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沖 ,陳蕾 ,王興臣 ,王棟先 ,王新陸
(1.山東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濟南 250001;2.山東省立第三醫院,濟南 250062;3.山東中醫藥大學,濟南 250011)
王新陸教授為全國名中醫,從醫40余年,醫術精湛,善治各種疑難雜癥。筆者從師學習,深感老師中醫理論深厚,臨床經驗豐富,而在皮膚病的診治中,內服外用雙管齊下,每獲良效。現就老師治療皮膚病經驗介紹如下。
皮膚病是臨床常見病、多發病,雖一般不會危及生命,卻會給患者日常生活、工作帶來莫大煩惱。西醫學對于皮膚病的認識從微觀醫學入手,以病原學、免疫學、生化學指標等為診斷基礎,治療主要以抗病原微生物、免疫抑制劑為手段,尤其是激素類藥物的長期應用給患者帶來了很大的影響和傷害[1]。皮膚病所涉部位包括皮膚、毛發、腠理、汗孔、爪甲等,是人體暴露于自然界環境中之部位。病因有外因和內因之分,外因包括風、寒、暑、濕、燥、火;內因包括七情內傷臟腑,飲食不節和勞倦過度。既有單一病因所致,又有多種病因夾雜,而人體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被經絡聯一個有機的整體。《靈樞·百病始生》云:“虛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膚,皮膚緩則腠理開,開則邪從毛發入,入則抵深……”說明了外邪襲表,由表而里則病情日深,皮膚之病變應予以充分的重視,以免入里傷及臟腑。而《丹溪心法》又言:“有諸內者必形諸外。”故皮膚病雖然表現為外表、局部的癥狀,但與全身有著密切的聯系,是全身臟腑功能失調在局部的表現,其病位在肌腠皮膚,發病病機則主要為邪客體表,肌腠失養,經絡失疏[2]。
血濁理論是王新陸教授為順應時代發展,疾病模式亦在發生改變,而于《腦血辨證》一書中提出的針對時病譜系的系統的中醫辨證論治的思路。血濁是指血液因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而致失卻其清靜純潔的狀態,或喪失其正常循行的規律,影響其生理功能,因而擾亂臟腑氣機的病理現象[3]。換言之,任何因血液內成分的改變,或血液運行狀態的改變皆可稱之為血濁[4]。血濁作為一種全新的中醫病理學概念,是對血的運行與功能異常的高度概括,與現代疾病的發生、發展以及預后有著極為密切關系。血濁在皮膚科疾病的發生發展以及預后中具有重要地位,外邪襲表,衛氣不充,營衛失調則可致局部血行失常而生血濁,或由臟腑功能紊亂、嗜食肥甘厚味而致痰、濕、瘀內生亦可致血濁內生,血濁既生則血液失去正常營養和滋潤肌膚的作用,反由濁致膚傷,而出現皮疹、斑丘,甚則皮膚破潰。因此,無論是內因還是外因所致,均可終致病污入血而生血濁,進而致邪濁膠結使正氣難復,使得病程纏綿,病情復雜化[5]。可見血濁是皮膚病諸因作用的結果,又是諸病機產生的基礎;不僅是皮膚病的重要病理基礎,形成之后又能作為繼發性致病因素,加重皮膚病的病理變化,因此血濁是皮膚病的病理樞紐。血濁可作為此類疾病病機之統一概括,對皮膚病的發生、發展、預后產生重要影響,由此把握病因病機可使辨證施治之過程簡單化[6]。
王新陸教授強調對于皮膚病的治療應以化濁行血,寧膚清熱為治則。血濁做為本病發生發展的病理樞紐須予以充分重視,化濁行血以治其本,寧膚清熱以緩其急,而更重視予濁以出路,由表及下焦而散,以使邪有出路。故擬化濁寧膚湯作為治療皮膚病的基本方,全方由薏苡仁15 g,荷葉10 g,浮萍 6 g,白鮮皮 15 g,地膚子 10 g,白茅根 15 g,赤芍10 g,露蜂房10 g,白花蛇舌草15 g組成。
