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姐妹

何小白

元宵節，青柚一家三口逛廟會，遇到同班同學成玲。成玲有點小激動，老遠就跑過來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青柚過年好。”

等到成玲離開了，青柚母親自言自語：“這女孩自來熟呀。”她又轉頭問女兒：“她成績好不好？”青柚老老實實回答：“不太好。”其實何止不好，成玲是班里倒數幾名，偶爾甚至是“尾巴尖尖”。

母親聽后板著臉說：“哼，成績不好，再熱情都不要理她。”她囑咐青柚不要和成玲交朋友，說：“和差生相處，占不到半點便宜，學不了半點好。”青柚聽了心里不太舒服，卻還是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可新學期開學沒幾天，兩個小女生還是交上了朋友。

說起來，這要拜一件尷尬的糗事所賜。那天的體育課，調皮的男生們指著成玲被染色的米色運動褲尖聲笑起來，當事人還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體育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愣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從隊伍中挑中青柚：“你，不是班干部嗎？陪成玲回家換下衣服吧。”體育老師剛說完，臉已漲得通紅。

青柚和成玲并肩走。青柚心細，特意和成玲換了書包背，因為青柚用的是斜挎的書包，剛好能擋住褲子上的血跡。成玲有點感動，小聲告訴青柚一個秘密，又請青柚千萬不要將秘密告訴別人。

成玲的秘密很簡單：她家在鄉下，城里的房子是租的。

青柚嘿一聲：“這算什么秘密啊？”成玲便不服氣地說：“怎么不算秘密呢？我爸在鄉下搞他的養豬場，媽媽兩頭跑，屋子常常是我一個人的天下。”

成玲的秘密不在于房子，是在“養豬”上，她怕城里的同學看不起自己，從沒對誰說過她爸爸是養豬大戶。

青柚羨慕不已，暫時沒心思考慮什么養豬場，她一心想著自個的心事。

青柚媽媽對她管得很嚴，她在家做作業，媽媽常在后面坐著，手里織著毛線，眼睛卻牢牢地看著她后背，讓她如坐針氈，她有時真想躲到一個洞穴里透透氣。

“喂，孟青柚，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瞞著我啊？”成玲大大咧咧地問道。

青柚嘴上說“沒有沒有”，臉上卻是一副失落的表情。

待來到成玲家，成玲領青柚進門，捕捉到了她忽然變得欣喜的神色，大方說道：“以后只要你愿意，放了學隨時都可以來我家做作業。”

“真的嗎？”青柚脫口而出，隨后又覺得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成玲握住她的手，說道：“以前我覺得你成績好，又是班干部，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今天才覺得你是個溫柔的女孩子。”青柚得到這樣的褒獎，更加不好意思了。

過了幾天，青柚對媽媽撒了個謊，說蔡左左過生日，她去慶祝。媽媽聽到蔡左左的名字，馬上高興地點頭放行：“去吧，你多學習人家蔡左左，看人家是怎么考全年級第一的！”

青柚跨進成玲租屋時，心還亂跳個不停。不過和成玲在一起多好玩啊，她們做完作業后就趴在床上看漫畫書，一人吃了三支冰棒，還別出心裁地做了一道“果醬拌涼粉”，事實證明那是不折不扣的黑暗料理。這個晚上，青柚玩得非常盡興，很久都沒這么開心了。

青柚雖然已滿14歲，但自己的“朋友圈”仍被媽媽牢牢控制，挨個篩選朋友，媽媽不允許青柚“和年級前二十名之外的人在一起”。在媽媽看來，只有和最優秀的人在一起，青柚才能變得更優秀。

成玲是青柚依照自己意愿尋找的第一位朋友，為了能去成玲家里過一兩個小時“不被人打擾的時光”，青柚學會了撒謊，她總得編出各種各樣的謊言才能瞞住媽媽，答應她晚歸一會兒。青柚媽媽平時對女兒約束甚緊，最近青柚老是跑出去，就算待在家里做作業也不時發呆，咬著筆桿思考半天，不知道是走神還是聚精會神地考慮問題，為此媽媽心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大人既然存疑，很快就會順藤摸瓜找到破綻。青柚不知道自己被跟蹤了，她高高興興地敲開了成玲家的門，成玲笑瞇瞇地迎她進去。

媽媽親眼看到乖女兒竟敢對著自己撒謊，偷偷摸摸去后進生成玲家里“胡鬧”，她兩道粗眉頭幾乎擰到一塊去。

不行，如果不想點措施，青柚就會“一步錯步步錯”。媽媽眉心的結越擰越死，成了個大疙瘩。

幾天后，成玲走進教室時，發覺氣氛有點怪怪的，身后好像有幾個同學在指指點點地笑話她。她驟然轉身，聲音停止。她狐疑地掃視一圈，大家看書的看書、寫作業的寫作業，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成玲搖搖頭，暗忖是自己神經過敏，剛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準備將書包放下，同桌那個胖男生忽然身手敏捷地彈起來，一只手捏著鼻頭，另一只手朝著成玲扇來扇去：“哎喲，哎喲，啥味道？”成玲老老實實地皺起鼻子深呼吸，茫然地說：“沒什么味道啊，我什么都沒聞出來。”

