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琳
(泰山職業技術學院,山東 泰安 271000)
中國傳統居住藝術孕育了中國博大的建筑藝術,民居是中國建筑藝術的起點,也是我們歷代祖先智慧的結晶。中國傳統民居在中國社會發展的磅礴歷史長河中奔流不息,在不斷適應中國各地不同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中逐漸完善成熟,在具備了完善的使用功能后,又被賦予了濃郁的情感色彩和人文色彩,以及深邃的意境美。中國古詩詞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積淀,其特有的意境傳遞和情感表達帶給人愉悅的情感共鳴和感同身受的情景體驗,是中國傳統文化最精彩、最耐人尋味、最具氣質的組成部分。中國傳統民居與中國古詩詞相輔相成、互為因借。很多中國古詩詞依托于中國傳統民居來營造意境抒發情懷,而中國傳統民居的空間藝術也傳達了詩詞中的意境美。而這樣的詩詞意境也給現代的環境藝術設計提供了新的創作空間和設計意向。
譯文:圍墻外有路人經過,聽到墻內有佳人的笑聲,路人禁不住止步。
本句詩出自蘇軾《蝶戀花·春景》——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這種悵然若失的情境從何而來?傳統民居封閉的外觀成為這首詩情境的靈感來源。以北京四合院為代表的漢族民居采用的是合院的布局方式(圖1)。院落的三面或者四面由房屋圍合,最后一面由墻體圍合。這種布局方式外實內虛,外部由實體墻圍合,對外封閉,而內部又有院落,對內開敞。四合院的封閉隔絕了外部塵囂的干擾,在內部形成了安定舒適的居住環境,圍墻內有自家的一片天地,天空是自家院落的那一方天空,樹木是生長在自家土地的那一棵樹木。封閉的外觀是適應中國人內向的家庭觀念和內斂不張揚的民族性格逐漸發展而來,開敞的院落是由古人崇尚“天人合一”的自然觀發展而來。這樣的布局方式同時也是適應自然環境、社會環境的結果。封閉的外觀、開敞的院落也給這首詩創造了營造意境的土壤。
譯文:深深的庭院不知有多深?一棵棵楊柳樹堆起青色的煙云,一重重的簾幕好像數也數不清。
本句詩出自歐陽修《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庭院深深”在李清照《臨江仙》中也出現過,借以形容李清照人老建康城的蒼涼沉郁。詩中“庭院深深”的描述等同于“深宅大院”。傳統民居中的空間序列秩序感強烈,流線組織曲折悠長,以最為典型的三進式北京四合院為例,三進式北京四合院中有三個重要的節點:門(宅門、垂花門);屏(影壁、屏門);廊(抄手廊;檐廊、窩角廊)(圖2、3)。空間序列為:宅門空間——第一進院落(影壁)——垂花門(屏門)——第二進院落(廊)——正房一側走道——第三進院落(圖4)。隨著流線的推進,空間形式由開放逐步變得私密,正房和后罩房的所在往往需要經過幾進院落。這樣的流線組織跟中國官式建筑的直白表達并不相同,它所營造的是一種與中國古典園林步移景異、曲徑通幽的布局方式相類似的空間序列和空間體驗。而歐陽修的《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就是用這樣的庭院深深將傳統民居的景深由近及遠,逐步推移,逐層深入,以景寫情,情景結合,深入刻畫出院落深處那顆被禁錮、與世隔絕的靈魂。這樣的空間序列和流線組織也體現出封建社會的禮制觀念和等級制度對于民居建筑的全面滲透。
譯文:離別時,明月照著花院里的半個回廊,旅途中和風輕輕吹著,像是在訴說著無邊的愁緒。
本句詩出自陸游《臨江仙·離果州作》——鳩雨催成新綠,燕泥收盡殘紅。春光還與美人同。論心空眷眷,分袂卻匆匆。只道真情易寫,那知怨句難工。水流云散各西東。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橋風。
“廊”的歷史悠久,早在商周時期的遺跡中就已經有了廊的出現。在唐代詩人杜牧的《阿房宮賦》中有“廊腰縵回,檐牙高喙”的著名詩句,描寫了中國傳統建筑中的廊。現代日本建筑大師黑川紀章最早提出了“灰空間”的概念,意為室內外的過渡空間,而這種過渡空間早以“廊”的形式出現在中國的傳統建筑中。廊是中國傳統建筑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包括官式建筑和民間住宅。中國的傳統民居具有理性與浪漫交織的特征,也具有環境美育的教化功能。廊作為傳統民居中重要的“虛”空間,它既實現了院落空間由室外到室內的過渡又承載了中國人追求月明星稀,駐足暢想,冥思夢中花落知多少的精神空間。
