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反”比“違犯”使用更寬泛

徐連生

（河南省教育報刊社，河南 鄭州 450000）

在當前公文、論文寫作和編校、審讀工作中，我時常發現不少人經常弄不清“違反”“違犯”這兩個詞在用法上的異同，很容易錯誤界定、混淆使用這兩個詞。乍一看，這兩個詞從《現代漢語詞典》上的解釋看，并沒明顯區別。雖然，也偶有文章論述其區別，但我認為有的解釋都不深入或說法不妥當，筆者不敢茍同。其實，這兩個詞既有區別，又有聯系；既不能混淆使用，也不能對立使用。

一、從詞源上看

“違反”的出處——漢·王充《論衡·問孔》:“夫攻子貢之短，可言賜不好道德而貨殖焉，何必立不受命，與前言‘富貴在天’相違反也。”《后漢書·律歷志中》:“意造妄說，違反經文，謬之甚者。”清·平步青《霞外攟屑·論文·宋文冗長》:“又采文忠此書，前后僅隔八紙，自相違反，殆隨筆采掇，不一加審正者矣。”洪深《電影戲劇表演術》第三章二:“這是自然的次序;違反這個動作的次序，便顯得是難看的。”

“違犯”的出處——《后漢書·烏桓傳》:“[烏桓]大人有所召呼，則刻木為信，雖無文字，而部眾不敢違犯。”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汝水》:“吏民祈禱，無不如應，若有違犯，亦立能為祟。”

由此可見，前者主要含義是指“與……相背相反”，有客觀上背道而馳的意涵，無關當事者的主觀意愿；后者主要的含義是指“與……相抵觸”，有主觀上不遵守去冒犯的意涵，事關當事者的主觀意愿。

二、從詞義上看

一是“違反”與遵守相對，含義是不符合、不遵守，指行為或思想意識不符合制度、規律、法律等的要求，現比喻人或事物不正當或錯誤。“違反”一般為中性詞(部分特殊情況為貶義詞)，是人們依照相關依據所作的判斷，展現的是一種冷靜判斷，客觀性色彩較濃。因此，其使用的場景范圍更寬，多用于對道、義、經、理、憲、法、紀（律）、條、規、章（程）、綱、序、政策、制度、政令、法令、決定、規定、原則、宣言、道德、規矩、要求、程序、傳統、慣例等方面的違背，既包括人為的強制性規范，也包括非人為的自然性規范。例如，“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五條第四款）。“下位法違反上位法規定的”（見《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九十六條）。又如，“黨內嚴格禁止用違反黨章和國家法律的手段對待黨員”（見《中國共產黨章程》第三十八條第三款）“黨組織和黨員違反黨章和其他黨內法規，違反國家法律法規，違反黨和國家政策，違反社會主義道德……都必須受到追究”“重點查處……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的問題”（見《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二章第七條）。

二是“違犯”的含義是違背、違反、冒犯、觸犯、抵觸，通常只包括行為而不包括思想（我國不承認思想犯罪），詞性是貶義的，也是人們依照相關依據所作地判斷，展現的是一種對結果或事實的認知或認定，是一種基于情感、價值觀、道德或法治的判斷，主觀性色彩較濃。因此，使用的場景范圍較窄，多用于法規、紀律、命令、制度、規章、圣旨等方面的違背，多屬于強制性的規范。如“違犯黨的紀律”（見《中國共產黨章程》第三十八條第一款）“違犯黨紀”（見《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一章第四條、第六條、第九條，第三章第十九條、第二十六條），又如古代的“違犯圣旨、懿旨”“違（觸）犯律條”等。當然，也有此情境下用“違反”的。

三是它們的近義詞都是“違背、違抗、違犯、背離”等，反義詞都是“遵守”，因此二者在不少地方又是相互通用的——違犯（違反）法律、黨的紀律等。例如，在《中國共產黨問責條例》中，第六條規定“黨組織和黨的領導干部違反黨章和其他黨內法規……”，第七條規定“對失職失責，嚴重違反黨的紀律……”，而在《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第四、五、六、九、十九、二十六、三十四條等處用的都是“違犯黨紀”或“違犯黨的紀律”，同時在該條例的第二編中涉及到黨的六大“紀律”的，從章名到內文通篇又都用的是“違反”——“違反政治紀律、違反組織紀律、違反生活紀律、違反工作紀律、違反群眾紀律、違反廉潔紀律”。

