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欣宇
(南京農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5)
自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鄉村振興戰略以來,全國各個村落均在探索實施路徑,努力實現物質與精神“雙豐收”。許多學者就鄉土文化如何進行現代化變革,輔助鄉村經濟振興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劉志偉論述,當今城鄉一體化成為建設鄉村的主流指導思想,但卻出現了“消除城鄉差別”“去鄉村化”的聲音,這不禁令大家思考我國真的不需要鄉村和鄉土文化嗎,中國道路的根在哪里,我國的優秀傳統文化將何去何從,我國鄉村振興戰略的創新性發展能否真的可以離開鄉土中國的根基[1]。賀照田也發表了類似的看法,他近年來開始關心我們能否再把自己種回“土”里,擔心如果中國人離開了“土”的幫助,中國人在精神、身心方面能否長久支持下去[2]。李健指出,當今鄉土文化振興面臨重重困難,如社會結構變革使得鄉村文化認同感喪失、現代文化和傳統文化的斷裂使鄉村文化被冷落、農村文化建設的內外部動力不足等[3]。這些跡象表明,在現代化的沖擊下,鄉土文化的根基逐漸被瓦解,如果仍然固守封閉性和傳統性,不進行現代化改革,那么存在幾千年的農業文明也將斷裂,“去鄉村化”或成為事實。這恰恰說明我國迫切需要鄉土文化的回歸,但不是純粹的復制,是創新、是革新,是在城鄉一體化背景下將鄉土與現代融合,打造能給予中國人向心力和凝聚力的、實現鄉村振興的新型鄉土文化。王云飛在鄉土文化面臨存續危機之時指出了鄉村文化重構的必要性和可能性[4]。如今的鄉土文化已不再能整合鄉村社會、維護鄉村的道德秩序,反而帶來了留守兒童和留守老人問題,這是鄉土文化不得不轉型的緣由,也是轉型過程不得不面對的“陣痛”。無論從主觀還是客觀來看,鄉土文化的現代化重構都具有可能性,這既是鄉村各個層面主體所期望的,也是城鄉一體化的必然過程。
但現存的研究仍存在不足,許多學者總結的背景和提出的建議過于宏觀,不利于村落付諸實踐。下面以江蘇省徐州市賈汪區潘安湖街道馬莊村為切入點,具體討論其進行鄉土文化現代變革并促進鄉村文化振興的舉措,給予其他村落啟示,便于各個村落依據自身文化資源等現狀選擇合適的路徑,實現鄉村全面振興。
從鄉土文化面臨革新時起,其傳統性和現代性之爭經久不息。有學者認為鄉土文化是“內卷性”的,即鄉村文化在發展的過程中具有封閉性和傳統性,注重內部的精細化。這樣的特性使得鄉土文化僅憑內在力量很難實現現代化轉型,但其卻在一定程度上阻礙著社會的現代化進程。而現代性是建立在工業文明基礎上的,與鄉土文明存在明顯的異質性。在其發展的最初階段,其是“野蠻”和“瘋狂”的,吞噬著一切阻礙力量來擴展自己的生存空間,甚至開始侵蝕鄉土文明的根基。現代性過度追求理性,講求進化論,認為社會的發展是嚴格遵循內在規律的,任何力量都無法撼動。人們在慨嘆現代性的同時,也充滿了恐懼。支持維持傳統性的學者發問,現在所看到的現代性是否是大家渴求已久的現代性,其殘暴、蠻橫、掃平一切,根本不適合取代溫和、柔軟、潤澤萬物的鄉土文化。而且并不是工業文化一定比農業文化乃至游牧文化高級,回歸農業文化也不能說是文化的倒退[5]。拒絕現代性的入侵是鄉土文化存續的必然選擇。而支持現代性的學者反問,現代性難道只有一副面孔,難道就不能是多元的、富有包容性的[5]。任何新生事物都有兩面性,目前現代性表現出的所謂殘暴和蠻橫是現代性趨于完善的必由之路,其會逐漸柔和,學會滲透而非蠻力,開始包容。而且現代化是工業社會繼續發展的必然產物,與其抗拒,不如接受并改造他。因而,傳統性與現代性成為兩個相對抗的力量。那么,以農耕文明為根基的鄉土文化究竟何去何從,是對抗現代化的潮流,回歸農業文明;還是隨波逐流,任現代性將農業文明蠶食干凈從而取而代之。學者們陷入了深思,究竟是固守傳統性還是全面接受現代性成為一道難題,也成為鄉土文化現代化建設的悖論。
