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反壟斷的歷史視角與超級平臺治理的中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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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2;2.浙江傳媒學院互聯網與社會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18)
2020 年開始,中美歐三大主要區域的互聯網反壟斷浪潮同時升溫,儼然有爭先恐后的比拼和博弈態勢。三大區域歷史背景、產業狀況、制度取向和戰略態勢,都不盡相同。但是,面對互聯網超級平臺的崛起,大家共同面臨的挑戰是相似的。
而諸多手段中,最能夠體現反壟斷決心與執法力度的,當然是拆分問題。美國歷史上每一次反壟斷浪潮,無論是最初針對標準石油、AT&T、IBM,還是后來的微軟等,都是以拆分作為直接目的。盡管最終不一定真正完成拆分,但是其震懾力不僅影響當時的產業、經濟和社會環境,更在歷史上產生長遠的影響。因此,可以說,這一輪反壟斷的“勝負手”很可能也是一次歷史性的拆分,以此開創出一個新時代。誰敢于對互聯網巨頭進行拆分,誰就可能在這場區域博弈中脫穎而出。當然,拆分這種“大動作”,觸及巨大利益,面臨社會輿論甚至政治壓力,考驗著一個國家的競爭政策和執法經驗、遠見和魄力。
目前,歐洲和中國的反壟斷出招遠比美國更加頻繁,但是,似乎美國在“憋著”出大招:拆分互聯網巨頭。Facebook 目前處于分拆目標的第一順位。2021 年6 月28 日,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聯邦法院對美國貿易委員會(FTC)以及46 個州(除了亞拉巴馬、佐治亞、南卡羅來納、南達科他,其他所有州均參與了)聯合提出的對Facebook 的反壟斷訴訟做出了全案駁回的裁決,但沒有停止審理。全球媒體都認為這是Facebook 的一場重大勝利,然而形勢也沒有如此樂觀。8 月19 日,FTC 發出公告稱將在此前被駁回訴訟的基礎上再起訴Facebook,并補充了額外的數據和證據。FTC 仍指控后者通過收購競爭對手來維持主導地位,訴訟請求之一是對Facebook 進行業務拆分。
沒有任何巨頭會樂意承受反壟斷“一刀”而被拆分。1972 年5 月,美國通信巨頭AT&T 身陷反壟斷危機,高管們秘密聚首在佛羅里達州拉戈礁商議對策,即“拉戈礁時刻”。美國政府對AT&T 的“特別關注”已經延綿半個世紀,幾次危機都以各種妥協方案得以保全。而這一次,大家依然期望找到“化險為夷”的高招。此后十年,議員、監管機構和法院與AT&T 的律師來回交鋒,反壟斷成為AT&T 揮之不去的“夢魘”,這種不確定性,對其聲譽構成嚴重損害。即便如此,1982 年一紙裁定,將之拆分為新AT&T 公司和七個本地電話公司(貝爾七兄弟)[1]。
如今,“拉戈礁時刻”已經擱在Facebook 面前,同時,也被懸置于每一個國內外互聯網巨頭頭頂。這不僅僅是這一輪反壟斷浪潮的關鍵時刻,即將開啟全球互聯網的新格局,也可能取決于未來可能的拆分舉措。
