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聯盟的實踐探索

王文龍　李燕萍

摘 要： 近年來，因部分國內企業缺乏合規經營意識及合規風險防控能力，導致其所面臨的法律風險急劇增加。晉江市人民檢察院根據本地民營經濟發達、企業合規建設需求大的實際，從源頭治理的角度牽頭轄區25家單位成立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聯盟，構建“合規體檢+涉案企業刑事合規+合規人才培訓+專家論壇+法治教育”五位一體服務格局，并注重解決合規報告的運用、保密原則的落實、第三方組織獨立性的保障、行業合規指引內容的確定等問題。在實踐中，將進一步探索完善企業合規人才培養機制、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等，為營造法治化營商環境貢獻檢察力量。

關鍵詞：民營企業 合規建設 合規體檢 涉案企業刑事合規

當前，民營企業合規建設不僅是推動民營企業內部結構優化、實現健康發展的關鍵所在，更是營造法治化營商環境的必然要求。

一、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聯盟成立的背景

（一）企業合規建設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民營經濟是我國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因當前世界經濟低迷，貿易保護主義上升，部分國內企業缺乏合規經營意識及合規風險防控能力，企業面臨的法律風險急劇增加，愈發嚴厲的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成為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對外貿易中，我國部分企業因涉嫌環境污染、商業賄賂、知識產權侵權、金融欺詐等違法犯罪，致使其在參與全球競爭、實現國際化發展中受到制約和阻礙。

2018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民營企業座談會上指出，“在經濟高速增長時期，一部分民營企業經營比較粗放，熱衷于鋪攤子、上規模，負債過高，在環保、社保、質量、安全、信用等方面存在不規范、不穩健甚至不合規合法的問題，在加強監管執法的背景下必然會面臨很大壓力”[1]。其實，“合規”[2]一詞并非我國本土制造，而是來源于國外的舶來品。目前，國內有多名學者針對企業合規建設和企業合規不起訴等課題進行研究。陳瑞華教授認為，合規是一種公司治理方式，是企業為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進行業務管理和財務管理的同時，所進行的一種風險防控機制。[3]開展企業合規建設，有利于促進企業公平公開競爭，防止劣幣驅逐良幣，并促進形成遵紀守法、風清氣正的社會風氣。

制度的本土化需要一定的發展歷程，企業合規制度與我國現有法律體系融合的法理基礎尚付闕如，如何增強企業合規風險防控能力、引導企業制定有效合規計劃等難題凸顯。企業合規建設需要國家治理、社會治理和企業內部治理有機銜接。目前，建立企業合規機制正成為對違法犯罪企業進行行政監管激勵和刑事激勵的重要手段。越來越多的國有企業和大型民營企業重視合規管理體系建設，積極組建合規專業團隊，設立企業合規師崗位等。

（二）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聯盟成立的必要性與可行性

全國各地陸續開展企業合規建設的多為國有企業、外資企業。與二者相比，占我國經濟主體較大份額的民營企業，特別是一些中、小型地方企業的合規意識較差，存在一定的犯罪隱患。[4]中小企業普遍成立時間短、自有資產少、抗風險能力相對較弱而且資信水平較低，多存在企業財務制度不健全、運作不規范的情況，具有開展合規建設的必要性。而開展企業合規建設，則需以合規制度制定、風險識別與應對、責任追究、績效考核等為評價項目，逐步實現企業現代管理制度的完善。但中小企業在創辦初期多以生存和發展為首要目標，尚無動力、精力和成本去構建此項制度，對合規建設團隊普遍存在“用不起”“不敢用”的情況，難以開展比較系統的內在法律風險篩查，較難對風險隱患實現自我發現、自我調查、自我預防。一旦出現合規風險問題而應對不妥，可能導致自身破產、倒閉，給社會經濟帶來巨大的負面效應。

晉江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民營企業數量多、規模大、占比高，絕大多數處于轉型升級期。加強法治化營商環境建設，促進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晉江做優做大產業集群、保持核心競爭力的關鍵，為企業提供合規建設服務，促進企業及其從業人員遵法學法守法用法，增強企業防范法律風險、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無疑是將“親清護企”落到了實處。

基于行政、司法部門同樣具有在職能范圍內優化營商環境的任務和要求，為推動企業源頭治理、實現從“治已病”到“治未病”的轉變，多部門聯合組建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聯盟，發揮各自優勢共同開展企業合規建設工作，則具有必要性與可行性。

由此，2021年，晉江市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晉江市院”）積極爭取當地黨委、政府支持，制定《關于成立晉江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聯盟的實施方案》（以下簡稱《聯盟實施方案》），牽頭晉江市法院、發改局、公安局、青商會、泉州市律師協會等25家單位成立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聯盟（以下簡稱“聯盟”），著力探索助力企業合規建設的本土路徑。

