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彧哲
(廣西藝術學院,廣西 南寧 530022)
邁克爾·契訶夫作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學生,基于斯式表演體系的精髓——體驗,建立了屬于自己的訓練方法,核心理念是“心理-身體”,他強調應將表演的重心放于角色上。表演創作過程中,演員自身的感情生活和人生經驗有限,難以憑自身微薄的經驗無法塑造出個性迥異的人物,所以演員只有逐漸走向角色、進入角色,才能使表演為成一項真正的藝術創作活動?!靶睦?身體”這一核心理念幫助演員在體驗的基礎上更細致的關注身體,進而創造出更生動形象與人物貼合的角色,幫助演員與角色達到身心合一的效果。演員需通過想象來調整、展現外在動作與內在心理,以保證感受和動作之間相互依存、不分彼此,并通過具有豐富表現力的肢體動作和身體姿勢,將人物的內心呈現出來。
話劇中,肢體表達的作用同語言表達一樣重要,除開能明確有利的引導故事的發展走向、制造矛盾沖突將劇情推向高潮外,更能達到戲劇人物形象飽滿立體的舞臺塑造目的,同時它還是整體創作與意圖的呈現方式。里希特曾說,“劇場演出最關鍵的是對真實身體和真實空間進行共同體驗。”但演員無法確保能與自己塑造的每一個角色都擁有相同或類似的人生經歷,因此演員只能“通過下意識、本能的方法,用一種精煉、濃縮的形式來獲取角色的心理、欲望和情感,并且運用精確、具有強烈表現力的形體姿勢來凸現角色心理、欲望和情感最本質、最具典型性的特征,從而達到從整體上來接近角色,進入角色,乃至準確地表達角色的目的”通過進入角色,成為角色,以此來激發演員的肢體表達欲望。
秦海璐作為擁有深厚戲曲學習經驗的演員,在其參演的多部戲劇作品中,可以觀察到她扮演的人物角色都具有集傳統與現代于一身的鮮明的肢體表達特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原著中的王嬌蕊是一個集天真、性感,驕傲、風塵于一體的極具矛盾性的女性形象。由秦海璐飾演的王嬌蕊,通過與角色一致的肢體動作將原著筆下的人物呈現得活靈活現。在一幕中,王嬌蕊優雅的夾著香煙坐在王士洪的腿上放松自在的抽煙??此戚p浮的舉動非但不會使觀眾產生反感的情緒,反而更好的刻畫出王嬌蕊的人物形象,讓觀眾感受到角色的真實。舞臺上王嬌蕊肢體動作熱烈奔放,盡顯性感嬌態,當故事發展到結尾,其在舞臺上的肢體動作和行動也隨命運和性格的變化而內斂不少,與前篇形成鮮明對比,這樣的視像畫面是單從閱讀文學作品或單純聽臺詞所無法欣賞到的。
原著李碧華版本的《青蛇》,對主人公的形象塑造有潛在的積極正面的情感傾向,話劇《青蛇》與之貼合,秦海璐飾演的青蛇出場第一幕就以具有美感的肢體動作出現,而非妖魔化處理,以此建立起青蛇正面形象的基礎。其次借助肢體語言和身體動作所產生的戲劇張力,從而帶來視覺沖擊,讓觀眾獲得審美體驗。作為有著深厚中國戲曲功底的秦海璐,在《青蛇》中,利用自身優勢通過肢體行動完美刻畫出一條剛化為人形的蛇的形象。在表現蛇的動物習性時,匍匐在地,展現出靈活柔軟的身姿;表現人的欲望時,通過肢體間的環抱纏繞進行展現。當青蛇遇到法海試圖勾引時,秦海璐飾演的青蛇攀附在辛柏青飾演的法海身上,通過諸多類似戲曲程式動作的造型將蛇的習性生動展現。再如青白兩蛇為爭奪許仙而打斗及兩蛇一同水淹金山寺的那幕,均借鑒了中國傳統戲曲程式動作中武戲的打斗場面。以極具張力的肢體語言精準表達人物內心的變化與掙扎,同時兩條蛇的蛇性被外化通過肢體完美呈現,表現出人形蛇心的習性和欲望。