相較于高額罰款或刑事處罰,“拆分”是美國反壟斷處罰制度中最具威懾力的手段。綜觀世界各國的反壟斷法,并非所有國家的反壟斷法中都有“拆分”的相關規定。從《謝爾曼法》《聯邦貿易委員會法》到《克萊頓法》,美國所采取的拆分手段與其所處的時代密切相關[2],其中,關于企業拆分的唯一具體規定來源于《克萊頓法》的第十一條[3]。就各國立法模式而言,主要表現為結構主義的壟斷控制制度和行為主義的壟斷控制制度。其中,結構主義立法的理論依據是哈佛學派所倡導的產業組織理論,同時,它也深刻地影響著美國早期反壟斷法的制定與實施。產業組織理論認為,市場結構決定市場上企業的市場行為,企業的市場行為決定市場績效,對產業結構的調整是維持有效競爭和提高經濟效益的最佳途徑[4]。因此,在該理論的影響下,它們以市場結構為基礎,主張對市場具有支配力量的企業實行拆分政策。通過拆分來改變市場結構,試圖從市場競爭的源頭遏制反壟斷行為。與哈佛學派的主張不同,以喬治·斯蒂格勒(George Stigler)、德姆賽茨(H.Demsetz)和布羅曾(T.Broaen)等為代表的芝加哥學派主張一種競爭理論,他們認為,市場結構是市場內部各力量對比的反映,市場績效決定市場結構,他們關注的核心問題是經濟效率,并將“拆分”看作是一種無效率的行為,他們認為政府應該減少對市場的干預,慎用拆分措施。同時,芝加哥學派側重于企業的市場行為,也為行為主義模式奠定了理論基礎[5]。在理論層面上,反壟斷通常被認為是一門經濟和法律交叉的綜合性社會學科。無論是哈佛學派、芝加哥學派、后芝加哥學派,抑或是正在興起的新布蘭迪斯學派,“拆分”只是一種手段,重要的是反壟斷法的價值目標。然而,該目標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指向。
在反壟斷理論與實踐方面頗有建樹的美國芝加哥學派始終主張效率優先,體現了對超級平臺的寬松態度。無論是對早期的AT&T、IBM、微軟,還是如今在我們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Google、蘋果、Amazon、Facebook。盡管對互聯網巨頭予以限制還是只能依靠美國的《反壟斷法》,但是,面對壟斷市場的超級互聯網巨頭時,許多學者對反壟斷法及其拆分政策的適用性提出了質疑。回顧歷史,被拆分的公司都具有在被反壟斷訴訟前試圖或已經通過并購等手段獲得對市場的支配地位的特征。有學者試圖通過從靜態競爭分析到動態競爭分析過程的經濟分析方法,探尋企業拆分的可行性及其必要性[6]。具體表現為拆分對經濟效率和社會福利的提高和拆分對資源的優化配置等的討論。從對經濟效率的追求到消費者福利作為反壟斷法的最終目標,莉娜·汗(Lina Khan)認為,反壟斷法是為了遏制私人力量的過度集中,其目標應該是維護競爭市場,而非促進消費者利益[7]。通過對芝加哥學派反壟斷理論的反思,吳修銘(Tim Wu)認為,反壟斷實際上是對經濟制度的一個基本安排,是為了防止經濟力量的過度集中。芝加哥學派對消費者利益的關注曲解了反壟斷的目的,反壟斷要實現的是恢復平等和分散的經濟格局,其目的是保護競爭。然而,反壟斷不只有經濟維度,它還是政治問題。對互聯網巨頭的反壟斷最大的難點不在于這些公司的規模和結構,而在于其技術特征以及權力行使的過程特征[8],這些技術特征使得這些公司擁有超過傳統政府組織和國家邊界的行政能力,即成為超國家行為體[9]。有學者認為,無論反壟斷法的立法初衷為何,保護競爭仍然是反壟斷的核心價值觀[10]。
在對40 多位著名經濟學家的調查顯示,過半數認為應該對超級平臺采取拆分措施[11]。Elizabeth Warren 呼吁分拆這些互聯網巨頭,她認為這將有助于恢復民主中的權力平衡,促進競爭。而哈佛大學教授Jason Furman 則認為,對大型科技公司的拆分將會使消費者失去某些“福利”,而設立一個監管機構監督數字市場和大型科技企業的行為有其必要性[12]。當然也有學者認為,大多數反壟斷救濟都是非結構性的,對于不涉及收購的反壟斷問題,結構性拆分并不是補救反競爭行為的有效措施。特別是對于高度整合的超級平臺而言,結構性拆分問題將更為嚴重。正如美國反托拉斯研究所所長Diana Moss 所指出的,“拆分”與反壟斷原則之間存在“潛在沖突”[13]。也因此,來自不同學科領域的專家學者通過著作、論文和報告等形式,寄希望于對反壟斷法進行實質性的修訂[14]。2021 年2 月4 日,美國參議院反壟斷附屬委員會新任負責人、明尼蘇達州民主黨參議員Amy Klobuchar提出《競爭與反壟斷法實施改革案》,希望通過對美國反壟斷法進行大修,以期更好地保護美國的市場競爭。此外,反壟斷中關于拆分的政策和措施是否會影響或對創新造成破壞,成為反壟斷舉措施行無法回避的問題[15]。
