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峰浩
(安徽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合肥 230601)
2021年4月2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由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八次會議表決通過。其中,“堅持農民主體地位,充分尊重農民意愿,保障農民民主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調動農民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維護農民根本利益”[1]作為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必須遵循的五大原則之一,體現出我國對于“農民主體性建設”問題的重視。值此建黨百年之際,梳理和總結中國共產黨農民主體性建設的百年歷程和基本經驗,對于在新時代充分發揮農民主體性、為助力鄉村振興增添動能,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較為集中地提到“主體性”,在他看來,人的類特性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2]56,這是人和動物的本質區別。同時,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認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2]135,意即不能離開人所處歷史階段的社會關系來研究主體性,因為一切實踐活動都處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中,反過來又會促進社會關系的調整與變革。需要指出的是,與“主體性”或“人民主體性”概念相關的“人民主體”,側重于強調人民群眾是推動歷史發展和社會發展的主體,必須堅持人民群眾的主體地位、緊緊依靠人民群眾并保障其切身利益。兩個概念可謂是互為表里的關系:一方面,因人具有“主體性”而突出“人民主體”;另一方面,要在堅持“人民主體”的基礎上發揮“主體性”。基于以上分析,可將“主體性”的本質內涵理解為人與社會實現互動的自覺能動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必須承認、尊重人的“主體地位”,進而激發其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使人既能促進社會發展,又能共享社會發展的成果。
農民在人民群眾中占相當大的比例,馬克思恩格斯的諸多著述都涉及農民問題并且關注農民的主體特性。正如恩格斯強調“農民到處都是人口、生產和政治力量的非常重要的因素”[3]那樣,農民擁有強大的力量,是必須依靠的實踐主體,經由價值教育、引導,可以成為工人階級的強大同盟軍,能夠有力推動無產階級革命成功和歷史進步。因此,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必須要將農民從受壓迫的社會關系中解放出來,使其擺脫異化狀態,實現自由而全面發展,進而促進社會各方面進步。
進入新時代,為推進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必須緊緊依靠農民這一鄉村建設主體。對于農民主體性這一重大理論問題、現實問題,學界從不同的維度進行探討,如從受動與能動、個體與群體、主體與客體等維度考察農民主體的行動邏輯與運行機制[4],從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方面權利的實現剖析農民主體力量的發揮[5],從喚醒主體意識、儲備現代要素、提升組織化程度、與外界良性互動等方面探討農民主體性的塑造[6],都為推進農民主體性建設提供了有益啟示。基于對近代以來中國國家建設歷程的反思,中國共產黨走向了黨領導國家的現代國家建設道路,從而對社會進行全面的協調、整合和重建。[7]本文的研究對象——農民,由于長期生活在宗法倫理之根的鄉土社會,囿于自上而下的傳統權威,個人需要受到壓制,在農村因循守舊、安于現狀,其主體性嚴重缺失,需要“外力”的動員、培育和塑造,而這種“外力”往往以政策的形式呈現并發揮出相應的功能。這里所說的“政策”,是在農村發展中具有基礎性、先導性、全局性地位的戰略性政策,或是以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為目標指向,進而引領國家建設,或是全方位地涵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各方面建設的內容。因此,本文以“政策-效果”分析框架為切入點,考察中國共產黨在各個時期領導國家進行現代化建設時所頒布執行的政策,歷經與農民以及農村基層社會的互動,在形塑農民主體性方面產生了怎樣的效果,以此梳理和總結中國共產黨農民主體性建設的百年歷程和基本經驗,期望在新時代進一步推進農民主體性建設。
