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愛羈絆了誰

◎文魚眼兒 圖波西

提前結束旅行

一周的旅程，媽媽只走了一半，就提前回來了。

當時我正在給寶寶洗衣服，她看了一眼便大叫：“你洗襪子就戴過這個手套，怎么洗寶寶衣服還戴它？”

說完這話，也不等我解釋，媽媽又去其他房間巡視，開啟碎碎念模式。

“屋子要常常開窗通風啊，你聞聞臥室都憋出什么味兒了？”

“昨天的垃圾又沒倒，垃圾怎么能隔夜呢？”

“剪刀用完了怎么不收起來，傷到寶寶怎么辦？”

“你又叫外賣了吧？你還在哺乳期，不能亂吃東西的！”

“唉，我才走幾天，家就變成這個樣子，真不讓人省心！”

……

聽媽媽的口氣，感覺她去旅行的這幾天，我差不多親手把這個家給毀了。

不過，她說的都是事實，我無從辯解，只好想辦法轉移話題，問她：“媽，我覺得你平時太累了，想讓你歇歇，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給你報的是華東五市七日游，提前回來不退錢哦！很多地方都沒去吧？”

媽媽已經換好家居服，正在拆被套，見我這副對自己的懶散行為毫無悔改之心的樣子，氣呼呼地說：“說實話，第一天我就想打道回府，真后悔當時為什么要答應你出去玩，寶寶那么小，你又要喂奶又要工作，孩子爸爸總加班，家里沒了我，你們可怎么辦？”

我笑嘻嘻地說：“那你看，三天過去了，你不在家，我和寶寶不也挺好嘛。”

媽媽白了我一眼，也不接話，開始大掃除。

成長的路上與媽同行

說實話，我不覺得媽媽不在家這幾天，我過得有多慘。一邊工作，一邊帶娃，還要兼顧做飯和搞衛生，確實挺辛苦，很多事情也做不到盡善盡美，但我覺得這樣挺充實的。本來，這些事就是我該承擔的，是媽媽心疼我，替我分擔了而已。

自我懷孕后，媽媽就離開老家入住我家。旁人都羨慕她，覺得她是來女兒身邊享清福的，實則是來給女兒全家當免費保姆，不光搭人搭時間，偶爾還得搭點錢。

有次，我開玩笑地問她：“老媽，你是真心愿意來這兒養老嗎？”

媽媽嘆了一口氣，說：“我不愿意又能怎么辦？從小到大，你的所有事，哪件不是我替你操心？你說，就你現在這種情況，要是沒有媽媽在身邊，你可怎么辦呀？”

“要是沒有媽媽在身邊，你可怎么辦呀”？這句話我太熟悉了，從小聽到大。

八歲時，在北京定居的舅舅回老家探親，知道我想看天安門，走的時候便把我帶回北京。可是，我在北京住了不到一周，媽媽就追過來了，她說“你還那么小，媽媽不在身邊，你可怎么辦呀”。

十八歲時去外地讀大學，媽媽和爸爸把我送到學校，幫我安頓好一切。送他們回去的時候，爸爸很平靜，媽媽都快哭抽了。就在火車站，她緊緊抱著我，不停地說：“以后在學校里，萬事都得靠自己。唉，沒有媽媽在身邊，你可怎么辦呀？”

事實上，她隔三差五就來學校看我，給我帶好吃的，幫我換床單、洗衣服。為這事兒，同學還給我扣上了“小公主”的帽子，到畢業都沒摘下來。

畢業后，我來到現在的城市工作，不能經常回家。媽媽每天都要打電話問我的境況，我有時候會表現得很不耐煩，會跟她講：“老媽，你女兒已經成年啦，自己能夠好好生活的！”

聽我這樣說，她又會搬出那句：“一個人在外面無依無靠，沒有媽媽在身邊，你可怎么辦呀？如果不開心，就辭職回來，媽媽爸爸養得起你！”

我不開心？我開心得都要飛起來了好吧！

媽媽不了解的我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媽媽，我有多么地想要擺脫家、擺脫她，也從來沒感覺到，媽媽不在身邊的日子有多么難熬。

八歲那年去北京，我每天都過得好開心，舅舅舅媽還有表哥天天帶我吃好吃的，給我買漂亮衣服。他們不光帶我看天安門，還帶我去動物園、天壇、王府井、清華北大……我樂不思蜀，根本不想跟媽媽回家，因為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

讀大學那四年過得更開心了，同學們有趣又友好，老師開明有風度，宿舍的環境很好，食堂的飯好吃，圖書館藏書很多，物價很便宜，本地人不欺生，那座城市還有山、有海、有燒烤，要不是就業機會少，真想留在那里一輩子呢。

畢業工作后，很快實現經濟獨立，我都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描述生活的美好。走出校園，進入社會，需要一個人解決很多問題、面對很多人與復雜的關系，固然會有煩惱，但是我從未害怕過，也從未退縮過，因為這就是真實的人生啊，我不能事事依賴別人。