隨著世界文化面臨的同質性危機加劇,學者們不得不開始思考文化的多樣性發展,進行文化建設的反思。在現代性的反思話語中,逐漸出現了現代性是多元的,“現代性脫離不了各個社會的文化傳統”[6]的觀念。同時,在韋伯的影響下,諸多學者認為現代性中存在自律的領域,可以與鄉土文化結合進行現代化建設。哈貝馬斯也指出,現代性是一項尚未完成的事業[7]。先前的野蠻與瘋狂是不完善的現代性,而現代性始終在發展,并非一成不變,因此其中的很多合理成分皆可為“鄉土文化”所用。這些觀點都為保護鄉土文化的傳統性、促進鄉土文化現代化發展提供了契機,也為馬莊村鄉村文化建設指明了道路。
在實現文化多樣性發展的思潮影響下,早在20 世紀80年代初,馬莊村便采取多種措施進行文化建設,如對傳統文化、香包技藝進行傳承,建立銅管樂隊等,取得了突出的成績。近年來,馬莊村更是貼合鄉村振興戰略的要求,努力在文化建設方面更上一層樓,發展出一種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新型鄉村文化,實現了都市文化在鄉村的良好發展,并推動了馬莊村文化振興。
習近平在考察馬莊村時,對馬莊村文化建設情況進行了充分肯定。馬莊村既傳承了優秀的鄉土文化,又發展了現代的都市文化,并將兩者進行有機結合,實現了文化多樣化發展。
一直以來,阻礙鄉土文化繼續生存的是其內部的封閉性和傳統性,馬莊村抓住核心,在如何破除封閉性又不局限于其傳統性上做出突破,成功為鄉土文化的現代化傳承奠定了基礎。
2.1.1 香包文化。以農耕文明為根源的香包文化是馬莊村傳統鄉土文化的代表之一,其具有藝術的傳承意義、科學的現實意義、傳承的可持續意義和制作的情感意義,是維持馬莊村文化鄉土性的關鍵。如何傳承香包文化成為馬莊村進行文化建設的重中之重。
馬莊村在香包文化的繼承方面保留了傳統色彩,保住了鄉土文化發展的根基,同時摒棄了鄉土性中的封閉性。首先,馬莊村積極創造促進香包文化發展的外部條件,如為馬莊村香包申遺、建立馬莊香包博物館等,給馬莊村香包文化發展帶來了新機遇。其次,香包的傳習不再局限于幾位著名的手藝人,制作的香包產品也不局限于傳統的形象。王秀英傳習所建立后,吸引了附近大量女性參與技藝傳承,擴大了傳承覆蓋面,也緩解了馬莊村民的就業難問題;王秀英作為馬莊香包的重要傳承人,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制作了一系列優秀的作品,并多次在大型博覽會展出。最后,對外大力宣傳香包文化和技藝。自集香包研發、制作、銷售、觀光等于一體的香包文化大院正式投入使用后,利用其開設的香包大講堂,邀請香包制作名家等非遺傳承人及徐州市民協的非遺教師來村授課,對村民進行專業的香包制作培訓,不僅提高了香包從業者的縫制技術,而且吸引了大量村民從事香包縫制事業,促進了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同時提升了廣大婦女同志的精神風貌,為新時代新農村建設貢獻力量。通過以上多項舉措,阻礙鄉土文化傳承的封閉性被打破,其傳統性也顯露出與現代性結合的勢頭,為香包文化的發展創造了大好機遇。
2.1.2 神農文化。炎帝,上古時期部落的首領,也稱神農,創造了中國的農業文化,是談及農耕文明不可忽略的始祖。同樣,馬莊村在積極傳承神農文化時,大力破除其封閉性,不局限于傳統性。2013年,以神農氏雕塑為主體,以二十四節氣文化柱為背景的大型民俗文化廣場建成[8],承接了近2年的中國農民豐收節,全國各地的農業產品運達此處進行展示和售賣,促進了全國農業發展。也借神農文化,表達期望農業發展風調雨順、連年豐收的好寓意。