自中國共產黨成立,中國革命面貌煥然一新,其領導的農民主體性建設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變革農民生產方式為基礎、以實現農民自由解放為目標,與以往農民運動所孕育的農民主體性有著本質區別。基于此,筆者認為,農民主體性在“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以農養工”的農業政策、以“改革”為主題的“三農”政策、“鄉村振興戰略”的動員、培育和塑造下,經歷了覺醒、逐漸缺位、逐漸提升、賡續發展四個階段。
中國共產黨成立伊始,對農民問題之于中國革命意義的認識,是研究農民主體性亟須厘清的首要問題。受十月革命以及共產國際影響,中共中央認為政治要以大城市為中心且工人階級最先進。反觀農民階級,如陳獨秀認為農民因農村環境、農民觀念以及階級關系等因素制約[8]497-498,還未“有真的共產的社會革命之需要與可能”[8]498。因此,中共中央僅強調“系統的合理的宣傳,在鄉村是必要的”[9]。雖有中共黨員在廣東惠州、湖南衡山自發開展農民運動,但未得到重視。直到中共四大提出“必須盡可能地系統地鼓動并組織各地農民逐漸從事經濟的和政治的爭斗”[10],農民運動才開始大規模發展。歷經了第一次大革命失敗,黨認識到武裝斗爭和掌握軍隊的重要性,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農民是中國革命主要力量的國情相結合,將工作重心放到農村,找到了革命的新道路。
毛澤東同志早在1926年1月就曾提出“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11]。對于如何將農民動員、組織起來,他認為“誰解決土地問題,誰就會贏得農民”[12],即土地問題是喚醒農民主體性的根本。因此,這一時期的土地政策主要以“保障‘耕者有其田’,使革命立于不敗之地”為邏輯主線:從大革命時期“減租減息、限租限田”的政策主張,到土地革命時期建立“耕地農有”的農民土地所有制,再到抗日戰爭時期確立“地主減租減息、農民交租交息”政策,最后到解放戰爭時期“沒收地主土地、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即便黨根據革命發展形勢采取了一些過渡性政策,但整體上始終以“耕者有其田”為最終目標來逐步推進。需要強調的是,解決土地問題實際上也是農民在革命實踐中收回國家權力的過程,這樣一來,農民得以在廣泛的政治參與中成長起來。
在“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推動下,農民主體性覺醒,體現在以下方面。其一,調動了農民的勞動積極性。因無須受地主盤剝、勞動成果歸個人所有和支配,農民愈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土地,充分挖掘并發揮自身生產潛力,投身于農業生產之中。其二,激發了農民的革命積極性。為鞏固勝利成果,廣大農民踴躍參軍,努力爭取自身權益并為之奮斗。其三,提高了農民的政治地位和思想覺悟。農村的階級關系因“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而得到根本改變,農民擺脫了剝削和壓迫,成為社會的主人,政治地位得到提高并獲得了政治權利,開始參與民主政治實踐。同時,馬克思主義以及中國共產黨的理念在農村廣泛傳播,并被廣大農民接受,推動了農民思想觀念的革新。因此,“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體現出黨高度重視農民的主體地位,農民的主體意識和主體能力得到一定提升。
鑒于武裝奪取政權的經驗和嚴峻的國際形勢,中國共產黨深刻認識到工業化建設的重要意義。毛澤東同志在黨的七屆二中全會上提出“黨的工作重心由鄉村移到了城市”[13]160,之后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強調“必須有步驟地解決國家工業化的問題”[13]509-510。質言之,將貧窮落后的農業大國轉變為工業強國,是中國共產黨在新中國成立后的首要任務。
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國在經濟上一窮二白,工業化建設需要集中大量資金以完成原始積累,“以農養工”的農業政策便由此付諸實踐。首先,1950年6月30日公布施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在全國范圍內進行土地改革,以解放農村生產力,促進農業生產以及國民經濟發展。值得一提的是,《農民協會組織通則》也在隨后公布,使得農民協會極大地推動了土地改革的順利進行。其次,對農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先后成立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將農民土地所有制轉變為集體土地所有制。與此同時,對農產品進行“統購統銷”,確保農業剩余向工業部門轉移。最后,在高級社基礎上成立人民公社,以進一步提高農業產出,降低國家與農民之間的交易費用,將國家與集體之間的交易關系轉變為集體經濟內部的管理關系[14],進而使農業生產經營方式更好地適應工業化發展需要。