所以，每次媽媽說“要是沒有媽媽在身邊，你可怎么辦呀”，我都想回復她“媽媽，沒有你在身邊，我一樣能過得很好”，但話到嘴邊，從未讓它溜出口。我再頑皮，再驕縱，也知道這樣說過于殘忍。

我的姥姥在媽媽兩歲時就去世了。她給我媽媽留下的唯一念想，是一張黑白小照片。照片里，年輕的姥姥抱著小小的媽媽，溫馨祥和。我時常能看到媽媽拿著那張小照片發呆，我不知道她能否通過那張照片，想象到或者回憶起被自己的媽媽那樣抱著，是一種什么感受。

沒有媽媽在身邊的媽媽，經歷了很多“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刻。那種孤苦無助，她經歷過，便不想再讓她的孩子經歷。

所以，她忽略了一件事，每個人都要學會獨立面對這個世界，不管有沒有媽媽，不管媽媽在不在身邊，都要獨自強大。

嬌氣的女兒還有另一面

寶寶四個月的時候，我拿到了新房的鑰匙。趁著還在產假期間，時間比較自由，我想早點把裝修的事情搞定。老公工作很忙，很多事只能靠我自己。

見我整日忙得焦頭爛額，媽媽又坐不住了。盡管她要帶寶寶，要收拾衛生，要做飯，已經沒有任何閑暇時間，但她還是想伸把手，幫幫我。

但這次，被我拒絕了。

她還是那句老話：“裝修這么大的事，你老公指望不上，媽媽再不幫你，你可怎么辦呀？”

我當時有點煩躁，一時忘了管理情緒，隨口說了句：“那你要不在這里，我還住不進新房了唄？”

媽媽怔怔地看了我許久，寶寶剛好睡醒，聽見哭聲，她轉身鉆進臥室。此后，再也沒問過我關于裝修的事情。我知道，她生氣了，我傷了她的心。

但她不問，不代表她不關心。

在我打電話尋找合適的裝修公司時，她抱著孩子在旁邊聽著，欲言又止多次；當裝修公司工作人員帶著方案上門請我敲定的時候，她假裝抱著孩子路過，不經意間瞥了好幾眼；當我在家做家具家電的預算時，她會以問其他事為由，故意站在我身后，盯著我手中的電子表格看；我時常要出去辦事，每次回來，她其實都很想問問裝修的進展，但話到嘴邊，最終都變成有關寶寶的事。從始至終，與裝修有關的話，她只說過一句：“我存了些錢，你們要是缺錢，我給你們拿點。”

一個半月后，新房裝修完成。周末，全家人去看新房。在回來的路上，媽媽在車里幽幽地說了句：“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干了。”

聽她的口氣，想必還在為我當時的頂撞而耿耿于懷。我嘿嘿笑著，挽住她的手臂，撒嬌說：“要不是老媽幫忙照顧寶寶和家里，我哪有時間裝新房呀，沒有媽媽真不行。”

媽媽哼了一聲，到底沒憋住，一笑泯恩仇。

感同身受的我

產假結束前一周，我開始失眠，整夜睡不著，白天連飯也吃不下，時不時就有想哭的感覺。有天晚飯時，老公說：“等你上班了，就把車給你開，這樣你早上可以晚點走，晚上能夠早點回。”

本是一句家常話，卻讓我瞬間陷入焦慮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傷擊潰了我，我放下飯碗，伏在飯桌上大哭。

老公被驚到，不知如何是好。媽媽輕輕嘆了口氣，說：“讓她哭吧，那種滋味，只有當過媽才懂。”

是的，我懂了，懂了那句“媽媽不在你身邊，你可怎么辦呀”藏著多少牽掛、擔憂、不舍與無奈。那句話我聽了三十年，一直把它當做一句嘮叨，不想當媽才半年，就已經能夠感同身受。

上班第一天，我從家里一路哭到單位，幾乎是用“熬”的狀態過完一天。下班后，我恨不得身插翅膀腳生云，飛到寶寶身邊去。到家后，我連鞋都沒換便沖到寶寶的身邊。自她出生，第一次與我分離這么久，我以為我們會抱頭痛哭，然而事實是，痛哭的只有我，她笑著看了我一眼，繼續玩她的咬咬膠。

媽媽還在一邊打趣我：“寶寶特別乖，一點都沒想你。”

我聽她這樣說，哭著哭著就笑了，把寶寶抱過來親了又親，說：“小沒良心的。”

媽媽接著長吁短嘆：“哪有離不開媽的孩子，只有離不開孩子的媽。你操心啊掛念啊，實際上人家啥都沒想，好著呢。”

是的，觸手可及的愛，總是無形又無聲。媽媽的愛是羈絆，但絆住的，不是孩子的自由，而是媽媽的一生。

我又哭了，媽媽含著眼淚給我擦淚，我們都有很多話講，但是，此時此刻，心意相通，不必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