可見,好的戲劇需要有張力,除了通過演員的對白體現,肢體表演的作用也不容小覷。
戲曲、舞蹈、啞劇等諸多其他表演藝術都將演員的身體作為重要的創作工具,獨特的肢體語言表達方式,又使其展現出豐富多樣的藝術特點。相對于戲曲的“虛擬程式”、舞蹈的“抒情詩意”、啞劇的“夸張放大”,戲劇表演也有著自身的獨特的美學特征。
當演員接觸劇本時,作者的情緒、想象、感覺、創作理念以及他的情感、笑淚,都隱藏在文字背后。因此演員需要基于劇本進行行動和創作,根據角色將自己的意愿、情感與想象實體化,創作不單存于心理或肢體某一層面,僅通過閱讀文本來接近、了解的劇本,于演出將是表面的、無效的,無法深入挖掘臺詞隱藏的含義。演員應基于文學劇本對角色進行“再現”創作,在過程中激發自身情感與心靈對生活的體驗。當演員由文本衍生的想象與個人對客觀世界的認知相融合后,最終成為對角色創作的情感體驗,同時構成演員與角色的關系,肢體表達就是演員情感體現的一種表現方式。如黑格爾所說:“一切情感的激發,心靈對每種生活內容的體驗,通過一種只是幻相的外在對象來引起這一切內在的激動,就是藝術所特有的巨大威力?!毖輪T需要利用自己的整個身體,讓自己陷入對角色的想象,并投入到劇本對角色要求的各種情緒中去。演員完成“心理”過程后,需將想象出的部分外化為視像,由“身體”進行無聲但深刻的表達。
作為青蛇的扮演者,秦海璐曾在訪談節目中表示最初并不認為自己能飾演小青,作為成熟女性的她幾乎把白蛇經歷過的事都經歷過了,不帶任何裝模作樣的在舞臺上表演出天真而不做作,是很難的。為了好的舞臺呈現,秦海璐在進入劇組后并非只做了研讀劇本的準備,而是同導演一起根據人物、劇情修改劇本,設計出體現角色身份、展現曼妙身形的肢體語言。小青這一角色單憑演員對蛇柔軟嫵媚形象的想象、浮于表面的天真爛漫是無法呈現的,只有調動真實的生活經驗去尋找少女時期的純真狀態,在了解自身肢體表達的特點后,通過肢體語言將內心想象化為具體視像,完成符合人物的表情、動作,才能塑造人物形象,傳達人物情感。表演創作中肢體語言重在將演員的面部神情及形體動作進行改變,進而展現和描繪出人物的性情特征及心理狀態的變化。若演員只有虛浮夸張的行動,無法將想象中體會到的角色情緒用肢體語言表達,便算不上有效表演。
戲劇性是表演藝術最重要也最為明顯的美學特征。在戲劇中矛盾和沖突是情節發展的主要線索,以敘事性為第一性。在表演創作中,肢體語言能夠通過不同的肢體動作變化,在空間上打破原有的時空進行敘事身份和敘事時空的轉變,將人物內心矛盾沖突外化并放大,也能將生活中或思想中無法簡單通過語言表達的狀態,進行更豐富更具內涵的呈現。演員依靠肢體動作與行動本身將內在感情、節奏進行表現,并根據情緒氛圍和角色意識,踴躍調動自身能動性意識與經驗,對呈現出的形體特征進行自然、真實、積極的反映。