總體來看,“以農養工”的農業政策加速了工業化進程,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農村發展和農民主體性建設。1950年,封建土地所有制被徹底廢除,廣大農民尤其是新解放區農民擺脫了土地的束縛。1952年底土地改革完成后,廣大農民對“互助合作道路”秉持樂觀態度。但隨著“以農養工”政策的推進,為保證工業化建設,利用“統購統銷”制度,繼而通過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的方式汲取農業剩余,對農村發展極其不公平,加速了城鄉分離,甚至導致城鄉出現對立。最直觀的體現是,為避免農民大量涌入城市,建立起城鄉二元戶籍制度,農民自由流動受到限制,導致城鄉福利分立,農民獲得的社會福利非常有限。同時,從農民生產生活狀況來看,首先,將農民長期與集體土地和人民公社捆綁在一起,不利于改善生活,挫傷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其次,只能留在農村從事農業生產,生產什么、如何生產、怎樣分配都被明確規定,制約了農民創新能力的培育與發揮;最后,農民當家做主的組織由起初的農民協會過渡到農業生產合作社、人民公社,其行使政治權利的渠道越來越窄,導致政治參與的主動性、自發性受到制約。綜上所述,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土地改革和農業社會主義改造仍然持續塑造著農民主體性,但之后黨在領導工業化建設上缺乏經驗,忽視了農民的主體地位,導致其主體意識和主體能力未得到應有的培育。
在實施“以農養工”的農業政策時,中國共產黨在某些環節沒有把農業放在國民經濟的基礎位置,導致農業生產效率很低,農村發展很慢,農民生活很難。面對這種狀況,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強調,全黨工作的著重點應該從1979年開始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15]。以此為開端,中國共產黨在改革開放的新歷史方位再次重視農業、農村并重新審視與農民的關系。
正所謂“發展才是硬道理”,黨在這一時期政策的著力點已經由以往僅局限于農民或者農業逐漸擴展到“三農”。雖然一直處于動態調整并經歷了些許起伏,但政策變遷相對平穩。首先,為解決人民公社體制下農民勞動積極性不高及其衍生出的農業、農村發展滯后問題,小崗村農民自發組織“大包干”,拉開了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序幕。在農民創造與政府作用的不斷互動中,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于1982年得以確立,人民公社也于1983年被“鄉政村治”政治模式取代。其次,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改革重點走向城市,但農村改革并未停滯,大致體現在廢除糧食統購統銷制度、號召農民因地制宜開展農林牧副漁多種經營、在農產品流通領域強調市場機制作用、鼓勵各地政府對鄉鎮企業發展進行引導和管理等方面,以推動農村經濟市場化改革。1992年,鄧小平同志“南方談話”開啟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相應地,黨在農村繼續鞏固和完善基本經營制度并突出強調農業產業化發展,推進農業生產資料流通體制改革和農村供銷合作社改革,組建中國農業發展銀行。同時,對于農村剩余勞動力大量流入城市現象,黨實施有利于勞動力流動的政策,逐步放寬對勞動力流動的限制。[16]但與城市改革的興起相比,農村改革相對滯后,城鄉差距也在逐漸拉大。因此,進入21世紀,黨對市場化改革進行反思:一方面,黨高度重視農村發展,在2004年重新發布中斷已久的“中央一號文件”,在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并在2006年全面取消農業稅;另一方面,黨致力于解決城鄉發展失衡矛盾,在十六大提出“統籌城鄉經濟社會發展”,在十七屆三中全會進一步把“加快形成城鄉經濟社會發展一體化新格局”作為根本要求。
對改革規律的認識是循序漸進的過程,農民主體性在市場化改革中也經歷了些許曲折,但仍然逐漸提升。改革初期,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作為“物質性激勵政策”,喚起了農民的生產熱情,更承認了農民追求發家致富的正當性,解放了農民的思想;與之配套的“鄉政村治”政治模式打破了人民公社對農民的束縛,農民得以參與到基層自治中。其后,在推進以城市為重點的經濟體制改革時,黨出臺了諸多促進農村適應市場化改革的政策,有助于提升農民主體性,但也有部分農民卻盲目從事個體經營、進行商品化種養殖、創辦私營企業、進城尋求發展機會等,因主體性未得到正確引導而出現“膨脹”現象。當然,這也是農民充分發揮主體性而進行的實踐嘗試。世紀之交,面對市場化改革的“陣痛”,黨開始將“支農惠農”、“共享改革成果”等理念貫穿于“三農”政策,使其更貼近農民生產生活,以促進農民主體性良性發展。有鑒于此,黨推行以“改革”為主題的“三農”政策,積極鼓勵和引導農民參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堅持了農民的主體地位,使其主體意識和主體能力逐漸提升。
實踐證明,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推動農村改革的大政方針完全正確[17]94,促使農村發展取得了卓越成就。因此,中國共產黨繼續“把解決好農業農村農民問題作為全黨工作重中之重”[18],并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為時間節點,對“三農”政策進行探索、調整。
