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 賀(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佛教作為遼朝的主流宗教信仰,其發展歷程并非是一帆風順的。根據其階段性特點對之進行分期,更有利于加強對遼朝統治階層的佛教政策、佛教義學發展狀況及佛教對遼朝政治、經濟和文化影響的總體把握。目前學界關于遼朝佛教發展的分期已經涌現出一批成果①,本文擬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多維度地探討遼朝佛教發展分期,不足之處,敬請斧正。
太祖、太宗時期遼朝佛教發展的顯著特點表現在遼朝皇帝有意識地大規模、大批量地將盛行佛教的渤海及漢地的佛教因素引入至契丹內地,并加以扶持。這一時期,堪稱遼朝佛教的引入期。
遼朝官方引入并接納佛教應是始于太祖至太宗時期。唐天復二年(902年),阿保機“城龍化州于潢河之南,始建開教寺。”[1]“開教”當指開釋氏之教,即開啟佛教在契丹內地的發展。開教寺前的“始建”二字,強調了開教寺的歷史意義,是遼朝統治者在契丹內地建立的第一個佛寺。太祖六年(912年)征伐渤海,“以所獲僧崇文等五十人歸西樓,建天雄寺以居之,以示天助雄武”[1](6)。將渤海僧人安置在新建的天雄寺中。結合寺廟的名稱,可以發現,阿保機雖優待渤海僧侶,但其目的是為彰顯“天助雄武”。這表明此時阿保機更多地受原始宗教信仰的影響,甚至將佛的保佑與天的助力混為一談。終遼一代,遼帝對天的崇拜始終存在[2]。劉浦江則認為“迄太祖之世,契丹統治者對于佛教只有利用而無信仰可言”[3]。其實隨著對佛教了解的不斷加深,阿保機對佛教并不是僅僅停留在利用層面。史料證明,最晚至天贊四年(925年),遼太祖已信奉佛教。史載遼太祖“十一月丁酉,幸安國寺,飯僧,赦京師囚,縱五坊鷹鶻”[1](23)。而在“十二月乙亥,詔曰:‘所謂兩事,一事已畢,唯渤海世讎未雪,豈宜安駐!’乃舉兵親征渤海大堙撰”[1](23)。又在隨后攻打渤海扶余府之前,分別“祠木葉山”“以青牛白馬祭天地于烏山”“射鬼箭”[1](23)。一系列的宗教活動均與出征渤海相關。可以推測此前的“飯僧”“赦囚”“縱鷹鶻”也應是為此次出征而進行的,目的是為了祈求軍事勝利。可以斷定,此時的遼太祖已信奉佛教,至少已經相信奉佛會帶來現世的福報。
繼位的遼太宗也尊崇佛教,在其皇后病逝后,“幸弘福寺為皇后飯僧。”[1](39)通過“飯僧”為已故的皇后追福。“見觀音畫像,乃大圣皇帝、應天皇后及人皇王所施。”[1](39)根據這段史料,可以得知,遼太祖曾攜遼朝關鍵政治人物,如應天皇后、太子耶律倍和遼太宗等人共同做佛事,即行布施②,在弘福寺施觀音畫像。這是遼太祖舉家信奉佛教的一個重要表現。同一時期的遼朝宗室耶律羽之也是信奉佛教的[4]。《遼史》載:“國家三父房最為貴族,凡天下風化之所自出。”[1](783)表明統治階層的文化會影響到民間大眾,太祖、太宗信奉佛教,通過“飯僧”“施畫像”表明自己的宗教信仰,促進了佛教在遼朝的流布。
太宗的舉動還不止于此,史載“太宗幸幽州大悲閣,遷白衣觀音像,建廟木葉山,尊為家神。于拜山儀過樹之后,增‘詣菩薩堂儀’一節”[1](929),遼太宗將佛教與遼朝皇室緊密結合。佛教得以成為關乎整個遼朝皇室精神生活的宗教信仰。遼朝皇室對白衣觀音的崇拜和供奉不斷正規化、儀式化,并在遼朝皇室中得到延續,“興宗先有事于菩薩堂及木葉山遼河神,然后行拜山儀”[1](929),興宗對拜山儀進行了調整,將“詣菩薩堂”放在了首位,體現了對佛教的尊崇。會同五年(942年)“五月五日戊子,禁屠宰”[1](56)。太宗將佛教的禁忌與漢地節令進行結合。在端午節禁止屠殺,使遼朝人民的節令生活被迫受到佛教影響,也是對佛教一種變相的宣傳。太宗時公開支持佛教必然會為佛教吸引到更多的信眾,推動佛教在遼朝的進一步傳播。
