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欣蓮
(延安大學 西安創新學院,陜西 西安 710100)
賈平凹作為中國當代文學最具實力也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其作品的英語譯介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就開始了,但由于種種原因,其作品在海外的譯介并沒有產生實際的影響。自1988年其長篇小說《浮躁》獲得美國第八屆美孚飛馬文學獎(Pegasus Prize for Literature)幾乎同時期,他的幾部小說譯介到海外之后就沉寂了。作為一位高創作體量的作家,賈平凹作品理應受到海外更多的關注與譯介,然而直到2017年前后,賈平凹小說《廢都》《帶燈》《高興》相繼被譯介到海外之后,這種冷落沉寂的狀態才有所改觀。本文試圖從語言資源觀角度探討賈平凹鄉土文學海外譯介研究問題。
以往對于鄉土文學的譯介研究,大都基于小說本身,著眼于其翻譯策略、翻譯方法的探討,或者結合某一理論進行舉例說明,車明明和崔落梅從鄉土語言角度切入,探討了賈平凹小說《高興》的英譯本,論證了“求真—務實”連續統評價模式”在翻譯《高興》策略中的運用[1], 馮正斌和黨爭勝從前景化語言翻譯策略討論了賈平凹小說《廢都》,葛浩文英譯本指出,翻譯過程中,譯者使用最多的是“等值前景化”翻譯策略[2], 賈立平和張鈺迪從認知語言學視閾探究了賈平凹小說《高興》英譯本的文化翻譯問題,闡釋了“翻譯的體驗性是整個翻譯觀的前提和基礎”[3]。實際上,“一帶一路”背景下,作品譯介要比單純的文本翻譯更有意義,所處的翻譯生態環境也更為復雜。翻譯研究的著力點是文本功能與意義的對等,而譯介研究的范圍更廣泛,除了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之外,還涉及譯介模式、翻譯觀念與接受圖景等。
語言經濟學家認為,語言也是一種資源,具有資源的一般屬性。李宇明在教育部2006年第11次新聞發布會上向新聞界介紹2005年中國語言生活狀況時,“在報告中首先引用了語言資源這個概念”。語言資源觀認為,既然語言是一種資源,就具備資源的所有性質,價值、效用和效益是其最本質的特質。賈平凹堪稱陜西鄉土文學的巨匠,創作體量超大,其作品中除了很多極具地方特色的陜西方言外,還不乏很多陜西民風民俗、飲食文化、人名和地名稱謂等,這些富含中國文化特質的語言,屬于中國文化負載詞[4],其本身就是資源,而且是具有稀缺性和獨特性的資源。這些語言資源通過譯介活動,產生了經濟效益,即實現了個人價值、產業(企業)價值和政治價值。
“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給賈平凹鄉土文學譯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全球化語境,這一全球化語境其實更多地是將其作品譯介置身于一個極具生存力的語言翻譯生態環境中,這是一個機遇,也是一個契機。從語言資源觀角度研究其作品的譯介,也將是一個創舉,因為這不僅僅包括其作品的海內外譯介,其小說改編成電影作品的譯介與傳播,還包括其小說中語言文字資源的保護與宣傳、賈平凹鄉土民俗旅游的開發與推介等。
一般認為,賈平凹作品中陜西方言給翻譯帶來的困難最大,這也是很多漢學家翻譯工作最具挑戰性的環節所在,正是這種挑戰,才讓體現這些鄉土氣息的語言具有了資源的稀缺性和特質性,而稀缺性和特質性是資源產生價值的最珍貴的因素,是區別于其他資源最本質而又不可替代的因素所在,這也正是全球化語境下,從語言資源觀角度研究賈平凹作品譯介下現實理據與時代意義。