今天,重新審視反壟斷法的出臺和科技史上最大的三次反壟斷案件:AT&T、IBM 和微軟,有著特別的意義。這三次案件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科技發展進程,也改變了全球科技產業的格局。
最近半個世紀美國IT 業和互聯網的繁榮,直接與三次轟轟烈烈的反壟斷案件密切相關。第一場是1956 年AT&T 簽署反壟斷和解協議,迫使AT&T 向任何的美國公司免費授權它旗下所有的貝爾實驗室專利(晶體管、激光、蜂窩系統、衛星、太陽能電池等方面的專利)。這些技術隨后直接促成了硅谷的誕生和崛起,催生了諸多大公司,比如仙童半導體公司、摩托羅拉、德州儀器、英特爾和AMD 等。
第二場是20 世紀70 年代,美國司法部控告IBM 在計算機市場的垂直壟斷。IBM 最終同意放棄軟硬件一體化,允許其他公司為它的計算機開發軟件。在PC 革命爆發之前,IBM將操作系統的開發工作交給來自西雅圖的兩位年輕人比爾·蓋茨和保羅·艾倫。后來的故事就人盡皆知了。沒有這場反壟斷就不會有微軟的崛起。
第三場就是1998 年,美國政府針對微軟的反壟斷訴訟,聚焦該公司強制Windows 用戶使用微軟自家的瀏覽器IE 的行為。微軟最終簽訂和解協議,IE 不再是Windows 唯一捆綁的瀏覽器。要是沒有這場反壟斷世紀大戰,微軟被束縛住了手腳,谷歌就不可能脫穎而出。
面對今天的互聯網巨頭,南加大教授塔普林認為,美國監管當局應該參照1956 年美國迫使貝爾實驗室向所有人授權專利的做法,并且考慮拆分方案。
20 世紀出現了包括美國標準石油、美洲鋁業公司、IBM、AT&T、微軟公司在內的五起重大的反壟斷事件,其中的前四個案例,被控告壟斷的企業最終不是被拆解就是被要求開放其壟斷的市場,而只有在“合眾國訴微軟”一案中,雙方最后達成了和解。
有學者通過對AT&T 拆分的分析提出,反壟斷針對的并不是市場壟斷,而是創新的可能。普遍認知中反壟斷力量的瓦解某種程度上并不來自反壟斷本身,而是來源于技術創新。如Paul Anthony Samuelson 所言,反壟斷法的意義是,通過一部簡單的法令震懾這些巨頭,提醒人們時刻關注和監督它們的動向[16]。因此,縱觀反壟斷歷史,拆不拆解才是檢驗反壟斷決心和反壟斷效果的真正風向標。
2021 年3 月,拜登將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教授、網絡中立一詞的提出者吳修銘(Tim Wu)拔擢為總統科技與競爭政策助理。開啟了拜登政府反壟斷進程的序幕。2018 年,吳修銘在其新書《巨頭的詛咒》(The Curse of Bigness)中,主張美國應該回歸泰迪·羅斯福風格的激進反壟斷執法。他認為,應該恢復到反托拉斯法原始的立法精神,“由法院評估目標行為是促進競爭的行為,或是壓抑甚至摧毀競爭的行為”,重點在競爭過程的保護,而非價值的最大化,而主張應該以反托拉斯法分拆科技巨頭。