譯文:清冷蕭條的庭院,又來斜風細雨,一層層的院門緊緊關閉。
這句詩出自李清照的《念奴嬌·春情》——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門”在詩詞中出現眾多,如“空樽夜泣,青山不語,殘月當門。”(黃孝邁《湘春夜月·近清明》)、“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李清照《點絳唇·蹴罷秋千》)。門是建筑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是區別建筑內外的一個標志。民居中的門作為院落唯一對外展示的部分,人們總是傾盡財力物力來將大門裝飾的繁復精美,比如皖南民居的牌坊式大門,晉中窄院中的門樓式大門等。以皖南民居的牌坊式大門為例,皖南民居因為追求建筑的安全性,宅門一般都是很小的,但是因為當地的社會文化是一種商賈文化,所以為了追求氣派和視覺效果,當地的民眾一般會依照個人的經濟能力,在建筑立面上用石材貼出大門造型,門框、額枋、斗拱、雀替一應俱全,而屋脊戧角的鰲魚裝飾則代表了人們祈求平安健康的美好寓意。
譯文:何時才能回去家鄉,與你一同共剪西窗,共同傾訴今日巴山夜雨的相思之情。
這句詞出自李商隱《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在中國的古典詩詞中,“窗”的出現是極其頻繁的。“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杜甫《絕句》),“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春遲。”(李清照《臨江仙·梅》)在這些詩中,詩人除了通過“窗”將人與景、內與外聯系起來,還注入了傳統文化中的審美意境。宗白華先生曾從中國哲學的高度,對中國詩畫中“窗”的獨特審美意義進行過論述,指出中國詩人喜歡從門窗之中吐納廣大世界的空間意識。[2]中國人歷來崇尚“天人合一”的自然觀,而“窗”作為聯系內外的建筑構件,既是室外空間的取景框,又是人們與自然對話的渠道。民居中的窗還通過各種紋樣的裝飾來表達美好的寓意或者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比如民居中經常會出現的步步錦紋、龜背紋、如意紋等。在江南的庭院式民居中,粉墻黛瓦的素雅加之各種形式花窗的設計,配以幾桿修竹,文人的詩性氣質一覽無余。
海德格爾說: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無論是透過民居藝術讀詩詞,還是透過詩詞讀民居藝術,都是以一個新的視角來審視傳統民居藝術。中華民族是一個追求浪漫、追求精神生活的詩意民族,這樣的生活理念,不得不使我們再次以感性的眼光去審視我們理性的環境藝術。這樣的意境,其實就是營造了一種場所精神,而這種場所精神存在于文化、社會意識、社會精神之中。比如程泰寧院士所創作的浙江美術館,美術館的選址位于杭州玉皇山腳下,西湖之濱。在這樣的秀美山水環境之中,如何才能體現出江南調性的場所意境?如何能讓這種傳統的山水詩性意境與現代的設計藝術相結合?正如程院士所言:“浙江美術館方案應該要夠突破建筑風格、語言和視覺感知的局限,向心靈和精神層面延伸。西湖山水之靈秀,古典詩詞、書法和江南水墨畫所傳達的意境,現代美術所表現的新奇和活力,如果都能注入我們的設計之中,那么,浙江美術館建筑也許也能如羅丹所說“像把發出顫聲的琴”,以它特有的旋律、調式、和聲給人以高層次的美的感受”。設計者在確定了中國山水墨畫的意境、“杏花春雨江南”的詩境的設計構思之后,經過由通感到意象再到建構的創作過程,為大家呈現了充滿了山水意境美的浙江美術館。[3]這樣種詩意空間的營造除了需要掌握嫻熟的設計方法和技巧之外,設計者本身就應在設計伊始醞釀建筑意境,才能創作出完美的藝術形象。近幾年,設計師們都開始尋求民族文化的發展之路,國內也有很多設計案例,而除了傳統建筑符號、結構、比例等的運用,設計意境的創作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創作思路,而傳統民居文化的詩境美也可以給設計者們一些新的思路。