賈平凹鄉土文學中除了使用大量方言外,處處可見陜西鄉土民俗、陜西鄉土飲食文化,從語言資源觀角度去譯介這些內容,思路會大為開闊,也將探尋出一片新天地。例如:賈平凹小說《高興》中出現的“架子車”一詞[5],韓斌(英國漢學家,英文名Nicky Harm)將其翻譯成“cart”[6],“cart”一詞在英文中的意思是“手推車”“運貨馬車”,這樣的翻譯自然沒有問題,英語國家讀者差不多也能夠明白基本含義,但是,如果不僅僅把“架子車”當成純粹的語言,而當做語言資源,配上圖片和英文文字簡介去譯介時,英語國家讀者閱讀時,不僅理解了“架子車”一詞的語言基本含義,還體驗到了中國陜西鄉土文化,從而中國文化就這樣“潤物細無聲”地“走出去”了。遺憾的是,韓斌翻譯的賈平凹小說《高興》,英文名HappyDreams,書中只有一個插圖,就是在封面配了一張中國舊式加重自行車的圖片,其緣于小說中這樣的情節:主人公劉高興和伙伴五福賣破爛得錢后,花了20元從機關門衛手里買來了一輛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的自行車。賈平凹小說中有相當多的陜西飲食,比如“干饃”,韓斌直接用漢語拼音翻譯成“ganmo”,還加了英文注解“dry flatbreads”,英語讀者大致也可以知道是一種類似于干面包片的吃食了,但如果能配上圖片和文字簡介,豈不更好?譯介是翻譯加推介,從語言資源觀角度去革新翻譯理念,而不僅僅局限于語言文字本身,更能有效地宣傳與推介賈平凹鄉土文學作品,這種譯介思路同樣適用于其他中國文學作品。
目前,中國作家作品海外譯介途徑主要有三種。第一種是通過中國外文局(中國國際出版集團)譯介完成,這屬于國家譯介行為,一般是由國家挑選作品或者篇目、譯者,通過《中國文學》或者熊貓叢書出版,向海內外發行。第二種是由海外漢學家自己選擇書目,由國外出版社出版,海內外發行。第三種是以單行本的方式,由國外出版社翻譯出版發行的書目。
賈平凹作品,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大部分是通過第一種譯介模式傳播到海外的。由于是國家譯介行為,《中國文學》和熊貓叢書在編輯方針、譯介內容、譯介語言、出版發行等各個環節都實行了計劃制與組織化,1991年底自負盈虧后,由于編譯人才匱乏、資金短缺等語言資源問題,2001年中國文學出版社被撤銷,2002年《中國文學》停刊,熊貓叢書也幾乎停止出版,這標志著通過國家行為主動向海外譯介中國作家作品的行為遭遇到了挫折。漸漸地,通過這一譯介模式向海外推介賈平凹作品淡出了,同時也說明了通過國家譯介行為翻譯其作品,在海外受到冷遇的現實。冷遇的背后,“敲響的黑板”是對“譯什么”的思考!或者可以說,“譯什么”是先于“怎么譯”的。只有將賈平凹作品中極具陜西鄉土文化特色的語言,從語言資源觀角度出發,才能具有通過譯介活動讓其產生資源價值的意識,實現資源價值性的語言,才能具有長久的生命力。
從這一點上看,在全球語境下,從語言資源觀角度研究賈平凹作品海外譯介,第二種和第三種譯介模式就較為適時可行,尤其是第三種。
搞好譯介模式與創新問題后,接下來就是要關注海外譯介接受圖景這個現實問題了,即弄清楚“為誰譯”問題。西方讀者在文化背景、文化底蘊、閱讀關注點等方面跟國內讀者有很大區別。雖然賈平凹的小說《浮躁》《古堡》等英譯本的出版在海外獲得了一定的影響力,但是中國當代文學在海外的閱讀群并不龐大,所以賈平凹的小說并沒有在英語社會里形成大眾化閱讀群,仍然以漢學家小眾研究群為主體。從以往的研究看,對賈平凹小說的認知和接受大多立足于“鄉土文學”“尋根文學”“民族化”等核心詞眼。加之,對于關注中國政治變革的西方讀者而言,賈平凹小說中性解放和為個人權利而奮斗的主題成了陳詞濫調,雖然在中國國內很有新意,但這也造成了賈平凹小說海外譯介傳播的障礙。賈平凹小說挖掘的是鄉土生活的深刻事實,沒有喊口號或者批評當今政治,這些也是西方讀者失去對其小說閱讀興趣之所在,這便是中國作家作品走入西方世界最大的兩難處境:政治異見者會立刻受到關注并贏得認同,但作家的文學視野會大大受到局限。
了解中國文學作品在海外的接受情況,除了要關注專業報刊和評論外,還要關注普通讀者的接受情況和讀后反應,一般讀者往往由于文化障礙、作家寫作風格差異,很難堅持讀下去。當下,中國鄉村急劇變化,歷史沉淀與現代意識的碰撞、文學想象與政治文化的互動,給賈平凹小說創作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素材源泉,能極大地幫助西方讀者了解變革進程中的中國農村,革新與守舊之間的矛盾與沖突。翻譯家們更熱衷于翻譯那些背叛傳統的、激動人心的新作。