此外,吳修銘認為反壟斷的目的不能局限于消費者福利,日益龐大的科技巨頭如Google、Facebook 和Amazon 構成了對民主制度的威脅。根據現有的法律分拆Facebook 或Google 或Amazon并不難,但需要在這個科技巨頭免費提供產品的世界重新思考反壟斷法。從歷史上講一到兩家企業通吃一塊細分市場將會窒息創新。Facebook 和其他科技巨頭收購每一家富有潛力的創業公司所帶來的“寒蟬效應”是非常顯著的。對于吳修銘的看法,佛羅里達大學公共事業研究中心主任馬克·賈米森(Mark Jamison)教授將這些呼吁拆分大企業的學者統稱為“反壟斷設計師”。他認為,相比于讓這些根本不了解商業環境、供應商和用戶的“反壟斷設計師”來指手畫腳,還不如讓市場自己選擇正確且優質的服務[17]。
2021 年6 月,美國總統拜登任命年僅32 歲的哥倫比亞大學法學副教授莉娜·汗(Lina Khan)為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主席。與科技法出身,轉而研究反壟斷法的吳修銘相比,專攻反壟斷和競爭法的莉娜·汗,巾幗不讓須眉,成為新布蘭代斯運動最耀眼的旗手。
2017 年,莉娜·汗從耶魯大學獲得法律職業博士。同年,在耶魯法學雜志發表論文《亞馬遜的反壟斷悖論》(Amazon’s Antitrust Paradox),從多個角度揭露在線電商平臺亞馬遜濫用壟斷的行為。通過該文她一戰成名,被媒體贊揚為“反壟斷思想新學派的領導者”。2020 年10 月6 日,美國眾議院發布449 頁的數字市場競爭報告,詳細記錄了過去16 個月對蘋果、Amazon、Google 和Facebook 的壟斷調查,發現了他們濫用市場支配地位,都有著利用“致命收購”打壓對手、收取過高費用和迫使小企業簽訂“壓迫合約”的壟斷行為,報告提出了一些反壟斷建議,包括迫使科技公司分拆,實施業務結構等。這份報告的幕后推手不是他人,正是莉娜·汗。她的名字出現在報告第二頁,是當之無愧的法律智囊。
吳修銘和莉娜·汗引領的新布蘭代斯運動,顛覆了長期主導美國反壟斷進程的芝加哥學派的理論框架。他們認為,日漸僵化落伍的法經濟學范式使得現行的美國反壟斷體系和競爭執法趨于空洞化。吳修銘主張:“此時我們應該重新審視競爭法的意義,讓競爭法扮演更大的角色,考慮包括拆解企業、并購審查、市場調查、集團訴訟等選項,以解決這些企業壟斷所產生的問題。”莉娜·汗認為,反壟斷法要重新審視對于競爭結構的保護。
2021 年7 月20 日,美國總統拜登宣布提名科技巨頭的批評者喬納瑟·坎特(Jonathan Kanter)擔任司法部反壟斷負責人。坎特長期以來是Google、蘋果等科技巨頭的批評者,被稱為“谷歌宿敵”。白宮稱,“喬納瑟·坎特是推動強有力、有意義的反壟斷執法和政策的主要倡導者和專家。”
吳修銘、莉娜·汗和喬納瑟·坎特構成了拜登反壟斷的“三駕馬車”,初步顯示出拜登將是21 世紀歷任總統中反壟斷力度最大的總統,沒有之一。在拜登簽署的一條鼓勵商業競賽,控制Amazon擴張規模的行政命令里這樣寫道:“沒有競爭的資本主義不是資本主義,而是剝削。”盡管現有陣容“磨刀霍霍”,但是,人們依然處于觀望之中。
2020 年12 月15 日,歐委會公布了兩項新立法,即《數字市場法案》(Digital Markets Act)和《數字服務法案》(Digital Services Act),科技巨頭將面臨巨額罰款和更為嚴格的監管,最嚴重的情況下將被迫撤資和拆分。兩項法案主要針對那些被稱為“守門人”(gatekeeper)的大型互聯網平臺,“守門人”公司的認定有三個標準:在至少三個國家開展業務,在歐洲市場收入超過65 億歐元,至少在歐盟擁有超過人口10%(約4500 萬)的用戶。《數字服務法案》旨在解決平臺上的非法和有害內容。《數字市場法案》旨在解決不公平競爭問題,終結平臺自我優待行為。被定義為“守門人”的企業不得使產品在自有平臺上排名凌駕于競爭對手,也不能使用競爭對手的數據與他們競爭。