除上述兩大舉措外,馬莊村還緊扣民俗文化精華打造鄉村文化舞臺[8]。每年春節期間,均會舉辦春節晚會和元宵燈會等,展示傳統的民俗風貌,滿足村民的娛樂需求,也促進誕生在農業中的民俗文化的發揚與傳承。原本使得鄉土文化僅憑內在力量很難實現現代化轉型的傳統性和封閉性逐漸被打破,鄉土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社會現代化發展。
馬莊村在初接觸現代文化時也存在不適應期,但其迅速調整現代文化的發展形勢,增強其包容性,大力助推馬莊村現代化轉型。
2.2.1 打造西洋民樂團。自誕生之初便帶有野蠻和暴力特性的現代文化在馬莊村逐漸柔和,學會滲透而非蠻力,開始包容鄉土文化的繼承。20 世紀80年代,許多靠煤業發家的村民在現代逐利文化的影響下道德滑坡,違法犯罪現象增多。村黨組織迅速采取有力措施,用正面的現代文化提升村民的精神風貌。在以現代文化為主導的農民電聲銅管樂隊組建后,與民俗文化表演團配合,讓更多村民參與民俗文化表演隊伍,用現代文化力量凈化村民心靈,村民培育團結協作意識和集體主義精神。30 多年來,他們從小舞臺走上大舞臺,從農村走進城市,從國內走到國際,榮獲意大利第八屆音樂節亞軍和日本結舞踴大賽最高獎,贏得海內外廣泛贊譽[8]。村民的精神面貌日日變好,現代文化在馬莊村順利發展,與鄉土文化共存。
2.2.2 積極推進文化旅游。馬莊村發揮其自身的民俗文化優勢和潘安湖生態景區優勢,打造生態文化旅游產業品牌;開發香包大院的觀光旅游潛力,發揮王秀英香包傳人品牌優勢,吸引大量游客前來參觀和學習,一點一滴傳承傳統文化;發揮村文化廣場、廟會、燈會、文化節等的平臺作用,建設生態采摘園,創辦生態農家樂,舉辦夏季納涼晚會和啤酒節;改造建設以婚禮文化為核心的婚禮小鎮,開辦婚禮博物館,在為前來參觀的游客提供居住場所的同時,普及由古至今的婚禮文化,讓游客享受生態文化消費的快樂。
2.2.3 大力建設文化產業。馬莊村深入貫徹產業富民的核心理念,利用現代性文化成立民俗文化手工藝合作社,打造民俗文化品牌,培育中藥香包制作能手200 多人,香包銷售收入超過600 萬元。“王秀英中藥香包”品牌和面燈制作系列產品暢銷全國[7]。此舉不僅緩解了村莊的就業難題,還提升了婦女的社會地位,喚醒其主體意識,帶動她們的干事創業積極性,為新時代新農村建設貢獻力量。
馬莊村鄉土文化的現代化建設體現在傳統文化與都市文化協調發展,保留鄉土文化中的積極部分,剔除現代文化中的消極部分,將二者結合,使其互相包容,實現現代化變革。在文化旅游方面,馬莊村保留了傳統民居的特色,對村落進行整修,并借助神農廣場開展具有民俗特色的活動,同時在提供住宿的酒店建設婚禮文化小鎮,開辦婚禮博物館,讓游客在享受現代旅游的過程中感受民俗文化和傳統文化的魅力。在文化產業方面,馬莊村充分發揮“真棒”香包的品牌效應,無論是建成的香包大院,還是在建的文化創意產業園,都是香包產業的一部分,同時借助互聯網開拓線上銷售渠道,實現“線上”“線下”有機結合。但在增加經濟效益的同時,馬莊村沒有忘記傳承傳統的香包技藝,在銷售大廳設有體驗區,無論是成年人還是兒童,無論是否有香包縫制技藝的基礎,均可在體驗區感受民俗文化、鄉土文化的脈絡,為傳承優秀的傳統文化做出貢獻。
馬莊村始終堅持以黨性影響人,用先進文化教育人,依法治村規范人,用競爭激勵人,用黨的宗旨服務人,用馬莊精神鼓舞人。這六大堅持和成功實現鄉土文化現代化的成果都給予力圖將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有機結合的村落以啟示。
“提衣提領子,牽牛牽鼻子”[8],馬莊村成功實現鄉土文化現代化的關鍵是讓黨建強起來。必須充分發揮黨組織的戰斗堡壘作用和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凝聚民心,同心同德,戰勝文化建設事業途中的艱難險阻,贏得各項事業最后的勝利。各項文化事業的實施都由黨員帶頭,從建設初期的挨家挨戶宣傳,到如今的全民參與,都離不開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基層黨組織和黨員成為馬莊村最亮麗的風景線。