三、從嚴重程度上看

“違反”，指不遵守或不符合法規、規程，行為偏離方向或反向乃至反對，行為可能不是故意、主動的，也可能屬于故意的、主動的，情節上其本身并不代表區分輕重。例如，《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二編，從第六章到第十一章，通篇均用的是“違反”一詞，均有主觀故意、主動反對之意，行為嚴重程度上介于違紀與違法之間。其中，第六章為“對違反政治紀律行為的處分”，其第四十八條規定：“組織、參加反對黨的基本理論、基本路線、基本方略或者重大方針政策的集會、游行、示威等活動的，或者以組織講座、論壇、報告會、座談會等方式，反對黨的基本理論、基本路線、基本方略或者重大方針政策，造成嚴重不良影響的，對策劃者、組織者和骨干分子，給予開除黨籍處分。”這里就明確列舉、界定了“違反政治紀律”有“故意……”“反對……”的意涵。

“違犯”，指違背和觸犯法律、法規，隱含違犯者帶有故意、主動性，情節相對較重。例如，《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一章第四條規定：“對違犯黨紀的黨組織和黨員必須嚴肅、公正執行紀律，黨內不允許有任何不受紀律約束的黨組織和黨員。”“對黨組織和黨員違犯黨紀的行為，應當以事實為依據，以黨章、其他黨內法規和國家法律法規為準繩，準確認定違紀性質，區別不同情況，恰當予以處理。”“上級黨組織對違犯黨紀的黨組織和黨員作出的處理決定，下級黨組織必須執行。”其第六條規定：“本條例適用于違犯黨紀應當受到黨紀追究的黨組織和黨員。”其第十條規定：“對于嚴重違犯黨的紀律、本身雙不能糾正的……可以予以：（一）改組；（二）解散。”這都說明，其嚴重程度已達到必須予以處分的程度。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違反”和“違犯”的區別就在于：行為的嚴重程度和行為者是否帶有主動、故意的傾向。

四、從時態的角度看

違犯、違反的英文是 violate和do wrong，有“違法、違反、違背、強暴、破壞、褻瀆”等意。“違反”是全時態的，可以是過去時，也可以是現在時，也可以是未來時；而“違犯”的時態則是過去時或將來完成時，即已經構成事實，已經造成一定后果，故常這樣使用——如有違犯……如有違犯之人。而且，通常不將此處的“違犯”改用“違反”，以示其為客觀上實施了事實行為并有主觀上的冒犯之意。例如，現在官方用法：《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中用的均是“違犯黨紀”，而在該條例中除黨紀以外的其他表述均用“違反”（其第二章第七條為“黨組織和黨員違反黨章和其他黨內法規，違反國家法律法規，違反黨和國家政策，違反社會主義道德……都必須受到追究”。這里的語境顯然是，前者用“違犯”為過去時態，后者用“違反”為不定時態。

五、從法治的角度看

二者的涵蓋的范圍和是否具有確定性有所不同。

（一）“違反”一詞涵蓋面更廣，無法律意義上的定性，無評價色彩。一是“違反”涉及面更寬泛——既包括思想言論也包括行為。二是“違反”等同于涉嫌，是事前無定性的，而且不具有確定性，是一種“嫌疑犯”，即法律意義上的“無罪推定”——也可能是違法，也可能不違法，只是違章違紀違規，同時對是否必然會承擔何種后果責任也不確定。也正因為如此，新華社發布的《新華社新聞信息報道中的禁用詞和慎用詞（2016年7月修訂）》明確，對刑事案件當事人，在法院宣判有罪之前，不使用“罪犯”，而應使用“犯罪嫌疑人”。所以，在我國憲法、刑法、民法典等實體法，以及三大訴訟法等程序法中，通篇使用的都是“違反”而非“違犯”一詞。顯然，《現代漢語詞典》中對“違反”與“違犯”二詞的例舉與注釋已不合時宜，并非只有“違犯”后能跟法律連用。相反，“違反”反而與“法律”一詞更常態化、社會化、大眾化、官方化、公文化、法定化連用。