十八大時期,黨承接之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和“城鄉發展一體化”的政策思路,健全和完善“三農”政策,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其一,黨提出農業現代化要與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同步發展,著力構建現代農業產業體系、生產體系、經營體系,尤其對構建集約化、專業化、組織化、社會化結合的新型農業經營體系做出重要指示,其中加強對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保護和培育新型經營主體兩大任務被突出強調;其二,為適應經濟發展新常態,黨推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激發農村發展內生動力;其三,深入推進城鄉發展一體化,“促進城鄉在規劃布局、要素配置、產業發展、公共服務、生態保護等方面相互融合和共同發展”[19]。
黨在新時代的“三農”政策是對十八大時期“三農”政策的突破與升華。黨的十九大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以“農業農村優先發展”取代“四化”同步,以“城鄉融合發展”取代“城鄉一體化發展”,以“農業農村現代化”取代“農業現代化”,賦予了“三農”工作新的內涵,并以“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20]11為總要求對鄉村振興戰略進行全面部署:在推進農業現代化基礎上,加快一二三產業融合來發展農村產業體系,振興鄉村產業;以推廣農業綠色生產方式、整治農村人居環境、保護與修復鄉村生態為著力點,建設美麗鄉村;通過加強農村思想道德建設和公共文化建設,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繁榮鄉村文化;從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三治”結合、夯實基層政權三方面入手,健全現代鄉村治理體系;致力于加強農村基礎設施建設,健全公共就業服務體系,增加農村公共服務供給,以保障和改善農村民生。需要指出的是,“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作為一條主線,貫穿于鄉村振興戰略之中,以打通城鄉要素通道,優化配置資源,促進鄉村經濟多元化發展和農民收入持續增長。
基于以上分析,2012年至今的“三農”政策以“實現農村內生性發展”為基點,強調農民的首創精神和主體作用對于鄉村建議的意義。與以往側重于服務“三農”發展的外部條件創設不同,改變了“輸入性”的鄉村建設模式,積極支持和鼓勵農民在農村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建設等各方面行動起來,避免“鄉村運動而鄉村不動”。同時,這些政策以“維護根本利益、促進共同富裕”為出發點和落腳點,能夠讓農村改革發展成果最大限度地惠及農民,從而激發農民主體性。質言之,鄉村振興戰略致力于推動“三農”全面發展,農民主體地位得以保證,主體意識和主體能力得到進一步發展。
百年來,中國共產黨農民主體性建設雖然經歷了些許曲折,但仍然取得了重大成就,并且積累了寶貴經驗。這些經驗為中國共產黨進一步制定、實施、完善“三農”政策,進而推進農民主體性建設提供了有益啟示。
馬克思主義人民主體思想歷史性地確立了人民群眾的主體地位。中國共產黨以其為指導,立足于中國農村的獨特屬性和發展實際,牢牢堅持農民主體地位,充分發揮農民主體性,取得了偉大成就。
革命時期,黨從政權建設的高度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人民主體思想。正如毛澤東同志在中共七大上強調“人民大眾最主要的部分是農民”[21]那樣,他早在大革命時期就認為革命要認清敵友關系,并在其后的革命實踐中發現占中國80%人口的農民是可靠的同盟軍、革命的主要力量,便通過土地革命的方式將其從封建土地所有制中解放出來,確立農民的主體地位,以反抗帝國主義、軍閥、官僚、地主階級的剝削和壓迫。新中國成立后,黨進行土地改革,繼續還地于農民,讓農民做土地的主人、社會的主人。之后,對農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其初衷是進行生產關系變革,使土地效益最大化,進而實現農業生產方式初步意義上的社會化,這依舊是堅持農民主體地位的表現。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發明深化了黨對農民首創精神的認識,鄧小平同志對此強調,“農村搞家庭聯產承包,這個發明權是農民的……我們把它拿來加工提高作為全國的指導”[22]382。自此,在整個改革開放時期,黨始終通過解決實際問題來突出農民的主體地位,如江澤民同志指出,“什么時候我們黨把農民問題解決得好……革命、建設、改革就順利進行、蓬勃發展”[23]。在這種正確思想的指導下,在農村進行市場化改革、進行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推進城鄉統籌發展等,都是黨堅持農民主體地位的生動例證。進入新時代,習近平總書記認為改革開放積累的一條寶貴經驗是“堅持以人為本,尊重人民主體地位,發揮群眾首創精神,緊緊依靠人民推動改革”[17]554,便把此經驗付諸實踐,之后更是把“堅持農民主體地位”作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基本原則之一,以切實發揮農民主體性,助力鄉村振興。