為了確保數據市場的公平性和開放性,《數字市場法》為被認定為守門人的平臺施加了一系列額外的具體義務,既包括守門人在日常運營過程中實施某些行為的7 項積極義務,也包括避免從事某些不公平行為的9 項禁止性義務,以及事先通知和定期報告的2 項額外義務。如果不遵守這些規定,公司將面臨占比高達全球年營業額10%的巨額罰款。
當然,法案的最終目標并不是施加巨額罰款,而是采取補救措施、改變現狀。具體來說,如果公司系統地違反規定,將被迫撤資。對于那些五年內被罰款三次、依然系統性地違反相關法律的企業,將被貼上“重犯”標簽,在“沒有其他補救辦法可用時”,歐盟將迫使它們出售旗下部分業務,通過拆分、實施資產剝離的手段來禁止科技公司的不正當競爭。
美國學者認為,對于美國人來說,重要的是要意識到,歐洲《數字市場法案》不是邁向拆分的一步(以經典的歐洲方式,僅將其作為“慣犯”的最后手段而簡短提及)或共同的承運人/公共事業似的規定[18]。它的立法目的并不是要控制壟斷基礎設施的力量(例如設置訪問條件),而是要禁止或阻止旨在阻止競爭對手進入(或提高其成本)的意圖或效果的行為。第二個目的是通過禁止剝削和削弱依賴該平臺的交易對手的行為來加強公平性。消除進入障礙和與依賴者關系的公平是法律的兩個目標。
這兩項法案還需得到歐盟各國政府和立法者的批準,包括歐洲議會和歐洲成員國理事會。如何修訂草案尤其是對單一數字市場的構筑可能存在分歧。據知情人士透露,如果每個成員國都能對科技公司做出懲罰,意味著一家公司將面臨27個不同政府而不是單一監管機構,“這有可能把單一市場分割成一場噩夢”。雖然面臨強大的利益團隊的游說,但是,在當前全球反壟斷的大形勢下,歐盟層面批準這兩個法案的速度可能會比平時快。
2019 年起,美國對超級互聯網平臺開啟了一系列高調的反壟斷調查。圍繞超級平臺反壟斷問題也引發各界熱議。普遍的觀點認為超級平臺在一定程度上動搖了美國的反壟斷法理基礎。主要問題集中在:超級平臺是否會構成壟斷威脅;超級平臺市場力量的高度集中是否必然損害競爭;以及消費者福利主義是否難以對超級平臺進行競爭評價[19]。2020 年10 月,美國眾議院反壟斷小組委員會發布《數字市場競爭調查》報告,對平臺壟斷問題提出嚴格監管建議,委員會呼吁分拆科技巨頭的勢頭強勁。其中,立法者建議通過“結構性分離”(structural breakup)的方式對這些公司進行拆分[20]。
2021 年6 月23 日早上,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審議六項旨在加強反壟斷執法和恢復在線競爭的反壟斷相關法案。這“一攬子”立法計劃包括《合并申報費現代化法案》《州反壟斷執法場所法案》《通過啟用服務交換法案》《平臺競爭和機會法案》《美國選擇與創新在線法案》和《終結平臺壟斷法案》。《平臺競爭與機會法案》關注“扼殺式并購”問題。該法案通過多項舉措禁止巨頭實施“扼殺式”并購——包括降低大型互聯網平臺并購行為的審查門檻,將合并審查的舉證責任轉移至并購方等。最終該法案以24 票贊成、17 票反對的結果被通過。該法案將為大型互聯網平臺的并購擴張踩下“急剎車”。
《終結平臺壟斷法案》(Ending Platform Monopolies Act)指向特殊的規制對象,即年凈銷售額或市值超過6000 億美元,美國境內月活用戶達到5000 萬,擁有10 萬商業用戶的平臺。滿足上述標準的平臺覆蓋GAFA,在審議過程中,有立法者提出微軟也應該被納入審查范圍內。顯然,這是為幾大萬億美元級巨頭量身定做的,并且“精準制導”。法案將限制大型科技公司利用旗下平臺的主導地位來推廣自身其他業務并使競爭對手處于劣勢的能力。議員們表示,這項反壟斷舉措令聯邦監管機構能夠更容易分拆大型科技公司,這也是“一攬子”立法計劃中最為激進的一項改革。杰羅德·納德在介紹這部法案時提到,大型在線平臺在相關市場扮演著雙重角色——既是提供渠道服務的平臺,也是平臺內的商家,它們可能偏愛自家的產品,從而損害競爭對手的利益。為此法案提出拆分業務線的規定,要求平臺剝離自有品牌產品業務。這意味著,法案將要求以亞馬遜為首的大型科技公司進行結構性分離,以拆分、出售或剝離自有廠牌業務,可能改變亞馬遜開展零售業務。司法委員會成員對此展開了激烈討論,直到6 月24 日下午才以微小差距投票通過。