（二）“違犯”一詞涵蓋面較窄，有法律意義上的定性，有評價色彩。一是“違犯”只涉及行為，通常不涉及思想言論。特別是對于犯罪行為，在我國不承認思想犯罪，而且犯罪行為要同時具備法定的主客觀要件，否則就不能構成犯罪，當然也無從談起“違犯”。當然，如果認為憲法規定的言論自由的全部含義在于:你無論說什么話都不判罪——任何言論都不能構成犯罪,法律只能懲罰人的外部行為,言論只是思想的表現,法律不應當懲罰思想。這種觀點也是錯誤的。應當指出,雖然我國法律不承認思想犯罪,不允許懲罰思想活動，但要懲罰那些有害于國家,有害于人民,有害于社會的,為法律所明文規定禁止的,根據刑法規定應當懲罰的行為。二是“違犯”等同于觸犯一詞，是事前有定性的，具有確定性，是一種“現行犯”，即法律意義上的“有罪推定”——違犯什么性質的條文，就是什么性質的行為，同時也已前置初步判定是要負擔后果，承受相應懲罰的。例如，對“違反法律”的行為，是否構成違法犯罪，是否會受到懲罰，必須具備法定的主觀要件和客觀要件。比如，對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既使已做出“違反法律”的行為，但因未滿14周歲也會因不構成犯罪而被免于處罰。而對于“違犯法律”的行為，事實上已綜合各法律要件，作出了構成違法犯罪的判斷，自然也必然應受到相應的法律制裁。

六、從發展的角度看

語言是鮮活發展的，很多詞的詞義也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斷演繹變化。更何況，正如新華社要發布《新華社新聞信息報道中的禁用詞和慎用詞（2016年7月修訂）》一樣，詞語是有政治、文化、情感、時態等色彩的。因此，一方面，由于對“犯”字的使用也隨著法治社會的推進而變得更加“合法”和謹慎使用——如為避免有罪推定，而將犯人、人犯、案犯、罪犯等改為嫌犯、犯罪嫌疑人，就如現在將“差生”改稱為“后進生”、將“殘廢人”改稱為“殘疾人”一樣，也反映了一種社會的文明進步、法治意識的增強。另一方面，用詞也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改變用詞的習慣。例如，新華社發布《新華社新聞信息報道中的禁用詞和慎用詞（2016年7月修訂）》明確，“在民事和行政案件中，原告和被告法律地位是平等的，原告可以起訴，被告也可以反訴。不要使用原告“將某某推上被告席”這樣帶有主觀色彩的句子”。

正因為有以上種種分析和理由，“違反”一詞的外延已涵蓋了“違犯”，自然在現實生活、法律規范、政府行政公文中，“違反”比“違犯”使用率更高、使用場景更多。而且，“違反”一詞有違背并反對的意蘊，內涵外延更確定，邏輯更嚴謹，更符合人們的語言使用認知，使用更寬泛，成為在法律文本及公文中常態化、法治化的標準規范用詞。這種用法，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國共產黨章程》、當下的國家最新統編教材、中央規范文件等官方權威文本里，隨處可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五條第四款規定：“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同時見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初中道德與法治教材八年級下冊第14頁）又比如，八年級道德與法治教材下冊第55頁：“違反義務須擔責”“在社會生活中，公民實施了法律所禁止的行為，或者沒有實施法律要求的行為，都是違反法定義務的行為。違反法定義務，必須依法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其第57頁：“公民違反民事法律，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違反行政法律，應當依法承擔行政責任；違反刑事法律，構成犯罪的，應當依法承擔刑事責任。”

總之，“違反”比“違犯”更寬泛，外延更大。在通常情況下，能用“違犯”的地方一般都能用“違反”，但能用“違反”的地方就不一定適合用“違犯”。而且，除了想縮小外延進行特指或精準強調定性，目前在越來越多的眾多種類的文本中，通常用“違反”比用“違犯”反而更精當、更合常理常情、更合常見規范、更合乎權威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