二、聯盟運行模式、工作內容及相關配套措施

（一）聯盟運行模式

聯盟遵循依法有序、公開公正、平等保護、標本兼治的原則，構建“合規體檢+涉案企業刑事合規+合規人才培訓+專家論壇+法治教育”五位一體服務格局。聯盟在晉江市院設立合規建設服務委員會，由晉江市院牽頭開展各項工作，委員會主要負責貫徹落實晉江市委、市政府優化營商環境工作的相關決策部署和安排聯盟工作。聯盟下設1個專業咨詢委員會、3個部門以及10個工作組。[5]各聯盟單位根據聯盟主旨、原則、實施方案及各自職責范圍，參與責任項目，圍繞重點，密切協作配合，開展一系列企業合規服務。

（二） 聯盟主要工作內容

1.合規體檢。聯盟單位依托歷年來晉江轄區內涉企案件大數據，結合企業需求，為企業確定體檢項目，遵循企業自愿、企業便利、保守企業秘密原則，為企業提供財務合規、知識產權、產品質量等16個體檢項目。企業根據需求自主選擇項目后，由相應項目工作組上門為企業開展合規體檢，通過問卷調查、座談了解、查閱資料、查看現場、專家會診等方式形成體檢報告，幫助企業發現和分析存在的制度管理漏洞和法律風險，并提出防范對策建議。之后，對企業后續合規建設情況進行回訪、評估。體檢報告以相關法律法規、行業合規指引為依據，以保證體檢報告的專業性及科學性。體檢報告在體檢結束后封存歸檔。企業通過合規體檢可以建立相對完善的合規管理體系，一是對存在的經營風險進行防范，改進商業模式;二是加大對企業內部違法犯罪行為的甄別、預防;三是通過合規整改等堵塞管理漏洞、消除制度隱患。參與合規體檢企業可享受聯盟承諾的科技項目報批、進出口企業管理評級、工時補貼等惠企政策。截至2021年7月，聯盟已對6家民營企業完成合規體檢，共提出97條合規管理建議。

2.涉案企業刑事合規工作。涉案企業刑事合規工作是聯盟五項重要的工作內容之一，由晉江市院牽頭負責，晉江市公安局、法院派員配合。其中，晉江市院作為第二批檢察機關涉案企業合規改革試點單位，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等九部門《關于建立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指導意見（試行）》和福建省人民檢察院相關文件精神，結合本地特點，制定出臺《晉江市人民檢察院涉企案件刑事合規辦理規程（試行）》，從案件適用范圍、具體實施程序、第三方監管、企業合規整改的權利與義務、整改后的處理程序等方面作出規定。截至2021年7月，晉江市院已對3件涉企刑事案件開展合規整改工作，對其中1件涉企案件中的2家涉罪企業完成公開聽證程序，并依法作出不起訴決定。其中，晉江市院在辦理劉某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案件中，發現某物流公司存在幫助運輸假冒香煙行為，遂協同晉江市商務局、市交通運輸局、市郵政管理局、泉州海關駐晉江辦事處等單位，召開物流行業合規建設座談會，通報2018-2020年度晉江市物流行業涉刑事案件情況，研究制定《晉江市物流行業合規建設指引（試行）》《晉江市物流行業業務流程合規建設操作細則》，推動物流行業全面有序開展合規建設。

3.合規人才培訓和專家論壇。聯盟通過協助企業制定合規人才培養計劃，推動企業培養合規專業人才，組建合規建設團隊，為企業的長遠發展夯實人才基礎，目前已開展廣告宣傳、信貸合規等專題合規人才培訓3次。同時，聯盟計劃不定期舉辦合規建設論壇，邀請各行業專家為相關聯盟單位或有需求的企業授課，為企業合規建設提供理論支撐和專業指導，并已于2021年4月30日舉辦首場知識產權合規建設論壇。

4.法治教育。聯盟以泉州（晉江）非公企業法治教育基地[6]為平臺，依托聯盟單位法治宣講團開展法治宣講。2021年，晉江市院因應企業合規法治教育需要，升級非公法治教育基地，設置常駐辦公室，配備3名專業普法專員，提供“24小時參觀預約+8小時現場講解”服務，不定期開展“助力民營企業合規建設”“知識產權專題法律知識”等系列講座，旨在把基地辦成開放性法治宣傳陣地。2021年4-7月，泉州（晉江）非公企業法治教育基地已接待企業人員及社會各界學習培訓23場，近800人次。

（三） 聯盟開展合規建設服務的相關配套措施

1.打造企業合規建設服務中心。聯盟在泉州（晉江）非公企業法治教育基地內打造晉江市民營企業合規建設服務中心，為企業提供線下預約、線上體檢、面對面咨詢等服務，讓企業更全面、深入、直觀地了解企業合規建設工作，該服務中心已于2021年4月22日正式啟用。