當然,也有人表達不同預期。在致投資者的報告中,投行韋德布什首席分析師丹尼爾·艾夫斯(Daniel Ives)寫道,投資者對反壟斷立法和硅谷巨頭可能被分拆的擔憂“不屑一顧”。艾夫斯認為,除非修改核心反壟斷法,否則目前的勢頭更有可能只會導致罰款或商業模式調整,而不是拆分科技公司。“退一步說,我們對反壟斷的看法是,目前對蘋果和大型科技公司來說仍然是個可控的風險因素。”艾夫斯表示,“我們還認為,應用商店仍然是個非常容易防范的護城河,廣告可能有所不同。”這意味著蘋果將處于反壟斷的邊緣,Facebook和谷歌可能會成為反壟斷的中心[21]。
接下來這些法案還需由眾議院、參議院審議,在兩院修改完善后才會進入白宮,由美國總統最終確認。如今看起來,美國政府已經為拆分巨頭準備量身定做的法律工具,“磨刀霍霍”,就等“刀起頭落”。但是,巨大的利益博弈,以及美國兩黨紛爭,依然有很多人對這些法案能否最終落地保持懷疑。科技巨頭與國會立法者的博弈可能將趨于白熱化。但是,無論如何,比起中國和歐洲,美國拆分互聯網巨頭的工作更是真刀真槍,勢在必行。
Facebook 不但在2016 年美國大選爆出“劍橋數據泄露門”事件,雖然最終處罰了50 億美元的創紀錄罰款,但是已經在民主、共和兩黨都留下深刻印象。更重要的是,Facebook 現有的業務體系,形成了Facebook、Instagram 和WhatsApp“三駕馬車”齊頭并進的態勢,三大應用長期主導了整個移動互聯網應用的前三名。因此,拆分理由最直白,拆分方案也最簡單,似乎就等著最后的一紙文書,甚至有專家呼吁:“Facebook 應該主動迎接‘被拆分’的命運。”
拆分問題,既涉及巨大的經濟利益,也觸及廣泛的政治利益,非同小可。當然,拆分并不同于一般理解上的“判處死刑”。甚至,分拆有可能讓企業自身獲得更大的利益。只是,誰也不甘心“挨一刀”。據說1911 年,最高法院裁定約翰·D·洛克菲勒的石油公司將被分拆成34 家小公司,洛克菲勒聽到消息,對他的高爾夫球伙伴牧師說:“列儂神父,你有錢嗎?請買下標準石油公司。”這不是玩笑。幾年內,這些公司的價值增長了三倍。洛克菲勒擁有兩家公司25%以上的股份,其凈資產從1911 年的3 億美元增長到1913 年的9 億美元,相當于現在的230 億美元。反壟斷法助推了洛克菲勒財富的暴漲。
分析家認為,如果對谷歌、亞馬遜、Facebook和蘋果等科技巨頭實施民主黨競爭者伊麗莎白·沃倫2020 年3 月提出的最激進的分拆計劃,那么結果很可能也將釋放出更加巨大的價值。僅剝離出來的部分就價值超過2 萬億美元,大約是四家完整公司當時價值的一半。因此,除了財富的激增,這些互聯網巨頭的勢力版圖甚至有可能進一步擴大。但是,拆分最大的意義不在于這些,而在于整個互聯網產業競爭的重新激活。不僅是競爭對手,甚至巨頭自身成為受益者,也不足為奇。
比起工業時代反壟斷法下的硬拆分,互聯網領域的拆分有著更多的可能性。除了直接拆解公司的硬拆分,更可以靈活實施各種方式的軟拆分。比如,促進不同業務之間數據的互聯互通,推動平臺數據的開放共享,賦予用戶個人信息方面更大的主導權和決定權,同時,還包括禁止生態層面對自身與合作伙伴的各種“優先”行為。即便是硬拆分,也有程度的區分。最嚴重的就是“Breakup”式拆分。“Breakup”一詞有破裂、終結、解體、分裂等含義。意味著對巨頭進行整體性的、結構性的拆解,必然傷筋動骨,甚至元氣大傷。程度較輕的拆分,就是“Spin off”,中文更恰當的措辭是“剝離”。不觸及母公司的整體結構,一般稱為“派股式重組”。