及至遼太宗獲得燕云十六州,“該地區的奉福寺、憫忠寺、大延壽寺、法源寺、天寧寺、云居寺、開泰寺、法寶寺、國業寺、祐唐寺、仙露寺、超化寺、崇圣院、崇孝寺、石經院等寺院全部劃歸遼國所有,使得遼朝的寺院數量大增,為佛教文化傳播的陣地”[5]。而其父遼太祖除了建開教寺、天雄寺以外,還曾建立城池安置漢人,“名曰漢城。城中有佛寺三,僧尼千人”[6]。通過對比寺院數量和僧尼數量,可以推測,三所佛寺的規模應該不小。
綜上所述,在佛教的引入期,遼朝佛教獲得了飛速的發展。遼朝在通過版圖擴張獲得更多寺院和佛教信徒的同時,作為統治者的遼太祖和遼太宗也極力推崇佛教,提高佛教在遼朝的地位,為佛教的傳播和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世宗、穆宗時期,是遼朝佛教發展的瓶頸期。這一時期遼朝佛教的特點在于,相比較于引入期及其后的上升期,遼朝佛教并未得到來自統治階層的太多支持,因此并未取得太多引人注目的成績,故稱為瓶頸期。
這一時期的遼世宗和遼穆宗并未像太祖、太宗一般通過政治力量弘揚佛教,使佛教在傳播上失去了重要的動力,但也取得了一定的進步。應歷七年(957年)《承進為薦福大師造幢記》載天祿中“及(下空)我后駕幸幽都,躬選名行,敬加師號薦福。”“設僧尼大會,請僧轉大藏經一遍,供養洞中羅漢一筵□□□□北雪南金又何以比大師快利乜。又造七寶瓔珞及銀如意,上施奉福寺文殊真容。”[7]遼世宗與其皇后在燕京共做佛事,并在奉福寺施文殊菩薩畫像。遼穆宗于應歷二年(962年)十二月“以生日,飯僧,釋系囚”③。應歷十四年(964年)“以生日值天赦,不受賀,曲赦京師囚”[1](90)。“天赦”為吉星,遇“天赦”有逢兇化吉之意。遼穆宗寬赦京師囚犯,表明遼穆宗在聽從天像之說的同時,不忘按照佛教提倡的方式為自己積福。
根據以上內容可斷定,遼世宗和遼穆宗皆遵奉佛教。但遼穆宗對佛教的信奉程度似乎并不深,只有在其生日時出于祈福的目的,才會想起佛教提倡的慈悲思想,而在平時則嗜殺成性,許多行為都與佛教的倡導背道而馳。如應歷十三年(963年)“晝夜酣飲者九日”[1](86)。應歷十七年(967年)“六月己未,支解雉人壽哥、念古,殺鹿人四十四人”[1](93)。被害人數眾多,手段極其殘忍。史載“時上酗酒,數以細故殺人”[1](1395)。因為瑣事即殘害生命。可見遼穆宗不但沒有對佛教進行有效的宣傳,就連自身的信奉程度也相當有限。總之,相比于太祖、太宗時期的建寺、尊白衣觀音為家神及將漢人佛教重地納入遼朝版圖,遼世宗和遼穆宗似乎只停留在淺嘗輒止的信仰層面,并未更多地運用自身的統治權力給予佛教支持。
在這一時期,因為缺乏太祖、太宗這樣的關鍵人物作為推動力,佛教在遼朝民間也只是取得了有限的進步。遼朝并未出現更多新建或新納入其版圖的廟宇。但通過部分寺廟的情況,可以看出,佛教在民間還是有一定發展的。如《三盆山崇圣院碑記》載:“應歷年間重修,多虧眾信施財。”[7](31)再如《重修范陽白帶山云居寺碑》提道:“無貧富后先,無貴賤老少,施有定例,納有常期,貯于庫司,補茲寺缺。”[7](34)以云居寺為中心的邑社,組織邑眾共同維持寺院的正常運轉。可以得知,這一地區的佛教信徒應該不在少數。
景宗、圣宗時期,遼朝佛教的發展在前兩個時期的基礎上,呈現出了強烈的上升趨勢,為鼎盛期的遼朝佛教打下了基礎。并且在這一時期,佛教典籍開始得到遼朝統治階層的重視,遼朝對佛教的管理也開始走向制度化,是遼朝佛教發展的上升期。
