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悅 中國傳媒大學
伊麗莎白·維熱·勒布倫(Elisabeth Vigée Lebrun,1755—1842)是法國18 世紀后半葉最成功的一位女畫家,著名的藝術史學家琳達·諾克林(Linda Nochlin)在她的作品《女藝術家1550—1950》中評價道:“她以天才為特征”[1]。
她一生共留存下來877 幅作品,肖像畫作品多達622 幅。她的人物作品既有新古典主義的典雅,又有著洛可可風格的細膩情感,這種情感的表現尤其體現在她對人物面部表情的刻畫——女性人物總是面帶微笑的。勒布倫并不僅僅是一位洛可可風格和新古典主義風格之間的過渡畫家,更是在不斷地臨摹大師的作品中超越自我,最終形成自己獨特風格的畫家,她繪畫作品中的微笑便是其特色之一。
路易·維熱(Louis Vigée,1715—1767)是一位肖像畫畫家,曾經擔任過蓬皮杜夫人的首席畫師。勒布倫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對她早年生活的描述,揭示了她對父親的一種強烈的依戀。她毫不掩飾地贊揚道:“我的父親畫得很好,他的粉彩,甚至有一些他的肖像畫可以與著名的18 世紀最好的法國肖像畫家拉圖爾(Maurice Quentin de La Tour,1704—1788)相媲美。”[2]盡管路易在作為一個偉大的畫家可能缺乏天賦,但他巨大的魅力和智慧彌補了這一點。人們會為了享受與他愉快的談話,而選擇讓他成為他們的肖像畫家。
路易對生活的熱愛、對藝術的虔誠,以及樂觀的精神深深影響了他的女兒,也是她繪畫道路上的燈塔。她肖像畫中人物自信的微笑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和父親的學習。從路易1751 年創作的一幅《男子肖像畫》中,我們可以看到,畫中的人物穿著正式的服裝,身份尊貴,背景處理較為簡單。在表情的刻畫上,眼神堅定,嘴角帶有微笑,面部輪廓較為柔和,服裝線條處理較為隨意,缺少古典主義理想的線條刻畫。在色彩方面,顏色較為穩重,但仍選擇了藍白搭配,提亮了整個色調,受到了一定的洛可可風格的顏色影響。但是在服裝的紋飾上并沒有過分復雜,這又與洛可可風格有所不同。
在勒布倫的作品中,她的人物基本都是保持微笑的,這種微笑的來源一方面可以追溯到其父親的影響。在她創作的初期,這樣的微笑就已經存在了。勒布倫1773 年創作的《艾蒂安的肖像》是她的一個突出例子。年輕的艾蒂安左臂下夾著一個公文包,右手拿著一支筆,他帶著活潑、自信而又自持的微笑注視著我們,他似乎是年輕人樂觀主義和對未來成就的信念的化身。這張充滿活力的年輕作品有著令人愉悅的新鮮感、親切感,明顯地預示著勒布倫的誕生。
讓·巴蒂斯特·格勒茲(Jean-Baptiste Greuze, 1725—1806),是18 世紀的法國畫家,擅長風俗畫和肖像畫。格勒茲曾是路易的座上賓,勒布倫繪畫風格的成熟期曾受到格勒茲的鼓勵和影響。格勒茲關于貴族和普通家庭題材的作品曾經受到公眾和評論家的推崇,最著名的要數狄德羅(Diderot)在著作《沙龍》中的評論[3]。
《格蘭德夫人》是勒布倫在1783 年沙龍展上展出的一幅作品。畫中的夫人慵懶的金色卷發垂在胸前,手中拿著報紙,手的姿勢是古典主義繪畫中一種智慧的象征,背景較為簡單,除了服裝,還是清新甜美的洛可可風格外,整體的創作風格已經開始向新古典主義靠攏了。值得注意的是,畫中夫人的表情,上翻的眼神,嘴角微微向上翹起,這樣的表情與格勒茲1789 年創作的《紀念物》十分類似。