美國歷史上針對標準石油、AT&T、IBM 和微軟的歷次反壟斷,都是以“Breakup”式拆解為目標。因此,在產業層面、政治層面都屬于大動干戈,并且曠日持久,體現了反壟斷法最大的威懾力。“Breakup”式拆分的過程甚至比結果更重要,即便最終能夠全身而退,也已經在過程中脫胎換骨。比如2000 年前后針對微軟的反壟斷,雖然最終達成和解,避免拆分,但是,已經極大地改變了微軟的市場戰略和企業文化。為隨后Google、Facebook的崛起鋪平了道路。
正如羅杰·洛瓦特(Roger Lovatt)所說:“權力不是財富,不是老辣,不是復雜。權力是一種讓別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能力。”商業史上或者科技領域,如何將壟斷巨頭的權力關進籠子里,迄今美國為全球做出了最好的榜樣。反壟斷法的最高境界,不是為了反壟斷而反,不是為了跟風而反,也不是為了“打擊”某個巨頭,更不是趁機作秀或者展現自己的存在感。反壟斷法的核心還是當整個產業因為壟斷而面臨“滯脹”困境的時候,通過這個威力獨特的法律工具,真正激活競爭,激活創新,讓整個產業重新煥發活力,以極大地提升社會整體福利。從這個意義上說,反壟斷不是為了追求某一個具體的結果,而是為了最好的效果,這才是一個國家反壟斷最佳的境界。顯然,中國反壟斷還需要更多的經驗、智慧,以及戰略思維。
高科技歷史上三場最著名的反壟斷官司,無論是AT&T、IBM和微軟,最終的法律結果各不一樣,但是最終的反壟斷效果都很類似:都因此開啟了產業全新的格局,每一次都催生了新的技術創新浪潮。三次反壟斷掀起了三次創新高潮。第一次促成了IBM等計算機公司的崛起,第二次促成了微軟和英特爾主導的PC 革命,第三次促成了Google、Facebook、Amazon 等引領的互聯網革命。無論人們對于反壟斷存在著多大的分歧和爭議,最終的事實都體現了美國反壟斷的神奇性。那么,這一次,美國能否再現“奇跡”呢?
對于我們來說,圍繞互聯網反壟斷,這一次不再是一個隔岸觀火的“旁觀者”,而已經成為全球互聯網反壟斷的重要一極。這一輪美國、歐洲和中國各顯神通的平臺反壟斷“競技”中,中國究竟能夠如何表現?一方面,要看中國能否體現制度優勢,在反壟斷層面后來居上,值得期待。另一方面,能否通過這一輪反壟斷,為已經明顯處于“創新滯脹”狀態的中國互聯網開創新局面,更是重中之重。在地緣政治強勢崛起,中美科技戰短期難以緩解的背景下,匯聚了最強增長勢能和最強大的資本實力的互聯網領域,能否擔當中國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的主力軍?能否為解決迫在眉睫的“卡脖子”問題提供實力支撐?能否為支撐產業全球競爭力的“核心技術”獲得真正的突破?能否成為已經進入小康的中國進一步走向共同富裕最重要的引擎?這才是中國反壟斷的使命所在。
因此,這種時代背景和戰略要求下的互聯網巨頭分拆應該擺上臺面成為優先選項。而拆分的焦點就是瞄準問題的核心癥結。顯然,阿里和騰訊最大的問題各有不同。阿里濫用壟斷的核心在于數據的過度收集、過度整合和過度使用;騰訊長期濫用壟斷的爭議,主要集中在以10 億級活躍用戶為籌碼,違背開放、公正、公平等基本原則,不斷修建“圍墻花園”,控制用戶數據和流量,給用戶主導自己的數據制造各種壁壘,針對競爭對手大規模展開歧視性的封禁。因此,阿里的拆分,以數據為核心,騰訊的拆分,以用戶和流量為核心。