景宗、圣宗時期佛教的發展相比于前一時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景宗于保寧六年(974年),以沙門昭敏為三京諸道僧尼都總管,加兼侍中,開授予僧侶高官之先例。”[5](39)僧官的設置標志著遼朝以僧人管理佛教事務的專門管理制度的建立,使遼朝佛教管理踏上了制度化、正規化的道路。景宗對佛教的信奉程度超過世宗和穆宗。這一點,從其對幾個子女的命名不難看出。其長子遼圣宗“諱隆緒,小字文殊奴”[1](115)。次子隆慶“字燕隱,小字普賢奴”[1](1088)。四子“藥師奴”[1](1090)。長女“觀音女”[1](1107)。用佛菩薩的名號為皇子公主命名,無形之中就對佛教起到了宣傳作用。保寧八年(976年)“漢遣使言天清節設無遮會,飯僧祝厘”[1](103)。北漢為慶祝遼景宗生日“天清節”而“設無遮會,飯僧祝厘”的舉動應是在了解景宗宗教信仰的情況下投其所好。可見,景宗對于佛教的信奉程度應該是很深的,并且體現在了與鄰國的外交往來上。
遼圣宗小字文殊奴,這樣直接源于佛教信仰的名字使得遼圣宗從出生起就受到佛教的影響。統和二年(984年)九月,圣宗“以景宗忌日,詔諸道京鎮遣官行香飯僧”[1](122)。此處提到的遼圣宗是在“詔諸道京鎮遣官行香飯僧”,很顯然,此次的飯僧是全國性的,范圍極其廣泛,飯僧的人數應該不在少數,所消耗的財力和物力在當時很可能會引起不小的轟動,客觀上會造成對佛教的宣揚。但此時遼圣宗尚處幼年,“飯僧”之令當是出自承天太后,可知,除景宗、圣宗外,承天太后也是這一時期推動佛教發展進步的一個重要力量。此外,據《契丹國志》記載,遼圣宗“于釋道二教,皆洞其旨”[8]。表明遼圣宗并不是單純停留在信仰層面,應是精通佛教,對佛學有很深的造詣。
遼圣宗在位期間,也有振興佛教的重大舉措。《圣宗皇帝哀冊》載圣宗一朝“四民殷阜,三教興行”[7](194)是圣宗朝佛教興盛的一個直接反映。遼圣宗支持佛教發展的舉措,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一是出資支持續刻房山石經。《重修范陽白帶山云居寺碑》中提道:“佛滅法往兮□□堪哀,鑿空刊石兮靜琬有才。”[7](34)隋靜琬刊刻石經,此舉得到其門人的繼承并在遼圣宗時得到了圣宗的支持,據碑刻載:“門人導公、儀公、暹公、法公,師資相踵,五代造經,亦未滿師愿。至大遼留公法師,奏聞圣宗皇帝,賜普度壇利錢,續而又造。”[7](670-671)遼圣宗開啟了遼朝續刻房山石經的時代,使遼朝的佛教事業蓬勃發展。二是在統和年間敕令編修契丹《大藏經》[9]。需要注意的是,此時組織契丹《大藏經》編修工作的是燕京憫忠寺釋詮明。釋詮明是遼朝首位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的佛教唯識宗高僧。其主要活動和著述應該是集中在遼穆宗應歷十五年至圣宗統和二十年(965—1002年)[10]。高麗僧統義天所撰《新編諸宗教藏總錄》中記載了釋詮明的佛教著作,朱子方等據此整理,認為其“著有《法華經玄贊會古通今鈔》《金剛般若經宣演會古通今鈔》《彌勒上生經會古通今鈔》《成唯識論詳鏡幽微新鈔》《百法論金臺義府》等物種經疏和科文,共七十三卷”[11]。釋詮明在當時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山西應縣木塔和敦煌藏經洞均有其著作的出現④。結合義天在著作中羅列釋詮明佛學著作的情況,可知,遼朝已經出現了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高僧。值得一提的是,此時在遼朝與周邊部族的互動過程中,佛教也成為一項重要內容。如開泰元年(1012年),“那沙乞賜佛像、儒書,詔賜護國仁王佛像一。”[1](187)圣宗此舉當是借佛教中的轉輪王形象來塑造自己,并拉攏鐵驪。據以上內容可知,在上升期,遼朝在佛教典籍的保存與整理上開始有了重大舉措,并且此時遼朝佛教的影響已經不僅局限在遼朝境內。