總之,歷代中國共產黨人都創造性地把馬克思主義人民主體思想運用、落實到中國農村,把堅持農民主體地位作為根本要求和各項工作的出發點、落腳點。可以說,以馬克思主義人民主體思想為指導,堅持農民主體地位,是中國共產黨農民主體性建設的基礎。
農民在農村居于主體地位,如果不能充分享有并行使其作為主體的權利,將直接導致主體意識淡薄,制約主體性建設。鄧小平同志指出,農村改革取得巨大成效,就是因為權力下放,給予了農民更多自主權,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22]242中國共產黨以“增權”激活農民主體意識,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增進農民的經濟權利,為激活農民主體意識奠定物質基礎。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為以“增收”激活農民主體意識。首先,“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土地改革、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三權分置”等,落實并完善了農民的“土地權利”,這也是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賦予農民更多財產權利”的體現。其次,逐步取消統購統銷制度、在農村進行市場化改革、放開對農民自主經營的限制、允許農村剩余勞動力進城務工等,賦予了農民從事生產經營的自主權、發展權,對增進農民經濟權利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最后,對農業生產資料流通體制和農村供銷合作社進行改革、組建中國農業發展銀行、全面取消農業稅、加大投入推進農業現代化發展和農村產業體系發展等,作為黨鼓勵、支持農民追求發家致富的配套舉措,進一步保障了農民經濟權利的實現。
其二,擴大農民的政治權利,為激活農民主體意識提供政治確證。革命時期,在解決土地問題的過程中,農民的政治地位得到提高。如新中國成立前頒布《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等,確立農民是依法享有政治權利的政治主體,并將農民的政治權利落到實處。新中國成立后,1954年憲法進一步將農民的政治權利以根本大法的形式加以確認。改革開放時期,1982年憲法確認村民委員會是農村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也于1998年正式頒布實施,為農民進行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提供法律依據和法律保障。進入21世紀,在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和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進程中,農民的政治權利得到進一步豐富和發展。如黨的十七大將“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納入中國特色政治制度范疇,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擴大人民有序政治參與,保證人民依法實行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24],“協商民主”成為推動農村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抓手。
享有并行使權利,是農民作為鄉村建設主體的基本要求,體現了農民在社會實踐中自由、自覺、能動的狀態。因此,中國共產黨通過增進經濟權利、政治權利激活農民主體意識,是農民主體性建設的重點。
在農民主體性建設方面,增權和賦能密不可分。中國共產黨以增權激活農民主體意識,使得農民積極參與社會實踐,在此基礎上,通過賦能強化農民主體能力,可以為農民發揮主體性提供支撐力量。如習近平總書記用來描述新型職業農民特征的“愛農業、懂技術、善經營”,就是新時代農民從事農業生產經營所需要具備的能力。作為現實生活的主體,農民會與其他個體交往,產生一定的社會關系,因此農民不單是個體性存在,還是群體性存在。按照這種理解,可以將農民的能力大致劃分為“個體能力”和“群體能力”。中國共產黨以“賦能”強化農民主體能力,也主要體現在這兩個方面。
其一,黨著力培育農民的個體能力。在經濟發展能力上,革命時期,黨領導農民大力開展農業生產運動,強化了農民的農業生產能力;改革開放時期,黨引導和組織農民到市場經濟中公平競爭、平等交換、自主開拓,提升了農民的市場駕馭能力;十八大之后,黨以產業興旺為抓手促進農村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因而,黨開始集中力量對農民開展技能培訓,增強其現代農業生產能力、市場營銷能力和經營管理能力。在政治參與能力上,革命時期,農民的政治參與凸顯出社會革命的性質,即黨把農民的政治參與和革命任務結合起來,對農民進行社會動員,農民的政治參與熱情和能力因此得到顯著提高;新中國成立后,為動員、組織農民參加土地改革,公布實施《農民協會組織通則》,農民以農民協會為組織載體行使最基層政權的職能,其政治參與熱情和能力得到發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伴隨著“鄉政村治”政治模式的確立和“三治合一”鄉村治理體系的健全,農民的政治參與漸趨理性,政治參與模式由動員型政治參與轉變為自主型政治參與,政治參與能力在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的道路上不斷提升。