馬莊村的文化建設事業之所以如此成功,離不開文化精英的示范作用。傳承鄉土文化的王秀英老人帶頭教授香包縫制技藝,并成立工作室,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開發順應時代潮流的香包產品,推動香包產業化;馬莊銅管樂隊的帶頭人孟慶喜,自掏腰包組建樂隊,頂著巨大的壓力,提升村民的道德水平,將城市的先進文化帶進村莊,與鄉土文化有機結合,把銅管樂隊打造成蘇北一張亮眼的名片。另外,馬莊村還有數不盡的文化人才,他們或許活躍在舞臺前,或許默默地在后臺,都為馬莊村文化建設事業起到了示范作用。
文化產業化是實現文化振興的必由之路。馬莊村最為出色的便是香包產業和文化旅游。在香包產業方面,發揮“真棒”香包的品牌效益,建成傳承技藝的香包大院,規劃文化創意產業園,借助互聯網開拓線上銷售渠道,實現“線上”“線下”有機結合。在文化旅游方面,發揮其自身的民俗文化優勢和潘安湖生態景區優勢,打造生態文化旅游產業品牌,拓展思路普及婚禮文化,建設文化氣息濃厚的婚禮小鎮。這兩項成功的文化產業既傳承了優秀傳統文化,又實現了鄉土文化現代化,增加了村莊的經濟效益,助推了鄉村振興。
除了內部的努力,外部的政策支持也尤為重要。自中共十五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農業和農村工作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后,鄉村文化建設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密切關注。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農村文化建設的意見》,該意見從上層的指導思想到基層的文化隊伍都有涉及,詳盡地為未來鄉村文化建設指明了方向。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印發《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其中指出“繁榮興盛農村文化,煥發鄉風文明新氣象”,從思想道德建設、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加強公共文化建設以及移風易俗4 個方面給鄉村文化建設提出了更加符合時代潮流的新要求。習近平在考察馬莊村時,對馬莊村文化建設情況進行了充分肯定。習近平指出:“農村精神文明建設很重要,物質變精神、精神變物質是辯證法的觀點,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要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一起抓,特別要注重提升農民精神風貌。”這些文件的出臺和習近平的親自肯定都給馬莊村繼續加強文化建設打了強心針,給予了最有力的支持。
學術界一直存在鄉土文化的傳統性與現代性之爭,他們認為鄉土文化是封閉的,現代性是野蠻的,二者無法協調。但隨著文化同質性危機的加深,文化多元論逐漸進入大眾視野,鄉土文化是有能力實現現代化變革的,同時也是推進鄉村振興的關鍵力量。
徐州市馬莊村便是實現鄉土文化傳統與現代有機結合的典范。為了實現鄉土文化的現代性變革,馬莊村既傳承優秀的傳統文化,又引進都市的先進文化,實現二者的有機結合。其中基層黨建引領、文化精英示范、建設文化產業以及充分利用外部政策都是馬莊村實現文化振興的有力武器。
其他村落借鑒馬莊村文化建設經驗時,如果僅僅是“依樣畫葫蘆”,往往會適得其反。應因地制宜,結合自身所具有的文化資源,開拓具有自身文化特色的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