總之,上升期的遼朝佛教被納入國家治理對象之中,其管理開始走向制度化、正規化。遼朝佛教不再是被動地引入、緩慢地發展,而是在飛速發展的同時,開始與遼朝的內政和外交相結合,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自遼興宗時起,遼朝進入遼人觀念中的末法時代,遼朝佛教開始明顯地受到末法觀念的影響。佛教的發展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遼朝名僧輩出,新的佛學經典大量涌現,遼帝對佛教的信奉程度進一步加深,佛教在各個方面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成為這一時期顯著的特點。
關于鼎盛時期遼帝對佛教的推崇程度,在金朝和南宋文人的著作中有著清晰的反映。金初文人王寂在其著作《遼東行部志》中稱:“當遼興宗時,尊崇佛教。”[12]遼興宗不但繼承了遼圣宗編修契丹《大藏經》和續刻房山石經的舉措,還曾受菩薩戒。《遼史·游幸表》中記載重熙七年(1038年)遼興宗“幸佛寺受戒”[1](1174-1175)。身為最高統治者的遼帝親自受戒,接受佛教戒律的約束,是對佛教的最大支持和宣傳。重熙十三年(1044年)《羅漢院八大靈塔記》載遼興宗“繼金輪職,威塵數萬類束手而降。威加海表既如彼,恢張佛剎又若此”[7](233)。用金輪圣王來描述遼興宗,同時稱遼興宗“恢張佛剎”,是佛教信徒對遼興宗支持佛教的肯定。除此之外,興宗在位期間多次詔僧人赴闕,探討佛法。如重熙八年(1039年)“朝皇太后,召僧論佛法”[1](250)。凈土宗純慧大師在興宗朝也曾兩次赴闕。[7](317)葉隆禮《契丹國志》則指出遼興宗“尤重浮屠法,僧有正拜三公、三師兼政事令者,凡二十人。貴戚望族化之,多舍男女為僧尼”[8](92)。遼興宗授予僧人榮譽頭銜,正因其優待僧侶,貴族中也多有望風而出家為僧者。結合遼興宗在位期間的種種行為,可以發現王寂和葉隆禮針對遼興宗對待佛教的描述是符合歷史事實的。
《遼史·道宗紀》贊曰:“一歲而飯僧三十六萬,一日而祝發三千。”[1](353)從中可以看出道宗朝的僧人數量應不在少數,且一次性允許三千人祝發為僧,可知其對僧尼人數的惡性膨脹并不加限制,是佛教極端發展的現象。道宗曾于壽昌二年(1096年)“幸沙門恒策戒壇,問佛法。”[1](1183)到戒壇問佛法,所問之事應與戒律問題相關。此外,道宗曾“召醫巫閭山僧志達設壇于內殿”[1](352)。下詔令命僧人志達在內殿做法事。遼道宗也重視佛教各宗派經典的解讀和流布。大康三年(1077年)道宗敕令密宗僧人覺苑撰寫密宗經典《大日經》⑤的注疏,趙孝嚴在《大日經義釋演密鈔引文》中提道:道宗“研釋典則該性相權實之宗。至教之三十二乘,早賾妙義。雜華之一百千頌,親制雄詞。”又“肇居儲邸,已學梵文”[13]。在趙孝嚴眼中,遼道宗研達佛教性相二宗,精通佛教奧義。文中提到的“雜華”又可做“雜花”,即華嚴宗經典《華嚴經》。“親制雄詞”當指咸雍四年(1068年)遼道宗“頒行《御制華嚴經贊》”[1](303)及咸雍八年(1072年)“以御書《華嚴經五頌》出示群臣。”[1](312)遼道宗此舉在《遼史》與《大日經義釋演密鈔》中可相互印證。覺苑在《大日經義釋演密鈔》序言中對密鈔的寫作緣由作了介紹,“越大康三年,忽降綸旨,令進《神變經》疏鈔科。”[14]同時也提到道宗“尤精釋典,有贊序疏章之作。”[14](2)再次指出道宗在佛教經典方面著有相關著作。彭瑞花提出,遼道宗曾御制《發菩提心戒本》,并發行全國[15]。此外,道宗還親自為志福密宗著作《釋摩訶演論通玄鈔》撰寫引文[16]。對于純慧大師之《往生集》,道宗“嘉贊久之,親為帙引,尋命龕次入藏”[7](317)。被收入契丹《大藏經》。