以往的翻譯標準遵從的原則是“信”“達”“雅”,講求忠于原文。時代在變遷,人們的閱讀習慣、閱讀方式、閱讀偏好等也在日新月異中,對中國文學作品海外譯介,再也不能一味地僅靠這些原則了,翻譯理念需要轉變與革新,“怎么譯”問題的革新、探索與落實提上了議事日程。
在這個問題上,筆者認為,可以通過以下幾個理念的轉變與革新來實現。
(1) 通過“節譯”的方式譯介
把中國文學作品推介在西方主流媒體上,先引起他們的關注,讓他們自己“來拿”,“拿出去”應該比“送出去”的海外傳播效果要好些。這正好也驗證了先前通過《中國文學》、熊貓叢書“送出去”譯介模式在現實中的碰壁。前文說過,文化障礙、寫作風格差異都會影響西方讀者難以堅持讀完大部分的中國文學作品,可通過有策略的“節譯”就不一樣了,節譯將作品中主要內容和主題思想言簡意賅地表達出來。2017年,亞馬遜出版發行賈平凹小說《高興》英文版,引起全球轟動,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其實,早在這之前,賈平凹新作《高興》先是通過節譯的例子步入了英語世界讀者的閱讀視野。2008年,漢學家韓斌在閱讀了該部小說后,就決定將它翻譯成英文了,她聯系一家西方出版社的同時,就聯系賈平凹商討譯本譯介授權事宜了。
(2) 通過“創譯”的方式譯介
這也是新時代賦予翻譯理念的一個可行的有益嘗試。賈平凹小說中的鄉土人情、民風民俗、方言文化、飲食文化等在西方文化中都是不存在的,屬于文化空缺,對于詞語空缺翻譯時的“文化走失”與“文化補償”,研究已經也不少了,但從語言資源觀角度,用“創譯”策略探討賈平凹小說詞語空缺的翻譯,會開辟一個新天地,算是翻譯理念的革新。道理很顯然:正是西方文化中空缺的詞語,才是最具中國文化特質的東西,也是資源稀缺性的本質所在,創譯也才具有革命性的、建設性的翻譯策略,轉化出來的語言資源價值也才最大。韓斌在翻譯小說《高興》中的陜西飲食詞匯和地名時,基本都是創譯加注釋的方式,比如“冥幣”翻譯成“ghost money”既達意又簡潔。
(3) 中外譯者通力合作,協同翻譯
在這個問題上,切忌厚此薄彼的觀點,之前也有研究者主張中國的文學作品只有中國作家或翻譯家才能翻譯到位,因為只有中國作家最能了解和理解中國的語言文字與文化。但這樣,往往會忽視了或者考慮不到譯文在海外讀者群中的閱讀反應、異域文化差異等。還有一個現實問題就是,西方漢學家有時候會理解不透中國文學作品中太過于地域性、特質性語言文化內涵而誤譯,甚至錯譯。盡管中國作者和西方譯者之間有過溝通與交流,但絕大多數中國作者都不是中外文化皆通的跨文化式“國際公民”,除非自己翻譯自己的作品。這個例子在韓斌版HappyDreams里面就有出現,盡管韓斌對中國文化的理解還是非常到位的。例如:韓斌把小說《高興》中“五福沒有文化”翻譯成“Wufu had no culture.”沒有文化是指受教育程度低或者文盲的意思,而英文“culture”卻是泛指意識領域中的一切,這顯然不合理。再如韓斌把“少教”翻譯成“no education”也顯然不對,陜西方言中“少教”是指缺乏教養、不懂禮數的意思,而英文“ education”在英文中是接受教育的意思。
“一帶一路”倡議下,全球化語境給賈平凹小說的海外譯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除了傳統意義上翻譯策略和翻譯方法之外,譯介模式、推介途徑、海外接受圖景的關注與開拓、翻譯理念的轉變與革新都顯得異常重要而迫切。本文對賈平凹小說海外譯介問題研究與探討的部分觀點也同樣適用于其他鄉土文學作家作品的海外譯介。隨著國際交流的加強和深入,文化融合度會越來越高,作為極具中國語言文化資源性的鄉土文學作品,其資源屬性會越來越顯性化,也會越來越易于被接受和理解,在國際上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就像“China Da Ma (中國大媽)”一詞被西方世界欣然接受與領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