方中薏苡仁味甘、淡,性涼,歸脾、胃、肺經,《本草綱目》云:“薏苡仁陽明藥也,能健脾,益胃。”《本草新編》言:“最善利水,不至損耗真陰之氣,凡濕盛在下身者,最適用之。”故其有利水滲透濕化濁,除痹排膿,解毒散結的作用,性緩滲泄,補而不滯之效。現代藥理研究證實薏苡仁含有脂肪酸及其脂類、黃酮類、甾醇類多糖和生物堿等多種化合物,其藥理作用廣泛,具有抗炎、鎮痛、抗菌、增強免疫、降血糖、抗氧化和抗腫瘤等作用[7]。荷葉性平,味苦,歸肝、脾、胃經,《本草綱目》記載:“生發元氣,裨助脾胃,澀精濁,散瘀血,淆水腫、癰腫,發痘瘡。”又言:“荷葉能升發陽氣,散瘀血,留好血。”取其清熱散瘀化濁,升發清陽之性,以施涼血清血,引濁下行之效。研究發現荷葉含有明顯生物活性的生物堿類化合物和黃酮類化合物,并發現生物堿類化合物具有抑菌、抗病毒和抗驚厥等作用[8]。上述兩味藥共為君藥,祛濁而不傷正,攻補兼施,雙管齊下。
浮萍味辛,性寒,歸肺、膀胱經,《本經逢原》記載:“浮萍發汗勝于麻黃,下水捷于通草。惡疾癘風遍身者,濃煎浴半日多效。其性輕浮,入肺經達皮膚,故能發揚邪汗。”有宣散風熱,透疹,利尿之功,使濁有出路,由肌表隨汗液或由下焦隨尿液而解;白鮮皮性寒,味苦,歸脾、胃、肺經,《本草原始》記載:“白鮮皮,入肺經,故能去風,入小腸經,故能去濕,夫風濕既除,則血氣自活而熱亦去。治一切疥癩、惡風、疥癬、楊梅、諸瘡熱毒。”取其清熱燥濕、祛風解毒化濁之效;地膚子辛、苦,寒,歸腎、膀胱經,《名醫別錄》云:“去皮膚中熱氣,使人潤澤,散惡瘡疝瘕,強陰。”故有清熱利濕,祛風止癢的作用,兼之體輕質潤,可散可降。3味藥同為臣藥,共取清熱利熱,祛風活血之用,使濁和濕熱之邪由表及尿而解。
白茅根甘寒,歸心、肺、胃、膀胱經,《神農本草經》記載:“主治勞傷虛羸,補中益氣,除瘀血,血閉寒熱,利小便。”可涼血化濁,清熱利尿;赤芍味苦,性微寒,歸肝、心、脾經,《本草從新》記載:“赤散邪,能血中之滯。”清熱涼血,散瘀止痛;露蜂房甘,平,歸肝、胃經,《本草綱目》云:“取其以毒攻毒,兼殺蟲之功耳。”故可祛風攻毒殺蟲,其體輕竄散,可內可外;白花蛇舌草性涼,味微苦、甘。歸胃、大腸、小腸經,清熱利濕、解毒化濁。4藥為佐藥,以助清熱涼血之功,又增解利之效,使濁去而不留。
按血濁理論辨證中皮膚病主要分為下列幾種。
4.1 熱毒血濁 情志內傷,肝氣郁結,久而化火;或外感火熱邪毒,熱灼濁生,血濁火毒互結;或因飲食失調損傷脾胃,或憂思傷脾,則脾失健運、濕濁內停,郁久化熱,以致濕熱內蘊。邪熱火毒熏蒸,氣血運行失常化濁,皮膚、經絡因濁受損,多見于帶狀皰疹、丹毒等疾病。臨床常伴口渴欲飲,煩躁不寧,面紅目赤,尿黃便結,舌紅苔黃,脈數等。臨證時常于化濁寧膚湯中再加用萆薢10 g,土茯苓15 g,野菊花15 g,蒲公英15 g,忍冬藤15 g,藥物口服之外,藥滓尚可再煎湯外洗。
4.2 痰濕血濁 多由于臟腑功能失調,氣化不利,水液停聚;或外感濕邪,留滯體內;或火邪傷人,煎灼津液;或恣食肥甘,濕濁內生;或七情內傷,氣郁水停而致。濕毒導致氣血失和,郁而化熱,濕熱循經上逆,熏蒸于表而致。多見于扁平苔癬、手癬、足癬等疾病。常伴肢體困重,胸脘痞悶,嘔惡納呆,頭暈目眩,咳嗽痰多,舌苔膩,脈滑等。常于化濁寧膚湯加赤小豆 30 g,赤芍 15 g,苦參 10 g,白蒺藜 10 g,發于口腔者可另煎白鮮皮15 g,地膚子10 g,白花蛇舌草15 g,黃藥子10 g,煎湯每日含漱數次;發于肢體者,五倍子、地膚子、土槿皮各30 g,75%乙醇浸泡1周外用。
