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情感交集詮釋的英雄人物形象
——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音樂情感賞析

王 渤

歌劇《黨的女兒》首創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根據林杉同名電影文學劇本改編，由閻肅、王儉、賀東久、王受遠編劇，王祖皆、張卓婭、印青、王錫仁、季承、方天行作曲。這部集合了我國當代眾多優秀藝術創演力量完成的民族歌劇精品，自首演以來已演出逾六百場，成為中國歌劇史上當之無愧的典范。2021年7月，時逢建黨百年，也是歌劇《黨的女兒》首演三十周年，國家大劇院復排新制作這一經典民族歌劇，再一次燃情上演，與觀眾重溫革命先輩的如磐初心、堅定信仰。紅色主旋律又一次以其獨特的音樂魅力和藝術感染力掀起愛國、愛黨熱潮，特別是向青年一代傳遞紅色力量、弘揚偉大建黨精神的使命和責任，感受歷史川流不息、精神代代相傳的藝術影響力，讓這部紅色經典再放時代異彩。《黨的女兒》是一部為理想高歌，為信仰獻身的歌劇經典作品，是表現革命歷史題材的重要成果。劇情以1935年江西革命根據地為背景，講述了田玉梅為代表的幾位來自基層的共產黨員在白色恐怖之下與敵人進行的生死之戰，從刑場死里逃生、揭露叛徒、成立臨時黨組織、為游擊隊籌鹽報信、掩護戰友、被捕就義等劇情發展生動演繹，謳歌了共產黨人堅定的革命信念與舍生取義的斗爭精神。以“心似火焰紅彤彤，身似白玉玉無暇”的杜鵑花形象寓意，細膩塑造了一個大義凜然、智慧果敢、忠貞堅定，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和崇高革命精神的主要角色“田玉梅”的英雄人物形象。其堅定的信仰，無畏的革命精神，以“沉浸式”的文藝黨課，感染、震撼、振奮著廣大觀演群眾。田玉梅是一位成長在山區的農村婦女，既是一位基層共產黨員，更是一位普通的女兒、妻子、母親，她的形象是中國千千萬萬傳統女性的代表，她的情感是多層面的，在故事發展的過程中跌宕起伏，生動感人。《萬里春色滿家園》是全劇尾聲女主人公田玉梅就義前的詠嘆調，是細致刻畫人物角色與內心情感的經典唱段，音樂富有層次，催人淚下。作品直抵心靈的旋律，觸摸著滾燙的信仰力量，生動詮釋著一個平凡的革命女性對家園親友的萬般留戀和浩氣凜然的革命理想與信念，彰顯作品歷史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的博大情懷。

《萬里春色滿家園》的音樂結構由散板——中板——快板——散板四個部分組成，音樂既有濃郁的民族風格又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使音樂在人物塑造上有較強的個性及表現力①。全曲共有“引子+A+B+C+尾聲”五個樂段，每個樂段樂思清晰、情感真摯，音樂旋律明朗爽快，音樂色彩融入戲曲韻味潤色，情感富含不同的人物形象特征，且多次運用音樂節奏的對比和變化，深入細致地刻畫主題思想，謳歌獻身共產主義革命事業的高尚精神品質。歌曲以人物告別隨想為主要脈絡，從自我表白對革命事業的忠誠、堅貞，成長經歷的回憶、感恩以及對美好未來的展望、期盼，通過四個不同的情感交集表達，讓音樂旋律更富有藝術感染力和表現力，真實詮釋了一個勇敢、善良、質樸、堅貞的英雄人物形象。