可見,遼道宗對佛教經典相當重視。正如其在《釋摩訶演論通玄鈔》引文中所稱“朕聽政之余,留心釋典”[17]。另有大安五年(1089年)《安次縣祠土□伐里寺院內起建堂殿并內藏埤記》載此時的遼朝“處處而敕興佛事,方方而宣創精藍。”其額題“奉為天祐皇帝特建此碑記”[7](418)。“處處興佛事”“方方創精藍”的人無疑是指遼道宗。正是基于此,時人在碑文中才會提到“自前朝時大崇佛教,帝重釋門”[4](313)。該碑文刻于保大五年(1125年),為天祚帝末年,“前朝”指道宗朝,比起興宗的“尊崇佛教”,道宗堪稱“大崇佛教,”尊崇程度進一步加深。
繼位的天祚帝延續了前朝對戒律的重視和對僧侶的特殊優待之舉。在即位當年(1101年)就“召僧法頤放戒于內庭”[1](356)。天慶三年(1112年)又“禁僧尼破戒”[1](365)。親自過問戒律之事。在某種程度上,天祚帝對僧侶的優待甚至超過興宗和道宗。甚至連個別僧人的門徒及世俗親眷也享受到了天祚帝的優待,如鮮演大師。“首蔭門人,親弟興操紫衣二字師號……其母追封弘農縣太君”[7](668)。鮮演門徒被天祚皇帝授予師號、德號和紫衣者人數眾多,兄弟子侄也被授予官職,就連其已經去世的父母也都得到追封。
道宗和天祚帝還曾多次將契丹《大藏經》賞賜高麗,據王德朋在《〈契丹藏〉與高麗佛教》統計,時間分別為清寧九年(1063年)、咸雍八年(1072年)、壽昌五年(1099年)和天祚帝乾統七年(1107年)[18]。可見,在遼朝與高麗的外交中,佛教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
在遼朝佛教的鼎盛期,佛教信徒的數量也急劇增加,這一點從參與佛事活動人數和存在的邑社不難看出。道宗朝純慧大師“設壇于本寺,懺受之徒,不可勝紀”[7](317)。接受純慧大師傳戒的佛教信徒多不勝數。法均大師“肇辟戒壇。來者如云,官莫可御。”“至有鄰邦父老,絕域羌軍,并越境冒刑,捐軀歸命。自春至秋,凡半載,日度數千輩。”[7](438)前來受戒的不僅僅是遼朝內部佛教信徒,還有“鄰邦父老”。其傳戒時間長達半年之久,每日所度信徒為數千人。上述碑刻中關于人數的記載,不乏夸張的成分。但通過這樣的描述可以得知,遼朝民間佛教信徒眾多。而同一地區出現的眾多佛教信徒,往往會形成邑社。如大安六年(1090年)《靳信等邑眾造塔記》載“永樂里螺鈸邑眾,先去大安三年二月十五,興供養三晝夜。火滅已后,邑長靳信等收得舍利數顆,自來未成辦。至第三年,有當村念佛邑等二十余人,廣備信心,累世層供養諸佛。”[7](427)表明在永樂村存在兩個邑社,分別為螺鈸邑和念佛邑,暗示了這一時期佛教已經十分興盛。
鼎盛時期的遼朝佛教,在義學方面取得了相當豐碩的成果,僧侶地位、信徒人數等各方面也大幅提升,給遼朝的經濟帶來了一定負面影響。這既標志著遼朝佛教的興盛,也是遼朝佛教走上畸形發展道路的開端。
如前所述,佛教在遼朝的發展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太祖、太宗時期為傳入期,世宗、穆宗時期為瓶頸期,景宗、圣宗時期為上升期,興宗至遼末則為鼎盛期。在各個時期,統治階層對佛教的信奉和支持程度不盡相同。相較于其他三個時期,瓶頸期的遼朝佛教并未取得太大的進展,是遼朝佛教發展較為特殊的一個階段。
至遼興宗之后,遼朝佛教發展已經進入鼎盛時期,不但表現在佛學著作的大量涌現,更體現在僧侶地位的提高上。金人王寂《遼東行部志》稱:“當興宗時,尊崇佛教。”接著提到的便是遼興宗優待華嚴高僧朗思孝的事例。這表明在金人王寂的眼中,遼興宗尊稱佛教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給予僧侶較高的地位。遼道宗佞佛程度較之遼興宗更甚,以至于天祚帝時期有人稱“自前朝時大崇佛教,帝重釋門,”是時人對其佞佛的一個真實認識和描述,亦是符合歷史事實的。