2.制定行業合規指引。晉江市院依托行業協會，聯合聯盟相關成員單位制定行業合規指引，為企業合規建設提供行業范式，提高合規建設的普及率。

3.研發企業法律風險自檢系統。晉江市院聯合長春市把手科技有限公司研發企業法律風險自檢系統，為更多的企業提供線上自檢服務，企業可自查常見的法律風險點，自動生成風險清單、風險預發提示、風險防控建議和行動指引。該系統已于2021年4月22日正式上線。目前，“企業法律風險自檢合格”已被納入晉江市平安企業建設考評加分項目。

三、相關問題探析

（一）關于合規體檢報告的運用

企業自主合規體檢旨在督促民營企業建立合規體系，識別、防范與應對違規風險，或者在發現違法風險之后，能夠通過制度運轉有效阻止企業發生違法行為。體檢報告的價值在于其預防、警示功能，而非證據功能。因此，聯盟出具的合規體檢報告不會成為企業在相關領域發生違法犯罪情況的背書。然而，一旦發生聯盟出具體檢報告后，企業卻涉嫌違法犯罪的情況，企業合規體檢的自動性則轉變為被動性。司法機關發現相關涉案線索，要回溯查找原因，重新審查企業提供材料是否有缺漏、偽造現象，依法審慎辦案。一旦企業涉嫌違法犯罪，企業合規建設的關注重點就轉變為刑法特殊預防目的的實現，以及恢復性司法理念的實踐。

（二）關于“保密原則”的落實與例外

《聯盟實施方案》規定，為了提升企業參與的主動性，有必要規定對合規體檢中獲取的企業經營信息、商業秘密和體檢結論進行保密。但是檢察機關協同聯盟成員單位開展合規建設服務過程中，如果發現民營企業涉嫌犯罪，應當及時將相關線索移交相關職能部門依法進行查處。這是檢察機關依法打擊犯罪、開展法律監督的職責所在，并不違背聯盟設立的為企業保守秘密的基本原則。

（三）關于保障第三方組織獨立性問題

為了避免企業直接向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員支付費用可能導致的利益關聯隱患，聯盟探索由晉江市“平安行公益慈善基金會”承擔體制外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員合理差旅費用和誤工補貼，而體制內人員則按照單位外出公務活動處理，由派出單位依照相關財務制度支付交通費和伙食費，以保證其工作的積極性和獨立性。同時，明確體制外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管人員及所在事務所應在履行第三方監督評估職責結束后1年內不得擔任企業顧問或以其他形式與企業存在經濟往來、產生利益牽連，且在涉案企業合規考察期間應保守企業相應的秘密。

（四）關于確定行業合規指引內容的問題

聯盟單位可依托行業協會，根據相關行政法規制定行業合規指引、行業業務流程合規建設操作細則，為企業合規建設提供行業范式，提高合規建設的普及率。合規指引應兼顧行政監管合規與刑事合規，需具備三個方面內容。一是合規風險防范機制，包括合規風險預警、合規風險調查、合規培訓等。二是合規整改體系性機制，包括企業應對、實質性補救措施、違規調查、懲戒、合規整改有效性評估等機制。三是完善的線索舉報渠道。

四、完善建議

目前，在合規建設服務工作中，聯盟單位人員尚滿足不了眾多企業的合規需求，需積極引導更多的單位、組織、團隊及律師、會計師、稅務師等專業人才參與進來，為企業提供專業的合規建設服務。同時，要不定期地組織開展合規政策、法律、稅務、企業管理等方面的培訓，以不斷提升聯盟單位人員履職能力。

在未來發展問題上，聯盟要進一步加強成員單位之間的信息共享和交流互通，發揮各部門和區域協作優勢，推動企業建立現代管理制度，促進合規建設服務出成效有亮點。同時，要積極爭取地方黨委政府的大力支持，切實將合規建設服務做優做實。聯盟在日常工作中，除了要堅持規范有序、依法依規，不插手企業內部事務外，還要進一步完善企業合規人才培養機制、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等，推動聯盟工作向縱深發展，并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可復制可推廣的合規建設服務“晉江經驗”。同時要加強宣傳引導，多舉措、多層次、多方面地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到機制運行和監督中來，讓這項機制更加成熟、實踐更加豐富、效果更加突出。

檢察機關參與聯盟工作要堅持先行先試與穩慎探索相結合，找準角色定位，把握服務尺度，要在相關法律法規及政策規定的框架內做到不越權越位，不背離主責主業，不干擾企業正常生產經營。同時，要積極向上級推介和匯報，爭取上級對聯盟的指導和支持，為服務地方經濟發展繼續貢獻檢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