一、英勇果敢的斗爭意志

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是田玉梅為了掩護游擊隊員小程安全離開，自己被白軍包圍，不幸被捕，因拒絕帶路剿滅游擊隊而慷慨就義時的精彩唱段。作品展現的是當田玉梅面對面目猙獰的敵人威逼恐嚇時，身邊還有自己年幼的孩子，她的處境是極為矛盾的艱難抉擇，在情感上面臨著極大的考驗。但是，對黨的信任、忠誠以及對革命事業的必勝信念，讓她忘我無我，為革命赴湯蹈火、視死如歸的內心情感更為堅定突出，在整首作品的樂思開始階段就能感受到田玉梅英勇果敢的斗爭意志，猶如強大的氣勢隨著音樂撲面而來，牢不可破。歌曲引子部分由自由的節奏和強和弦的震音、重奏推出慷慨赴刑場主題樂思，暗示陰冷灰暗的戲劇場景畫面，緊張而又充滿糾結的抗爭，情緒隨著音樂高漲，在兩個連續重奏的和弦中引入角色登場，開篇就把主人公英勇無畏的共產黨員挺拔姿態展示，是一個充滿著正義和力量的戰士形象。此時的音樂是散板的長音連續，兩個二度音高上行的強音“我走，我走……”象征著田玉梅向敵人宣示抗爭到底的決心，鏗鏘有力；而干脆利落的“不猶豫不悲嘆”的音樂表達則富有戲劇表現力，立刻把人物的英勇形象立體呈現，在柔弱的外表下蘊含著赤誠的愛黨之情，樸質熱烈；在身陷危難時刻，田玉梅緊緊摟著孩子，沒有退縮，堅強面對，告訴她“我們清清白白地來，我們堂堂正正地還”把為革命獻身地英雄主義在強長音地推動中形象詮釋，意志堅定。斗志昂揚的英雄氣概鋪開全曲的開篇，熾熱的情感在富有張力的旋律中瞬間展開，并一直從容延伸。在歌曲的尾聲，音樂再現引子的散板樂段，與歌曲開篇相呼應，在節奏高度自由的旋律陳述中飽含著極大地情感含量和戲劇張力，再一次宣揚革命大無畏地英雄氣節，并通過慢起漸快地音樂處理“我乘春風去，我隨杜鵑喊，我在土里眠……”逐漸深入表現主人公的內心情感，音樂情緒層層遞進，悲壯的向死而生的堅定意志又深含革命浪漫主義色彩，直至鎮定自若而富有爆發力地唱出詠嘆調的核心字眼“萬里春色滿家園”，將田玉梅就義前大義凜然的豪壯情懷以極具浪漫的氣質和演唱美感抒發表達，英勇果敢的斗爭意志再一次升華，生動塑造了一個基層共產黨員誓死抗爭、堅不可摧的偉大形象。

二、敦厚樸質的故土之戀

在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的A樂段，田玉梅被押赴刑場，她走過曾經伴隨她成長的每一寸故土，心中的留戀躍然而上，音樂與開篇的抗爭氣場形成鮮明對比，進入親切的中板，勾勒出親切淳樸的故土鄉情。作為一名在山村長大的農家女，對家鄉的山山水水有著深深的眷戀，她的情感既樸實無華，又讓人潸然淚下。此時的田玉梅是一個女兒的形象，她的情感是清澈的、單純的，善良真實而富有感染力。她熟悉每一座山、每一條河以及滋養她的每一片土地，而這一次踏上故土讓她百感交集，頻頻回顧、依依不舍。在一次又一次的“告別了……”歌聲中，富有戲曲韻味的潤腔把主人公的農家生活形象細膩刻畫，音樂以水墨山水樣的畫面述說著人間溫情，既飽含鄉間煙火的生活氣息，又深諳自由自在的山村環境，婉轉親切的告白中呈現主人公曾經的勤勞厚道、天真爛漫農家女的身份，在英雄形象中盡顯其平凡的一面，讓敦厚質樸的故土之戀推動音樂在安靜深情的意境中陷入深深的回憶，推進樂思的對比發展。家園之戀讓音樂情感在百轉千回的思緒中緊緊跟隨，進入作品的B樂段。歌聲中主人公以自信從容而又略帶傷感的依依之情告別家鄉的父老鄉親，再一次把對故土親情深情述說，音樂情緒較前稍顯激動，加入互動的情感交流，由此展開更加富有離別之殤的眾鄉親為其送行的感人畫面，欲言又止、神傷淚目。在作品B段部分，音樂的情感延續著濃濃鄉情，田玉梅感嘆自己從一個苦水里泡大的農家女，從小牽牛扶犁、爬山砍柴嘗盡生活苦難，到風風雨雨鬧革命、求翻身的艱難抗爭歷程，在故鄉的土地上一路伴隨著家鄉父老的深厚恩情蛻變成長，雖飽含艱辛卻猶覺甘甜，仍然為自己的選擇而自豪，即將遠行卻無怨無悔。作為一個普通的農家女，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中她的音樂角色塑造是極為詳細的，她的情感是質樸厚重的，讓人物更加貼近生活，貼近現實，在作品整體音樂構思中占有重要的地位。A、B兩個樂段大篇幅地告別、回憶、思念以及對革命的無限自豪與眷戀，無不滲透著田玉梅對生養她的故土和朝夕相處的父老鄉親淳厚樸實的深切感恩，在整體音樂情感的發展中立體塑造角色，讓英雄人物的形象更加豐滿真實、富有戲劇性。