在反壟斷浪潮之前,阿里巴巴一直對外公開宣揚,阿里巴巴通過聯動螞蟻集團的生態系統,實現大數據平臺的遷移與融合。并且開始通過合作方式,以互通場景打通全鏈路的理念,將銀行的業務數據和客戶信息等匯聚到阿里整體之中。甚至以打通數據壁壘,力推系統融合為號召,將公共部門的數據也“灌入”阿里這一次針對螞蟻的整頓,數據問題顯然是重中之重。通過業務分拆,設置嚴格的數據互通程序實施數據相對獨立控制使用等,這一系列舉措某種程度上就是相當于一種柔性的“拆分”方式,屬于互聯網領域典型的軟拆分。
2021 年7 月10 日,市場監管總局發布關于禁止虎牙與斗魚合并案反壟斷審查決定的公告,標志著騰訊為了圖謀壟斷直播行業的3 年努力付諸東流。其效果和“拆分”異曲同工。7 月24 日,市場監管總局發出禁止騰訊音樂獨家版權的處罰決定書,要求30 天內騰訊音樂取消除獨立音樂人之外的獨家版權。這意味著騰訊越收越緊的壟斷全球音樂版權謀求最大的利益的計劃面臨破窗,顯然這也是“軟拆分”的表現方式之一。但是,這些對于騰訊來說,都還不觸及核心業務。8 月,一則外媒關于阿里、騰訊可能會“互相開放生態”的報道一時間成為熱議話題,雙方管理層也對此公開回應。阿里董事長兼CEO 張勇在業績電話會上表示,平臺之間的大循環產生的社會價值,一定遠遠大過在單一平臺內的小循環;平臺間的互聯互通,肯定會帶來新的改革紅利。騰訊總裁劉熾平則表態謹慎,表示平臺之間的互通是“非常復雜的問題”。但是,反壟斷的壓力顯然已經開始動搖騰訊長期精心修建的“圍墻花園”。
當然,迄今為止,中國反壟斷部門雖然出招遠比歐美更多,“工具箱”里的手段也更加豐富。但是,圍繞直指互聯網壟斷核心要害的“拆分”手段,依然還沒有實質性的舉措。實際上,對于騰訊來說,雖然目前仍處于發展的巔峰時期,但全球化受阻、微信趨于飽和、新業務突破受困開始制約其快速發展的腳步。收入模式過于倚重通過游戲實現微信和QQ 海量用戶的流量變現,對整個社會產生了巨大的負面影響,尤其是導致幾代青少年沉迷游戲的代價飽受社會詬病。平臺與應用的高度捆綁已經是騰訊發展最大的敵人。通過反壟斷,將微信的基礎運營與游戲等增值業務實施拆分,將促使騰訊走出對現有海量用戶的嚴重依賴,而更有動力開展實質性的創新突破。阿里巴巴也是類似,圍繞阿里電子商務業務、云計算業務和互聯網金融業務這三大業務,采取更加果斷、徹底的拆分舉措,將可以更大程度激活產業競爭與創新活力,同時也更有利于這三大業務的發展,尤其是專注核心能力,提升全球競爭力,對中國互聯網整體的全球化進程至關重要。
中國也正在反壟斷道路上奮起直追。2021 年9 月13 日舉辦的國新辦新聞發布會上,工信部網絡安全管理局局長趙志國強調,企業需按照整改要求,務實推動“互聯互通”分步驟、分階段得到解決。比起“二選一”“大數據殺熟”“數據安全審查”等特點鮮明、制度明確的治理行動,“互聯互通”問題有著復雜性和綜合性,而且也在現有法律框架明晰之外[22]。此舉說明中國在強化反壟斷防止資本無序擴張方面,率先走入深水區。但是,只有實質性的拆分,才可能實現打破舊格局、開創新局面的“一錘定音”的歷史性效應。而且只有拆分,才能真正激活幾大互聯網巨頭的創新活力,再造強大的全球化能力。因為,無論騰訊和阿里,長期以來借助壟斷優勢和資本力量,借助“圍墻花園”的導流優勢,展開大范圍跨行業橫向的無序擴張[23]。這種“流量型”的多元化,并沒有建立在技術創新和行業核心競爭力的打造基礎之上。只有拆分,才能走出對舊有的路徑依賴,擺脫歷史慣性的舊有軌道,釋放創新力量。
可以說,中美歐這一輪平臺治理浪潮,既是解決各自發展中面臨的現實挑戰,更是確立未來數字治理制度創新和治理能力的一次“競技”。誰敢于在拆分方面率先有重大突破,不僅能展示其制度創新的決心,更可以在下一輪技術創新中開創新風,引領先風。總之,這一輪全球性的互聯網反壟斷浪潮下,作為反壟斷的“核選項”,超級平臺的拆分應該勢在必行。中美歐,誰會捷足先登,值得關注,也值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