王暉在《古“鑿齒民”寫照：史前獠牙人頭像玉雕屬性考—兼釋史前東南方拔牙習俗與古“鑿齒民”形象之矛盾》中更是提出了“拔牙或鑿齒是為了在拔牙的部位裝上動物的長獠牙”②。然而大汶口文化居民是以原始農業為主要經濟的，不完全依靠狩獵為生，他們對于獐的信仰有待考證。

由表3可知，從早期到晚期獐牙隨葬習俗的比例大體呈一個上升的趨勢，在大汶口遺址晚期甚至達到了84%，但是與拔牙比例相比其早中期比例較低。雖然在部分墓地中存在獐牙隨葬和拔牙共存的現象，但是大部分墓地并沒有出現，若是模擬巫術的話，那這兩種習俗關系應該再緊密一些。從這兩種習俗出現的時間和地點以及它們在墓葬中所占比例看，這兩種習俗應該存在某種聯系。研究顯示，獐牙隨葬習俗有一個上升趨勢，在中期達到頂峰，晚期又稍有衰落，它的發展是一個波動的過程。而拔牙習俗一直具有較高比例，變化較?。ū?）。筆者認為拔牙習俗和獐牙隨葬習俗可能存在某種聯系這種想法是正確的，但這兩種習俗之間的關系并沒有那么緊密的聯系，它們也可能是因為某種共同原因產生的不同習俗，但是目前資料還難以解釋。

嚴文明在《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拔牙習俗和族屬問題》中提到的“愛美說”③難以用考古資料證明，只是類比了民族志中關于拔牙原因的記載，劉慧在《也說大汶口文化拔牙習俗的因由》中提出了反駁，她認為“愛美說”忽略了一個基本的問題，即在原始人那里，美往往是和實用性及功利性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也就是說美的產生價值是先于審美價值的。把牙齒拔掉，既不利于實用價值的發揮，又要忍受很大的痛苦，這在原始人那里很難有美的產生。④筆者認同這種觀點，拔牙的原因應該不會是愛美。但是筆者認為嚴文明關于“愛美說”的討論值得參考。根據大汶口文化的考古資料來看，拔牙在當時無論是男女以及貧富，大多數人都進行了拔牙，況且未拔牙的居民也看不出特別的原因，這應當是一種自愿的行為。拔牙習俗背后的動機應當是一種產生于實用觀念，但又沒有百分百的必要性，是由居民完全自己自愿決定的。

4 結語

大汶口文化拔除一對上側門齒的習俗，其原因意義目前還不能做出真正的解釋，學術界的前輩在有限的材料上進行的推測難免會有疏漏之處。如今，筆者在前人的基礎上進行簡單梳理，同時對其拔牙原因進行了推測，即拔牙最初是以一種實用的作用而進行的，一種居民可以自己決定的行為。目前資料以及科技的限制難以繼續探究下去，希望在以后會有一個正確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