4.3 血瘀血濁 多因氣機運行不利,肝氣郁滯,血行失調;或外感濕熱邪毒,灼傷血絡;或因氣血虧損,氣無力固血于脈,而致血行遲滯,滯而生濁,濁擾脈絡,進而加重血行遲澀而易化瘀,瘀濁互阻,甚至可郁于體表而致病。多見于過敏性紫癜、血小板減少性紫癜等疾病。常伴鼻衄、齒衄、關節腫痛,舌質暗淡,脈弦澀或遲澀。常于化濁寧膚湯加玉米須6 g,車前草 30 g,茜草炭 10 g,地榆炭 10 g,藕節炭20 g,重視化濁行瘀而使邪有出路。
4.4 正虛血濁 多由于機體陰陽、氣血、津液、精髓等正氣虧虛,或久病臥床,氣血運行無力而化濁,局部肌膚失其所養。多見于年老體弱者之皮膚病,或久病臥床而生之褥瘡。可兼見面色蒼白或萎黃無華,唇色淡白,少氣懶言,語聲低微,舌淡脈弱。常于化濁寧膚湯加黃芪30 g,天花粉10 g,太子參15 g,麥冬15 g。
5.1 銀屑病 患者男性,66歲,2018年12月15日首診。自覺周身瘙癢難耐,軀干及四肢有多處皮疹伴脫屑,病史5年,常反復發作,于當地醫院診為“銀屑病”經治療稍好轉,多于冬季加重,夏季減輕。近期因疲勞和情志不暢,導致病情加重,彌漫性皮膚潮紅腫脹,大量脫屑,舌紅苔薄黃,右脈沉細,左脈寸尺沉。辨證屬邪熱內蘊,血濁郁結。治以清熱涼血,化濁寧膚。處方:薏苡仁15 g,荷葉10 g,白花蛇舌草30 g,浮萍6 g,白鮮皮30 g,白茅根30 g,地膚子 15 g,赤芍10 g,露蜂房 10 g,土茯苓 15 g,萆薢 10 g,蒲公英 15 g,生地黃 30 g,槐米 30 g,合歡皮15 g,蟬蛻15 g。10劑,水煎服,每日1劑。2診:2014年12月26日,患者瘙癢減輕,皮疹仍四肢處多見,雙脈沉細,舌淡白苔稍膩。處方:槐米30 g,土茯苓 30 g,露蜂房 15 g,生地黃 30 g,地膚子 12 g,牡丹皮12 g,水牛角30 g,白花蛇舌草30 g,蛇蛻9 g,蟬蛻9 g,生甘草9 g。水煎服,每日1劑。上方患者應用1個月后皮疹消失。
按語:銀屑病是臨床常見的慢性炎癥性皮膚病,以局限或廣泛分布的鱗屑性紅色丘疹,其間可有片狀正常皮膚為特征性損害表現,本病病程長、易復發[9]。其發病與遺傳、內分泌紊亂、感染、代謝障礙、精神神經因素及免疫功能異常有關[10]。為中醫之“白疕”,宋代《圣濟總錄》云:“其病得之風濕客于腠理,搏于氣血,氣血否澀。”認為本病是由風濕之邪與氣血相搏而致。先生指出本病由血濁熱毒郁結皮膚而致,以化濁寧膚湯為基本方化裁,方中又選槐米微寒、味苦,取其涼血清熱之效,現代藥理研究槐花含蕓香等成分,具有降低毛細血管通透性、抗炎、抗菌、抗潰瘍、改善血液循環作用,故配伍涼血活血用于治療銀屑病具有良好療效[11];土茯苓、萆解、蟬蛻、生地等清熱涼血,疏風潤燥。以取化濁解瘀,清熱止癢之效。
5.2 帶狀皰疹 患者男性,66歲,2018年5月5日就診。患者半年前因右胸部疼痛于外院診為帶狀皰疹,經抗病毒、營養神經、鎮痛、抗炎等治療后皰疹消失,但仍遺有右側胸部疼痛,兼有片狀淡褐色色素沉著,呈帶狀排列,觸碰后疼痛加劇,入夜尤甚,舌淡苔薄白,脈弦細。證屬氣滯血瘀。治以行氣化瘀,化濁寧膚止痛。處方:生黃芪30 g,薏苡仁15 g,荷葉 10 g,當歸 12 g,浮萍 6 g,白鮮皮 30 g,延胡索 12 g,白茅根 30 g,地膚子 15 g,赤芍 30 g,莪術30 g,水蛭 12 g,桃仁 15 g,蔓荊子 15 g,甘草 6 g,珍珠母30 g。水煎服,每日1劑。2診:2018年5月25日,疼痛漸輕,夜眠較前改善明顯,仍偶有刺痛。前方加川芎12 g,香附9 g,以增強行氣活血之功,續服1個月患者痊愈。