三、溫暖細膩的至愛親情

《萬里春色滿家園》A、B樂段的音樂主要以主人公田玉梅的成長與生活軌跡展開的追憶，感念故土與父老鄉親的養育恩情，同時也寄托著她對丈夫羅明與女兒鵑妹子至愛親人的無限牽掛，豐富的情感因源于一個普通農村婦女、妻子、母親不同的人物身份而真實存在，溫暖而細膩。在歌曲的A樂段，音樂畫面由近至遠，樂思隨著身邊的景物逐漸延伸，音樂情感交替重疊，推進旋律的別樣抒情。首先是近在眼前的青山綠水，是田玉梅對自己熟悉家園的留戀，鄉情難舍的因素占據主導位置，情感是單純的，是主人公的內心獨白。隨著樂思發展，放眼遠方的裊裊炊煙，她的思緒飄向天邊，心中浮現對其紅軍丈夫羅明的依依不舍，家人親情的因素暗示著矛盾，她的情感是復雜的，告別中夾雜著掛念，旋律走向思念的情緒，述說著一個共產黨員獻身革命而又無法兼顧同樣為求解放艱苦抗戰的遠方親人。沒有更多的情感交流和語言表達，但音樂旋律的深沉情緒卻給予情感更加百轉千回的溫暖告慰，凸顯堅定的革命信仰與愛情堅貞，意蘊悠遠。當作品轉入C段快板，音樂情緒激動而又堅定，旋律瞬間高亢明朗，是田玉梅即將與女兒鵑妹子生離死別前的告白。作為母親，她的殷殷囑咐充滿著希望與力量，沒有離別的傷感，她要留給孩子對未來的美好憧憬的展望，在急速重復的旋律中一次又一次地帶著孩子，遠眺朝霞中冉冉升起的太陽照亮漫山盛開的杜鵑花、迎著晨光歡歡喜喜上學去的小伙伴、一片明朗的天空下煥發新顏的家鄉等美好景象，音樂畫面充滿陽光，生機盎然。在離別之際，田玉梅以極其細膩的情感向孩子傳遞著即將迎來勝利曙光的信念，她的話語溫暖而又堅強，是一個平凡的母親偉大胸懷的感人呈現，她以滿懷期盼的寄托給予孩子心靈上的指引，無不滲透著對至愛親人的深切關愛與牽掛。作品中妻子與母親的形象，音樂給予與主題相對立的柔和色彩表現，讓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更添富有溫度的動人情感。