其二,黨高度重視培育農民的群體能力,即“集體合作能力”。早在農業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中,黨就曾通過合作互助道路把小農經濟逐步改造為社會主義性質的集體合作經濟,在培育農民群體能力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促進了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專業合作社、股份合作社、供銷合作社、生產合作社不斷涌現,基層自治合作組織和社會合作組織也相繼成立,使得農民的群體能力不斷提升。
馬克思認為,要想使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成為可能,其“能力的發展就要達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25]。也就是說,擁有充足的主體能力是農民發揮主體性的關鍵。因此,中國共產黨從個體能力和群體能力兩個方面強化農民的主體能力,進而推進農民主體性建設。
農民作為現實生活的主體,理應共享社會發展的成果。中國共產黨在各個時期根據農民的切身需要不斷補齊農村民生短板,提升農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為農民主體性建設筑牢民生保障。
革命時期,滿足農民的基本生存需要是補齊農村民生短板的首要任務。因此,黨在農村推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把改善民生和動員農民參加革命緊密結合起來,既使農民有地可種、有糧可吃,又促使農民站起來、免于剝削和壓迫,解決了農民的“生存問題”。新中國成立初期,黨在農村通過大力發展農業生產來解決農民“溫飽問題”,先在全國范圍內進行土地改革,繼而在1953年對農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使得農業生產穩步增長,總產值年均遞增4.8%。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將自主經營權賦予農民,“溫飽問題”得以解決。正如鄧小平同志在1987年提出的“三步走”戰略那樣,“溫飽問題”一解決,隨后就是農民“奔小康問題”。黨的十三屆七中全會指出,“人民生活逐步達到小康水平,是九十年代經濟發展的重要目標”[26]。因此,黨在20世紀90年代主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通過深入推進經濟體制改革、增加農民收入來改善農民的物質生活。同時,黨在這一時期也開始強調農民精神生活的充實以及社會福利和勞動環境的改善[26]。進入21世紀,黨認識到經濟建設能為改善農村民生奠定物質基礎,但從根本上解決農村民生問題必須依靠社會建設。因此,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要“加快推進以改善民生為重點的社會建設”[27]。以此為指導思想,2010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要“加快改善農村民生,縮小城鄉公共事業發展差距”,并把“努力促進農民就業創業、提高農村教育衛生文化事業發展水平、提高農村社會保障水平、加強農村水電路氣房建設、繼續抓好扶貧開發工作”作為農村民生建設的五大任務。[28]進入新時代,《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明確提出,要從加強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提升農村勞動力就業質量、增加農村公共服務供給三個方面保障和改善農村民生,讓農民有更多實實在在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20]76-78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國家建設是全體人民共同的事業,國家發展過程也是全體人民共享成果的過程”[29]。一直以來,中國共產黨以“補齊農村民生短板”為保障,改善農民的物質生活并滿足農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從而進一步激發農民主體性。
梳理和總結中國共產黨農民主體性建設的百年歷程和基本經驗可知,農民之所以能夠在農村發展以及國家建設方面發揮巨大的推動作用,在于黨善于將廣大農民動員、組織起來,堅持農民主體地位,調動農民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維護農民根本利益,從而使其能夠充分發揮首創精神和主體作用。在新時代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進程中,應當繼承和發揚百年來中國共產黨農民主體性建設的基本經驗,深入推進農民主體性建設,為助力鄉村振興增添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