“哈哈哈哈，我就說嘛，佩奇小姐自個永遠聞不出自個身上的味道！”隨著“佩奇小姐”這么有含義的綽號出爐，教室里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有同學笑得伏倒在課桌上，揉著肚子直喚“媽呀痛死我啦”。

成玲的臉色變得慘白。父母在鄉下開養豬場的事，她只告訴了青柚一個人。她是那么信任青柚，邀請她到自己家里玩，和青柚一道看書、做作業、開發新餐食，度過愉快的友誼時光。她以為青柚已經是自己的朋友了，可惜人家還是高高在上的傲慢班干部，而她是拖后腿的后進生已經夠丟臉，現在還被所有人知道她家是養豬的，她就是個身有異味的“佩奇小姐”！

青柚從外面進來，感到莫名其妙，不知大家笑什么，走過來剛想問成玲，成玲卻忽然尖叫起來：“看見你假惺惺的樣子我就想吐！”

蔡左左夸張地將窗戶開到了最大，還捏著課本往外面“趕有異味的空氣”。青柚不敢再說話，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蔡左左當著大伙的面說：“青柚，你莫不是鼻炎患者吧？”

除了成玲和青柚，大家笑得更厲害了，青柚猜到幾分，心里難過，卻不知道是誰泄露了成玲的秘密。蔡左左不計前嫌，決定將青柚拉回“我方陣營”，寬宏大量道：“今天放學后跟我一起去恒溫游泳池吧？”旁邊的女生嘻嘻笑：“青柚啊，你特別需要除除味道！”

成玲猶如被人猛打一掌，矮了三分。她低下頭去，那天上課下課，直到放學，再也沒有將頭抬起來。成玲心里說：青柚，如果不是你將我的秘密告訴大家，你就不要跟蔡左左去。

可青柚還是和蔡左左去了恒溫游泳池。早上上學前，媽媽很嚴肅地告訴她，一定要和蔡左左處好關系，與優秀的人交朋友才能讓她也變得優秀。青柚在心里說：成玲，對不起，我明天再和你好好解釋吧，今天蔡左左當眾伸出橄欖枝，我不好駁她面子……

可第二天成玲沒來上學，第三天也沒來。接著是周末，放完兩天假，班主任告訴大家，成玲已經辦了轉學手續，又轉回鄉下中學了。班主任說話時還搖頭嘆息，成玲是跨區域考生，能到城里來念書很不容易，不知道這孩子怎么一點都不珍惜。

青柚兩臂交疊地放在桌上，她將臉伏上去，眼淚慢慢流了出來，有種當了叛徒又受了天大委屈的感覺。她多希望向成玲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將她的秘密告訴別人，更沒有取笑她半分，但成玲還是因為被大家看不起而離開了這里，青柚難逃干系。

“青柚，我聽蔡左左媽媽說，暑假給她報了去歐洲游學的夏令營，你也報一個吧！雖然價格不便宜，但多和蔡左左這樣優秀的朋友相處，你會進步很快的……”考完試，日頭一天比一天熱，青柚該升初三了，她卻一點都沒感到又長大一點的快樂，只是覺得媽媽的愛快讓她喘不過氣來。她無比懷念曾與成玲一起待過的小屋，還有在小屋里自由自在相處的時光。

青柚的家境比蔡家差遠了，蔡左左時不時地在她面前流露出優越感，還像公主般指使她干這干那。如果沒有和成玲交朋友的這段經歷，青柚還沒有太強烈的感覺，那時她的心還未被真正的友誼滋養，對于“朋友”兩個字十分蒙昧。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明白蔡左左從來就沒拿她當朋友看。

青柚懶得回答媽媽去夏令營的事，她從家里走了出去，沒有方向地往前走，當她意識到自己已站在成玲從前租屋的門外時，暗自吃了一驚。成玲早就不在這兒住了，這里的歡樂時光也早已結束，她還到這里來干什么呢？青柚越是這樣想，內心的委屈越像鉛塊，墜著她的眼淚往下落。

“成玲，真的不是我和同學們說了你的秘密。”眼淚朦朧了青柚的視線，但她沒想到，自己思念的成玲的的確確又進城了。

成玲搬離這里已有兩個多月，放假后，她像是被一條線牽引著，恰巧也很想來“故地”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哭泣的青柚，讓成玲也心疼不已地落下淚來。“我知道，我知道。”成玲主動將青柚哭得發抖的肩膀摟住。

雖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已明白什么，可她們是姐妹的事實，從此以后卻永遠都不會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