按語:帶狀皰疹是由水痘-帶狀皰疹病毒引起的急性感染性皮膚病,由于病毒具有嗜神經性,感染后可長期潛伏于神經節內,當抵抗力低下或勞累、感染、感冒時,病毒可再次生長繁殖,并沿神經纖維移至皮膚,使受侵犯的神經和皮膚產生強烈的炎癥[12]。皮疹呈單側性和按神經節段分布的特點,有集簇性的皰疹組成,并伴有疼痛;年齡愈大,神經痛愈重[13]。王新陸教授認為氣血瘀滯、脈絡不通是帶狀皰疹神經痛的主要病機,而本病發病部位又以脅肋部為主,多由肝膽經脈氣血失調為患,故多于清化血濁法基礎上選用理氣疏肝之品,常用香附、玫瑰花、甘松、青木香、香櫞、佛手、荔枝核、川楝子等氣中之血藥,及延胡索、川芎、郁金、降香、姜黃、路路通等血中之氣藥。若發于面部則多加用桑葉、菊花、黃芩以清肝膽濕熱,兼具透發解散之品。若疼痛劇烈,則多選用千年健、延胡索、細辛、川楝子、五靈脂、青木香、制乳香、制沒藥、生蒲黃、紫荊皮、徐長卿等經現代藥理實驗研究有止痛作用的藥物,常可收到較好的止痛效果[14]。
5.3 蕁麻疹 患者女性,55歲,2017年9月19日就診。患者3月前食用海產品后頭面部、軀體、四肢皮膚出現大片紅色丘疹,奇癢難忍搔之成片,自服氯雷他定效不佳,于社區醫院就診,診為急性蕁麻疹,予葡萄糖酸鈣、地塞米松靜滴,用藥后癥狀略緩解,停藥后復發。于當地醫院行過敏原檢查示:魚蝦蟹及豆類等食物、花粉、螨蟲等過敏,對青霉素、水楊酸類藥物過敏。現癥見:全身片紅色丘疹,多處皮膚損傷,有淡黃色液體滲出,遇熱加重,伴心悸,自汗多,煩躁不安,夜眠差,大便3日1次,小便量多,納少。舌暗,苔稍黃。脈沉細,寸尺均沉弱。辨證屬表虛不固,風熱郁表。治以益氣固表,疏風清熱,化濁寧膚。處方:黃芪30 g,防風15 g,薏苡仁15 g,蟬蛻 6 g,白鮮皮 30 g,白蒺藜 10 g,浮萍 10 g,知母15 g,炒酸棗仁 30 g,露蜂房 10 g,地膚子 15 g,荷葉10 g,赤芍 30 g,牡丹皮 30 g,地膚子 10 g,苦參6 g。7劑,水煎服,每2日1劑。2周后復診,已無瘙癢,皮疹消退。隨訪半年無復發。
按語:蕁麻疹是由于皮膚、黏膜小血管擴張及滲透性增加而出現的一種局限性水腫反應,通常在2~24 h內消退,亦有病程遷延數日至數月。基本損害為皮膚風團樣丘疹呈鮮紅色或蒼白色、皮膚色,少數患者有水腫性紅斑。風團的大小和形態不一,發作時間不定。此患者證屬表虛不固,風熱之邪由表入血,化血為濁,濁血隨經脈周流全身肌表而致發病,血濁與風熱相合難解,表現為遷延難愈[15]。治之仍以清化血濁為原則,兼顧益氣固表、疏風清熱,方以化濁寧膚湯合玉屏風散合消風散加減,方中重用赤芍、牡丹皮等活血藥,取其“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之意。而王新陸教授于臨證中治療皮膚病亦于地膚子和蛇床子有所取舍,蛇床子可散寒燥濕、殺蟲止癢,宜于寒濕或虛寒所致者;而地膚子清熱利濕以止癢,尤其適宜濕熱所致者,故于本例患者仍先用地膚子。
血濁的形成是由不良生活、飲食習慣,加之社會和環境的改變,而致血液被污穢之邪所傷,循行失度而成。血可榮膚,亦可損膚,血濁長期滯于血中,使肌膚失養,血濁溢于肌表而致。故化濁行血使血暢濁消,于內調整臟腑功能,在外榮養肌膚的關鍵所在。血濁理論是王新陸教授多年中醫理論研究之總結,理論的創新對臨床工作的指導有重要意義,在大量的實踐中證明其有良好的臨床療效。血濁理論在皮膚病中的應用緊扣皮膚發生發展之要樞,于紛繁復雜的病因病機中探索出了辨證論治的切入點,以清化血濁法為核心的治療原則為臨床工作指明了方向。化濁寧膚湯僅為治療皮膚病之基礎方,加減仍要在準確的辨證基礎上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