伴隨著佛教在遼朝地位的不斷攀升,佛教對于遼朝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影響也不斷加深。故至元朝時期,出現了“遼以釋廢”[19]的論調。其實,即便是進入鼎盛時期的遼朝佛教影響了政府的財政收入,但其對于遼朝政治和文化產生的積極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佛教信仰加強了遼朝境內不同民族對于契丹皇帝的認同心理。遼朝佛教義學的發展不但豐富了遼朝的文化內容,更使得遼朝成為中國佛教發展史上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階段。
①顧國榮《佛教在遼朝的流布及其影響》一文認為遼太祖提倡佛教;遼太宗尊白衣觀音為家神后,佛教的傳播日益昌盛;圣宗以后,佛教成為遼朝民眾的普遍信仰。興宗、道宗沉溺佛法,較之前帝更甚,對佛教的傳播起到了推動作用(顧國榮:《佛教在遼朝的流布及其影響》,《昭烏達蒙族師專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1 期)。劉浦江進一步闡釋,認為遼太祖時期利用而非信奉佛教,佛教傳播范圍有限,至太宗建菩薩堂,佛教才作為宗教信仰開始被契丹族接受,并漸漸在契丹社會中流行開來。圣宗時佛教全盛,興宗、道宗和天祚帝三朝崇佛達到高潮,使更多人皈依佛門(劉浦江:《遼金的佛教政策及其社會影響》,《佛學研究》1996年,第231-232頁)。魏蔚與劉浦江持同一觀點,并認為佞佛始于興宗(魏蔚:《遼朝的佛教政策及其對社會的影響》,《安徽文學》2010年第12 期,第370頁)。周齊與二者略有不同,認為太祖對佛教即利用又崇敬,世宗、穆宗和景宗三朝由于對外征戰和內部傾軋,導致佛教記載較少。圣宗朝崇佛,但不佞佛。(周齊:《遼代帝王與遼代佛教的關系》,載黃夏年主編:《遼金元佛教研究(上)》,鄭州:大象出版社,2012年,第90頁)。黃震云則認為太祖、太宗利用佛教,但更重視儒教;圣宗繼承了前朝對三教的處理方式;興宗佞佛,佛教開始浸入廣大群眾的心靈;遼道宗則佞佛最為嚴重。(黃震云:《論遼代宗教文化》,《民族研究》1996年第2 期)。
②布施為佛教六度一,其余為持戒、忍辱、禪定、精進和智慧。
③脫脫等:《遼史》卷6《穆宗紀上》,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79 頁。其校勘記認為“本書卷三太宗紀上謂穆宗生于天顯六年八月庚申,下文應歷三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七年生日皆在八月,此作十二月疑誤,或‘生日’上有脫文”,同書第87 頁。
④蔣金玲:《論遼代漢人與〈契丹藏〉的雕印》,《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9 期,第60 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國國家圖書館編:《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7 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97 頁。
⑤《大日經》又稱《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神變加持經》《神變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