四、堅定必勝的革命情懷

《萬里春色滿家園》是全劇終的高潮樂段，是主人公田玉梅作為一個共產黨員面對敵人屠刀時的生命絕唱，整體音樂氣勢自信寬廣，具有剛勁昂揚的主題氣質，是田玉梅對革命充滿堅定必勝信念的英雄形象的點睛式刻畫，這一博大情懷始終貫穿在全曲之中。在音樂的開篇，當自由的三連音重奏推出詠嘆調的音樂畫面時，女主人公的演唱是以震懾的回應式登場，音樂情緒果敢、有力，她的內心是凝聚著火樣的革命熱情，因為信仰而更顯執著。正是對黨、對黨領導的革命事業充滿信任、必勝的信念，在作品的引子部分就呈現出主人公田玉梅舍身求解放的英雄氣節，激情點燃無所畏懼的斗爭意志，在音樂中呈主導式的動力推進樂思的發展。在歌曲中板A、B樂段，節奏稍緩，似主人公放慢步履，近覽曾經朝夕相伴的美麗家園，旋律進入親切的告別。田玉梅在山水之間回憶著生活的點點滴滴，沒有悲傷、沒有眼淚，更多的是感恩和眷念，在成長記憶中梳理、惜別沒有壓迫、自由溫馨又扣人心弦的故事，歌聲中暗示著為參加抗爭求翻身即將迎來美好未來的感悟，也是一位來自鄉村的基礎共產黨員內心深藏著的堅定必勝革命情懷的側面體現，令人動容。在音樂發展急速變化的C段，田玉梅帶著孩子展望未來，她以極富想象力的景物寓意，聲情并茂地告訴孩子，革命定將迎來勝利的曙光，孩子們將擁有幸福美好地明天，在一片春光、朝氣蓬勃的家鄉快樂學習成長。C樂段的快板樂思，深情述說著田玉梅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對黨雋永深厚的信任，讓她矢志不渝地跟黨走，即使面臨敵人地屠刀也無所畏懼，視死如歸。堅定必勝地革命情懷將這樂段的音樂情感推向高潮，歌曲戲劇性的人物交流和內心釋懷，讓英雄人物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進入作品尾聲，田玉梅再一次宣示寧死不屈，抗戰必勝的信念，與引子音樂首尾呼應，以散板節奏再現慷慨赴刑場的革命大無畏英雄形象。尾聲的音樂情感再現主題音樂構思，以革命浪漫主義情懷面對生死，自詡將乘風歸去、飛向天邊、長眠土地化作漫山遍野盛開的杜鵑花，生動詮釋作品的核心主題與思想感情“待來日花開滿神州，笑看萬里春色滿家園”。

結 語

《黨的女兒》是新時期中國原創歌劇里程碑式的佳作，時隔三十年，作品在深化主題、人物詮釋與舞臺呈現等諸多方面都有所突破和超越，是兼具民族之根與藝術之美的中國現代歌劇精品，具有現實主義歌劇人物寫實特點，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是該劇在廣為傳唱的經典樂段中尤顯突出。劇中的田玉梅是一位普通的基礎女共產黨員，她生在山村，長在普通百姓家，她愛黨、愛國、愛家、愛鄉民的豐滿立體形象。主人公情緒的起伏，有強有弱、有淺有深、柔中帶剛，既有堅毅的信念還有不舍的情感②，真實可感質樸動人?！度f里春色滿家園》是歌劇主人公的核心唱段，作品整體音樂旋律的構思和發展、富有強烈的戲劇沖突表現，把田玉梅作為女兒、妻子、母親和共產黨員的不同人物身份，伴隨著人物個人心理變化和外在的景物描寫矛盾呈現，在復雜對比的不同情感交集中生動詮釋，富有音樂畫面感和藝術表現力。作品高難度的技術含量與深厚的藝術蘊含，隨著人物感情的跌宕起伏，聲音色彩呈現出激昂、剛勁有力的特質又不失圓潤的動人之美，將一位寧死不屈、可歌可泣的革命英烈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觀眾眼前③。歌曲扣人心弦的旋律傳遞著主人公對孩子的殷殷囑托、對故園鄉親的拳拳感恩、對革命事業的赤膽堅貞，通透、穩定、富有層次，在劇終將全場氣氛推到高潮，經典呈現這位美麗、溫柔、堅毅、果敢的優秀女共產黨員英雄形象。《萬里春色滿家園》熱情謳歌從泥土中走出的普通共產黨員“田玉梅”，堅定理想、向死而生的革命精神，并以此頌揚在中國共產黨百年征途中，千千萬萬的共產黨員，在大我小我、大家小家中的無私舍取，田玉梅正是他們的代表，在新時代里依舊有著深遠的政治意義和現實教育意義。詠嘆調《萬里春色滿家園》用經典文藝作品傳承紅色基因，讓杜鵑坡上共產黨人的偉大精神，一直綻放、唱響信仰的力量，讓熟悉的紅色經典旋律中塑造的平凡而又偉大的英雄人物形象在人民的心中亙古長青、永垂不朽！■

注釋：

①③ 丁苑.歌劇選曲《萬里春色滿家園》的藝術特色探究[J].民族音樂,2017,(32).

② 郝潤華.歌劇唱段《萬里春色滿家園》的音樂分析和演唱探究[J].北方音樂,20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