在敘事的基礎上,表演創作中也需要通過肢體語言表達角色的內心,讓觀眾更細膩的感受到語言所無法描繪和表現的人物內心情感?!肚嗌摺分性O計的幾場打斗場面,結合中國傳統戲曲動作以情帶體,以體傳情,展現人物當時內心情感的變化,情緒的波動。《紅玫瑰與白玫瑰》在體現佟振保與王嬌蕊相戀過程的情節中,對現代舞的運用顯得流暢而充滿活力,演員們通過模擬彈鋼琴的動作,配合音樂的旋律與節奏進行步法的快速變化,表現出劇中角色感情的升溫。利用適當的肢體表達代替語言,將文字語言轉化為可感的藝術符號,同行動意象來實現文字語言的功能,帶給觀眾感官與精神上的雙重享受。通過肢體表達的創作將讀者從文學作品帶上舞臺,感受更具生命力的文本價值。
中國話劇演員的表演形態區別早期歐洲戲劇中演員夸張的表現形式,更為真實和生活化,一切行動調度都基于真實生活進行,除了對故事情節和對白的要求,更要求演員的表演具有逼真性,要符合生活邏輯。對比西方熱情外放的情感表達和表現方式,中國舞臺表演方式與中國傳統藝術,如繪畫、詩歌等相通,追求一種具有民族特色的意境美。焦菊隱先生曾說“我國傳統表演藝術和西洋演劇最大區別之一是,在舞臺藝術整體中,我們把表演提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如同詩歌中的意境與韻律之美,在中國話劇舞臺和電影中,敘事性會適當被弱化。話劇中沒有技術手段的運用,演員僅以身體為工具進行呈現,而電影則通過長鏡頭和特寫鏡頭的運用,將焦點聚在演員的細節處理以及周圍環境上,對人物的情緒變化進行深入刻畫,增強對畫面氛圍的渲染。
電影鏡頭中的表演呈現相比話劇略有差異。電影鏡頭中,演員的肢體細節會根據情節或者情緒的需要,通過特寫鏡頭、長鏡頭或慢鏡頭被放大,在這些鏡頭下,演員表情和形體的表達除了單純敘事外,還要配合鏡頭語言進行詩意表達。章子怡在《我的父親母親》中細膩而真實的表情,通過大量的特寫展現于熒幕之上,刻意拉長的畫面節奏中,肢體的強烈動靜對比呈現出帶有詩意的效果,并營造出符合角色年齡與心境的純凈美好的氛圍。《十面埋伏》中,章子怡的飾演角色假裝盲女,削弱了演員的眼神控制,但作為有著中國舞功底的她,通過形體和面部表情,將肢體語言表達發揮得淋漓盡致。影片中水袖擊鼓起舞假扮盲女的部分,不僅讓劇中人物信服,也讓畫面前的觀眾恍惚,忘記她的盲是偽裝的。正是演員通過肢體語言代替了詩語言,才讓觀眾從演員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中,品味到獨具中國詩意的韻律節奏。
對演員而言,生活中任何細微的肢體動作出現在視線中都有必要留意和記錄,要能根據角色的需求與差異性展現出相異的肢體語言,塑造出眾多生動且具差異的人物形象,這要求演員能夠將對角色的想象與提煉的生活經驗相融合,展現具有個性并貼合真實的人物,使人信服。其中不乏有動作是根據生活動作進行加工、美化的。在幫助演員準確且有效地抓住角色的性格及特點,進入角色的心理和靈魂這一點上,戲曲的程式思維也有相通之處,從外部帶動內心,產生心理感受再向外帶動肢體動作,進行情感表達使肢體表達具有語言性。中國傳統戲曲表演的“雙重性”是隨著程式性、寫意性表演產生的現象而不是去刻意打破生活幻覺。秦海璐及章子怡在其作品中,不僅通過豐富的肢體表達將人物內心細膩情感外化,成功塑造出一眾令人印象深刻,極具東方美感的角色,因自身深厚的戲曲功底,在現代戲劇中充分發揮了傳統戲劇的表現技巧,將傳統戲曲造型藝術與肢體表達成功融合,使戲曲動作變得合理化,增強了表演的節奏感和美感,拓展了現代戲劇及影視表演的潛在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