這種眼神的作品可能要追溯到巴洛克時期意大利的宗教畫,其中在圭多雷尼(Guido Reni)作品中可以找到端倪。《克利奧帕特拉》是圭多雷尼創作的一幅歷史題材的人物畫,畫中的克里奧帕特拉也是眼神上翻的神態,但她的嘴角并不是微微上揚的,而是向下的一個角度,這就和格勒茲及勒布倫畫中的人物有所不同。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勒布倫的繪畫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格勒茲的影響,這種微笑的表情一部分源自格勒茲的繪畫。
14—17 世紀在佛蘭德斯這片土地上誕生了一大批極具天賦的藝術家,如魯本斯、哈爾斯、倫勃朗和維米爾等,這些佛蘭德斯的畫家即早期的弗拉芒畫派。勒布倫曾經前往蓋布瑞爾·布雷德(Gabriel Briard,1725—1777)盧浮宮里的畫室學畫,研習一些大師的作品和私人收藏[4]。
勒布倫的母親也曾經常在周末帶她參觀各大博物館里魯本斯、倫勃朗等畫家的作品,她曾經這樣描述道:“為了更好地提升自己的繪畫水平,我復制了魯本斯、倫勃朗、凡·代克等一些大師們的人物畫像,還有格勒茲所創作的幾張女孩的頭像。這樣的臨摹練習使我受到很多的啟發。”
可見,弗拉芒畫派的大師,特別是魯本斯、倫勃朗等,對勒布倫繪畫中的微笑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阿爾伯特和尼古拉斯》是魯本斯于1627 年創作的肖像畫。畫面中的阿爾伯特的面部洋溢著自信的微笑,這種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幾乎存在于勒布倫所創作的每一個人物的面部[5]。
仔細觀察魯本斯這幅作品,阿爾伯特的面部,對比勒布倫1817 年的作品《小男孩的肖像》,我們可以看出,勒布倫不只是在微笑上對魯本斯有模仿,對于人物面部五官的刻畫、輪廓臉型、用色、明暗劃分,和魯本斯的作品都有一些相似之處。勒布倫在人物肖像的創作上,是吸取了巴洛克大師的精髓的,也因此她的作品有著和同時期洛可可風格的肖像或者新古典主義的肖像與眾不同之處。此外,女性畫家內心細膩獨特的情感所展現的筆觸,也為她的作品增色不少。
勒布倫創作的初期,正是洛可可風格由盛轉衰的一個時期,洛可可藝術大師對人物創作的風格,也對其造成了影響。她曾在回憶錄中寫道:“我清楚地記得一次在雕刻藝術家勒·莫安(Le Moine)舉辦的宴會上,我遇到了拉圖爾,拉圖爾是當時著名的洛可可風格畫家和色粉筆畫家,每次和拉圖爾先生的接觸都使我感到十分地輕松有趣和愉悅。”可見,洛可可風格的畫家這種快樂輕松的情感感染了勒布倫,并且融入了她的創作生涯中[6]。
不只是拉圖爾,像弗拉戈納爾、布歇等洛可可藝術大師,他們創作的肖像畫中,人物也都保持著這種淡淡的微笑。《Marie-Madeleine Guimard》是弗拉戈納爾1769 年創作的一幅人物肖像畫,畫家著重刻畫了人物的發飾和領口的服飾,而面部表情正是這種恬靜的微笑。對比勒布倫的成名作《戴草帽的自畫像》,我們可以看到洛可可風格在勒布倫繪畫中的延續,主要體現在服飾領口的部分,以及對頭發的刻畫上;其人物的面部肖像和手部的姿勢則更偏古典主義一些。微笑是勒布倫作品永恒的主題,但相比于洛可可風格的微笑,勒布倫的微笑更帶有一種女性特有的自信,不是為了取悅男性視覺體驗產生的微笑,而是一種自我的樂觀精神的體現,這是在女畫家筆下所展現的特有的女性魅力,因此這種微笑的來源雖然受到洛可可風格的影響,但本質上還是有區別的。
正是因為勒布倫可以找到這種樂觀精神之所在,因而她筆下的女性人物總是那么自信。她用她的畫筆創造了一個獨立自信的女性新世界,這也是她的肖像畫能收獲成功、引起共鳴的原因之一。
在伊麗莎白·維熱·勒布倫令人愉快的親切的外表之下,有一顆自己作為藝術家的強烈決心和一種為藝術燃燒自我的奉獻精神。作為一名女性畫家,她在一個女性不被看好的時代里堅持著藝術創作。在父親、格勒茲、拉圖爾、魯本斯的影響下,為每一個人物都賦予溫柔自信的微笑,創造出不同于洛可可,也不同于新古典主義的,只屬于自己的獨特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